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 by晒豆酱

作者:晒豆酱  录入:09-22

元墨这边还在泼水,小翠从屋里跑了出来:“不好了,大少爷越烧越热,额头好烫。”
“我去看看!”元墨放下木桶直奔而去,到了床边只有傻眼。少爷整张脸烧得发红,豆大的汗珠不要命那样往外冒出,床下的褥子都湿了。贴身的衣物早就没有一块是干燥的,贴住了那具孱弱的身躯,宛如裹了一层薄布。
这怎么办?现在应当怎么办?元墨在床边不断转圈,思索不出能救人的法子来。这时只听院外的小翠尖叫一声,他立马掉头转了出去:“你叫什么!”
“你看!”小翠指着正前方。
野草丛后面有假山,假山由山石所堆,一共高高低低五六座,形成山群之势。平日山石是浅灰色,今日变成了深色,远远一看黑漆漆成片,上头爬满了不知名的东西。小翠看不懂,但元墨知道这是什么,立刻拉着她进了屋,将房门上了锁。
“糟了,这东西怎么到处都是……”元墨急得直挠头,也不知道少奶奶那边如何了。
“那是什么啊!”小翠直怕。
“你别管那是什么,总之离得越远越好!”元墨刚要转身,眼尖的他发现一只泥螺不知何时吸在了小翠的颈侧,正要往她耳朵里面钻,“别动!”
小翠不敢动弹,现在觉出颈侧湿黏冰凉,有东西不断蠕动着:“是虫子吗?快帮我拿下来!”
“你等等!”元墨哪敢用手去拿,翠儿是人,泥螺爬上她还没有什么大碍,自己是纸,他担心轻轻一碰自己就变成了肉纸人。旁边烛台上有一截儿红烛,他取来放在小翠的耳下,用火苗逼退。
火的热度烧在螺壳上滋滋作响,水分逐渐烧干,也灼伤了小翠的耳垂。但她愣是忍下来,直到那东西完全脱落掉在地上才揪着耳朵大喘气。元墨见那东西掉了,从窗棂搬了一个花盆将其压碎:“还好,还好,已经掉了。”
小翠虚惊一场,两个孩子经历完这一遭已经精疲力尽,可还没歇过来就听到了一阵铃声。
叮铃,叮铃,叮铃……他们同时看向少爷的睡房,跑去一瞧,床头挂着的那只纯金的铃铛无人去碰,可是慢慢地晃动起来了。
床上,秦翎似乎经受着无限的折磨,强忍着剧痛。
“我去看看外头,你别动。”元墨想去外头找找少奶奶,退一步说,自己已经死了,就算再死也不算什么,可翠儿还活着呢。门外静悄悄,平日里的虫鸣销声匿迹,只有成片的火英姑闪闪灭灭,如同鬼影。
这景象让元墨想起了从前村子里的坟头。
唯一庆幸的就是地面还湿着,清水无形中成了一道阻隔,那头就是数不尽的泥螺。它们堆积在水的边缘,一层叠着一层,只等着地上的积水蒸发就要往屋里爬了。
不行,必须出去打水,多多得打。元墨拎起空了木桶正要出院,忽然脚下一顿,生了根一样呆在台阶上。院外不知道何时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大少奶奶钟言。
“元墨,把地擦干,让我进去啊。”门外的少奶奶笑着,头上戴着一朵粉色的蔷薇。
“你滚!”元墨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将木桶仅剩的那点水泼了出去。他再次退回房内,将门窗紧紧地锁上,现在已经快三更了,可地上的水迟早会干。等到水一干,少爷的第二魄就保不住了。
少奶奶啊,您可千万千万要快一些。元墨走到香炉的正前,焦急万分地拜了又拜。
三更时分的秦宅十分安静,特别是冰窖后头。
钟言站在通往寿材院的走道入口,面前是一扇普通的木门。
一更人休,二更点烛,三更鬼飘荡,四更贼上门,眼下的时辰到了。
厚重的木门刷了漆,但挨着冰窖,漆面上头起了一层的水雾。肩膀以上的风是温良的,腰部以下的风是彻骨冰冷,越往下越寒。贴着地面那层更像踩着一层冰,沾满鲜血的绣花鞋底已经没了热度。
钟言将手放在了门上,用足全力将它一推。
伴随着门开的动静,一阵冒着白气的风打在了钟言的面部。眼前的直道最底端就是放棺木的地方,眼下却如同要进入另外一个境界。天是黑的,地的砖石也是黑的,仿佛一碗漆黑的墨汁劈头盖脸地倒下来,给走道和墙壁染污。
走道的正中站着一位背对他的人,或者那不算是人,因为祂足足比普通人高出五六倍。祂双腿极细,应当是膝盖的地方明显凸起,然后又猛地凹了进去。两条手臂几乎垂到了地面,每次往前走动一步都会前后摆动,时不时撞上那一对巨大的膝盖。漆白的皮肤上全是朱砂写成的道文,可是又仿佛毫无用处。
这便是殃神,一般人看不到祂。
钟言一步迈了进去,正在直道内来回徘徊的殃神忽然转了过来。祂的脸上被一团乌黑的气笼罩,看不出什么真面目。
“我来和你换样东西。”钟言紧紧地盯着那团气。
殃神改变了方向,原本走向直道的底端,现在朝着钟言走了过来。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如同从很远之处走来。但是祂并没有完全过来就停了,钟言奋力仰着头才能看到祂朝上飘动的头发,祂微微弯腰,两只手就垂到了地上。
钟言将郎中的身躯扔了过去,连带着他背后的夫人,一起丢给了殃神。
身躯之所以为身躯而不是尸首,就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没有咽气,魂魄已经被钟言用铁针封住。
“这两个人的三魂六魄给你,我要秦翎那一魄。”钟言看着殃神,用商量的口吻,“殃人作怪,你本不该在此出现,给我拿着这两人的魂魄速速离开。”
巨大的殃神用一只手拽起郎中的身躯,男人和女人的哭叫声同时出现,逐渐升空,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宛如淅淅沥沥的小雨,血水一点一滴地掉在地面上,钟言再次抬头,只见殃神正用那两只利爪一般的大手拧着那身躯,竟活活地榨出了血。
血越滴越多,如同一场雨越下越大。而拧动难免弄出伤口,一些碎肉块儿最先掉了下来。由于是被拧碎的,伤口的边缘参差不齐,像被野兽啃咬,而这只是最表层的皮肤,远远没有伤到内里。
人还活着。
紧接着掉下来的就是骨头了,殃神耐心得很,一根一根骨头细细拆分,先从肋骨开始。听着嘎嘣一声,一根骨头断了,扔下来,掉在钟言的脚边。大腿骨最难断,但还是被掰了,拆了一会儿殃神像是腻烦了这具身躯,一手拎着头颅,一手撕开身躯的托生门,使劲儿一拽。
脏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血雨变成了血块,而殃神手里的人已经变成了人头连着脊椎骨,脊椎骨上还挂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玩腻了,殃神将这东西甩在了地上,再次一动不动。忽然间祂的右手拍向地面,只要钟言慢半刻就会被拍成肉酱,只见钟言飞快一跃踩上墙头,三步并作两步赶至殃神身后,将手里的一方刚卯拿了出来。
阴风飒飒,钟言在风中和祂对视,不知谁才是鬼。
“正月刚卯既央,灵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庶疫刚瘅,莫我敢当!”
刻有咒文的刚卯如同一方大印,在钟言拿出的刹那飞向空中,悬在了殃神的面前。但毕竟是桃木所制,眼瞧着被那团黑雾所侵蚀,平整的木料表面渐渐出现了水渍。而水能烂木,撑不了多久。但钟言却没有退下,刚卯取“刚硬”字意,刻于正月卯日,自来便是镇压辟邪之物,最能克制的其实是疫鬼。
殃神在刚卯的符文镇压下往后倒退,如同暗敌不过光,哪怕祂再神通也无法和正道的法器相比。忽然一下祂就没了踪影,眼前的走道也恢复了平常模样,天还是天,墙还是墙,只是郎中的尸首没了,已经被祂带走。
钟言大汗淋淋从墙上落下,脚下无声,他没有歇息,照直了冲向寿材院,金铜门未开,他翻墙而入。
棺上悬月,棺口大开,穿着寿衣的秦翎一魄飘在棺材的正上方。而棺材的四周,数不清的纸人想要入棺,却又忌讳脚下的金铃声,它们一碰那红线就像被蛰了一下,等着铃声停下就再次尝试,如此循环。
而秦翎的院内已经没有什么水了。
元墨让小翠去守少爷,自己看守屋门,手里拿着一根大棍。尽管门栓牢牢地卡住了,可是他也不敢靠近那门。
忽然一道黑影投在了门上,门外站着的人开始敲门了。
“元墨啊,开开门,让我进去。”是钟言的声音。
糟了!元墨大惊,肉纸人还是进了院子!
这道门似乎成为了它进入的最后阻隔,那道人形的黑影就在外头晃荡,偶尔敲一下。元墨将木棍挡在胸口,看着它不敢进来也不由地松了口气,看来这道门也有法力。
随即,一声吱扭,门开了。
“元墨啊,开开门,让我进去。”肉纸人透过门缝,朝着元墨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知道我为什么在阴面没法器了吧,都用没了。
元墨:嗷嗷呜呜少奶奶快回来!
飞练: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法器,嘿!

元墨差点忘记自己已是纸人,又一次有了死的恐惧。
门缝有两指宽,外头是漆黑的天,屋里是温暖的烛。他能看到肉纸人化成的少奶奶的面庞,就和真人没什么区别。
但提前知道了它是假的,心里头的恐惧就更上一层,若是仔细看,还是能分出它和大少奶奶的细微差别。
少奶奶的黑眼珠,不会这样小。
原本以为有法力的门就这样被推开了,元墨当真一点御敌的办法都没有了。短短几天他由死复生,又经历了蛊人、巫术和请殃神,已经是撑着精神守住,唯一的信念就是不能让邪祟进来,一定要保住大少爷一命。
可是真到了临头时,他还是会害怕。
肉纸人在门外看着他,因为屋里的地还没干,所以没进来。它的眼睛比钟言本身的眼睛更细长些,有点往上吊的角度,鼻子也更窄。“元墨,你擦擦地,让我进来啊。”
“你……你滚!滚出去!”元墨愣是强迫自己别僵住,挥舞大木棍在空中乱打几下,“你根本不是少奶奶,你一个纸人休想进来!”
“谁来了?”小翠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还未走到门口,元墨上前一步将她拉了回来。
“哎呦。”小翠差点被拉一个跟头,耳旁有开门声。她定睛一瞧,门缝外头站着一个人,正斜着眼睛笑看他们。
“它不是少奶奶!它不是!”元墨先下手为强,“它是纸人,是殃人弄出来的东西,和咱们不一样!”
“什么?”小翠愣了一把,像中了什么邪一样往外眺望。门外站着的明明就是大少奶奶,怎么忽然又不是了?
“小翠,你把地擦擦干,让我进去。”门外的肉纸人笑着迷惑他们。
小翠忽然打了个冷战,马上拿起旁边的烛台放在胸前。她也怕,女孩子家没有元墨那样虎实,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你……你……你不是!”
“我是啊。”肉纸人摸了摸鬓角的花。
“少奶奶和我说过,凡是不挨清水的都不让进院子,你有本事就踩进来!”虽然怕得要命,可心思转得倒快,小翠一边喊着一边躲到了元墨的身后。
或许是有了人给自己壮胆,元墨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只是往前一步躲着她手里的烛台,差点忘了自己也是纸。好在地上的水没干,暂时保住了,他回过头刚想和小翠说再找找房内有没有水,要不直接把桃花酒煎泼到地上,结果自己的肩膀就这样稍稍一碰。
咔嚓,一声,小翠的脖子断了!
元墨手里的大木棍顿时掉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他以为肉纸人在外头,危险就在外头,谁知原来那些邪祟早就进来了,神不知鬼不觉地附着在小翠身上。她的脖子断了,脑袋朝右边耷拉着,脖子断出来的切面已经被吃空,如同泡在海水里被腐蚀多年的木头,一个一个窟窿眼里全都是螺。
必定是在院里泼水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泥螺钻进耳朵眼!
寿材院里,只有纸张擦过地面的动静,钟言见过许许多多人穿过寿衣,他也曾经亲眼见过不少人入土为安,但唯独这一个,穿上寿衣无比刺目。
悬在空中的魄有着秦翎的面貌,但是已经面如死灰。那双眼灰白,嘴唇无色,面颊凹陷,手指发黑,这不就是下葬时的尸吗?
但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钟言快速丢出三张符纸,符纸飞向棺材,一符镇棺,一符镇风水,一符镇地煞。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秦翎,那双眼应当有温柔的情,那张嘴会在害羞时紧紧抿住,那张脸会笑,那双手会拿笔。
秦翎不是这样,他会悄悄朝着梨树说话,把树木当成娘亲。他会给自己的脸上画王八,只因为自己说他生病。他还会侧耳倾听戏曲,被戏文中的情爱吸引。他还没见过山川过流,没见过险岭磅礴,没见过赤沙漫天,没见过樱叶水清,更没见过冰雪千封……
这些,他通通没见过。
三张符纸缓缓落下,金铃不再晃动,纸人原本板着面孔,刹那间变为狰狞面容。它们全部转向钟言,用眼中的黑点凝视他,用很怪异的姿势朝他走来。原本不会出声的纸人全部张开了嘴巴,发出只有鬼才能听到的厉声嘶吼,它们潮水般朝着钟言扑来,宛如要撕碎他身上的每一寸,用他的肉代替它们的纸。
钟言迎向它们,在那些纸浆白色的僵手抓住自己的前一刻轻身上跃,右脚踩上描金的富贵大棺,左腿一脚猛踏,再朝上跃,伸手抓住了秦翎一魄的脚踝。
触碰刹那,所有的纸人应声倒地,平平地坍塌在大棺四周。金铃静止,画着红脸蛋的纸人直勾勾地盯着钟言看,只是再也没有起来。
钟言两脚分开踩在棺沿的左右,头顶悬着的魄已经不在了。现在这阵已破,这一魄一定会回去找原身,可是被强行分离的魂魄不会那么顺利附身,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衣裳招回。
晚间晾白衣,最是容易招阴物,他让元墨和小翠给秦翎的衣服泼水,属于阴上加阴,更容易被魄附着。魂魄归位一般在五更时,因为五更会起雾,雾落成水,水落在湿衣服上再给秦翎穿上,才算大功告成。
现在就是等着了,等深夜临了时的那声鸡鸣。钟言向远处眺望,秦宅如同一樽烟雾缭绕的炼丹炉,炼着看不清摸不透的人心。
秦翎还在床上睡着,丝毫不知隔壁的偏房出了大事。断了脖子的小翠在屋里四处乱走,一双手捧着脑袋,生怕脑袋一掉,连着脖子的那块皮就要扯断了。
“怎么、怎么回事……元墨?元墨!”她拼命喊,但气管都断了,没有气能流入口中,喊出来的声音那么小,像个快要饿死的婴孩的声量。她的视线也彻底倒转,看什么都是倒着的,头顶是地面,脚下是屋顶似的,站也站不稳,晕乎乎直要倒。
“元墨!元墨你在哪儿呢?”她又叫了两声,看到了缩在墙角里的元墨。
元墨差点把阿弥陀佛喊出来,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这会儿脖子断折在眼前,而且还没死。伤口不断有泥螺涌出,它们一旦吸附在人的身上就会吃掉血肉,完全吃空了小翠的脖子。他也想叫,人在害怕之时总是忍不住的,但喉咙里像打了个死结,愣是一声没出。
只因为元墨还死死记住大少奶奶的吩咐,守住这间屋子。他不想把少爷吵醒,万一真醒了见到这样一幕,必定吓死过去!
“元墨,开开门啊,让我进去。”门外,肉纸人仍旧阴魂不散,内里,小翠断着脖子乱走。眼瞧着翠儿要过来,元墨索性一咬牙,端起烛台,朝她的肩膀泼了过去。
红色的蜡油在她肩膀凝固,同时凝住的还有爬出来的螺。元墨见那些螺不再动弹,立刻取来鸡毛掸子,上上下下扫着小翠的……这该是尸首,还是身体啊?他分不清,此刻头重脚轻。
小翠被蜡油烫得直哭,可惜哭声呜呜咽咽,比哽咽的动静还小。五官尽管颠倒了,可元墨还是看出她哭了,心里越是难受,手里越是小心,一棍子甩到门上呵斥:“你个假人,凭什么在这里逞威风!秦家大少奶奶是你姑奶奶,等她回来必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他一口气冲到小翠面前,强忍着害怕,竟然将她的脑袋搬正,重新放在了脖子上!
眼前视野终于正常,再不是上下颠倒,沾到上眼皮的泪水重新淌回眼下,小翠同样头晕目眩,试着喘了喘气。
“你别动,千万别动,动了再掉就完了!”元墨也不知这法子管不管用,“你两只手好好扶着,扶到大少奶奶回来就行!”
脖子里有东西钻来钻去,小翠泪如雨下,攒了一会儿力气才开口:“好疼。”
“疼不怕,忍着就是,少奶奶一定有法子给你的头接上。”元墨也想哭了,可是没有泪。
“真的……真的吗?我好疼。”小翠断断续续地说,拼了命地端正头颅,“一定要死了。”
“不会的,少奶奶是神仙菩萨,她一定救你!”事到如此,元墨也不再隐瞒,右手食指直接在左手的手背上戳了个大窟窿,“你瞧,我早就死了,我是少奶奶变出来的纸人。”
小翠目瞪口呆,泪水一下子吓住了。
“你瞧见外头的东西没有?是有人要害少爷!咱们少爷的病也不是身子不好,就是恶人作怪!现在少奶奶来了,她必定能帮少爷渡过难关,逢凶化吉,你自然也一样!”元墨快快地说,时不时地瞧一眼门外。地上的水已经快要干了,水一干,再没有什么能拦住它。
小翠懵懵懂懂地听着,半信半疑,半知半懂。脑袋太沉了,再加上她惊慌,总是维持不住平衡要往旁边歪掉,脖子上的裂口也被牵动着,总有泥螺往外钻。索性,她拼着一颗想活下去的心说:“你把屉子里的针线盒拿来!”
“你要干嘛?”元墨问。
“快去!”小翠急了,元墨不敢耽误立马去翻,将黄花梨的万寿梅针线盒端了过来。小翠这时又说:“帮我穿上针,拿铜镜来。”
“好。”元墨似是明白了,立马将这两样弄好。烛火还算敞亮,他捧着一面圆圆的铜镜站在小翠面前,亲眼瞧着她拿着针往脖子里扎。
“你真要……”元墨不忍心。
小翠疼得受不住,但针尖穿透皮肤时没有片刻的犹豫不决,粗线马上拉扯着肉,她双手发抖,就这样对着铜镜活活地缝起断口。缝到最后元墨都看不下去了,双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拿稳些!”小翠看不清伤口了,刚好一只螺钻出来,掉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将泥螺一扔,擦了一把眼泪继续下针,那股狠劲儿就如同她针下只是一块肉色的帕子,根本就没有知觉。从右边开始,小小的花针上是她最后的希望,屏住最后一口气等着少奶奶回来。
针是女儿家专门做女红的花针,小而细,沾了鲜血更是不容易拿。几次要掉,小翠又顺着线给找了回来,然后坚定不移地扎进脖子里,再抻拉出来。
就这样,从右耳下方一直到左耳下方,伤口全被细细的针脚覆盖了,仔细看就能看出歪七扭八的红线。到了后头那半圈,小翠低头全凭直觉,摸着后脖子上的裂缝下针,最后愣是缝完完整的一圈,勉强把脑袋定住了。
元墨这才敢放松,只是这得多疼啊……但他没有功夫去心疼,肉纸人要是进来了,屋里谁都别想活。
地面上的水也在这时候完全干透了,原先只有一条门缝,这会儿门缝变成了半开。奇怪的是,门外并没有人。
“难不成是走了?”元墨忽然回过味来,“必定是了!一定是少奶奶收回了少爷的那一魄,肉纸人都被打退了!”
忽然从房檐上倒挂下一个人来,脸直接倒在了元墨的面前一直笑。“元墨,我进来了。”
可能是因为已经进来就无须隐藏,眼下的肉纸人虽然衣裳还是那身,可面目已然全非。它恢复了纸人面相,两道黑细的弯眉弓得夸张且吓人,眼白当中一个正圆形的黑点。两坨正红色的腮红打得略高,下半脸的留白很多。
嘴唇和真实的活人差别最大,活人有嘴唇,它只有几笔线条,勾勒出没有厚度的薄唇。
元墨往后一退差点撞翻了喜台,好在香炉没有掉下去。那纸人翻了个身,两只脚轻飘飘地踩在了地上,翘着鞋尖的双脚外八,歪歪扭扭地朝他们走过来:“纸人烧香,螺子过江,腹热穿肠,满目烂疮。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鸣乌泱泱……”
元墨护着小翠,但两个孩子都紧紧地闭上了眼。
刺啦,一声过后,纸人不动了。
它低下头,肚子上穿出一只手来,从后面直掏肚腔,顶破了它的纸人身。
“谁?”它正要转头去看,紧接着又是一阵撕纸声。精心扎出来的纸身被撕成了两半,从腹部到脖子再到脑门,一道裂缝贯穿了它的身体,被撕开之后朝着左右方迅速飞去,最后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元墨听到这异样的动静才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清面前这人是谁之后迅速睁开:“少奶奶!”
钟言一回来就看到水干了:“怎么回事?”
“它忽然闯进来……”元墨刚想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但马上停住了,急急地拉过小翠到面前来,“您大恩大德无以回报,您快救救她吧!”
“你又怎么了?”钟言已经疲惫不堪,因着翠儿比他矮很多,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劲。小翠的两只手扶着双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让泥螺给吃了,求您救我。”
“吃了?”钟言马上将人拉到烛火下,这一拉不要紧,她的手已经凉了,薄皮之下发硬。到了光亮处,小翠慌忙抬头,脑袋差点又倒折向后方,好在让钟言一把给兜住了。
“确实是,它们在你体内,已经逼不出来了。”钟言大刀阔斧地看了几眼,语气异常严肃,“我现在问你,若给你换个身子,你要不要?只是往后你便不是人了。”
“我要!”小翠当机立断。
“有你这句话就好办。”钟言立刻命令元墨,“殃神已经暂时被我逼退,外头的泥螺都死了,你去外头挖些泥土,再打一盆清水,快!”
元墨马不停蹄地去办,到了院外一瞧,土地上死了一层,火英姑都吃不过来了。他从院外打来水,特意在外院挖了一木桶泥,再回屋时小翠的尸首已经分家,快被吃得差不多了。
钟言洗净了手,将泥拧出形状来,捏了个泥身子,最后在泥身的中心塞了一卷符纸。泥人做好后他对着香炉几拜,却没有烧香,而是将手里剩下的泥全部烧干,取一层泥灰涂抹于泥身之上,再将弄好的泥人放进了清水里。
“把这桶水放到耳房吧。”全弄完了,钟言累得坐在椅子上,“一炷香后如果她能回来就回来了。”
“是。”元墨将木桶拎了过去,还好心地关上了门。然后他回了屋,按照少奶奶的吩咐将小翠的尸首裹上,先埋在了院子的正北,随后就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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