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这样想的。除此之外,还有二层那家的惨案,恐怕咱们也得插把手。”钟言和蒋天赐的直觉一致,这楼虽然还未成煞,但奇怪的事不比鬼煞里少,需要兵分两路,双管齐下。
“你们先别聊了,蒋天赐该吃药了。”白芷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话。
“你给他吃什么?”钟言看着她端来黑乎乎一大碗。
“自己调配的药,看看能不能缓解他的精神幻觉,还有头疼。不过我的药材快用完了,明天必须去光明道人那里进货。”白芷心疼死了,当全队奶妈就是这点不好,辛辛苦苦存的稀有药材像自来水一样往外倒。也多亏钟言现在有钱,否则这半年她都心疼得睡不着觉。
“多谢。”蒋天赐接过了黑乎乎的药,刚要喝,只见白芷又塞给他一只空碗,“这什么意思?”
“你一会儿就明白了。”白芷冷眼旁观。
“你这是怕我喝不下去直接吐出来?”蒋天赐很是不解,“我可是四级傀行者。”
说完他端起药碗,抬头灌入,随后将头一低,哇一声而吐。
刚好吐在手里的那只空碗里,没有吐在地上。
飞练看到蒋天赐难受,别提多开心了,整张脸藏不住喜乐,呈现出一个大大的[(^?^)]。钟言则视若平常,毫不意外,自己当初第一次喝白芷的药就是这个下场。
中药会平等地整治每一个嘴硬的人。
蒋天赐被苦得面如菜色,苦得他灵魂都快升华了,不用产生幻觉都要产生幻觉。钟言用一个“我懂你”的眼神看过来,拍拍他的肩:“大郎,喝药了。”
“咳咳,这话可不能瞎说。”蒋天赐的扑克脸越来越臭,钟言笑着从他身边走开了,去找王副队商量晚上睡觉的安排。
人多,地方少,集体宿舍要安排好。
白芷的房间当然就睡女孩子了,何问灵和萧薇都跟着她。而钟言的房间还可以再睡一个,正当他犹豫着叫谁进来时,飞练将欧阳廿带了进来。
“来,一起睡觉。”飞练[(^_-)]着对欧阳廿说,“蒋天赐当哥哥不称职,以后我就是你哥了。”
“谢谢。”欧阳廿受宠若惊。
其余的人都安排在客厅,钟言提前为他们铺好了沙发床和地铺。宋听蓝有伤,平整的沙发床给他,施小明飘着睡,打地铺的人就是王大涛、蒋天赐和梁修贤。而所有人不能一起睡觉,必须有人守夜,梁修贤自告奋勇,扛起今天的第一班岗。
大家洗漱完毕后,这场雨彻底下了起来,起初只是非常小的牛毛小雨,慢慢地,变成了瓢泼。
窗外一个闪,一个闪,像比着赛的镁光灯,发誓要照亮世间的一切。
钟言换上了睡衣,盘腿吹着头发,脚尖被热水泡得微微发红。欧阳廿趴在床上和飞练嘀嘀咕咕,两个人很是要好,像在交流什么重要的心得。等他的头发吹干,门被人敲响了,钟言放下吹风机:“请进。”
萧薇将门推开:“方便吗?”
“方便。”钟言拍了拍床边,“有什么发现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发现?”萧薇坐了下来,她也刚洗完头发,忽然萌生出一种想给钟言编辫子的冲动。
“我当时就觉着你的反应不太对劲,而且以你的专业水平不可能没发现。”巧了,钟言也想给她编个头花。
于是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看来以后是一起做发型的好姐妹。但萧薇先从兜里取出一个塑封袋,里面就是她戴过的一次性橡胶手套:“这个我封存起来了,明天我拿给我医院的学长,请他帮我化验一下成分。除了这个黏液,我还发现了一个已成事实,这东西不仅在昏迷者的口腔内壁上,而是经由了她的咽喉部,从抬起的方向可以探知,我深度怀疑她食管内有异物。但是因为她当时的生命体征稳定,我没法给她做检查,所以我怀疑……”
萧薇停顿了两秒,不知道是她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唤醒了本身性格中压抑的沉定,还是受到了柳仙的影响。当时她没有立刻在电梯间说出自己的疑问,就是担心隔墙有耳。
作案的人极有可能还留在原地徘徊,说不定,就是四层的用户。
毕竟,真正的凶手会怀念作案的心情,以及被人发现又没有头绪的慌乱。
“我怀疑,有人往她的嘴里塞过东西,所以我明天还会去医院找她,看看今晚的急救有没有在她食道、胃部发现异物。”萧薇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她刚好被送到我以前的工作单位了。但好在都是熟人,我进去看看肯定不难。”
钟言没想到萧薇能飞速优化这么快,果然人不可貌相。“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在望思山是不是说过,你医院接手过十三中学的一个校工,尸体不大对劲?”
萧薇点头。
“恐怕这件事最后也会落在咱们13小队的头上,没办法,谁叫崇光市的主力军就是13队呢,下一个任务目标恐怕就是医院。还有,那个外卖鬼肯定还没解决,我得从这个鬼身上下手,找出是谁杀了赵丽丽,然后通过赵丽丽想要害你。”
钟言说完,萧薇顿时红了一圈眼眶。“谢谢你还想着帮丽丽找出真相。我给丽丽的爸妈打过电话,他们说尸检了,丽丽在我上山的那天晚上猝死,死于心脏骤停。我只有她一个朋友,我不相信她是自然死亡,她爸妈也不信,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什么。”
“现在这不是有这么多人嘛,大家都会帮你的。别想从前,往前多走两步。”钟言又摸了摸她的头顶,“困了吧?”
不等萧薇回答,一个小纸人站在了钟言的膝盖上,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哈……我困了。”
“你会困?我看你精力旺盛得不得了。”钟言将他托了起来,对萧薇说,“大家都早点睡吧,接下来几天有的忙呢。”
“那我去睡了,夜里的安全你们不用担心。”萧薇朝门口走去,临走帮他们关好房门。客厅里只留着一盏小夜灯,乍一眼看去,最显眼的就是无目的漂浮的施小明,他在半空缩成一团,抱着小牌位早已睡着。
这也是一个可怜孩子,活着的时候恐怕没睡过几个好觉,死了之后倒是得到了大家庭的温暖。
萧薇也是校园霸凌和职场排挤的受害者,自然懂得施小明的心情,又想到唯一的好友惨死,眼睛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但她马上擦干泪水,不能再哭了,自己必须尽快变成姥姥那样独当一面的出马弟子才能保护别人。
“哎呦喂,还没睡啊?”梁修贤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
萧薇立马转过身。
“哭了?”梁修贤直男属性点满,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萧薇不让他看。
“哭什么啊,人生就是这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梁修贤以为她是想念前男友,何问灵那个姑娘很好,好就好在什么都说,把渣男的事一股脑儿地抖落出来,“男人多的是嘛。”
“谁告诉你我因为这个难过?”换成从前,萧薇可能还真的有所怀念,没怎么体会过外人温暖的她很投入地谈了一场恋爱,还以为能够相守到老,结果却是这么大一个讽刺笑话。现在她拿出手机,只想办正事,先给学长发了个消息,提前告知他一下自己明天有事求他。
结果一不小心又看到了前男友的脸,手机背景忘了改了。
现在就改掉。萧薇点入手机背景设置,刚要换图片,忽然手腕被人一抓,连手带手机被梁修贤拽了过去。由于力气过大,她差点撞在梁修贤的胸口。
“这是你前男友?”梁修贤忽然问。
“怎么,你认识?”萧薇随口一问。
“当然不认识了,何问灵还说他长得像小白脸,切,还没我帅呢。”梁修贤将手机还了回去,整个人的气质宛如柳仙,神神秘秘地隐入了黑暗当中。
凌晨三点左右,暴雨如注。
钟言被雷声吵醒,很想捂住耳朵。长大之后虽然已经习惯了雷声雨声,可他当真不喜欢这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
床头柜上放着保险箱,保险箱用法阵和符纸保护起来,贴得严严实实,可是他能听到里头太岁肉的动静,宛如鬼怪生物,时不时给他的脑海里灌输一些想法。
比如现在,他就觉得太岁肉在忽悠他,让他把保险箱打开。还有黏腻爬动的声响,是太岁肉在里面滚动。
除了保险箱,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张小床,以及手帕叠成的被子。这小木床本来是白芷买来当手机支架的,没想到刚好可以给飞练睡觉来用。可现在小床却是空的,小小的纸人不翼而飞。
一阵风声打断了钟言的寻找,他看向窗口,原来睡前忘记检查窗锁,现在已经被风吹开。在窗缝和风雨中有个小小的身影上下翻飞,几乎快要被风吹散,时不时跳上去拉一下床帘,时不时往外伸伸胳膊,试图将窗户拉回原位。
雨滴巨大,砸在玻璃窗上像小冰雹一样,欧阳廿睡得又香又沉,当真是不懂世间艰险的小少爷,可钟言却麻利地下了床,在飞练被狂风吹下楼之前将他紧紧抓住了。
“不好好睡觉,你跑这里干什么?知不知道多危险?”钟言将窗户关上了,快速地拉上了窗帘。
飞练全身湿透,根本站不起来,在钟言的掌心变成了一只小趴菜,四脚八叉地躺平了。
飞练[T_T]地看着钟言;“师祖……”
“真是的,冻感冒了怎么办?”钟言一时间忘了他如今只是纸人,根本不会生病,又转手轻轻地拉开抽屉翻找,找出一罐香薰蜡烛来。点燃后,不断跳动的火苗带来了温暖,他将纸人飞练放在小木床上,盖上小手帕,往蜡烛旁边推了推。
“快烤烤火吧。”钟言在飞练的额头点了一下。
“我没事,我不冷。”飞练这会儿又笑得阳光灿烂,但马上颜文字里就掺杂了一丝惆怅,“刚才见师祖一直皱着眉头睡觉,一定是不喜欢雷声。”
“那你也不能去关窗啊,掉下去了,我还得下楼捡你上来。”钟言摸了摸保险箱,“再等几天就好了。”
飞练点了点头,两只小手掌能够抬起来了,缓慢地伸向供暖的方向,被这点烛火烤得浑身发热。“师祖,若我说其实我并不着急,你信么?”
“嗯?”钟言不解。
“太岁肉是我,纸浆身也是我,或许我本就没有原形,只是一个魂魄,所以我对身子没有执念。”飞练说完看向钟言,“我执是最难放下的。”
钟言面上一动,就因为飞练太过可爱,他经常会忘记阴生子多聪明。
“我在煞里见过的事太多了,就算这会儿变成粉末,我的魂魄还是会存在于世间,所以我并不害怕。”飞练缓慢地坐起来,“只是我不喜欢看师祖害怕。”
钟言的眉梢陡然抽动,然而飞练却点到为止,没再开口。他不想拆穿师祖的话,其实他很怕雷声,哪怕睡着。
“师祖,你睡吧,我还醒着呢。”最后飞练轻声地说,花里胡哨的表情在脸上换了又换,最后定格在一个最为普通的笑容。
钟言看着这个笑容,很奇怪的,竟然有了落泪的冲动。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一个小小的纸人不顾自身安危,忙上忙下,只为了给他关上一盏窗户。
又一个闪电滑过天空,隔着窗帘他没有看到,玻璃上有一条深褐色的蛞蝓慢慢爬过,留下了一串黏液。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哪怕没有五官,我也要做师祖最可爱的小狗。
钟言:小小的,也很可爱。
雨可能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停。
钟言不记得崇光市这样多雨,有些年本市的降水量还频频告急。可这一场春雨好似决堤,将无数盆的水从天上倒灌下来,一下子让他想起本市的交通状况,今早肯定是到处堵车。
但气候的改变往往还有其背后的原因,从前每年气候异常都是钟言赚银两的时候,到处都有人请他批风水、避难,或者算卦天象。如今的人已经不信这套了,可钟言却坚信不疑,今年的雨水太多又太早,很反常。
但更反常的是,他又开始做奇怪的梦了,而且不再是哭坟。
梦里自己还是一动不能动,躺在一个不算坚硬的地方。四肢显然已经被固定住,不能随便移动,而且也睁不开眼睛。周围有换风扇的白噪音,肯定不是自然的风声,除却风扇,屋里肯定不止一样检测仪器,因为钟言清晰地听到了一些动静。
滴,滴,滴,滴……
除却这“滴”声,还有充气的声音,就仿佛自己置身于一间充满高科技的睡房里,唯一不能做到的就是睁眼。钟言不信这个邪,非要睁开眼皮,可两片薄薄的眼皮此时此刻仿佛被大山压住,千斤重量,怎么都撩不上去。
就在他使足了全力终于撩动一点时,双腿一蹬,这个梦醒来了。
所有的机械声音都消失了,周围一片安静。没有换风扇,没有滴滴滴,也没有充气声。
钟言躺在床上,左边是打着小呼噜的欧阳廿,他赶紧看向右侧的床头柜,可小木床上已经空了。昨晚点燃的那罐香薰蜡烛烧到了最底端,火苗即将熄灭。这款蜡烛来自钟言很喜爱的品牌,是掺着桂花香气的沉香,若隐若现的香味漂浮在四周的空气当中,他开始搜索飞练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认定一睁眼就能看到他了。
很快,钟言就找到了,夜里泡了水的小纸人正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胸口,还知冷知热的,盖着一块小手帕。虽然看不出纸人胸口有起伏,可那张小嘴巴时不时张开一下,从“—”变成“D”,十分好玩儿。
钟言忍不住地想,如果飞练变回原来的模样,睡觉会不会也是这样。
看小纸人睡觉看了半小时,钟言时不时碰碰飞练的手脚,但尽量不把他吵醒。太岁肉还在保险箱里躁动不安,散发出蛊人心魄的精神污染,诱惑着意志不坚决的人打开箱门,和它合二为一。可钟言深刻地知道,太岁肉是鬼煞里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的。
能和它安然无恙结合的只有飞练,因为飞练是在鬼煞里出生,两者没有排斥性。换成另外一个人,必定会被太岁肉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可即便这样,太岁肉还是蛊惑着人类,可见它也具有杀戮之心。那怨鬼皮和不化骨呢?是不是也是一样?
飞练还没睡醒,钟言忽然回忆起他从前的样子,血红色的触手或触足缠上自己的身躯,明明是凶狠的鬼子,可以蚕食鬼怪人心的残忍之物,却对自己如此缠绵。他柔软,又有高于常人的温度,顺着腿根缠绕仿佛无数小口一起张开,吸附在自己的皮肤上。他顺着自己的身体攀爬,一点点地包裹起来,灵巧又听话,知道不该碰的地方不碰。可当他将自己桎于胸怀无法挣脱时,又带着分量十足的压迫感,饶是钟言吃遍恶鬼,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相信飞练完全能够吃掉自己的身体。
阴生子果然奇妙啊,趁他现在还小,多欺负两下。钟言用手挠起飞练的肚皮来,看着他从熟睡变成清醒,忍不住痒痒在自己的胸口乱蹬腿。
“好了,别睡了,该起床干活了。”钟言说。
飞练一睁眼就看到师祖对自己乱摸一气,纸脸上出现了两坨红晕。“师祖别闹了。”
“你还不让我闹?还真是长大了啊,懂事了。”钟言很是欣慰,他就怕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长大了也好,办事会有分寸。
“当然懂事了,我可是看完了好几个文包的成年鬼。”飞练在小帕子下面伸懒腰,认真且严肃,“师祖这是对我做前戏么?”
钟言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给飞练下一道哑咒,他娘亲应该不反对吧?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飞练挠了挠平面后脑勺,“可能是文学知识在吸收的过程中容易产生一些偏差吧,没事,下次我可以看视频合集。”
“你说什么呢?”钟言恨不得捏住他的二次元小嘴巴,正想着要不要叫欧阳廿起床,忽然,楼下传来刺耳的唢呐声。
高昂悲怆,哭天泣地,好似将清晨的水雾生生劈开一道路,引鬼上路,生人误挡。
一瞬间,钟言的心口再次钝痛起来,仿佛多年来一直扎着一把匕首,被这唢呐声一下抽出,心口凉了一个大洞。他不喜欢听这声音,痛恨唢呐如同惧怕雷声。
这下彻底不用叫欧阳廿起床了,609里所有人都醒来了。
大家都是被唢呐声吵醒的,特别是施小明,直接从漂浮状态掉在了地上。钟言走出睡房时已经披上了衣服:“我出去看看,大家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原地等待。”
飞练坐在钟言的头顶上,紧紧地抓着师祖的一缕头发。
609的房门一开,水雾恨不得直接扑到钟言的鼻尖上,好似下了一场晨露。钟言刚准备一脚踏出,又将腿收回。他立刻蹲在了地上,认认真真地观察着地面。
飞练顺着他的耳朵爬到肩膀:“怎么了?”
“这地上是什么?”钟言指了指。
王大涛的地铺位置离门最近,一骨碌翻起来蹲在了钟言的身后:“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地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痕迹,无数条白色的水渍留在连廊的地砖表面,好似仿照裂纹而形成的竖道。但它们还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歪七扭八,呈现出毫无规律的方向性。钟言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谁家的洗衣粉漏了,留下这些若隐若现的白。
“帮我拿筷子。”钟言忽然对王大涛说。
王大涛跑去厨房拿,几秒就回来了。钟言拿过筷子,小心触碰地上的白色痕迹,却发现“水渍”早已干燥,硬邦邦地留在砖面的最外层。
“这是什么?”王大涛问。
“目前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钟言站起来,“咱们先下楼看看!”
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钟言走到二层时就走不动了,好些街坊邻居都出来看,挤得水泄不通。他只能垫着脚尖去看,才看到二楼的连廊里还在做法事。四名身穿黑色道袍的道士正在往上空抛洒纸钱,拳头大的黄色纸铜钱漫天飘落,恍如生长异常的银杏树叶。明明是初春,可这情境只让人觉着萧瑟。
忽然一阵白烟朝他们扑来,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烧焦的气味,钟言不陌生,他身上有一个鬼就是这味的,只不过这会儿闻见的偏偏是纸张未完全燃烧的味。
“光玄正大,肃清上路!”
其中一个道士高喊一声,伴随着他的声音,地上装着一碗白米饭的饭碗咔吧一声碎掉了。身后的两个小道士每个人肩上扛着一个纸人,只不过那纸人十分粗制滥造,表情十分狰狞。
钟言是见过精细纸扎功夫的,其实他也会,但真正高超的纸扎手艺早已失传,曾经最厉害的师傅可以让纸人走路。不是装神弄鬼,而是在纸人的关节上动手脚,做机关,利用风的力量,就可以让纸人活过来。
眼前这两个纸扎品,显然是最劣等的。
一个穿红衣,一个穿绿衣,秉承着“红男绿女”的原则,估计是代表205的男主人,另外一个是女主人。人走得慢,纸人就在他们的肩上摇摇晃晃,又因为烧纸起烟,看得朦朦胧胧,云里雾里。
钟言碰了碰前面人的肩:“大姐,麻烦问问您,这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造孽哦,造孽哦。”大姐拎着菜,显然刚买菜回来,“张芙和徐义那两口子作孽哦,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把小果扔下来,冤魂不散呐。”
张芙,徐义,这一定是205那家夫妻的姓名了。钟言装作一概不知,问:“小果又是谁啊?怎么冤魂不散了?”
“你是新来的吧?没见过你啊!”大姐回头看看他,“沈果是咱们楼里的小安保,刚刚来工作,还没过试用期呢。那孩子就喜欢小朋友,谁家的小孩儿都喜欢他,结果有天晚上……”说到一半,大姐停住了,像忌讳什么,“诶呀诶呀,我不能多说,反正这事蹊跷。张芙和徐义两口子误杀了沈果,孩子也不正常起来了,造孽哦。”
沈果,这一定就是被两口子扔下楼的那个小安保了,钟言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怎么今天还在做法事?人不是已经火化了吗?”钟言又悄悄地问。
大姐赶紧摇头,不让他随便乱说。“啧啧,小伙子你年轻,不懂事,不能乱说,免得把那些东西招到身上来。二层的住户都听见了,说晚上能听到小果在连廊里打着手电巡查,还能听到张芙和徐义的声音。这不,家里只有一个小孩子嘛,都是老邻居,大家伙能帮忙就帮忙,一日三餐给孩子送饭,结果……”
说到这里,大姐打了个哆嗦,显然是害怕了。
钟言反而笑了笑:“大姐您别怕,我相信科学,是一名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无神主义者,我坚信世界上的一切灵异事件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大姐再次打量了他几眼,摇了摇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那东西很邪门儿的!反正这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我也去给那孩子送过饭,结果关门时就听见屋里有人聊天,厨房门上挂着帘子,我看不见里头,就从下面看了看,结果就看到他们夫妻俩站在厨房里,看着他们的腿了……诶呦妈啊,回来之后我拜了好几天的菩萨哦,罪过罪过。”
“原来是这样……”钟言点了点头,“那这些道士都是街里街坊请的?”
“可不是嘛。”大姐赶紧说,“还挺贵的!这些道长说冤魂怨气太重,难以超度,必须连续做法七天,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就好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钟言听着她一口一个“阿弥陀佛”,想来是真吓坏了,不管是佛是道,反正能求的就先求着。而这些道士到底有没有本事钟言一眼便透,什么连续做七天法事,只是多要钱罢了。
“师祖……”飞练躲在他领口里,小小声地说,“他们是不是骗钱的啊?”
“是。”钟言更小小声地回答。
刚说完,只听连廊里其中一个道士又高呼一声:“饭已吃了,速速上路!”
话音一落,他手里的桃木剑照直了戳向地面,而地上早早摆好了青瓦片。钟言低头对飞练说:“这叫‘破地狱’,青瓦片一共六堆,每堆三层反扣在地上,象征‘十八层地狱’。看吧,他们要换衣服了。”
其实换衣服还是其次,钟言再次踮起脚尖,主要是看205的那个孩子,如果这些假道士的流程没有问题,那孩子一定会出来。
果不其然,一个皮肤雪白的小男孩儿从205的门里走了出来,看着六七岁的大小,比较清瘦,可能因为家里遭遇了如此之大的变故,他双眼空洞,很是无神。钟言能理解,谁家孩子能接受这种事啊,他没大哭大闹已经算好。
男孩儿怀里抱着两个灵位,走路都有些不稳当了,脸色透露出营养不良的蜡黄。他踉跄地绕着法师台子上的宝塔走了一圈,然后将怀里的大人灵位放上去,站在他身后拿桃木剑的道士将黑色道袍脱掉,里面是大红道袍,绣着金丝八卦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