所以自己为何要上山?又为何要下山?钟言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头顶传来一声钟响,顿时激起他一身不适,就仿佛自己和它有仇。而脑袋里唯一能记住的便是有什么东西在腊梅树下,这是他必须去拿回来的。
奇怪,为何会在寺庙里啊?钟言边走边观察,他已经收起鬼形,自然在这些僧人眼中和常人差不多,可他们都不怎么惊讶,就仿佛这里时常闹鬼。但这些人脚步匆匆,显然就是寺里有大事,钟言只好随意地抓住一个很小的和尚。
“这里怎么了?”
“阿弥陀佛。”小小的和尚双手合十,“施主有所不知,寺里有位高僧于一炷香之前圆寂了,所以要做法事。”
“高僧?圆寂?”钟言看向那不断冒着白烟的正殿,檀香味总让他不舒服,想要远离。他还想再问问清楚,可是小和尚却着急忙慌地跑了。不光是他跑,眼见这几位五六岁大小的小和尚纷纷跑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传递着本寺今日的大事。
“有金身吗?有舍利子吗?”
“没有!”
“什么?居然没有?”
“都一炷香了,要有早就有了,什么都没有啊。”
“那岂不是糟了,没成佛啊……”
成佛?钟言着实无法参透这些话后头的本意,但鬼不能在寺庙内久留,他必须趁着附近没人的时候去找腊梅树。
腊梅树很好找,就在禅房附近,钟言问了问路便寻到这边。起初他以为这会是一棵很小的腊梅,可见到之后便被惊艳住了。这必定是一棵百年老树,枝丫被树叶和花苞压得又弯又低,单单一棵却有繁花盛开之美妙。
腊梅花瓣厚重,远观如金黄蜡片,走近却能发觉其轻盈精巧,又如巧夺天工之玉石。
真好看啊。钟言很想摘一朵下来,但却莫名其妙地流了泪水。他甚至开始心疼起这腊梅了,若是自己一走无人欣赏,它是否还会年年月月如期绽放?
钟言没舍得上树去摘花苞,而是捡了一朵已经掉在地上的,他有了惜花爱花之心。
他将腊梅戴在了头上,天下之大最起码有自己见过它的盛景。随后他便挖开了树下的土壤,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个枣木的盒子。盒子上什么都没雕,看不出里头到底是什么,可打开之后钟言却愣住了,六枚铜钱?
铜钱用红线穿成手串,下头还压着一封信。
[快快下山]
就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交代得清清楚楚,而落在后头的两个字更是让钟言瞪圆了双眼。
[娘亲]
娘亲?这是娘亲留给自己的吗?钟言快快将手串戴上了,他记得自己有一位娘亲,但是却苦寻不到。莫非这是娘亲显灵了?
然而当他想要将信纸拿出来好好看一眼时,那雪白信纸见光即烧,烧了个措手不及,连木盒子一起给烧了。钟言只好作罢,打算按照娘亲的吩咐快快下山。
只是……自己为何会在山上?这些年,自己都在做什么?
周围仍旧乱糟糟的,好多和尚都在往正殿的方向奔跑,仿佛要去见千年一遇之事。钟言和他们逆向而行,朝着大寺的门口挪步。好不容易走到寺庙门口了,他忽然想抬头看看,记住它的名字。
金佛寺。
金佛?果然是金佛啊,居然有高僧圆寂,镀了金身可不就是金佛。钟言看完了便了无杂念,摸了摸腕口娘亲给的铜钱手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下山吧。
念头刚起,钟言忽然觉着身后一凉,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窥探,他快速回头,只瞧见半张脸闪向墙后,了无踪迹。
那是谁?钟言看清楚了样貌,却实在不记得和他认识,索性抬腿步下了台阶。结果这一脚直接踏空,钟言如坠深渊向下无限掉落,眼前不再是青山绿水反而是红莲般的业火,双耳能听见的只剩下凄惨的哀嚎。
“饿啊,饿啊!”
钟言被那些声音所吸引,不知不觉地拿起身边的石头往嘴里送去……直到猛然间将眼睛睁开,一双四枚瞳孔的眼睛离自己近在咫尺。
“可算是回来了,以后再不受这份苦。”飞练都快把余骨掐死了,后颈的红色铭文像熊熊燃烧。他已经找回前世记忆,现在单单看一眼师祖就想哭,更别说看他受罪受死。怪不得自己从第一眼见到师祖就很是亲切,原来一切都有命定。
钟言嘴里全是石头的味道,头顶宛如雷声轰轰。他确实是回来了,可也留在了金佛寺里,也留在了秦家院中。
轮回种种,他可算是看明白了。
“你怎么……让我等这么久?”钟言断断续续地埋怨,“你怎么敢一眼都不让我见着就走……”
飞练点头认错,还以为是上一世的气没撒完:“我那时候身子弱,实在是熬不住了,我发誓,我比谁都想等你回来。”
然而钟言却摇头,他的那些记忆全部串起来,包括他这段时间毫无预兆的昏睡和昏迷。他在昏迷中走了一遭,亲眼瞧了瞧秦家发生过的事情,知晓了他们的曾经。他以为那就是自己和飞练的全部了,没想到还有一重。
他们原来相识的那样早,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将自己从长阶救下的人是他,不许自己在寺庙里乱走的人是他,给自己诸多法器的人是他,逼着自己读佛经、学仁义、识花草、养灵兽、做斋菜……都是他。一个一个的闪现片段连成一条直线,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清游,那具没有金身的僧骨原来是你。而你没有金身的原因原来是我。
现在那条直线弯转过来,变成了一个圆,一个只环绕着他们的圆。
“太好了,人醒过来就好。”王大涛也捏一把汗,这估计是钟言肚子里最后一只存货。只是……这第六只鬼在哪里呢?
“你感觉怎么样?”白芷一直蹲在钟言的身边。
“我感觉……好极了。”钟言捞着飞练的脖子坐了起来,“我全想起来了,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同时,墓穴溶洞里,田振从兜里掏出最后一条能量棒:“这个真的是好吃的。”
“不吃。”陈竹白拼命摇头,在他怀里挣扎,“现代的点心为何这般丑陋?”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账号全部解锁成功。
飞练:等我满级大佬号!
地上组:大家拼命英勇杀敌。
地下组:这个甜食我不想吃。
第208章 【阴】不化骨8
眼前仿佛还有金佛,钟言缓慢地站了起来,这一次,他感觉到了更多的不同。
他越来越觉着,自己应该是一个鬼,更像一个鬼,而不应该像人。
从放出了第一个烧死鬼开始他就有明显的感觉,他会和身体里的恶鬼深深共情,感受到他们死前的痛苦,以及痛恨那些让他们变成了恶鬼的……人。
烧死鬼是被人以玩闹的形式烧成了炭,烧死之后还有人笑问“他熟了没有”。他应该是一个社会地位很低的人,走在街上也不显眼,大概率是一个乞丐。在以前,乞丐可是随街都是,街道上远没有现在这么干净。乞讨是底层人最主要的生活方式,有些人一家子都是乞丐,爸妈是,孩子生下来也是,代代相传。他们死了也不会有人注意。
病死鬼是一个老妇,患有严重的肺痨,一生都在伺候人。她是这个家庭里的隐形人,年轻的时候负责生和养,年老之后负责安静去死。她被榨干了一辈子的价值,死前想要喝口水都没有人端来,死之前没等来孩子们的眼泪,只等来了希望她早死的咒骂。
冻死鬼和自己一样都死在河里,他急着赶路所以要冒险从冰上渡河。他不是不知道冰层的厚度不够,走上去很有可能一命呜呼,但是他那一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因为他需要钱。钟言从冰冻中苏醒后就记着冻死鬼对钱的渴求,他是一个可怜人,可能只是为了赚一点小钱,买一个窝窝头,或许是家里急着等银子用,便走上了早已碎裂的冰层。
女娲更是不用说了,几乎被杀到灭迹。但哪怕女娲出生没有尾巴,她们注定也是命运多舛的一脉,只因为她们的性别。数以百万的女孩儿留在了婴塔里,或随意丢弃,或折磨致死。
而第五个镇墓兽,生下来便是有权官爷的陪葬品。他人生只见过一次阳光,便是下葬那日。
第六个鬼还没出现,可钟言已经够了。
他痛恨人。
人人都说恶鬼恐怖,但谁又知道恶鬼何故?
是那些不平等的身份、不公正的对待以及残暴的认知养出了恶鬼,若没有人在先,哪有什么怨?钟言发自内心地可怜这些恶鬼,甚至还想到了隧道里出现的那个“高考女孩”。她叫女孩,就说明她的鬼形还是少女时期的模样,那是她这一生最为灿烂辉煌的年华,芳龄刚好,学业有成。
她还没有被家里藏起全国数一数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去读大学甚至不要钱,那个时代国家大力扶持大学生,只要你去读,不仅免费,每个月还有17块钱的生活补助。
她还可以拿起钢笔,在决定命运的考卷上留下工整娟秀的字迹,用三角尺、圆规来解题,然后认认真真选择自己将来的专业。她如果去读了书,现在说不定就是自动化领域的元老级专家。
她还没有因为嫁人后大着肚子下地收玉米而受伤,一条腿卷在了收割机里,最后不得不截肢。
她还没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最后居然不站在自己这边。母子不仅不连心,儿子甚至成为了下一代的帮凶。
她彻底失望了,她彻底被这个世界看不见了。
其实每一个成为恶鬼的人,在死前就已经“死”了,死在规则之下、教条之下。
钟言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些事,心脏的跳动都变成了一条波浪线,一会儿高高抛起一会儿低低落下。彻骨的仇恨将他紧紧包裹,周身一片沸腾,他听到了来自鬼语的呼唤。
“en——“
只是放出了六个鬼,钟言就在脑海中听到了。他闭了闭眼,一种奇异的情感从隐秘处冒了出来。
其实,你完全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要不要杀了他们试试?
蛊惑般的念头宛如一把巨大镰刀在钟言还有一丝理智的脑海里收割,真正的恶念变成了捏紧他喉咙的鬼爪。钟言不由自主地踩在一架天平的中央,随随便便往哪边走一步都会引起滔天的动乱。几百年前他在寺庙里没读懂的佛经如今手把手地教会他读懂了。
“言儿,你万万不可变成终饿。终饿可灭世矣。世上虽有恶人,但也有好人,不能以恶人为因,好人受果。”
首先发觉到不对劲的人是王大涛。
他身上随时随地都带着能量检测装置,附近的能量波动是他从未见过之强烈,显而易见,波动的原因不是别人,而是钟言。现在连他都开始后怕,余骨是神算子,他只能看到结果,但是看不到经过。
他确实看到钟言放出恶鬼后所有人安全离开了,但是余骨看到的“所有人”,还是人吗?
会不会是钟言将他们全部鬼化了,他们离开望思山的时候都不喘气了?
王大涛不敢想,更何况余骨只算到他们安全离开,没算到其他的人类安不安全。平子真作为六级傀行者还算稳定,钟言可就太不可控,他比平子真多了鬼的性情。
“呃……”钟言在这时忽然按住了太阳穴。
他的头很疼,当年被镇压在响魂大钟下的副作用仿佛还在。不仅是钟声,清游所说的每句话都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响起,好像短短几秒就过完了他们相处的几十年。他又一次看到了,清游会因为自己弄死小鱼就生气,因为自己随意践踏花草而难过。
他们从旱魃杀死的人里救出一个小孩儿,他们跋山涉水去解救人灯,他们甚至还养了一条秉性暴烈的龙……
恶念从心头缓慢退下,当那个高大的人在心里站住时,钟言拥有了锚点。
大和尚花了那么多精力让自己通了人性,不是为了让自己大开杀戒的。
而钟言的种种反应也被飞练注意到了,但是他并没有干预。
他只是观察,顺其自然,并且随时随地准备成为钟言的左右手,仅此而已。他有了上一世的回忆,他是飞练,也是秦翎,他理解了秦翎最大的心愿,并不是永永久久地活下去,而是小言自由。所以他不要小言为自己守寡。
原本钟言是自由之身,但因为嫁给自己这么个病秧子才被困在秦家,不得不变成了大少奶奶。那个时代的女子哪有不苦的,哪怕钟言是男儿身,他穿上裙子就不得不“像个女人”。
所以如果师祖今天要杀鬼,飞练便帮他杀鬼,他要杀人,飞练便帮他灭世。无所谓了,反正都差不多。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余骨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好自己来问,“你都记起来了?到底是谁想要杀飞练?”
“记起来了。”钟言从没记得这样清楚过,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害怕雷声。因为自己在响魂大钟里听了四十九天的雷劫,震耳欲聋。
“那到底是什么人要追杀咱们?”白芷问。
钟言尽量忽视太阳穴的疼痛,目光看向王大涛。
王大涛正在调试能量测试仪。
所有人一起看向了王大涛。
王大涛这才抬头:“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怎么了?”
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一句回答,反而是钟言的扑杀。王大涛到底只是一个一级傀行者,当他遇到危险时巨大的鬼影已经窜出身体,以保护“宿主”安全为第一要务挡在了他和钟言当中。那鬼影就像一座不可撼动的黑色大山,足以撑起一栋摇摇欲坠的居民楼,也能够撑住巨石滚落的山洞。
但是它在钟言面前毫无威力,宛如一面空气墙。钟言轻轻松松地穿越了它,直达王大涛的面前,鬼手眼瞧着冲他的上身而来,足以一爪掏空他的胸腔。
王大涛却只能看着,因为钟言的速度太快了,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他的各方面素质都不能和半鬼抗衡。而唯一的优势,巨大鬼影,在钟言面前就像一块豆腐那么好切。短短的四分之一秒他想到了许多画面,那些和自己并肩作战的队友们还是一张张年轻面孔。
所以,是时候轮到自己了吧?自己可一直都是全队的希望,目标是成为唯一的那个活着拿退休金的人,这回完蛋。
然而那只手穿过了他,又没穿过。
那只手精准迅速地错身而过,和王大涛的身子打了个招呼似的,而后贴着他的肋下朝他身后而去。期间钟言还用另外一只手推了他一把,将他狠狠地推向了飞练那边。这阵由钟言化作的阴风仅仅是吹了他那么一下就过去了,等王大涛反应过来,他看到何问灵和的身体开始腾空。
“抓住她!快!”危机意识立马开始工作,王大涛虽然不是最厉害的,但是经验最为丰富的那个。在这种情况下谁不对劲就等于被盯上了,哪怕仅仅腾空不到几厘米。
就这几厘米的高度,何问灵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白芷迅速转身去抓,果然,这小妹妹是真debuff满身,每回都是拿她开刀。但就在王大涛喊出声的一刹那何问灵开始快速上升,短短一秒内升高了十几米。飞练的触手和柳条同时奔着何问灵而去,试图从左右两边攻破,将人解救下来。
可奇怪的是,何问灵的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她不像是被忽然间拎起来的,也不像是踩着什么会飞的鬼影。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腾空了。
钟言面前,平子真没有完全躲开刚才的突袭,他的腹部已经被自己撕开了一个足以致命的裂口。但奇怪的是裂口里头没有人的脏器,血液、骨头、肌肉、脂肪……通通都没有。但他也不是纸人,要是纸人肯定能看出撕裂后的不规则痕迹,钟言不可能认不出来。
他的伤口是人类的,但身体不是。也不是纸身,而是一个状似真实的壳子。
就在钟言伤他的瞬间,平子真抬起了左手,利用虚空之力将何问灵“拎”了起来。他的这一举动也成功阻止了钟言的下一次袭击,同时暴露了自己不能近身肉搏的巨大缺陷。
“是你?”王大涛比任何人都惊讶,因为他和平子真认识的时间足够长,他加入傀行者的时候平子真就在守大门了!
守门人老平,他是傀行者的元老,也是唯一一位身怀六鬼且精神稳定的傀行者。他是每一位傀行者心里的定海神针,只要他不死,他们的宿舍楼就会一直安全下去。
平子真已经退到了林子的边缘,手指微微动一动仿佛就能将何问灵给捏死。
飞练刚有个要出手的趋势就被他发现了,他立马将大拇指往下按压。所有人心里一震……再抬头时,何问灵像个人偶,小臂已经呈现出反关节扭曲的形状。
“你们不想她活,就尽管来。”平子真胜券在握地笑着,同时他背后又出现了五个鬼影,虎视眈眈。
“别……别管我!”何问灵已经疼到极致,手臂马上就要被撕下来了。不单单是关节朝外掰,她的手臂还被人拧着内悬了半圈,等于又反关节又螺旋拧动,哪怕骨头不断,她的皮肤也濒临撕裂。她距离草地目测二十多米高,飞练和癸柳就算想要救她也需要时间。
“你们别管我了,杀了他啊!”但何问灵早就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决心,她就是队里的那个倒霉蛋嘛。但是这一路走来她也看到这些人是如何活下来的,幕后黑手苦苦相逼,只要走错半步就会全军覆没。她承认自己并不是大胆王,也不是身怀女主光环的那个人,她只是不希望为了救自己而害了大家。
白芷心急如焚:“平子真你放了她!换我!”
“我换你做什么?你可是当年的二少奶奶。我就是要看看当年那个小饿鬼……会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付出一条命!”平子真直视钟言。
果然,恨能令人意志坚决,他当年就恨不得杀死的饿鬼如今再看还是那么痛恨。原本还以为能让他死在第二世的磋磨和悲痛里,可关键时刻居然杀出一个光明道人,给他洗掉了记忆。而那时候自己还没恢复人形,不能直接对他动手,潘曲星又在关键时刻失手,被一枚卯子打成重伤。
但哪怕钟言通人性、懂人事,在平子真的眼里,他还是该死的鬼。
钟言伸手拦住了所有人,目光集中在平子真的伤口上。如果他是活人,现在必定已经被自己掏心而死。但显然他活着又没活,他的身子不完整。
“好久不见。”钟言从没想过还能和他见上面,“清远大师。”
清远?元墨和小翠相视一看,清远不是隐游寺里那个闭关的高僧吗?那个因为清游圆寂而伤心过度、自责不已的和尚?怎么会是他!
“你怎么想起我这张脸了?”不再披着平子真这层身份,清远的面孔像瞬间老去了几百岁,但实际上只是表情变了而引起的面相改变。
“我们曾经可见过不止一面,我怎么会忘掉?”钟言隐隐发狠,“只不过那时候,你没有这么苍老。”
飞练身上的铭文令他灼痛,要不是这附近有镇压他的东西他可以杀掉平子真。但令他想不通的是他以为平子真……不,不是,他的真实身份是清远。他为什么没被影响?
如果古墓里的法器能镇压自己和钟言,那也应该可以镇压清远,可是看情况来看清远并没有被镇压。他一开始的假象骗过了他们,他现在是一个完全可以使出六鬼之力的傀行者。而师祖不仅无法完全驾驭六鬼,连饿鬼道场都开不出来,自己也无法挣脱铭文。
古墓里头的那样法器……只专门镇压他们两个。
“想不到我连苍老的脸都被你认出了,你比你小时候聪明多了。”清远稍稍转动手指,像玩弄一只小白鼠一样扭曲着何问灵的手臂,“其实你大可不管这个姑娘,毕竟她和你没什么关系,她既不是秦家的人,也不是你的旧友。”
“放了她。”钟言在自己处于劣势的时候绝对不说狠话去激将,他没那么傻,“你拿捏人质,无非就是想要什么东西,你说吧。”
清远的表情却忽然凝滞了一下。
这凝滞就仿佛是他脸上戴了面具而面具裂开一缝,露出他真实的内心想法。他并不是因为惊讶或慌张才这样,而是因为钟言和他认识的那个小饿鬼不一样了。
要是当年的那个钟言一定已经急不可耐地杀到眼前,根本沉不住气。更不可能分析利弊,还会和自己讲条件。看来这些年他没少历练,已经没那么好骗好杀了。
“我猜对了?”钟言分析着他的微表情。
清远的恶鬼之力显然没受镇压,那么如果自己和飞练两个人联手和他对抗,最可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他按兵不动就是因为他有所图,钟言不怕他图,就怕他别无所图。像潘曲星那种疯子就是别无所图,只图他们这些人早死。
“好,你确实聪明了。”清远讥笑了一番,“不过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眼前的清远看着就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年人,可钟言却记着他年轻时候的样貌:“那年我被放入大钟,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失去了记忆。清游留下字条让我快快下山,临离开金佛寺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偷窥我。我回过头,看到了大半张脸,是你。只不过当时我记不起来你了。”
“没错,是我。”清远的情绪开始明显起伏,显然当年之事就是他的心头痛。钟言下山那日就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被清游亲手打得散了人形,只有脑袋勉强可以凝住。他暗中尾随想要杀掉钟言,结果却发现做不到,只能含恨在墙后偷看,脑袋后头跟着烟雾般的虚肉。
“你还记得林栋吗?”钟言忽然提到了这个人。
就是那个操纵活尸的男人,自以为在傀行者里混得如鱼得水,还弄出了一支活尸队伍。但是最后他死在了太岁肉的鬼煞里。
其他的活尸都被钟言用符纸送走了,唯独他没有,因为给他下降头的人非常高明。当时林栋的头颅被大脑里的菌丝完全撑开,如同打开了一个血肉之盒。菌丝完全侵占了他的脑体,最后将那颗大脑顶出了两米多高。
下活尸降头,必定会留下降头师的印记。但那张脸印在大脑组织上相当模糊,并不清晰,钟言那时候认不出到底是谁,却无端端地眼熟。
现在他记忆已经完全恢复,那张面孔,不就是清远老年时的样子。林栋操纵活死人,可是他早就是清远的年降尸了。
“你居然是从那时候就看到了。”这倒是让清远惊讶,当钟言一提林栋这个人,他就知道是怎么样泄了密。想不到现在的钟言能忍住不杀,等到看清楚之后再动手,降头这方面也大有长进。而当时他们都在太岁肉的鬼煞里,所以清远对林栋死前什么样并不清楚。
这算是他的信息差。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亲手对林栋下降头,不会操纵林栋去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