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
“没怎么,感冒而已,睡一觉就好了。”周羡青挥了一下胳膊,“周偲偲我今天可能接不了了......”
“你都这样了还接,我待会儿让小刘去接。”姜琳皱着眉头去摸他额头,“哎哟,怎么这么烫啊,让你昨天多穿点儿,你非就穿那一件短袖。”
小刘拿了退烧药来给周羡青吃,沈贺白在一旁叹了口气,低头给他们孙志成他们回消息报平安。
“别忙别忙,没多大事。”周羡青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蜷成一团,有点儿打摆子,“我困了,睡会儿。”
“你上楼去睡。”姜琳说。
她话音刚落,大门忽然传来开门声。
姜琳和沈贺白一同回头,就听小刘颤巍巍喊了声:“先生,您回来啦。”
沈贺白的脊梁骨一瞬间挺直。
而后,他便看见周怀森衣冠楚楚的出现在玄关处。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姜琳愣了一下,轻声道。
“晚上临时有个局,很重要,市里的几个腕儿都在。”周怀森换下皮鞋,目不斜视的进了房间,“青仔回来了吗?给他找身衣服,他得跟我一起去。”
“啊?”姜琳的眼睛微微等大了些,“青仔,青仔他......”
“没回来就打个电话到学校,跟他们教导主任说一声,让他现在就回来。”周怀森说:“六点四十必须出发,车在门口。”
沈贺白的拳头一瞬间捏紧。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随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立场说话,余光瞥见姜琳。
“青仔感冒了,在发烧。”姜琳翕动嘴唇,音调不高。
“感冒了?现在?”周怀森的步伐一顿,神色明显不悦,他扭过头来,目光锐利,“他人在哪儿呢?你怎么不照顾好他?”
空气中莫名的充斥着一股火药味儿,沈贺白看了看姜琳,又看了看周怀森,随后,沙发上传来一点儿动静。
“吵什么吵,我在这儿呢。”周羡青居然爬了起来,他趴在沙发背上,将下巴垫在手背上,面色潮红,他烧的有点儿睁不开眼,却还在懒懒的发笑,“爸,换季什么的,又不是我妈能控制的,你一个大男人你凶她干嘛?”
周怀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那我应该怪谁?”
“怪什么怪,又不会耽误事儿。”周羡青说。
“我跟你左叔说你会乐器,咱们家是有艺术底蕴的,他特意弄了把吉他过来,说要让你展示一下。”
“哦,你要开拓新领域了,拉谁加盟啊?”周羡青说。
“你知道就好,你不去,爸爸这话圆不过去。”周怀森的面色稍霁。
“我就怕我去了,感冒把你的大客户还有左叔都传染了。”周羡青说:“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周怀森转身进房间,“抓紧时间换衣服去。”
他关上卧室的门,姜琳才回头,焦灼的抓住周羡青的手腕,“青仔你——”
“妈我好多了,你别担心,待会儿记得去接偲偲吧。”周羡青揉了一下太阳穴,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吸气,“还好没吃头孢。”
周羡青最终还是跟着周怀森走了,父子俩临走前穿着同样款式的两片西装,帅的可以去走红毯,周羡青的脊梁骨挺直,走路意气风发,唯独发尾和后脖颈尚潮湿,退烧药起作用了,他出了不少汗。
他走了,留下沈贺白和姜琳两个人在室内。
姜琳过了许久才呼出一口气,跌坐在沙发上,抬手扶额。
客厅里安静非常。
“我去接偲偲。”姜琳忽的起身说:“贺白你......在家待着吧,万一青仔提前回来——”
沈贺白张了张嘴,最后“嗯”了一声。
姜琳没有盛装出行,她随便披了件外套就出了门,头发也披散着,不修边幅的样子沾染了疲态。
沈贺白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到玄关处。
玄关处的手柜上落了一张请柬,金纸红封,富丽堂皇,水印是威士顿锦绣。
沈贺白沉吟片刻,拍下地址,换鞋出门。
周羡青摸了老半天才摸着威士顿锦绣的偏门在哪儿。
照理说这退烧药的作用有八个小时,不应该现在又烧起来,也有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总之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不是没陪周怀森应酬过,但像今天这种状况实属少见。
好在对方后面还安排了别的娱乐活动,没空管他,他像个草台班子似的表演完了一手民谣弹唱,又跟着周怀森完成了好几轮敬酒,演足了父慈子孝,就没人再管他了。
周怀森意气风发,也没有要再留他的意思,就让他自便。
自便当然是回家了。
周羡青发疯一样的惦记自己的床。
他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出去,外面的灯光闪烁不定,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乱七八糟的虹影,他已经完全晕了,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要不是睡在马路边上有损周怀森的形象,他还真想这么做,所有可能会损害周怀森利益的事情他都不能做。
不仅是他,整个周家都不可以。
他走出屋檐的部分,这才发现天上下起了雨,雨水将他的衣襟打湿。
水声,风声耳鸣声混作一团,形成了巨大的风暴,遮挡住了那嘈杂的由远及近的鸣笛。
周羡青悚然一惊,肩头被人按住,拖拽,他在原地打了个转,被人按到旁边的灯柱上。
一辆保时捷从停车场里驶出来,飞驰而去,带起水花,险些撞到他。
周羡青抱着灯柱,他已经彻底湿透了,眩晕感一层一层涌上来,他的前庭系统已经无法处理这些突发状况,消化道更是负荷过重,酒精刺激的他抱着灯柱弯下腰去,剧烈的呕吐了起来。
他一边吐一边死死的攥着身边的人的手腕,像是要把胃都吐出来。
“青仔,青仔!”
雨势渐大,昂贵的衣衫吸饱了水变得沉重如枷锁,周羡青用力扯着脖子上的领结,旁边伸来一双手帮他,而后又将他弄脏的西装外套脱了,扔到路边,周羡青感受到了短暂的松弛,也更脱力了,眼下这情况他想要一个人回家已经难如登天,他甚至摸不到自己的手机在哪儿,只好虚着眼,望向来人。
“沈贺白?”他难以置信的说。
“是我。”沈贺白低声道。
头顶撑起了一小片伞。雨水狠狠地砸在伞面上,轰鸣。
“你怎么在这里?”周羡青喃喃的说:“你怎么找来的?你怎么......想到要来的?”
他的问题没有一个得到回答,沈贺白只强势的将他背上身,他一手撑着伞,不顾他们干湿相贴,不顾周羡青满身污秽,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酒店恢弘瑰丽,进出皆是衣香鬓影,即便是雨水也不会让那些人狼狈分毫。
他们两个少年衣着凌乱而朴素,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让我爸看到我买吉他了吧?”周羡青将滚烫的脸颊贴着沈贺白的肩膀,哑声说:“如果他知道我有吉他,他今天就会让我带着吉他来......烦得很,一天到晚让我陪那群不知道什么人玩儿。”
“你别说话了。”沈贺白说:“睡觉。”
“你怎么对我这么凶......”周羡青抠着他肩膀上的布料,声音软乎乎的,委屈扒拉。
“我......”沈贺白顿了顿,无奈,“你存心要我着急是不是?”
“我就是要你着急。”周羡青气若游丝的耍赖皮:“也让你看看我们这豪门的日子到底好不好过......省得你老觉得我不知人间疾苦。”
沈贺白怔了怔。
“我妈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周羡青说:“她以前可不这样战战兢兢的,她以前是大美女,被我爸捧在手心里的耶,我爸出门都带她一块儿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了,都说男人一有钱就变坏......一点儿都没错。”
他人虚弱的很,嘴巴却不停,话痨属性一览无遗。
“沈贺白,你这么努力,就为了脱贫致富吧?”他将脸转了个面向,胡乱的将唇蹭过沈贺白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吞吐,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沈贺白的肩背颤了一下,他感觉周羡青的醉意像是有传染性,渗透进他的皮肤,要将他也动摇了。
“那你有钱了之后,会不会也变坏呢?”
周羡青后来并没有听到沈贺白的答案,因为他直接昏了过去。
记忆中仅剩的就是那震耳欲聋的伞下,沈贺白干燥的温暖的脊背。
接下来的几天,周羡青由感冒转成了肺炎。
姜琳直接心疼哭了,几日没搭理周怀森,周怀森倒还算有点儿良心,给周羡青请了半个月的假,又高价请医生上门给周羡青输液,还成堆成堆的往家里送奢侈品,大有犒赏的意思。
沈贺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周羡青没说好,他便也不觉得有多好。
姜琳这些天守着周羡青寸步不离,接周偲偲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周偲偲这两天的心情也不好。
她拽着沈贺白的手,怯生生道:“贺白哥哥,我哥哥不会死吧?”
“不会。”沈贺白几乎是立刻回答了他,眉头皱了皱。
“爸爸好吓人。”周偲偲嘟着嘴说:“哥哥生病生成那样还让他出去上班,我都要不喜欢爸爸了。”
“我要多吃饭,长高个,变厉害,然后保护哥哥。”小鬼顿了一下,又补充说。
沈贺白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也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多言,拍了拍周偲偲的头牵着走出校门。
校门拐出去没多远,沈贺白就看见角落里蹲着一个小男孩,缩在阴影里流眼泪。
“于小勇!”周偲偲出声喊道:“你怎么啦!”
她挣脱了沈贺白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的窜过去,蹲下去平视那小男孩,待到沈贺白跟过去,她扭头道:“这是我的小伙伴于小勇!”
沈贺白轻轻“嗯”了一声。
周偲偲显然是继承了他们老周家的E人体质,耐心且主动的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是不是爸爸妈妈没来接你啊?我大哥哥在这里呢,我们去帮你找爸爸妈妈呀!”
“不要找不要找。”于小勇原本还只是啜泣,听到“找爸爸妈妈”,立刻像惊弓之鸟般,眼泪直往外喷,“我没,我没......我就是......丢东西了。”
“那你丢了什么呀?我帮你找呀!”周偲偲说。
“我丢......不不不,我什么也没丢。”于小勇哆嗦道。
他前后矛盾的语境让周偲偲深刻疑惑了。
旁边的沈贺白眯了眯眼睛。
他摸出手机,在周羡青拉他进的那个家长群里艾特了一下于小勇的父亲,汇报了一下他的位置,未几,一个男人急匆匆的奔过来,连声说着谢谢,沈贺白这才拉着周偲偲离开。
“好奇怪哦,于小勇到底丢没丢东西呀。”周偲偲说。
“丢了。”沈贺白笃定道。
“那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帮于小勇找东西真的好吗?”周偲偲说。
“人家不想说,自然有不想说的理由。”沈贺白说:“再问也问不出结果来的。”
“这样。”周偲偲若有所思:“但还是希望他下次不要再丢东西了。”
晚上,沈贺白做完了作业便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周羡青瘫在一旁,一边挂水一边看电视,脖子上还挂着吸氧管,活像个疗养院里的老人。
他前几天肺炎严重的时候氧饱和度都在往下掉,给姜琳吓得不轻,医生说是因为喝酒呛咳吸入性导致的,得亏他年轻身体好,于是往家里搬了心电监护和氧气瓶,大少爷左右手都扎着针,脸上却还笑嘻嘻的,忙着哄姜琳,给姜琳哄的又哭又笑。
这会儿,他看电视看的无聊了,就开始骚扰沈贺白。
“哟,你今天不怕近视眼啦,一直在看手机。”他说。
“你们当小孩儿家长的真辛苦。”沈贺白说:“接送小孩儿居然还要在群里适时汇报。”
“是吧!超累的!”周羡青:“终于有人懂我的痛了。”
沈贺白耷拉着薄薄的眼皮子,他的微信已经被几个家长拉进了小群,其中一个家长的名字叫“于小勇的爸爸”。
“我已经查到了,就是这群小孩,小小年纪,居然就学人家搞霸凌,已经抢了我儿子一个星期的东西了!”
“我女儿好几次半夜里吓醒了,一直哭,就什么也不说,我发现我们给她的早饭钱和零花钱都没了。”
“学校怎么管的?我要去找他们班主任,实在不行就找他们校长去!”
“唉,你以为我之前没找过吗?找了,班主任也教育了,但是这几个小孩儿,他不听啊。”
“还不止这几个小孩儿呢,我听说每个班都有好几个,他们像有人搞传销小团体一样,要带坏就坏一窝!”
“找家长啊!班主任教育不了就告诉家长!”
“这群小孩儿的家长要是管,也不至于去搞霸凌。”
“我跟他们的家长打过交道,是真的不管,家里头混社会的,狂得很。”
“他狂什么?他们有什么好狂的?他们的小孩儿在当□□!”
“人家就不承认啊,问就是同学之间闹着玩儿,然后就凶咱,说敢欺负他家娃就让咱们走着瞧!”
“他妈的,老实人怎么还能让流氓给逼死了!”
“那也没办法于小勇爸爸,你又不能真的去跟那几个小孩儿动手,唉......小孩儿的教育最麻烦了。”
“那怎么办?就任凭这种风气发展吗?”
“我准备过两天给我女儿转学。”
“我回头每天固定时间去接送我女儿,探勤一些,反正我也不上班。”
“有人撑腰,这也不怕那也不怕,真不知道现在没教养的小孩儿还怕什么。”
沈贺白看了会儿聊天记录,捏了捏鼻梁骨,将手机熄了。
“怎么了?”周羡青问,“我一直没看偲偲的班级群,是有什么事么?”
他有些困了,说话的声音软软的没什么气势。
“没怎么,不相干。”沈贺白说:“你上楼早点休息吧,明天偲偲还是我去接送。”
周羡青弯唇发笑,他一斜身,将背懒懒的靠上沈贺白的肩。
“多亏你来我家了。”
沈贺白怔了怔,垂目扫了他饱满的额角一眼,也没有避让,
其实接送周偲偲并不是什么多大的麻烦事,沈贺白甚至从中寻到了几分趣味。
因为他总能从周偲偲那儿听说很多有关周羡青的趣话,毕竟周偲偲是个极度乐忠于说亲哥坏话的小萝卜头。
“我哥哥以前烫过那种五颜六色的鸡窝头,去幼儿园接我的时候被门卫叔叔打出去过!”
“他以前洗澡把门牙摔没了!”
“他之前模仿迈克尔杰克逊跳舞,把屁股拉伤了,像螃蟹一样走路走了一个星期嘞!”
“妈妈说他小时候还穿过妈妈的裙子!”
听她滔滔不绝,这一路的时间如插了翅膀般过去,将周偲偲送进学校,沈贺白飞快的扬了一下唇,转身离开。
他之前在京华中学和京华小学只见发现了一条近道小路,能节省近十分钟的步行时间。
路中段有个车棚,沈贺白路过时,忽然听见里面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点钱哪里够啊,只够冲五十级,拳王过关至少要一百个币。”
“这怎么弄啊,三弟你想想还能有什么路子弄点钱来?”
“于小勇的爸爸最近盯得太紧了,我都跟不到他。”
“一点一点的,攒的时间太久了,我不想等!”
“那你说我还能问谁要钱啊?”
“唉,我记得二年级一班不是有个小女孩,带小翅膀帽子的。”
“你说的是那个叫周偲偲的嘛?脸圆圆的,长得很可爱的那个。”
“可爱你就下不去手啊?没出息老三。”
“我不是下不去手,我知道他哥哥很能打,上次舞那个棍子好吓人的。”
“切,他哥哥最近又不来,我观察好久了,她最近下课都要在教室里等一会儿。”
“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啊!”
“看她穿的衣服就知道钱不会少了!干一票我们能通关好几个拳王呢!”
......
沈贺白的步伐微顿,抬手推了一下眼镜,昂首看天。
他眉峰轻蹙,片刻后摸出手机来,上网搜索。
“宁城面具道具批发市场。”
周羡青年纪轻轻,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五六天的功夫,他就在家里活蹦乱跳了,一顿能吃三碗饭。他在家待闲了,想去上学,但姜琳不放心他,非要他在家再观察两天。
以前上学的时候想放假,现在假放的周羡青感觉自己都要长毛了,他百般聊赖,就只能逗周偲偲玩儿。
这天,周偲偲被沈贺白接回来,周羡青就注意到她的公主书包上莫名其妙的多了个中国结。
“我之前只听说小学生现在流行盘珠串子,中国结又是什么新流行?”他疑惑道。
“我们学校附近最近闹鬼呢!”周偲偲说:“大家都在买中国结,辟邪!”
“什么玩意儿?”周羡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闹鬼。”沈贺白在一旁重复了一遍
没错,沈贺白在一旁重复了一遍。
周羡青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脱眶,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
“小鬼,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害怕。”
“对啊!”周偲偲说:“那个鬼叫审褐碑。据说是个石碑变出来的妖怪,青面獠牙的,专门吃逃课不学好的小孩儿!我们班就有小朋友被抓到了,被‘吭哧吭哧’咬了好几口呢!流了好多血!”顿了顿,她摇头晃脑,“偲偲又不翘课,偲偲最乖,不怕!”
说完,她就蹦蹦跳跳的上楼了。
周羡青嘴角抽搐。
“都是什么鬼?”
“谁知道呢。”沈贺白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他难得这么事不关己,反常的很,周羡青撇撇嘴,低头,发现周偲偲的班级群里有个叫“于小勇的爸爸”发了一长串消息。
“太厉害了,这谁想出来的好办法?那群小王八蛋现在被吓得神神叨叨的,都不敢走夜路,直往老师办公室跑说要磕头请罪呢!这不比揍他们一顿强啊!看他们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我真是大快人心。”
过了一会儿,他将消息撤回了,补了一句“对不起,发错群了。”
周羡青:“?”
他挑了一下眉,转头。
“喂,我不在的这几天,都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沈贺白答的面无表情,“小孩子之间的一点小矛盾。”
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有组织的行动,有关制裁问题小学生的妖怪“审褐碑”的传说在京华小学附近嘎嘎流传,有助于问题小学生们自我约束,显然老师和家长们谁也没有要刻意辟谣的意思。
“直觉告诉我,这事儿跟你有关。”周羡青对沈贺白说。
“有研究说小孩子到黑的地方就会害怕,也比大人更相信鬼怪的存在,不是认知的原因,而是大脑杏仁核发育不完善,天性使然。”沈贺白拿着杯子去倒水,答非所问。
“所以吓一吓比打一顿好使多了。”周羡青说。
沈贺白回眸瞄了他一眼。
“听不懂你说什么。”
这家伙每次都是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故弄玄虚,周羡青眯眼,趁其不备抢了他的手机过来。
沈贺白吃了一惊:“喂!”
周羡青翻过手机正好刷了个脸,手机解锁,他“啪啪啪”的翻到相册里,点开,入目是一溜烟青面獠牙的鬼面具。
不仅有鬼面具,还有“残肢断臂”和“血浆”,可惜那鬼面具的主人脸太小,完完全全被藏在后面,只能看见他高挑魁梧的身材,一袭曳地的黑袍子,在昏暗的路灯下,配合折射的拉长的黑影,确实鬼气森森,足以吓哭一车小孩儿。
周羡青看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审褐碑。”他说:“还是个陕西腔呢?”
大病一场之后的周羡青,其生活状态莫名的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样子。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之前还跟王伟哲他们一块儿出去打打篮球,现在也不去了,沈贺白还发现他那天在吉他店定的吉他迟迟没有送到家。
他有种古怪的预感,周羡青看似痊愈,但实则有被周怀森的行径重创到。
“你不是喜欢音乐么?没想过要去考艺术学院?”沈贺白有回被他闹的睡不着,摘下耳塞。推心置腹的问他。
“考什么考。”周羡青一边打游戏一边说:“搞得好像我考上了我爸就会让我去上一样。”
“他不让你上大学,那想让你做什么?”沈贺白皱了皱眉。
“出去留洋镀金呗,我前两天就听见他在联系中介了。”周羡青说:“没准过两年,连我的结婚对象都给找好了,把我身份证拿去直接登记领证,嘿,安排的明明白白。”
沈贺白怔了怔。
“你,没想过反抗吗?”
“反抗?反抗什么?”周羡青嗤笑了一声,“我吃他的用他的,我反抗,我疯啦,他冻结我银行卡我立马跪地求饶。”
“你可以不花他的钱。”沈贺白说:“你不是说你想搞音乐?搞艺术?你可以自立根深。”
周羡青停顿了片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你如果从现在开始努力,把成绩弄上去,好好参加高考,考上好大学,拿奖学金,现实唾手可得。”沈贺白说:“除非是你自己不想努力,怕吃苦。”
“对啊,我就是怕吃苦。”大少爷言辞间就将摆烂进行到底,“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热爱内卷,打破舒适区!”
他居然还很理直气壮,沈贺白一时有些生气。
“皇帝不急急太监。”他躺会床上,闭眼,“是你自己的选择,后果就自负吧。”
他不再有动静,上铺的周羡青打游戏的手指也缓缓停住,少年歪了歪头,发了会儿呆,像是思考了一下人生,又兴致缺缺的继续打他的游戏了。
沈贺白闭上眼,艰难入睡,睡着后却也不踏实,做了一晚上的梦,梦回那天,周怀森在家中突然发难的情形。
姜琳是无助的,那时的周羡青站出来,少年明明自己也风雨飘摇立身不稳,却有几分挺身而出的意味,他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挡在了姜琳面前。
沈贺白倏地惊醒。
幽夜中,他望着虚空,耳畔是周羡青绵长的呼吸。
这呼吸声令他焦灼的内心舒展开来。
诚如周羡青之前所说的,周家并不是那么简单易处的家庭,夫妻之间,父子之间,居然要如此如履薄冰,沈贺白想,自己的小家固然也不甚圆满,但他和方蔓,还有父亲之间若是想要拥抱一下,或是见面,也绝不用再三思虑,他们是彼此尊重的,爱护的。
周羡青是周家的一个至关重要的连接点。
他固然可以反抗,可反抗过后呢?姜琳会怎么样?周偲偲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