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作者:二两香油  录入:10-09

陆青紧了紧衣领,埋下脑袋,不愿撞上熟人。
可惜,他今天似乎是特别的点背。
他刚在斑马线前站定,后头就来了两个骑自行车的男生,二人打闹间没及时刹车,前轮搡到了陆青的小腿,不疼,但也撞得他往前趔趄半步。
两个男生赶忙道歉,陆青没搭理,甚至连头都没回,往前走了半步,摆出了拒绝沟通的冷淡架势。
后头二人都觉着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路上偶遇的怪人洗刷不了他们放学的兴奋,故而对话在陆青背后继续。
“然后呢?你接着说啊。”
“然后老刘从后门探头,号子本来偷吃辣条呢,一扭脸看到老刘,我靠,吓得一下子就把辣条全塞桌膛里了。”
“我去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那他桌膛里书不废了吗?”
“是啊,他化学练习册上全是辣油,下午老龚讲题的时候,他一打开书,班里全是辣条味。”
“老刘没罚他?”
“罚了,怎么没罚,罚他举着练习册在窗口散味。他下晚自习前跟我说他胳膊都麻了……啊,对了,他刚才还让我问你明天去不去星美来着。”
“上星美干嘛?”
“新开了家电玩城嘛,还有桌球厅,怎么样,去不去?”
“啧,但是明天我要去补……”
“补,还补,您那英语女娲来了也补上,玩去呗?要不等你下课了,我俩找你一起过去,走不走?”
“哎……行吧,走走走走走。”
这是陆青的朋友,从前的死党。
从前,陆青就是他们身边的第三个人,也蹬着辆老旧自行车。
他们说完后,会一同扭过头来问陆青。
“听到没有老陆,说走就走嗷!明天中午在你家楼下集合,咱回去给子衿带奶茶,OK吧?哈哈哈哈哈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给老刘说的吗,让号子拎练习册散味去!老刘昨天还在办公室说你呢,说你……”
而如今,绿灯亮起,他们骑车掠过陆青身侧,有说有笑地将他远远落在后面。
谁也不清楚亲密无间的人怎么也会渐行渐远,可朋友并没有错,陆青也没有。
只是命运将他们的轨迹错开了,命运就是一枚螺丝,一个失灵轮胎,一只忽然从灌木丛窜到车道上的猫。
命运降临后,他的朋友继续从前的生活,结伴上学,插科打诨,未来近在迟尺,光明可期。而陆青的生活渐渐成了个死圈,无望地打工,为活着而喘息,为支撑躯体而休息,独自朝着未来摸黑前行。
车祸后,朋友们最初还是常来拜访,一切似乎还能和从前一样。他们喝汽水,开玩笑,直到朋友越来越多地聊起换班后的哥们,数学作业,新的英语老师,以及毕业后想要报考的大学。
陆青听着,笑着,说着,渐渐就只能听着了。
他的生活里只有总也攒不够的钱,妹妹的冬衣,燃气费,买菜钱,这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代替了从前花尽心思记住的物理公式,占据了陆青的脑子。
他和他们早已离散,再也不同道了。
过了十字路口,陆青渐渐走出了人流,孑然走上了回家的僻静小路。
他从曾经的朋友想到父母,从父母想到安知山。
朋友走了,父母也走了,那安知山呢?
也要走了?
也不要他了?
他口口声声说看惯了人来人往,身边不缺一个安知山……就真的不缺了吗?
四周终于空无一人,对于出国这事儿的千万种情绪全褪色了,剥出了他心里血淋淋,赤条条的委屈。
陆青驻步,孤零零站住了。天凝地闭间,他苍白又锋利,像要刺伤雪地。忽然,那忻薄肩膀抽了下,他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再抬头,他在小道的尽头看到安知山。
安知山也是孤身一人,站在夜色下,平日如何衣冠楚楚,这会儿竟然随便披了件外套,可见他是真的急着下来迎陆青。
不过衣着马虎并不耽误他漂亮,安知山远远望着他,刚洗完澡,乌浓发间似乎都云蒸霞蔚,眼眸是点墨星子,眉若刀裁,鼻梁俊挺,嘴唇是再标准不过的菱唇,微微含着一点笑意,醉玉颓山。
陆青不知道这些能不能颠倒众生,颠倒他却是足够了。
而神魂颠倒了这么多天,他终于意识到这人就是个妖灵邪祟,带着浑身秘密忽然地来,以后某天或许又要忽然地走,凭自己现在的一点儿造化,没信心留得住他。即使留住了,也压根镇不住,甚至别说镇了,安知山对他笑一笑,他心悸神摇,连招架都难。
请神容易送神难,把这样一尊邪神请到了家里来,无异于在家里给自己长长久久炖了一锅迷魂汤。
他没了爸妈,独自赚钱养妹妹,已经够苦够难够累了,现在还要这样给自己找罪受,他何必啊?
陆青真想逼自己冷硬了心肠,至少不要这么早原谅他。可安知山从道路尽头一步步过来,走近后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也不说话,犹犹豫豫地只是冲着他笑。笑得很好看,带着脸上青紫斑驳的淤伤,好看里又掺了许多可怜。
陆青一颗心挣扎着融化了,隆冬天里软成一汪春水,化得都不成样子了。
陆青发现晚了,他已经喝了两个月的迷魂汤,他泥足深陷,现在想抽身而出,想狠心,想不爱安知山,已经晚了。
他哽着嗓子,旁的不说,直接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安知山一怔,先慢慢上前拥抱住了人,见陆青没挣动,他稍稍放下心。
以往最懂得以退为进,这时不敢胡说了,他迟疑着把心话道出:“男朋友……不是吗?”
陆青僵了片时,本想把自己抟成冻冰的,却也终究在臂弯里渐渐消融了。
他是消了融了,但仍旧心有不忿,抻起安知山的袖管,先在手腕上咬了一口,后又一口咬在了无名指上。第二下咬得重,牙印既红又圆,像在修长手指上戴了枚怪模怪样的戒指。
安知山吃痛也不躲,满腹疑团也不问,好脾气地牵起陆青的手,往自己暖和的脸颊和颈窝贴去,“手这么凉。”
陆青仅存的气性也熄火了,连带着那想问的“出国”也咽了回去。
喝迷魂汤就喝吧,爱得头昏脑涨就爱吧,将来有朝一日安知山要真是不告而别了,陆青也只怪自己瞎了眼识人不清,不打算怪他了。
他毕竟才十八岁,太年轻也太浪漫,允许自己被简简单单的“男朋友”三个字哄好,允许接受恋人不可告人的秘密,允许用现实的快乐去抵消现实的痛苦,允许进一寸收获一寸的欢喜。
更允许他喜怒无常,爱恨如风,原谅安知山原谅得那么快,上一秒还恨得咬他,下一秒就踮脚去吻他的嘴唇。

第27章 带我走
一吻过后,陆青虽然是不怨了,但心气仍旧不顺,在鼻尖相错的距离里忿忿小声:“你简直就是个混蛋。”
安知山在陆青嘴唇上轻轻一啄,深以为然,毫不反驳:“对不起,小鹿的男朋友是个混蛋。”
陆青出来前猛灌了大半听啤酒,他那点儿酒量很不够看,两三罐啤酒已经能令他大醉,这骤然喝下去的大半听被晚风催发,成了周身暖融融的酒意。
先前没见到安知山,陆青好端端的,能走能想,现在在家门口撞见了安知山,陆青委屈又不满,酒劲一股脑全涌上了头脸。他见人下菜碟,顿时就醉不可遏,站都要站不住。
陆青手臂勾着安知山脖颈,往人怀里一赖,借酒讪脸,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经过了,考拉抱树似的一动不动,嘟哝:“……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骂你?”
安知山比喝醉了的陆青还不要脸千倍万倍,直接拉扯着把他背了起来,两手搂着陆青的腿弯,颠了一颠。
往家走的路上,他重拾话题,漫不经心地问:“嗯。为什么?”
其实不用问,安知山太知道是为什么了。
陆青出来得急,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也没删,安知山拨回去,辅导员把之前的话原模原样跟他复述了,最末还加一句。刚才也不知道是不是手机有问题,电话接通了后又没动静,过了会儿莫名其妙就挂了。
彼时的安知山站在餐桌旁,一边盯着桌上熄屏的手机一边擦头发。他长长久久地思索,思索到最后,他将浴巾扔到沙发上,甩了甩半干的头发,嗤笑一声,觉得自己是倒霉得出了奇。
他本想着再在陆青家里赖一段时间,长则三两月,短则三两周,他怎么会想到才刚回来三两个小时,就被人揭了老底。
他估摸着自己大概要被赶出去了,不过赶得不冤枉,毕竟他之前的确是想要出国,为了逃避安家大大小小的破事,他想去外头躲一躲。
虽然遇到陆青后,这计划暂且搁置了,然而只是搁置,不是放弃——陆青早晚还是要撵走他,他早早咨询好了出国事宜,将来应该也用得上。
不过安知山却是没想到,“将来”来得那么急那么快,令他猝不及防。
安知山扯出椅子,坐在了餐桌旁。双手环臂,后脑勺往后仰着抵在椅背上,他坐没坐相,面无表情地与天花板对望,思忖起了“将来”的“将来”。
因为一早就知道了会有今天,所以安知山现在倒不是很难过,只是有些淡薄的不舍;又因为他体内似乎总留着根薄情寡义的骨头,脑子又是经年的异于常人,于是他察觉不到出国一事对陆青的伤害,并不愧疚。
说来说去,他不生愧,不恼怒,不悔恨,只觉得自己不幸运,很倒霉。刚找到一处栖身的地方,转眼就要被踢出去了。
不过他倒霉是常态,不值一提,于是他不再想这些,便还是思考起了之后。
之后,他想自己应该不会立刻就死。
他像张残破了风筝,在陆青这儿缝补了几块破洞,积攒了一点儿求生意志,能支撑着风筝再磕磕绊绊飞一段。不过断了线的风筝到底飞不远,他没依托,没归处,没牵绊,最终肯定还是要坠地。
换言之,他一时苟活,而等活气被消磨掉后,他活无可活,终究还是要死。
只是这一次,他肯定不会死在凌海了。
他想,这次得死得远一点儿,最好是死在国外,大洋彼岸,漂流万里。尸体和死讯一辈子都不会飘到陆青和子衿眼前,否则的话,兄妹俩恐怕就要被他吓到了。
虽然安知山不忍心把死讯放给陆青,可想象着陆青见到他死讯的样子……小鹿大概会哭会难过,至于哭几滴眼泪难过几天都不要紧,仅仅是这么想一想,安知山就暗暗地窃喜了。
把后路和后事全合计好后,安知山随手拿起桌上的啤酒,一晃是空的,一看,连易拉罐都被捏瘪了。
安知山这才想起来陆青走前喝了酒,他知道小鹿酒量差劲,酒品倒好,喝醉了就迷迷糊糊要睡,可陆青现在可是在外面,难保酒劲上来不会栽倒在马路牙子上,醉卧街头。
思及此,安知山立刻起身,披件外套下了楼。
此时此刻,安知山背着陆青上楼梯,不但没有被立刻赶走,还捞得一记亲吻,又死皮赖脸荣升成了“男朋友”。
这是不幸中撞了大运。
陆青不提,安知山就装傻,明知故问地问“为什么”,而陆青很有些借酒撒娇的意思,喝多了后四肢绵软,面条似的长溜溜趴在安知山背上。
陆青不说话,而是从安知山肩膀探头,噘嘴去亲了亲他眼角的淤伤。亲完后,他又因为醉得摇头晃脑,脖子撑不住脑袋,就顺势枕在了人家肩头。良久不动,呼吸匀长,安知山侧眸去看,就见陆青双眼紧闭,竟然是睡着了。
陆青没睡久,只睡了半个钟头就悠悠醒转,酒意尽数消散。
他从床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尴尬,尴尬了不到半秒,他骤然一激灵,第二件事是趿拉着拖鞋跑到厨房,去看啤酒鸭是不是糊了锅底。
安知山在沙发上打游戏,大抵是在游戏里搏杀得异常激烈,他百忙中抽空抬了一眼陆青,言简意赅:“腿不好,别乱跑。”
陆青从厨房里出来,颇为纳罕:“你关的火?”
安知山不知是打完了怪还是被怪打死了,总之是告一段落,他放下游戏机:“是啊。我下楼接你前怕锅里熬干了,就先加了半碗水。回来后你又在睡觉,我想等你起来再一起吃饭,就把火关了。”
世所罕见,奇了大怪,陆青荒唐到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知道这些?”
事是小事,可安知山这么个横草不拿,竖草不拈的公子哥,平时就知道捧着杯冰美式,从早喝到晚。他知道这些小事,已经够让陆青震惊了。
安知山一笑:“知道啊。我以前不是问过你么,你告诉我的。”
陆青想起来,安知山前些天没事做,所以一做饭他就凑上来,说要帮忙。可家里厨房小,塞了两个人简直连转身的余地都没了,再加上安知山实在不像个能打下手的料子,于是陆青就一而再再而三撵走了他。
不过安知山人在客厅,心系灶台,站在厨房外,他眼巴巴地问东问西,问了陆青不少事。
安知山所问的,在陆青看来全是常识,他答得不走心,没想到安知山竟然全听进去了。
陆青重新起火热菜,张罗着吃饭:“那你不错嘛,看来可以委以重任了。”
安知山上来帮着盛饭拿筷子,回说:“就是,下次别只让我剥蒜了。”
陆青张口欲言,还是没好意思跟安知山说,其实您老剥蒜也不太行,慢得跟雕玉似的,等你剥好一颗蒜,锅里菜都放静了。
子衿在家时,他们在饭桌上有说有笑,很有得唠,现在子衿不在家了,他们俩更是有得唠,并且因为周围没有小孩,他们时常唠得像是打情骂俏。
两个人都不是闷葫芦,聊起天有来言有去语,并且安知山虽然常年寻死觅活,可又是个富贵闲人,他寻死的同时去过不少地方,阅历丰富见识广。
陆青前十六年都忙着上学,近两年忙着打工,实在没空出去走南闯北地玩。现在总算逮到了个万国通,他问完了国内问国外,及至安知山讲到自己在法国杜乐丽花园旁边遇到的流浪汉,陆青埋头吃饭,忽然问:“法国……法国怎么样?你喜欢吗?”
正如安知山记住了陆青说的厨房小常识,陆青也记住了安知山随口提过的话,说他大学学的是小语种,法语。
对于大学,甚至是对于过往种种,安知山都三缄其口,鲜少提及,唯独提了这一句,陆青听到了,记住了。
现在,法国和法语联系起来,又和傍晚那通电话扯天接地,一切全说得通了,就等着去戳破那个谜底。
陆青本来不想问的,也宽慰好了自己别再想了,可他就是这样平白蹦出了话,仿佛话语过得不是脑子,是他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脏。
安知山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僵,他夹了一筷子菠菜填进嘴里,还是副闲聊模样:“法国还行吧,浪漫确实挺浪漫,不过流浪汉也确实是多。去之前总听说有抢包的,亏我特地拎了个特别大的包,想去见识见识,可惜没人愿意抢我的。”
陆青不由笑了,被牵着走,险些就跟他聊上了这茬儿,可开口前回神,他闭了嘴,沉默片刻,直通通地说:“那法国的大学呢?”
安知山这回不叨菜了,他擎起旁边的杯子喝水,从杯沿上露出眉眼,凝睇着陆青,那眼里没笑意也没惊慌,八风吹不动,让人实在不明白他是在思虑还是在放空。
放下杯子,安知山笑了:“我查过,有几所是挺好的。”
他不该答这个,他知道。
他该推脱,该说不知道,不了解,从来没听过,他该洗刷罪名,无所不用地想法子将出国的事敷衍糊弄了,以求能让陆青留他多待两天。
可安知山忽然就不想了。
不是不想哄陆青,他是忽然不想这样哄骗陆青了。
陆青知道了他要出国,知道他存了要走的想法,却还愿意让他在这儿赖着,安知山是高兴,可高兴的同时,他也疑惑得要了命。
没法不疑惑,他身上的金粉被剥了一角,露出了灰败的底色。陆青看得那么清楚,可依然肯留他,肯容他,肯咬着牙施舍着喜欢他,凭什么,为什么。
如果陆青喜欢的是他光鲜亮丽的表面,看到真相为什么不甩了他?
如果陆青不止喜欢他的表面,那又能喜欢什么?
安知山从来不怕活得糊涂,他只怕活得清醒,唯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他不知道怎么了,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糊涂不下去了。
于是他摊牌,明晃晃地把真相亮出来。他眼看着陆青一点点把头垂下去,盯着桌面,盯着比桌面更低的地方,后脖颈的骨头都突出来。
安知山听见自己的心脏也有一角塌陷了,他刚说完,可立即就后悔。他猜陆青之前不撵是出于同情,可他嘴欠,磨光了陆青的怜悯,现在大概是真要被扫地出门了。
陆青对安知山的这副肺肠是全然不知,他定定凝着桌面上的一粒米,快要望穿了米粒的前世今生。
他烟迷雾蒙,呆怔怔的,也正后悔——他问什么呢?干嘛多余问那一嘴呢?兴许安知山之前还没打算要走,自己这一问,简直像抄着扫帚把他往外扫,安知山不走也要走了。
安知山走了,那家里还剩什么?
剩自己,剩子衿,子衿平时去上学,那就只有他一个人午睡,对付着吃午饭。一个人下夜班,孤零零地骑共享单车回家。一个人半夜看电影,看到好笑的部分,连笑声都没人可分享。
再也没人守在厨房门口问他些傻得不得了的小问题了,没人靠着车门等着接他下夜班,没人只因为他一句话就陪他半夜三四点去满城找夜宵吃,没人搂着他一部部扫片来看,而他在沙发上睡着,也没人抱他回卧室了。
陆青没喜欢过谁,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了,他喜欢得恨不得连心都掰一块喂给他,可没用了,他喜欢的人要走了。
陆青抬头,吸了口气,颤巍巍地又吐出来。
一年多以来,他要担忧的事太多太多了。父母弃世,葬礼,辍学,打工,子衿的学费,未来,等等等等。一颗少年的心被掰成了无数份,细碎得像水珠,盛不下,拼不起,流不动。直到这一刻,所有水珠汇聚成了一支冰箭,箭簇刺穿他的喉咙,把话射落。
他破天荒的,急吼吼的,头一次不是作为谁的儿子,谁的兄长,而是只作为陆青,十八岁的陆青。
他说得太急,唯恐理智追上来,于是几乎成了喊。
“带我一起走吧!”
陆青欠了上身,目光太迫太切,几乎是央求是瞪视了。
他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压得住,才不至于让理智反扑上来,逼他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安知山难得显出了错愕,半晌,他的目光陆青脸上沉到桌面,不敢置信般眨了眨眼,他轻声说:“……不走了。”
陆青没听清:“什么?”
安知山的失态转瞬即逝,他重新抬眼,恢复如常,笑着说:“法国也没那么好,你要是想旅游,我们挑个旅游淡季去就行了。”
陆青慢慢坐回去,刚才太冲动,冲得他满心狼奔豕突,快突突到嗓口,一时半会稳不下来。
“不走了是说……哪儿都不去了吗?”
安知山从桌下去牵他的手,握住指尖用力攥了攥:“哪儿都不去了。”
陆青声音细弱了:“……永远不走了吗?”
安知山顿了一顿:“永远不走了。”
子衿吃饱喝足回到家,见安知山竟然回来了,先是一喜,看清了安知山脸上的伤,又是一惊。
安知山这次煞有介事,编了个十分可靠的瞎话,骗得子衿信以为真,痛心疾首地对安知山进行了半个小时的批评教育。
等到子衿去洗漱,旁观了全局的陆青看看子衿的背影,又看看收拾碗筷的安知山,他啼笑皆非,凑到安知山耳畔:“你到底怎么让子衿相信你这是骑车翻沟里了?你不是不会骑自行车吗?”
子衿那边稀里哗啦正洗脸,根本听不着外头二人说什么,可安知山有心暧昧,有样学样地跟陆青耳语:“我这张嘴开过光的。”
陆青似笑非笑,跟他撩闲:“真的?”
安知山满面严肃地在陆青的嘴上亲了一下,说:“现在我把功夫传给你了,不必谢我,施主你是佛缘到了。”
当夜,子衿早早回屋,陆青昨晚没睡好,也要早睡,又得知安知山这两天压根就是没怎么睡,就连推带搡地勒令安知山睡觉去了。
安知山躺在沙发上,听遥远地方传来的呜呜火车笛,楼下不知谁家的狗汪汪地叫,被主人一喝,就委屈巴巴地偃息了。
他四肢百骸都像融在了被子里,舒坦极了,翻了个身面向沙发背,他想起了陆青当时说的那句“永远”。
他想了很久,很久也没想明白,这句“永远”到底从何而来。
直到某一瞬间,一个想法如雷电般劈下来,又钢筋似的横插进脑子——永远该不会是指,陆青想要把他永远留在家里吧?
他猛然掀被坐起身,在黑暗里环视着他这些天熟悉了的地方,小却温馨,旧却整洁,是他想象里家的样子。
陆青要他永远不走,难道是指,陆青愿意永远收留他?
永远,永远又是多远,二十五岁?三十岁?三十五岁?难不成,一辈子?
安知山慢慢躺回被筒里,他不肯相信,因为这想法美好得难以实现,他不愿意信了又落空,可念头挥之不去,埋了种子,在睡梦里也要生根发芽。
半梦半醒间,他想。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陆青能够接受他,愿意把他留在身边,不会把他踢出家门……
他知道可能性小到微茫,但是……他妈的但是,万一呢?

第28章 生日礼物
陆青翌日起得早,他有心赖床,可记起来安知山还在家里,就也有心起来做顿早饭。
他犹犹豫豫拿不准,在床上翻了几个身,而后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想强作精神,可一个大哈欠把他打蔫巴了,最后陆青是睡眼惺忪地下床套裤子,又哈欠连篇地出了卧室。
他起得早,没想到安知山比他更早。
家里有暖气,隆冬也能热得让人上火。安知山穿了身短袖长裤的灰色家居服,头发乱蓬蓬,翘着二郎腿仰靠在沙发上,他叼着根没点燃的香烟,悠游自在,阖目不知是梦是醒。
听见动静,安知山掀了眼皮往侧瞟,见是陆青,他放下了腿,烟也远远弹进了垃圾桶里,一扫颓唐,立刻装模作样地乖巧了。
陆青大清早旁观了这么一场狐妖变人,走过去捏了捏安知山的脸颊,又笑又纳闷:“怎么了你?”
安知山抬眸看他,眉目弯睐,二十年难得一见的纯善:“惶恐,惶恐并无以为报着。”
话都不成话,不过安知山成天颠三倒四,陆青也不惊讶,用腕上的小皮筋把略长的头发扎了个揪,他不以为意,转身去洗漱:“我看你是犯病,犯病并持之以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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