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 by晒豆酱

作者:晒豆酱  录入:09-22

脚步声就在这里头转悠着,迟迟转不出去,哒哒哒,哒哒哒,听着还挺着急。直到钟言这样一吹,那脚步声才从模糊变得清晰,从远远的到近近的,先是在里层走道里转悠,最后终于找到了二层走道的拐角,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声音一拐,同时出现的还有元墨的身影。
拐过弯,元墨瞧见了钟言,自己的脸色比瞧见了亲生的爹娘还要凄惨,倒腾着小碎步跑到面前去,扑到了钟言的怀里。
“少奶奶您可出来了,吓死我了……我也可算是出来了!我还以为要一辈子困在里头。”
“是我棋差一着,没想到这一层,早知道昨天就不该让你进来。”钟言自责,元墨年龄小又没有肩上火,殃人一定拿他下手,“你一直都没出去吧?”
元墨耷拉着脑袋,想起来就气愤难当:“是。昨晚您入了棺,我和张开原本要走出去的,忽然听见您在后头叫我。我以为您是后怕了,想让我和张开留下,或者将您搀扶出去,就这样回了头,结果什么都没见着……再转回去,眼前的正门就没了,张开也没了,我被困在两层的走道之中,无论如何都寻不见拐角,只能瞎跑又离不开。”
“你是纸人,殃人用他的纸人换了你,自然也就将你困住了。”钟言摸摸他,“这不怪你,怪我。”
“殃人?殃人又是什么?”元墨摸着刚刚被少奶奶摸过的头顶,猛地一拍,“不管是什么,一定是来害少爷的!糟了,我得回去!”
“不急这一会儿,他就算去害人也不能近身,你家少爷必定无碍。”钟言再次推门,还是推不开,“看来只能再走墙头。”
“啊?”元墨还未缓过神已经被少奶奶拎上高墙,见拎得十分轻松便高举双臂欢呼,“少奶奶神力啊!”
“就你嘴甜,那药篓子要是有你一半,也不至于天天把我气死……”钟言轻巧地下了地,带着元墨从侧墙往正门走,刚走两步就瞧见地上倒着一个人。元墨吓得叫了一声,瞬间躲钟言身后去了,钟言一眼认出这就是张开。
“醒一醒。”他蹲下叫了叫。
张开晕了一夜,刚才好像听见鸡鸣,但听不真切,这会儿一个猛子坐起来:“有鬼!有鬼!我去拿他!”
“你拿什么啊,快起来吧。”钟言没想到他胆量这样小,看着狂三诈四的,“怎么晕了?”
张开晃悠悠地站起来,瞧见钟言身后躲着的元墨,不寒而栗:“有诈,跟着我出来的纸人有诈,他是……”
“那是殃人的纸人,道上也称作……‘肉纸人’。”钟言继续拧着衣袖的水,滴滴答答,要想全干恐怕要费一番功夫,“有人请了殃人,只等秦大公子闭眼呢。”
元墨又学了新词:“‘殃人’是什么?‘肉纸人’又是什么?”
“殃人啊,是从高山下来的人,他们信奉殃神。而殃,祸也,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殃就是招魂引魄的意思。特别是谁家死了人,头七那天魂魄回门之夜便是‘殃’了。所谓遭殃遭殃,从前的意思是不小心撞上了谁家的头七,会生一场大病,惹一场灾祸。殃神便是负责引路的,他们从殃神的手里换东西,自然就要有好东西供奉。”钟言边走边说,“九九归真,九就是最大的数,他们用九盏大海灯上油,又有九九八十一个纸人……”
“所以说……”元墨搓着小手,“那些纸扎,其实根本不是给少爷预备的!”
“是殃人留着自己用的。”钟言拧完左袖口又拧右边。
“那肉纸人呢?”张开问。
“肉纸人啊,是提前收人丝魄的,恐怕秦翎已经有一魄被收走了,所以你那天才会瞧见棺材里头爬出来一个他。”钟言说,现在再回忆起那皮身人临死之前的嘲讽大笑,好似能理解几分其中的深意了。他笑的是自己不自量力,笑自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笑自己只当结果了他,就能保秦翎万全。
这里头招招术术,天罗地网,早就在秦翎身边潜伏多年,别说是秦翎的命,恐怕他的肉、他的骨头、他的魂魄都被人算计好,防不胜防。
皮身人一定知道其中不少内情,早知道就不杀了,拷问的招数自己可会不少,一定能问出什么来。钟言后悔自己下手太快,这时见前头的墙探出一支蔷薇,顺手摘下一朵别在耳上,头上虽然添了颜色,可面色愁云不解。
“少奶奶喜欢花?您身上全湿透了,赶快回去吧,这样不行。”元墨提醒。
“花……多好看啊。”钟言勉强笑了一下,“泡了一整夜,当然全都湿透了,那棺材是水棺,一旦有人睡进去就会触发机关,板底下沉,将人泡在水里。”
“居然是水棺?”张开听都没听过。
“不养水,怎么养泥螺呢?”钟言看向指尖。
张开和元墨都没听懂。
“肉纸人是勾魄用的,身上必定有血肉之物。你家少爷身体里毒阳浓重,他们的肉纸人一旦拿走丝魄变会化成灰飞,所以要用一些阴性的东西来镇。水属阴,泥螺这东西只能活在水里不见天日的地方,属大寒,入药称作‘吐铁’,并且只能活在浑浊的泥水中,水清则无。火下冰、阴中寒,都是为了镇压他的毒阳。”钟言将干净的指尖放在鼻前嗅了嗅,“那棺盖的里层已经长了满满的泥螺,牢牢地吸附在沾了水的红木上,一层盖一层,密密麻麻。我不信肉纸人的身上没有那个,恐怕已经长了一大片……”
“那怎么破这个局?”张开急问。
“得慢慢来。若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是福是祸都是他的命数,可是既然我知道了,那就不能袖手旁观,连带他的眼睛一起给治了。你一会儿回家取些金子出来,找金匠融了,做成九个能响的金铃铛,再找找你祖上杀猪用的刀具,往后日日带在身上。现在……”钟言看向厨房,“我先做饭。”
天刚蒙蒙亮,可是后厨的大门已经开了,家丁们各忙各的,时不时轻声聊上几句,无非就是大少爷的丧事和二少爷的喜事。二少爷年龄和大少爷一样,早就该娶妻了,大少爷没动静才一直压着。现在长子成婚,这不,马上就着手预备。
但聊着聊着,大家的心思就不在这上头了,而是惊讶于今早的变化。厨房总管事张开明明最厌恶大少奶奶,今日整个反过来,恭恭敬敬地跟在少奶奶身后,看样子已经完全上交了大权。
“这几日后厨要是来了什么新鲜的鱼虾,一定先让我知道。”钟言边走边看,已经把后厨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是。”张开在后头跟着。
“白蜜你快去找。”钟言又催,他总得让那病秧子临走之前吃上三妙汤。自己不能给他续命,但能做的一定做到。
“一会儿就派人出去找,快马加鞭。”张开应着,“可万一……”
“不能有万一,一定要找回来,要上好的白蜜,最好是椴树、槐花树所采而成,苕子其次。”钟言特别交代,“现下你单给我空出一间厨房吧,我缺了什么就让元墨问你要。”
“是。”张开说完就转身喊上了,“都没长眼睛啊,大少奶奶来了也不知道干活儿!快把东边的厨房收拾出来!”
钟言的话,这些人未必会听,但是张开的话对他们来说就必须遵从。元墨看着他们服服帖帖的样子,也颇有些得意,往后再要什么他们必然给,不会给脸色瞧。
天彻底亮了,可是秦翎却瞧不出来,完全是听出来的。
盛夏时分的清晨总有鸟鸣,有一种特别好听,每天咕嘟嘟、咕嘟嘟地叫着,就在他那片竹林里头。一到这种鸟儿叫起来他就知道天大亮了,自己又熬过了一夜。
“翠儿,元墨还没回来么?”听到旁边有人走过,他连忙问。
“没回来呢,一会儿我去找。”小翠回答,整夜没怎么睡,现在小脸蜡黄。正说着院落门口就热闹起来,人还没走进,元墨的欢声笑语已经进来了。
“这银耳绣球和珍珠丸子可真好看,像白雪里滚过的一样,刚才您瞧见没有,柳妈妈都看愣了,说从没见过这样的手艺。”元墨仍旧负责端饭菜,“这兔肝粥也是,张开说从未见有人用兔子肝来煨粥,是有什么讲究吗?”
“讲究可多着呢。”钟言双眼困倦,撑着疲惫说,“兔子肝要先在豉汁里头浸泡,而且这粥必须先喝,空腹食用才好。这是对症的,兔肝性平,有清肝明目的效果,特别是养双目的人,喝了没坏处。猪肝虽然也性平,但养肝阴就不如它了,能给你家少爷吃好的就不要稍次一等的。”
“是是是,少爷就要吃好的。”元墨刚要进院,正面就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小翠,“你……你拦着路做什么?”
“一会儿再教训你!我都给你记着呢!”小翠先在他耳朵上拧了一把,转身也兴高采烈,一扫昨夜的消沉,“少奶奶您可回来了!我这就和少爷说去!”
“诶,你别……”钟言想劝,并不是不想她去通报,而是自己还没想好如何解释一夜未归。可小翠不理会这套,欢蹦乱跳地跑了回去:“少爷,少爷,少奶奶回来了!”
昨晚还抱有一丝希望,这会儿已经彻底灰心的秦翎微微抬了抬头:“你看错了吧?”
“没有,这怎么能看错呢,那么大的一个活人。”小翠赶紧推他过去,车轱辘声响起,秦翎仿佛做梦一般。推着推着,轮子椅就停了,尽管眼前漆黑一片也无人出声,可秦翎像心有灵犀,觉着面前不远处有人,而且就是那人。
可气,可恨,让人惦记一晚上,走也走不干净,还回来。
满肚子的牢骚在秦翎的舌头上转了一圈,他微微抬起头,丝毫不知自己看差了地方。他看正前,而钟言靠左。
“你怎么又回来了?”半晌秦翎憋出一句。
只听旁边扑通一声,像谁要朝着自己砸过来。秦翎下意识地扶住,怀里猛然变沉,接住一个人。
身上好冰,衣服和头发都是湿的,秦翎怎么都想不到再次见面她会直接晕倒在怀,一时间方寸大乱。整夜的担忧让他顾不上别的,将她紧紧搂住了:“快……咳咳,快去请郎中!快!你们少奶奶她……咳咳……”
钟言皱了眉,头一回听见他声音这样大,好像马上要死的是自己似的。大千世界变幻无穷,轮回之人成百上万,这双臂膀明明尚无缚鸡之力,又让人想安睡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我晕了,我装的。
秦翎:我惊慌,我没装。
元墨:少奶奶神力!
少爷身边是各种坏人和鬼魅,钟言都会一一清算的。

第46章 【阳】肉纸人3
小翠听到少爷喊人就跑出去了,元墨傻了眼,马上将饭菜放在地上过去扶。这几日劳心劳力,又泡了一夜冰水,不怪少奶奶昏厥,谁都受不了。
不一会儿小翠回来了,和元墨两个一起将钟言弄上了床,可是谁都不敢动。秦翎也被推进屋,只能听着他们跑来跑去,一会儿点炉子,一会儿烧水,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只恨这双眼睛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时候瞎了,他不住地催促:“郎中来了吗?”
“还没,到院门口我就去接。”小翠给钟言擦着冷汗。
“你现在就去迎,快去。”秦翎着急,自己转着轮子椅的轱辘,慢慢地挪到了床边。这是怎么了?跑出去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急出了汗,几次三番地伸手出去,又收回来,最后实在无所适从,懊恼地说:“这真是……我也是顾不上那些礼数了。”
说完,他的手摸着褥子,耐心寻觅,终于摸到了钟言的右手,冰得吓人。一想到这是女人的手,他就想撤,一想到这是她的,他便用掌心盖住了,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的热力给她暖一暖。
“你别怕,郎中他……”没哄过女人,秦翎磕磕巴巴,身子骨大厦将倾,却想试着给她撑起天来,“他很快就到了,吃几服药,就什么病症都好了。”
钟言枕着他的枕头,眯着眼睛偷偷看他,唉,早知道就不装晕了,好端端的,吓唬他做什么。现在这祸算是闯了,等郎中一走,恐怕他还要咳上半日。
就这样等了两炷香的功夫,钟言想起他双目失明,干脆正大光明地看。秦翎的脸色比前几日好得多,身上的血腥味也淡了,定是那些疮口在愈合。可这不一定是好的,说不定是快要回光返照。
若他没病,若他能活着,会是什么样子?钟言竟然忍不住地想开了,很想亲眼看一看。
听到外头有脚步声,钟言赶紧将眼皮子闭上,秦翎也将手收回,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郎中被小翠带进来,见着秦翎先是一惊:“秦公子您……”
“别给我看,我不用看了。”秦翎给他指了指床,“她……我……贤内刚刚忽然晕厥,请您快给看看。”
“这……好吧。”郎中拎着药箱,挡着眼睛走到床边,小翠将床帐放下来,只露出少奶奶一只手,郎中这才放下手,又在腕口上放了薄薄的帕子,把起脉来。
只是这脉象……不对啊。他不禁后怕,别说普通的脉,心的跳动都快没了,怕是已经死了?
“她如何了?”秦翎见郎中不吭声,“咳,方子您尽管写,银子我有的。”
“这……”郎中吞吞吐吐,秦大少爷怎么找了个死人让自己把脉?正要将手收回,那只冰冷无力的手忽然用起劲儿来,反向握住了他的脉象,紧接着床帐一开,一个人坐在里头。
钟言一手攥住郎中的脉,一手将他袖口往上推了推,只见从肘内到腕口全是坑坑洼洼的浅坑。
“啊!”郎中吓得直叫,如同看到死人诈尸。钟言笑着将他放开,两腿往床下一摆,轻松地站了起来:“夫君未免太小题大做,我只是晕了一下,犯不着请郎中。”
秦翎双手抓着轮椅的扶手,方才的种种担忧在心头萦绕不散:“什么?”
“我没事,只是夜晚睡得不好又冻了一宿。”钟言快步走到秦翎的背后,轮子椅先推到床边再说,“这位就是平日里给夫君把脉的郎中?”
秦翎缓不过来,别说是他,小翠和元墨也是双目瞪圆呆立原地。但元墨手快,先把郎中从地上扶起来:”这……这看上去……我们大少奶奶不用您看病了,要不您先回吧,我让小翠送您出去。”
不用看病最好,郎中费了不少劲儿才站起来。刚刚那脉象明明就不是活人,可这会儿她好好地站着,怎么都没法想通。既然想不通,先走为妙,他冒着冷汗去拿药箱,钟言马上看向小翠,又瞥了一眼药箱。
“啊……您留步!”小翠立马懂了少奶奶的意思,抓住了郎中就往外跑,“对了对了,后院还有几个小厮感染风寒,您快去给看看吧,开个发热的汤药。”
郎中并不愿去,但这里不是自己的地方,只能任由一个小丫头拉着自己瞎跑。秦翎只感觉自己被人放上了床,然后那双手便离开了他。人却没有远离,就在旁边,他在空中抓了一把:“你怎么忽然就好了?”
“好了就是好了,你别担心就是。”钟言先不管他,径直走向了郎中落下的药箱。木头箱子一共有三层抽屉,打开后,上盖和顶层又是一个独立的屉子。看着就是最常见的行医小箱而已,并无异样,钟言将三个小抽屉全部拉开。细心找寻,顾不上衣服和头发还湿着。
“主子找什么?”元墨也帮忙,“小的一起找吧。”
“不用,恐怕你找着了也认不出来。”钟言随意翻找,里头无非就是一些急用药膏,清凉散、薄荷片之类,再有便是跌打损伤和金创,找来找去也寻不出什么。等到屉子都看完了,钟言摸上了箱盖,敲了敲,里头好像是中空的。果真旁边有个细绳,显然可以拉开,他揪着细绳往外拉扯,找出了一卷软皮。
软皮里头显然包着东西,钟言将它摊开,元墨一看就认了出来:“这是郎中给少爷施针用的银针。”
“他用过针?”钟言心道不好,要真是这样,恐怕秦翎要想双眼复明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是,用过几次,少爷觉着不错。”元墨说。
钟言没说什么,毕竟秦翎就在后头躺着。他只是取出一根银针在还没吹熄的烛火上熏了熏,银针飞速地黑了。
这回不用解释,元墨认得这个,这根本不是银针,是铁针!
“把药箱子拿出去吧,扔院子里。”钟言将软皮里头的铁针扣了下来,泥螺又称作“吐铁”,说的就是它们会将吃进肚子里的泥沙吐出来,宛如铁屑。若是将铁屑喂给它们,也能吐得出来。这些针都是铁屑做成,恐怕平日里已经封了秦翎的穴道,为的是将他的魂收在尸首里,不能随意轮回。
秦翎一直等着她过来,只听见她嘀嘀咕咕和元墨说着什么。这怪奇特的,元墨是自己的贴身书童,竟然和她关系密切。等到脚步声过来了,秦翎慢慢地坐了起来:“你,你觉着还好么?”
“好着呢。”钟言在他的旁边坐下,手晃动几下,他的双目毫无反应,“你该吃饭了。”
“你不看郎中?不看郎中怎么能好?”房中又有了她的声音,秦翎好似做梦,忽然又气了,“昨夜你……”
他想问,又不敢问,怕她真说去找了别的男人。万一那个男人身体强健,岂不是比了下去?
“你怎么都湿了?衣裳多得是,还不去换?”末了,秦翎决定不问,“头发都湿了,赶紧去吧,否则外人见着必定误以为我没给你置办。”
“你就只说这些?”钟言倒是不懂了,要是别人不留一句话就消失一晚,自己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个水落石出。
“那我还能问什么?”秦翎的语气倒显得可怜,“我又不能问你昨夜去了哪里。”
“你瞧,你这不就是想问?”钟言戳破了他的谎言。
“并没有想问,再说是我要你走的。你我有休书,走了无非是合离之说。”秦翎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衣角,“但既然你都回来了……先换衣裳去。”
“我若不说,我怕秦公子夜夜琢磨,倒是琢磨出病来。”钟言见过的人太多了,他的心思太好猜,“我回家了一趟。”
“回家?”秦翎一愣,这确实是没想过的事,出嫁第三日要回门,是大事。
“这你就不该瞒着我了。”他又气起来,但已经不是方才的气了,“让你爹娘见着你一个人回去,他们心里不快,街坊邻居也要说你闲话。就算我不能跟着,你也该带着家仆,再有回门的礼……”
“没事,反正我在家也不算什么,没人在意。”钟言胡编乱造,反正回门这事永远也落不到他头上,“只不过回来的路上贪看别人钓鱼,一不小心掉河里去了。”
秦翎担忧地眉头拧死。“胡闹,一会儿乱跑一会儿下河,以后岂不是还要上树?”
“闹就闹了,难道夫君还能打我?”钟言才不信他会动手,他的手就是拿笔的。这会儿元墨进来了,他起身说:“你先吃饭,先把粥喝了再吃别的,我去洗洗。”
脚步声远了,秦翎却不再觉着孤单,有了她,院落和宅子都热闹起来,充满生气,心里也热闹起来了。元墨往前走走,看到少爷在床上瞎找,好像是找那颗消梨:“您找梨子?”
“帮我放床头吧,万一她吃呢。”秦翎被元墨搀扶起来,叹气一声,“是我小肚鸡肠,错怪了她。你昨夜说她好像有人了,我居然疑心。”
“啊?”元墨哪敢接话,只想跳脚大骂,去他二舅舅的肉纸人冒充自己来胡说,说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是胡诌这些,诬赖清清白白的少奶奶。她哪里是外面有人,她是为了少爷在水棺里泡了一夜。
“她说她回家去了。”秦翎只有懊恼,“新娘子第一次回门没人陪着,不知道要受家里多少委屈。”
“这……等您身子好了,再陪着少奶奶回去一趟,风风光光的。我和小翠也跟着去。”元墨牙根痒痒,这该死的肉纸人,找到后必定要狠狠踩上几脚,“不过您先别想这些,吃点东西吧,少奶奶亲手做的呢。”
“她淘气,看别人钓鱼,结果自己掉河里去了。”秦翎还自顾自地说着,“不知哪位好心人将她救了。”
“少爷,吃饭。”元墨见他不听自己的,只好把粥碗端过来,“这是兔肝粥,说是那个……明目,喝了眼睛会好。”
“眼睛必定不能好了。”秦翎将手伸了出去,自己端着粥碗喝了两口。见他有食欲,元墨趁热打铁,端了银耳绣球和珍珠丸子过去,状似无意地嘀咕:“这两道菜可费劲了,少爷要是不吃才叫浪费。”
秦翎抿唇喝粥,等着他继续说。“她心思巧,做出来的东西也精巧。”
“是,这银耳绣球是鸡肉茸做的,首先要先把吊好的鸡汤去油,烧开,然后把下水洗净的水发银耳放进去焯熟,不能焯老了,鲜嫩着捞出来晾干。再取三年的火腿肉和今年的新笋一起切成丝,每一根都要一样细,细得像针。然后鸡肉茸调味,放上您不爱吃的鸡蛋清,搅和匀了,再把银耳丝、火腿肉丝、新鲜笋丝一起放进去,挤成一颗一颗的小丸子。这样做出来的嫩丸不能下锅煮,只能上蒸锅,蒸半柱香,放进小小的青菜心里,裹着青菜下鸡汤锅。出锅之前淋上鸡油,装在盘子里青白分明。”
“这么麻烦?”秦翎的食欲上来了,“那我尝尝。”
“您先尝这个,一会儿再尝珍珠圆子。”元墨尽心尽力地劝食,“刚刚那个是鸡肉,这个是肥三瘦七的五花肉,也是先剁成茸,加了新鲜小虾子、白糖和葱姜末,滴了几滴绍兴酒入味。再找清凉井水里浸泡一个时辰的白糯米,粒粒晒干才能用。这猪肉馅儿也是要挤成丸子的,蒸笼里还要铺上嫩豆腐皮,滚一层雪白的糯米摆在豆腐皮上,一口气用旺火蒸熟,出锅时可香了。”
两样丸子,一样比一样繁琐,秦翎原本只想饱腹,慢慢体会到了品味。兔肝粥咸鲜,肉丸都略微清淡,笋丝和豆腐皮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还有好久没吃过的白糯米。可能是因为用旺火蒸过,糯米已经熟透,不怎么嚼就可以咽,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少爷,您觉着好吃吗?”元墨笑眯眯故意问。
“这样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不好的,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和小翠分一分,也尝尝她的好手艺。”秦翎知道自己吃不下这么多,她心善,必然会多做些,留给下人来吃。两种丸子各吃了五颗,兔肝粥也吃了大半碗,秦翎将碗放下:“对了,我让你置办的衣裳首饰都拿给她吧,她恐怕不好意思要。”
“是。”元墨看管着那些东西,这回可有得挑了。
钟言那边正在泡热水,整个人缩在浴桶里面,飘着花瓣,身体一丝丝回暖。水棺里头的水吸收了火下冰的气,冰得他一个半人半鬼都承受不住,棺材里气息不流通,差点将他闷死。但这一夜可算是没有白躺,钟言心里已经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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