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乎了老爷子的意料,他扯着嗓子呼噜噜咳了几声,在旁边垃圾桶里啐了口血痰,转头饶有兴味地问:“都进精神病院了,还不算疯?”
安知山被洗练得毫无情绪,只是阐述事实,毕竟在老爷子这儿,什么情绪都会被无视。
这些年媒体没料可挖,就爱上了旧事重提,安知山被迫得知了不少老爷子青壮年时的风流韵事。几个情人为他争风吃醋,可管你哭闹不休还是要抹脖子上吊,老爷子不理会你,闹破了大天,闹出了人命也是没用。
安知山:“妈妈是被逼疯的,不是她的错。”
安知山对待安家所有人都是直呼其名,从不恭敬,哪怕见了老爷子,也没见他喊声爷爷。唯独对待母亲,他保留了相当的柔软,喊妈妈时总是小心翼翼,隔着千里都生怕叨扰了她。
老爷子喝茶,从杯沿斜出目光来审视他,最末放下茶盏,他笑说:“没人逼她,叶宁宁是自己犯病,自己疯的。而且啊,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安知山无意跟他争辩,各执一词,争了没用,反倒会招来更多污言秽语。
他被茶水泼就泼了,反正穿的是安晓霖的大衣,待会儿还能就此凑趣开两句玩笑。可他看不得妈妈被淋上辱骂,被谁都不行,半个字都不行。
安知山想避而不谈,老爷子原本也不想再谈,不是顾及着安知山的情绪,而是打心眼里认为叶宁宁着实不值得他一提。
在他来看,叶宁宁出身贫贱,性格又倔又疯,唯独一张脸漂亮,可漂亮的女人到处都是,花红柳绿采都采不完,他安德胜的儿子看上她是抬举,而叶宁宁偏生不识抬举——更贱了。
老爷子不愿提她,嫌她不配,嫌脏了嘴,可如今,他边说边在心里承认,自己真是年华不再,彻底老了,曾经懒得提及的人,现在竟然也能当成谈资,讲得津津有味。
“你爸爸当初对她很好,非常好。普通人家都不会娶个未婚先孕的女人进门,更何况我们安家。可惜她不懂事,结婚后又吵又闹,带着你也一起学坏了,被她教唆得从小就和父亲关系不好。她到精神病院去,也是报应。”
安知山本来也是不愿谈,可到底压不下心气,望着地面瓷砖,轻声问:“‘很好’是指什么,‘非常好’又是什么,是指把她的腿打断再接,接了又打断吗。”
老爷子经年在外,对这儿媳妇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其实是没见过几面。他对叶宁宁,以及叶宁宁嫁入安家后的遭遇全无印象,若不是她生得惊艳,足可以让人过目不忘,那老爷子甚至可以把这个人都彻底忘掉。
这会儿听了这话,老爷子也很不以为然:“她不听话么。”
不听话就需要管教,管教就少不了动拳头,多大的事,也值得说么?
安知山一哂,多说无益,不吭声了。
他不说,老爷子却还有话可说:“你啊……不听话,真是不听话。不过你还年轻,现在不听话也不碍事,以后总会听话的。你该跟你爸爸多学一学,娶个漂亮女人结婚生子,将来继承家业,这是大事。”
安知山笑了:“生子?生什么?”
老爷子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生小孩啊。生几个都行,但要有男孩。”
安知山:“我生不出来。”
老爷子皱眉:“找女人来生,又没让你生。”
安知山:“那也生不出来。”
老爷子狐疑地盯着他,从来都瞧这孙子年轻力壮,而又俊得出奇,难不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不行?
“怎么生不出来,你有问题?”
安知山耸耸肩膀:“不知道。我喜欢男的,没跟女人试过。”
老爷子的目光在错愕后成了嫌恶,但他也懒得骂,只是挪开了视线,不愿脏了眼:“喜欢男的女的都无所谓,只要功能没障碍就行。让你跟人睡觉,又没让你喜欢他们。”
老爷子冲侍立一旁的小护工努了努嘴,用市场挑菜帮子的语气说:“她行不行?”
小护工听见老爷子叫她,本来是迎着笑,可结合上下文听懂了话,登时慌了神,六神无主地两头看看,她微微打颤,笑得嘴角千斤重,像要哭了。
安家生意做得大,远洋集团主营出海航运,旗下船只无数。货轮漂洋到世界各地是很危险,公海暗潮汹涌,随时都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轮船靠了岸,岸上的生意同样也是黑白参半,不能完全见光。
老爷子身边的人,护工保镖下属佣人,许多都是曾经船员的家属,也有还不起高利贷,被迫过来打工赎身的。他们出身不同,性别不同,有些时候连人种都不同,最大的共同之处是将老爷子的话奉为圭臬,不敢忤逆。
安知山在郦港,尤其在老爷子身边,经常会觉得自己是穿越回了风雨飘摇的几十年前,周边弥漫的全是旧空气,终日乌云盖顶,逼仄又压抑。
他不想吓到小护工,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摇了头。
老爷子又挑着身边的给他提了几个,安知山油盐不进,一味的只是不同意。
老爷子便不耐烦了,大手一挥,不再管这些破事,“又不是让你跟谁白头偕老,只是要你去搞个孩子出来,也不用你来生,有什么可三推四阻的?你看你爸爸,当初也不过就是你这个年纪,出去看了场舞蹈演出就给我弄回来个你……”
老爷子说得兴起,多讲了两句又开始咳嗽,而安知山在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说:“那是犯罪。”
老爷子鼓动着瘦瘪的胸膛喘了许久粗气,才好容易将这口气提上来,他问:“你说什么?”
安知山神态无恙,话中却将牙齿狠狠咬进了每个字眼,以示他并不如他表现出的一般心如止水:“安富对妈妈做的事情,那是犯罪。”
老爷子眯起了眼睛,皱纹团簇,法令纹深深陷进肉里,显得他像副褪了色的武将相,不怒自威:“谁允许你直接叫你爸爸的名字?”
安知山又是无话,眸眼却不再退让,利得像鹰,鹰爪死死钩在老爷子脸上,所有沉默都成了反抗。
屋内静寂无声,屋外的诵经声就显得格外噪大,却又听不清内容,仿佛整个人被罩进了梵钟,敲一下就震耳欲聋。
老爷子拍了拍病床扶栏,他这一生掀天揭地,栏杆拍遍,末了唯一能摸到的只有病床上冷冰冰的围栏,但无所谓,并不耽误他将底下的所有人都捏在手心。
“犯罪,是,他是强奸了她。不过这是她幸运的地方,也是你幸运的地方。”
老爷子攥紧扶栏,竭力往前直起了身,浑浊眼珠中闪烁精光:“要不是你爸爸当初强奸了她,强奸出了一个你,叶宁宁根本不配嫁入我们安家,你也不配来当我安德胜的孙子。是不是?”
耳畔的念经声前所未有地宏大了,像骤雨倾盆。老爷子靠坐回床上,笑容和蔼,又成了刚进门时的爷爷。
他从床边掏出一串老山檀香的念珠,逐粒捻着盘玩,悠悠道:“外头念的是地藏经,你大概是听不太懂。”
老爷子一辈子作孽无数,年老了,亡羊补牢开始信奉起了神佛。他大抵也不期许什么,他不奢求上天堂,所念出的每一句经,都是生怕地狱当真。
他念起来,粤语呢喃,安知山仍旧听不懂。
往昔所造诸恶业,
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
一切我今皆忏悔。
一切我今皆忏悔。
一切我今皆忏悔。
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护持。
安知山听不懂,经里的每一个字却都成了雨点,无休无止浇打了他。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在病房外了。
嘴里的糖只剩下薄薄一片,已经甜得发苦。他忘了是自己主动出来,亦或是被老爷子撵了出来。忘就忘了,不重要,出来就好。
安晓霖这电话粥煲得够久,到现在还恋恋不舍没有回来。
走廊里的和尚们垂头合目,不受任何搅扰,前台的医护只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满身狼狈,连茶水带茶叶,就迅速避了嫌,埋着脑袋再不抬起来了。
安知山在昏黑的走廊尽头找到了洗手间,进去先脱了大衣,又抄水将头脸全洗了一遍。冷水凉阴阴地顺着脖颈流进衬衫,他真像站在了铺天盖地的大雨中,最末,他淅沥沥地抬起头来,在镜子里见到了张苍白而木然的脸。
被砸中的额角微微泛了青紫,鬓角往上,发间藏了寸把的伤疤,年历日久,只剩一道凌冽的疤痕。
他看着自己的眉眼,能立刻想象出这副眉眼震怒,凶狠,暴戾,拧着眉咬着牙将瘦弱的女人从床上拖到门前,皮鞋跺在肚腹上,把怀了的孩子踹成一滩子血肉——安富全做过,安富用这副眉眼对妈妈行凶,又将这副眉眼毫无保留传给了他。
洗手池旁开了半扇窗户,安知山背靠窗边,凑着风口点了根烟。郦港的风即使在冬天也仍旧湿热又潮腥,夜晚也带着白天的温度。
许多人都说郦港的风里是混了金沙,去郦港,哪怕只是当个街边小贩都能够吃喝不愁一辈子。
但安知山真真切切住在郦港,他看过桥洞底下饿死的流浪汉,看过为了块儿八毛成天配锁,配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头儿,看过十六七岁的女孩卖笑卖欢,被套上短裙盗走青春,也看过商贾一夜破产,从海珠大桥一跃而下。
他知道郦港的风里的确混了金沙,这金沙被郦港的人们吸入肺腑,令富人傲慢,穷人凶狠。
他在还不懂什么是恨的年纪,就已经恨上了郦港。
这是郦港,他穷尽一生也破不开的牢笼,逃到世界各地都逃不出去的郦港。
安知山没在厕所久待——又不是初中生了,抽个烟还要躲厕所?
他叼着烟回到走廊,游魂似的一路飘忽过去,其余人也都当他是游魂,见不到似的毫不理会。
他溜溜达达,最后站定走廊末端的窗口前,离老爷子的病房只隔了四五米,隐隐还能听到老天拔地的咳嗽声。
他还没法走,老爷子没准走,谁都没法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乖乖给太上皇侍疾。至于要侍到什么时候,全凭老爷子心意,兴许得待到他归西,兴许老爷子心情好了,自觉龙/精虎猛又能再活十年,就又会放走了他。
窗口隐约的飘来说笑声,安知山夹着香烟,凑热闹地略微探头往下一看,就见果然没有兴致这么好的孤魂野鬼,大半夜还蜜里调油谈恋爱,而正是安晓霖在楼下跟未婚妻打电话。
安晓霖跟未婚妻从初中开始谈,那时他还没出国,在国内的私立学校上学,管得十分宽松。学校教马术教击剑教摄影,五花八门什么都学,唯独不管早恋,任由富家子弟们野生荒长,安晓霖不浪费机会,初恋一谈就是十来年。
及至如今,爱情开花结果,婚期就定在明年。安知山答应了去当伴郎,却没想到这么早就要饱受这对璧人的折磨,听情话听得耳朵像糊了糖稀,腻歪得要命。
安晓霖在安知山跟前,是脸黑心热老大哥,讲起话来放炮似的,从不客气,到了未婚妻那里,却是柔声细语,很有人样。
未婚妻在电话里不知问了什么,博得安晓霖好长一声的叹息,答话裹进了晚风里,若有似无传过来,是他在说好想她,很想回家。
安知山失笑,掏出手机想录下来,过会儿揶揄安晓霖去,指尖一滑,却没来由点进了消息栏。
他没多少消息,手机号常换,社交软件的账号也跟着换,联系人隔段时间就换一茬儿,如今刚换,消息栏空空荡荡,几乎就是只有。
安知山在候机时无聊得很,顺手把陆青的『不在,别问,困』,改成了备注『小鹿』。
现在,『小鹿』安安静静待在他消息栏顶端,点开来看,对话还留在陆青前天在超市问他,“晚上吃不吃油麦菜”。
安知山当时正打游戏,没空查,忙里偷闲回复,“什么菜?”
然后他的人物就被游戏里的怪给一尾巴扫死了,的确是菜。
陆青那时给他发了段语音,安知山这时再次点开来听,前天的小鹿在人声喧杂的超市里带笑说,哎呀,就是绿叶菜。算了,你不吃也得吃,我已经买了。
安知山想起油麦菜,想起陆青,想起那过家家似的亲吻,思来想去,他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吃饭,而陆青答应了回家后要吻他,还要给他做啤酒鸭。
饿倒是不饿,只是很馋,至于馋啤酒鸭还是陆青,他也不知道。
拇指和中指捏着手机,安知山把手机一圈圈转着玩,想跟陆青说说话,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手机屏幕一亮,却是陆青先他一步开口。
『小鹿:你到郦港了吗?』
安知山回复。
『?:嗯。』
他顿了顿,觉得回得略有敷衍,就没话找话,又添一句。
『?:到了』
『小鹿:哦哦』
沉默须臾,安知山看对面一会儿是“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是“对方正在说话”,倒腾半天,挤出句。
『小鹿:郦港是不是挺热的』
安知山忍俊不禁,陆青的心思澄澈得像汪碧湖,现在八成是为了临别时的亲吻而失张失志,想提又不好意思提。
陆青脸皮薄,不要紧,反正安知山没脸臊皮惯了,凑在一块儿倒也般配。
不过没皮没脸的安知山此刻起了坏心,也不肯提及那一桩小小的艳情,陪着陆青装傻。
『?:挺热的』
『?:吃饭了没』
『?:子衿有没有发现我失踪了』
『小鹿:我还没去过郦港呢,最远就是八九岁的时候跟爸妈出省去了趟上京』
『小鹿:吃了』
『小鹿:下意识做了三个人的份量,你不在家,饭和菜都没吃完』
『小鹿:子衿发现了啊,她本来回家兴冲冲要拆乐高,看你不在,乐高都收起来了,说要等你回来再一起拼』
『小鹿:不过我把我的那盒拆开了嘿嘿嘿』
『小鹿:好大一盒,零零碎碎的,说明书也很厚』
『小鹿:(图片jpg.)』
『小鹿:不过我就是拆开解解眼馋,还是会等你回来一起拼的』
『小鹿:(线条小狗挥手jpg.)』
『?:好啊』
『?:到时候我负责在旁边当架子,举说明书』
『?:拼装还是靠你俩了quq』
『?:(线条小狗挥手jpg.)』
『小鹿:啊!』
『小鹿:偷懒怪!!!』
『小鹿:还当面偷我表情包』
『小鹿:(线条小狗叹气jpg.)』
『小鹿:你吃饭了吗?』
『?:没』
『小鹿:怎么不吃饭?不饿吗?』
『?:不太饿』
『?:想吃你做的饭』
『小鹿:那你回来,我做饭给你吃』
安知山笑了笑,没忍住,还是提了。
『?:只有做饭吗?』
『?:我怎么记得你好像还答应了别的』
『?:亲什么嘴,接什么吻,打什么啵的』
小鹿没了动静,良久良久,发了个两秒钟的语音。
安知山将手机凑到耳边,点开来听,陆青在那头欲言又止,两秒钟的语音里只有呼吸声。
安知山不明所以,就见陆青又发了一条,只有一秒。这次再听,听筒那头似乎终于鼓足勇气,发出轻轻的嘴唇离分声——一记小小的,望梅止渴的亲吻。
安知山想笑,可身后的老和尚絮絮叨叨,念经不止,病房里的老爷子咳得震天响,医护窃窃私语。他想笑,可没来由的,麻木了的心脏忽然很难过。
楼下的安晓霖仍旧在聊天,爱侣凑在一处,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这时已经在谈蜜月旅行该去哪儿了。
安知山将安晓霖之前的话偷来,原封不动地,试探地发给了陆青。
『?:我好想你』
『?:好想回家』
陆青那头显示“对方正在说话”,可说了什么,安知山暗自期待着还没等到,就被身后的脚步声截断了。
第22章 杂种
他以为是安晓霖终于谈够了情说足了爱,去而复返,噙着一点儿笑意回头去看,刚要调侃,可看清了来人,他面上的笑意就立刻晾着冷掉了。
来人是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来岁,个头高大,看面容,年轻时候大概也是极其英俊过的,可之后几十年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生生把白面小生的脸造作成了张暗沉泛了酒糟红的醉鬼脸,瘦溜的身板也微微腆了将军肚。然而五官模子还在,再如何败坏容颜,现在西装革履地一亮相,仍旧是个挺体面的中年人。
女人偎着男人的胳膊,相貌楚楚,大晚上在室内戴了墨镜,打扮得粉白黛绿,化了妆瞧着二十来岁,去了粉饰估计也就十七八。她本来就不高,二人站在一起,她愈发被男人衬得小巧玲珑,像幅弱质纤纤的美人画,风一吹就要飘走。
男人见了安知山,显出了吃惊模样,将墨镜摘了卡到上衣胸前的口袋里,他不明不白地微微一笑,出言却是不逊,“他妈的,怎么你也来了?”
安知山不言不语,拔腿就要走,去厕所猫着还是去楼下烦安晓霖都无所谓,走了就行。他半夜在医院见了鬼,太晦气,这地方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可男人不准,往右一步挡了他的路。安知山不想搭理,往左走,他就如影随形地往左一挪,嬉皮笑脸像在逗小孩。
“刚来了就想走?去见过你爷爷了吗?得见啊,不见你怎么拿遗产,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安知山走不成,索性垂眸装聋,男人最烦他这副模样,雷打不动,木雕泥塑似的没个意思。
男人上手去拍他的脸,动作不轻不重,介于亲昵与侮辱之间,笑得挂不住,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你是能躲啊,兔子似的逮都逮不住。当年躲着上高中,现在听说又东躲西藏考上了大学?考上了有什么用,我让你休学不也就是两句话的事儿吗?”
安知山不挣不动,毫无反应。
安家的事情风风雨雨闹得太大,他当初不得不经常转学,三年换了五所高中才勉强混到了高考。考上了挺不错的学校,他想随便读个两年就带妈妈出国,对安家是惹不起躲得起,躲得越远越好。可没想到连两年都没熬到,安家的事就被不知是谁给捅漏了,校里校外传得沸沸扬扬,最终导员找到了他,为难地说,要不然先休息一年。
他于是就休学,反正躲到天涯海角也都会被裁断翅膀,这学不上也罢。
男人对待安知山,总像对待了个什么玩具,想给攥在手里捏出动静来。安知山小时候倒还会喊会叫,拎着摔出去倒也会哭两声,揍两拳踹两脚也能抱着脑袋哼唧两下。
可现在长大了,动武不成,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了也没用,骨头太硬,就是给打死了都打不出响来。更何况他现在人高马大,站在面前像堵结结实实的高墙,动辄也打不动。
于是就改成动嘴,休学这事既然惹不火他,那就说些旁的,反正可说的太多太多了。
男人的手向上,先是抚摸了安知山的头发,而后他手上使力,薅住他的头发往下扯,裸出了安知山耳尖往上,鬓角埋着的伤疤。
男人看见伤疤,先是一愣,后是冷笑:“跑那么远又有什么用?我不光知道你现在在凌海,还知道叶宁宁那个婊子也在凌海。亏你花了那么大力气把她从精神病院弄出来,可惜弄出来了也是个半死不活的疯子。儿子,好儿子,你说,我们夫妻一场,我是不是得去看看她?”
安知山这回有了反应,挪动眼珠望向了他,眉头微蹙。虽然仍旧没话,但好歹是死水微澜。
男人见有成效,笑容更盛,逼近了说话,一张口就泄露了满嘴的熏天酒气:“我得去看她,不然怎么捉奸?你不知道,你妈妈可是个不要脸的荡妇,最喜欢四处勾人。当年在台上勾了我还不够,嫁进安家后还勾搭上了司机,也不知道张着腿让人干了多少次才哄得小刘带她跑。她是贱啊,贱得不得了,当年第一次开//苞就怀了你,要不是后来被我管服了,还不知道得在外面怀上多少野种。”
安知山定定凝着男人,忽然也一笑,眼往下瞧:“安富,当年被我妈一刀骟了,缺枪少蛋,还在这儿怀不怀的说个屁。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就是个当太监的料。”
安富骤然变了脸色,青红皂白炸了个遍,他扭头往周围看,好在没人在偷笑。周遭人显然都知道这桩秘辛,全缩成鹌鹑不敢吭声。他带来的小女伴也深深埋着脑袋,只露出白嫩嫩,骨楞楞的后脖颈。
安家的这件秘事其实已经不算秘密,早已暗暗传得人尽皆知。
当年安家的儿媳被囚禁得精神失常,在一次吵架里抄起菜刀追着安家二儿子连砍。虽然没砍中人的要害,没能正中心肝脾肺,并不致死,却一刀砍上了男人的要害,把二儿子的卵//蛋给旋下来了一个。
二儿子淌了满裤裆的血,哭天抢地好些天。人是没死,可也不知是受了怕还是伤了气,胯下的二两肉从此终日软趴趴,找了谁来都是没法人事了。
安富当年被婊子手上阉了男人志气,现在还要被婊子养的儿子口头羞辱。他脸面涨红,粗气直喘,手里抓紧了安知山的头发,猛然就薅着往墙上擂去!
医院的瓷砖冰冷坚硬,脑袋凿出好大一声动静。安知山正撞上了之前被老爷子砸中的额角,阖眼咽下一声痛哼,他在晕沉中想,这对父子真是同款同式,连揍人的方式都差不多。
安富不解气,上前一步,鼻息紊乱地靠到了安知山耳边,眼珠闪着狰狞,咬着一口被烟酒熏黄熏黑了的牙,挤出字来。
“婊子对我做了这种事,你当我会饶了她?啊?我那天带人回来了,你看到了吧?她把你塞到衣柜里,求着我让你走,求我不要让你看。但你看到了,对吧?你看到了,对不对?我找来了好几个人,他们把她……”
安知山骤然睁眼,周身一颤。心脏被攫住了,他没法呼吸也没法思考,听不见声音,只能听见血管里的血在无休无止地奔流。
他不能听见安富的后半句话,他也没听见后半句,因为一拳头已经挥在了安富的鼻梁上。
他这一拳用了力气,也就是安知山现在五感闭塞,才没觉着手疼。饶是安富再胖壮也被这一下子给揍得歪身撞墙,又顺墙壁瘫软下去。
安富眼冒金星,没等缓过劲来,安知山就双手抻住了他的脖领子,将他连拖带拽往窗边带。
安富没反应过来,因为已经被打蒙了。周围人起先也没反应过来,而后反应过来了,却只有保镖敢上前堵人墙似的团团围着,想上手强行劝架,可安知山这眼神阴狠得像要杀人,着实很唬人。
虽然儿子打老子是大逆不道,但在安家,倒行逆施的事似乎也挺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