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是邹宛彤的一根白头发。
“盛体若男,母子若阴,回归本身。”钟言将那根白色的头发放在了尸首的手里,紧接着,白色的小小招魂幡动了。
朱砂布阵,加上母亲的头发,现在这具尸首在程凌和程菱的眼中就是母体的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们一定会重新回来,回忆起置身于羊水保护中的感觉,以及和母亲以脐带相连的温暖爱意。虽说是试管婴儿,可母亲实打实地怀了他们几个月,母子缘分是世间最深刻的缘分,他们只要没忘就能回来。
现在的问题是,两个孩子,回来哪一个?
招魂幡的飘动越来越明显,显然他们急于回到身体当中,这场景倒是让飞练眼熟,毕竟他也在娘亲肚腹中活了几个月,然后噶一下就死了。忽然间,纯金的盒子也开始轻微晃动,这就是钟言最担心的情况……
只能回去一个,另外一个受到金盒上的铭文镇压,被收了。
又过了几秒,已经没有了动静的小小尸首忽然动了一下手指,胸脯轻微起伏但是非常不明显。随着喘气的时间越来越长,那幅度也越来越大,最后,他完完整整地喘完了最后一口气,刷地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之后,他像诈尸一样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妈妈……”他迷迷糊糊地喊。
金盒同时开始颤抖,显然是催促外人赶紧收盒。无奈之下钟言只好将盒子盖上,蹲下来问:“你是哪个?哥哥还是弟弟?”
小男孩儿只是沉默。
“是哥哥还是弟弟?”钟言又问。
男孩儿仍旧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是看向了他手里的金盒。“我哥哥在里面。”
他是程凌,钟言和王大涛对了下眼色,同时也放下心,看来他们都记得整件事的经过,不用重新复述一遍。“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程凌警惕地看着他,似乎是完全回忆起来,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吗?”钟言紧接着问。
程凌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这下我就不用解释了。”没了解释这一步,钟言如释重负,“你听着,我不知道这具身体是你的还是你哥的,但从此之后就是你的。掌心有个小伤口,是刚才我不得已划出来的,养一养就好。这件事不要告诉你家大人,知道吗?”
程凌第三次点了点头,慢慢习惯复活的感觉,如果是成年人恐怕很难接受,但孩子的好处就在于他们是白纸一张,不会排斥自己不理解的事物。他再次看向钟言手里的金盒:“那我哥哥呢?哥哥怎么办?”
“你哥哥……”钟言只能遗憾地摇摇头,“他回不去,暂时。”
程凌像听不懂一样。
“他没有身子,回不去了,除非将来有合适的身子,否则……”钟言拍了拍手里的小盒,感觉像拍骨灰盒似的,“他将永远在这里。”
“可是我想要哥哥。”程凌低声说。
“我知道你想要,但是我现在办不到。”钟言也想过弄个纸身子出来,可是活纸人的第一条件就是不能死太久,刚刚咽气才行。他们都死了五年了,能再次回魂已经是万幸,附身纸人是万万不能的了。
“可是我想你办到。”程凌十分认真,比之十岁的男孩儿他已经过于早熟,“我要你救我哥哥。陆叔叔想要换我的魂魄,但是因为我出生时间晚了一分钟所以没能合上他的八字,于是他便操纵我出去撞车。等到他成功和我哥哥换了魂魄,卡车已经开过来了,我哥从陆叔叔的身子醒来,他第一反应就冲下车去救我,然后我们一起被碾成了肉泥。我们的尸体黏在泊油路面上,揭都揭不下来,最后是用铲车铲起来的。
“妈妈当时神智失常,吃了一些,以为吃回肚子里就能重新生出来。”
“虽然是陆叔叔的身体,可是冲出来救我的人是哥哥。”
“刚才也是哥哥让我回来的,他说那个盒子很漂亮,他可以留在里面。”
说完这些,程凌左右看了看:“陆叔叔呢?”
“你们……不恨他?”钟言吃惊地问。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报仇而已,他把我们的魂魄困住,不能投胎轮回,可是我现在没有了鬼的能力……我现在是一个普通人。”程凌站了起来,似乎不习惯走路了,刚迈腿就摔倒。钟言将他扶了起来,说:“你们陆叔叔的魂魄已经被我收走,我会给他一个合适的下场,现在你要随我们离开这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能告诉别人。”
程凌不仅是不会走路,甚至站不住,他的生活技能完全退化成婴幼儿,需要别人照顾。于是王大涛将他抱了起来:“走!叔叔带你出去!”
程凌这才点了点头。
说是出去,可现在怎么出去?王大涛虽然可以协助钟言,但是找出生门并不是自己的专长。钟言算了算时辰,再次看向罗盘,罗盘的悬针居然停下来了,他立即说:“飞练,把另外两面的风水布局毁掉!”
飞练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只不过刚刚师祖在办正事,他插不上嘴。毁掉周围的两样风水简直易如反掌,眨眼功夫,怪石和台阶被触手砸得粉碎,刹那间化为乌有。随着“青龙嫉主”和“白虎缩脚”烟消云散,背后的“玄武拒尸”也早被孔韩周扯下,唯一一个不能破解的便是紧邻的水域。
动山不动水,风水师都知道水域最难改变,人的生活环境在陆地,生老病死都在岸上,所以也更不喜欢动水。可有时候生门多在于水域,只因为水生万物,水通“活”。
整个红楼商场此时此刻陷入了寂静,直到响起了流水声。钟言听到这个声响就知道,活了。
他快步走到围栏处,只见负一层的广场内已经大量进水,这根本不像是水管破裂,显然是有一处暗门和外面的河流连同。也就是在这时候,随着三处风水被摧毁,失踪的那些人终于被钟言找到了。
在天花板上。
大块大块的天花板往下掉,好似方才破坏的根本不是风水,而是整个商场的承重支柱,破了商场的命脉。钟言之所以如此肯定有生门就是因为风水师总喜欢给自己留后手,换作是他,如果布置这样一个阵法,也会给自己留一个后路。
商场摇摇欲坠,伴随着天花板的破损,失踪的顾客们全部露了出来,头朝下“镶嵌”在商场顶部的水泥层里,宛如当年这里发生的塞豆窟,只留在外面一个脑袋。在水泥的挤压之下,所有人的脸都布满了血,鲜血正在往外渗。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紧紧相贴,乍一眼看上去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头。
当年的河坝恐怕也是如此,一层泥,一层人。众人哀嚎,直到被沙土挤空身体。
钟言短暂地闭了下眼睛,怨孽,怨孽。
“师祖,咱们现在走么?”飞练这时牵起了他的手。
“走,咱们跳下去!”钟言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们和碎石一起坠落,在半空中又被飞练的触手牢牢卷起,最后安安稳稳地掉在水里。负一层的水已经齐腰深,很难行走。王大涛紧紧地抱着程凌,还要拉着身后的孔韩周,这可是鬼煞里的唯一幸存者,真是天选之人。
孔韩周在水中艰难前行,擦了一把脸上的水,他的毛孔又开始渗血,但已经顾不上别的:“那边!那边是紧急出口!”
钟言原本正在观测水流,试图通过水流的方向找出生门,没想到孔韩周这小子再一次幸运加身,一下子就指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他真的好运还是天命如此,三个大姓傍身,不幸运都难。
周围的水越来越深了,这可不是障眼法。
等到他们抵达紧急出口时,水已经漫到了他们的脖子。曾经没有出口的红楼商场彻底对他们敞开了生门,前方是一条幽暗的水道。
“只要咱们通过这条楼梯就能出去了!大家准备深呼吸!”
钟言话音未落,一个高高的水花砸了过来,带着浓郁不散的泥臭味,可见这水并不干净,当真变成了几百年前发洪水那日的情境。来不及擦净面庞,几个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就连程凌都有样学样地吸了一口。
随即,他们进入了水下。
一入水,钟言才发现方才在天花板的那些人,也在下头,和他面对着面。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回去就找视频学习!
钟言:我明明是处子之身啊!我明明就是!
死白的面容悬停在钟言的面前,紧紧地闭着眼睛。
面前是一具女尸,黑色的长发在水中漂动。薄薄的眼皮安静地合着,睫毛因为身体的上下浮动而微微抖动,像是在水中美美地睡着了。
饶是钟言做足心理准备,知道哪怕找到生门都不一定能顺利逃脱,还是被吓了一跳。他往四面八方看去,狭窄的过道里全部“站”满了人,原来,那些失踪的人都在这里。
能见度非常低,洪水里总是裹挟着大量泥沙,现在眼前这水也差不多。可是钟言还是将这些人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他们脸上的小小绒毛,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升起,他们都已经死了,但又像碰一下就能活。
又一股水流冲过来,钟言的身体在水中摇摆两下。
不好!由于脚下没有站立的地方,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直接撞进女尸的怀抱当中。尸体虽然在水中泡着,但是并没有变形,只是如此近距离之下可以看出每一具的毛孔都有扩大的迹象,像是一个一个小小的针孔。
他们身体里的血液恐怕已经没了。钟言想要尽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最起码从尸体的怀抱中出来,可是自己的长头发就这么赶巧和对方的缠在了一起。
人尸缠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更别说这些尸体都是枉死的。钟言马上抽出短刀,当机立断切断自己一缕发丝,而面前的女尸刚有微微睁眼的迹象,眼皮轻颤几下之后又归于原状。
好险,钟言吐出一个气泡,对周围的人做了一个牵手的姿势。他必须让所有人牵上手,一来是为了不掉队,二来是为了不被换人。毕竟他们还是在鬼煞里,游着游着,身边的人可不能变成活尸或者鬼。
大家看懂了他的手势,于是所有人将手拉在一起,飞练带头,然后是钟言,后面是孔韩周和程凌,最后是王大涛收尾。事不宜迟,钟言轻轻地捏了一下飞练的手,飞练的双臂和双腿立即变成抓握能力更强的粗大触手,将钟言牢牢地卷在身边。
他们前进的动力全靠飞练。
水朝着红楼商场的方向流去,他们逆流前行,无数人悬停在水中,仿佛在原地睡了好久。钟言怕水灌进鼻孔,紧紧捏住了鼻翼,狭窄的水道并不曲折,就像最普通的楼道一样,一直往前,但是看似无穷无尽。
在水下,这样的无穷无尽完全可以消磨掉人的所有勇气和求生欲。
飞练的前行也不是畅通无阻,总是能撞上那些尸体。一开始他还以为尸体是障眼法,直到实打实地碰了上去才发现是真实的。看来天花板上的情景才是障眼法,这里才是真正的险境。奇怪的是,他以为这些尸体会阻挠他的前进,比如伸手拽住他们,拖延他们在水里停留的时间,可是都没有。
尸体一动不动,只是“站”在水中,悬浮。
不动最好,飞练变化出更多的触手来,十几米的触手在水中拥有无可比拟的划水速度,带着身后四个人像鱼儿般前进。可能是有了闭气的经验,这回,飞练并没有提前呛水或紧张,反正不顾一切游出去再说。
只是游着游着,他开始走神了。
或许是因为逃生通道就这一条,不用考虑拐弯,他的思绪情不自禁地飘向了后方,全部落在了师祖的身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钟言的一切都让他着迷,哪怕他发脾气都那么好看,单单是看着他,飞练就心满意足。
就像是,他此生再也没有别的念头了,只要陪伴就好,长长久久地陪伴下去。
忽然飞练莫名一阵心痛,胸口疼得抽了两下,仿佛方才的念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幻,让他不能自由选择,让他力不从心。
奇怪,为什么会心绞痛?况且这有什么可难的?自己和师祖必然会永远在一起啊……飞练想不明白这难过从何而来。
再有,师祖究竟失身何处?他曾经的倾慕之人究竟长什么样子?那人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和师祖怎样认识的,又是为何分开?
想不明白,短短的两秒钟里飞练想了很多,但由于自己并不了解师祖的过往,这人他还真是推测不出。如此看来,嫌疑最大的便是师祖那位神秘的师兄了,听师祖形容,这位师兄不仅很有能耐,而且很有钱。他身上的东西价值千金,可又不屑一顾。
而且他现在又失踪了。
那大概率就是他,飞练在自己心底敲定了这个答案,面前好像多了一个假想敌,无时无刻不在和自己比对,和自己争夺师祖的注意力和关心宠爱。但想着想着他就不想了,因为正前方出现了一道光。
终于,光亮照进了深不可测的水道,带来了生的希望。他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光的出现不仅鼓舞了飞练,也鼓舞了身后的普通人。孔韩周捂住口鼻,肺活量已经用到最大,好几次想要放弃但是都硬逼着自己坚持下来,在红楼商场里没死成可万万不能死在这种地方。看到光之后大家也开始划动四肢,帮着飞练一起划水,增加游速,但他们仍旧不敢大动,生怕碰到周边的死人。
再游一会儿就能出去了,飞练加快速度,但隐隐约约又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红楼鬼煞的阵法设计得如此精妙,甚至用一个剧本杀的故事将风水结局导向同一个目的,完成了东南西北的布局,那么按照那位设计师的风格,这水道里不应该如此平静啊。
再看看两旁,死尸们闭着眼睛,宛如静默,像是用独特的姿势“目送”他们的离开。
就这种状况,不出点儿什么意外,飞练的心里反而不踏实。
就这样一想,出意外了,飞练忽然发觉自己游不动了。
意外来临的瞬间,其实钟言和飞练都松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来了就好。也只有来了,他们才能找到破解的法子。
又一次是飞练游不动了,但是周围其他人不受影响,包括钟言都能向上漂浮。眼前所有的死尸也在这一刻睁开双眼,并且全部露出了……很诡异的微笑。
没错,尸体都是笑着的,一瞬间周围多了无数具笑着看向这边的尸首,尽管它们还没动,可是比不动的效果更加瘆人。
钟言在这时松开了外人的手,给王大涛指了一个“向上”的手势,让他带孔韩周和程凌上去。王大涛知道他又要在水下救人了,其实自己还能憋住一口气留下,但是两个幸存者实在憋不住了。
特别是程凌,他早就呛水了,小小的身子在自己怀抱当中颤了好多次,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恐怕一上岸就要立即急救。钟言看他们继续上浮才松了这口气,最起码,设计凶穴阵法的设计师不杀无关的人。
换言之,那个人想要杀的,就只有飞练一个
这一次,他仍旧选择和飞练一起下坠,义无反顾,哪怕底下是冰冷的万丈深渊。
飞练的身体不知不觉恢复了人类的模样,金盒收了程菱的魂魄,注定无法收容第二个冤魂。但哪怕不收程菱,也容纳不了河坝上的成片怨鬼。原来红楼鬼煞的鬼主在这里等待着他们,而且水下同样被人布下阵法,这阵法刚好是照着自己来的。
在这里,飞练又一次感受到了压迫感。
手腕上的红色铭文隐隐发亮,黑色的布条被水冲走了,他赤红的双目流露出很少见的憎恨和狠厉。也是直到这时钟言才想起来飞练并不是一个乖孩子,他只是为了自己才忍受了天性,不滥杀无辜,不扰乱人世。铭文的颜色越来越深,钟言对这份痛苦感同身受,灼烧的疼痛出现在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上,同时还有背沟的那一道,同样滚热难忍。
死去的人在周围旁观,如同看着一场走向灭亡的盛宴。飞练继续往下坠落,成为了这场盛宴的主角。很快,他的手指竟然开始融化了。
血肉像被什么东西腐蚀,怎么都聚不成型。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一世佛二世人三世鬼,即便自己变成了鬼,也有人要追杀自己千千万万回。
是谁要这样处心积虑的杀了自己?现在自己已经是鬼了,那一世和二世又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思考,他的左臂已经完全融化,哪怕他拥有太岁肉也不行,少了怨鬼皮和不化骨仍旧会被镇压。危急时刻,他快速地抽出兜里的一样东西,使劲儿地塞进师祖伸向自己的那只手。
污水当中,他和钟言的手之间多了一抹庄重的正红。宛如他们不是走向分离的绝望,而是喜宴。
钟言没抓住他的手,他下沉得太快,但这样一抓倒是抓住了布料。他不知道飞练什么时候从鬼煞里偷偷带出这个东西,像是对拜堂成亲有什么执念。
布料在他的手里一滑,稍纵即逝,钟言再次往前一握,这次才牢牢揪住。掌心里有一个硬物,形状熟悉,钟言被水流往前一送,刚好又抓住了飞练仅剩的右手。
他半边身子已经消失,太岁肉的无限重生被压制住了,显然钟言也无法破阵,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飞练自投罗网的这个人比自己厉害得多。飞练用半边脸朝他微笑,将红盖头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轻轻地套在了他右手的无名指上。
无名指因为有一枚老旧的戒指,纯金的戒指无法戴到指根。
随后,飞练的另外半边身子也消失了,钟言的面前仅剩下一条右臂。
“不!”钟言在水中大喊,可回应他的只有唇边一连串的气泡。脏污的泥水涌入他的口腔,钟言疯狂地往前抓取,终究只能握住他还没消失的右手。
为什么又消失了?到底是谁非要飞练的性命不可!钟言将这条手臂紧紧地抱在怀里,手腕上的朱砂铭文还没消失,人已经没了踪迹。
可是他心里又隐隐明白,飞练是阴生子,为现世所不容,哪怕是别人杀他害他也是正道使然,在那些人的眼里,鬼子人人得以诛之。
要杀飞练的人不一定是坏人,但在钟言心里,他不要遵从世法黑白那套,他有自己的“善恶”。哪怕这是飞练的命数,他也要为飞练逆天改命,留他在人间。
一刹那,钟言调转方向朝上方游去,朝着生门的亮处而去,右手掏出袖口里最后一张符纸,用牙咬着撕了起来。黄色的纸屑在水中如蝴蝶翻飞,四周的浮尸仍旧一动不动,好似这一切都在计算当中。
紧邻红楼商场的河道水域早就被傀行者和特殊处理小组包围起来,无证件不予通过。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商场正门那边,按照常理,从哪里入煞,极有可能从哪里出来。
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两夜,但是商场的入口当真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想到先有动静的竟然是河道那边,只见一个人破出水面,手里还抓着一个小孩儿,紧接着又一个大人破出水面,大声呼救。
“救命啊!救命!”孔韩周用尽最后一口气,憋气憋得双目赤红。
王大涛也没好到哪里去,最近总是和水犯冲,以后他都不想再游泳了。他的眼白里也充满了红血丝,着急忙慌地游向岸边:“救人!”
直到听到了王副队的声音,大家才看到这边的人。
蒋天赐已经等候多时,第一时间冲向了岸边。先上来的那个大人看上去还行,但是小男孩儿已经快不行了。王大涛被人拽上岸,体力全无地躺着大喘气,蒋天赐赶紧给孩子做人工呼吸,可是刚一触碰到他的身体,他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四级傀行者的直觉不是假的,这孩子的魂魄好像还没定住,像是刚活过来的人。
不管了,先救再说,这孩子一定是程立天和邹宛彤的儿子程凌。小孩儿的身躯不比大人,每一次挤压都要格外小心,不然很有可能一下子压断了肋骨,在蒋天赐接连不断地努力下程凌开始吐水,只不过吐出来的水里藏着大量的泥沙。
说是吐出了淤泥也不为过。
脏污的泥带来了无法忽视的泥臭味,就仿佛附近有一个巨大的臭水塘,蒋天赐从没闻过这么臭的水,但还是帮程凌清理干净。这时王大涛指向了他们游上来的河面:“救人!快去!”
蒋天赐放下程凌,王副队这样着急,显然钟言和飞练有危险。就在他刚准备跳入水中时,水面再次起了涟漪,随后便有气泡冒出来。
紧接着,一个人钻出水面,一袭红衣。
是钟言!蒋天赐仍旧跳了下去,钟言的精力即将耗尽,只能勉强浮在水面上。他拖着钟言游到岸边,再将人托举上岸,这才看清楚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什么。
是一条右手臂,腕口还有掺了金粉的朱砂写下的铭文。
是飞练的胳膊!
“怎么回事?”蒋天赐马上问,“飞练呢?”
钟言平躺在岸边休息,也就是自己不用呼气,所以能憋这样长。提起飞练,自己的心就疼,亲眼看着他在面前消失,钟言万万不能接受。现在他紧紧地抱着那根手臂,露出一个非常得意的笑容。
谁也别想和自己抢人,阴司地府指明了要他,飞练也得留下。
手臂在他怀中逐渐变形,变成了一团血红色的肉球,只有一个网球那么大,这就是太岁肉了,只不过没有了飞练的魂魄,它无法凝固成人形。在他的肩膀处,一个手掌大的黄色小纸人动了动胳膊,朝着蒋天赐和王大涛的方向打了个招呼。
小纸人的脸上还有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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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天赐和王大涛愣住了。
随后简笔画一样的五官又变成了另外一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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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天赐和王大涛再次愣住,这他妈的,是谁啊?
再然后,小纸人顶着这张颜文字的脸爬上了钟言的身体,湿漉漉的手臂一直朝着他们打招呼。原本是一条横线的嘴巴忽然变成了张开的形状,开始说话。
“师祖,能帮我把五指撕出来么?我想给他们比个耶。”
靠!还真是飞练!熟悉的声音让两个人目瞪口呆,纷纷看向钟言。唯一的答案只有钟言知道,他既然在水下无法破解法阵,那就只能再次使用离魂诡术,将飞练的魂魄带上来。而这种离魂诡术有期限,十日之后自然会返回本体,别说只留下一条手臂,哪怕只有一根手指头,太岁肉都能让飞练复生。
只不过这十天……钟言用手指逗了逗他:“你老实点儿,师祖好累了,歇歇。”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小纸人飞练正在钟言的肩膀上叉着腰,一瞬间就被吹到地上。他“哎呦”一声,连忙爬起来:“我怎么掉了?没事,再爬回去。”
王大涛和蒋天赐继续目瞪口呆,看着小纸人费劲巴拉吭哧吭哧地往上爬,终于在钟言的胸脯登顶,如释重负地趴在人家胸口上,好像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