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昂换上了道袍,咬着牙刷,满嘴泡沫,正蹲在悬崖边漱口。他一米九的个子,道袍被他穿成了七分袖,又是个寸头,搭配深邃的眉眼,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幸好他自己是无所谓,就算裸奔他也不在乎,只要妙妙不在就行。
“委屈了啊,”张嶷说,“咱这条件比较艰苦,水从洞口的缸里取,我几个仰慕阿泽的师弟刚挑好的,山下的干净水。”
他那两个师弟站在不远处,泪眼汪汪望着靳非泽。
其中一个道:“阿泽,你还记得我吗?当初你在塔下对我惊鸿一瞥,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惜我已经出家,只能为你做这些小事了。”
另一个道:“还有我,我扛着炸药包炸塔,被逐出山门,后来我捐了一百万给天师府,师父才网开一面,同意我回来学道。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出塔了。”他捂住脸,掩面而泣,“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姜也:“……”
靳非泽笑眯眯,“既然你们这么爱我,不如为我去死好了。我心情不好,看到你们两个蠢货心情更差了,你们快去死一死让我高兴高兴。”
两个师弟立刻向大家鞠躬行礼,“没什么别的事儿,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二人手挽手光速下了山。
另一边,岑尹的手臂上裹了石膏,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手被锁上了手铐,靠在悬崖边上的栏杆上,头发被山风吹得乱七八糟。
“你们就不想问问我猴头神?”他在那儿笑。
霍昂把漱口水哗啦啦淋他头上,“闭嘴吧你。”
张嶷捧来一身白色深衣,“这是阿泽的,知道他有洁癖,我从我师叔屋里拿的新衣服,今年秋天刚裁的。”
靳非泽捻起来看了看,脸色阴郁,一脸嫌弃。
姜也替他道谢,“多谢。”
没人搭理岑尹,岑尹吐了口霍昂的漱口水,兀自锲而不舍地喋喋不休,“上个月,我们在青海的驻点人员勘探到一座古墓,我们的专家用放射性碳元素鉴定年代,确定这座古墓应该是西夏年间的墓葬。这座墓葬非常奇特,里面有八副古棺,其中七副呈圆形,围绕中间的朱红色古棺。江先生,您应该有印象吧。十八年前你在太岁村挖出来的古棺,是不是和这座西夏墓葬一模一样?”
姜也朝他投来淡淡的目光。
他精神一振,说得更起劲了,“我们开启了外围的七副古棺,它们和太岁村的一样,关着七具无头古尸。棺材进水,尸骨被泡得很烂,根本无法进行进一步研究。随后,我们打开了第八副古棺。这副古棺出乎我们的意料,里面的尸体居然没有半点腐烂!你在太岁村的那具红棺里发现的古尸,应该也烂得差不多了吧,你想知道我们找到的这具长什么样子么?”
姜也还记得那副红棺,当初他和靳非泽掉入太岁村的禁区,江燃的口哨声指引他出去的路,路上好像就碰见了红棺,里面还有东西爬出来。但是姜也全程没敢回头,一路跟着口哨声狂奔,跳入了河水。
“我这里有照片,”岑尹的声音充满诱惑,“你要不要看一看?”
“嘁,”霍昂说,“看就看,有啥了不起?”
他正要掏岑尹的口袋拿手机,姜也拦住他。
岑尹露出失望的表情。
姜也道:“那些看过那具古尸的人,应该都死了。”
“我没有看错人,你远比我们更了解祂和祂的眷属。”岑尹道,“那具古尸戴着猴头面具,据我们了解,西夏的党项羌族有一种原始信仰,名叫‘猴头神’。直到如今,当地还有一些居民砍下猴头风干成尸,放在罐子里供奉。我们的专家认为这具戴着猴头面具的男尸是一个男巫,地位崇高,所以死的时候有七个无头巫师为他陪葬,墓穴里还有无数金银财宝。可是,当他们把男尸带回实验室,准备例行解剖研究,变故发生了。”
“他们做错了一件事。”姜也冷冷道。
“没错,”岑尹说,“他们摘下了男尸的猴头面具。这具男尸长着祂的脸,祂不可直视,不可洞察,所有看见祂的人都会疯狂。我们通过监控录像发现研究员挥舞着手术刀和扫把自相残杀。紧接着监控被雪花点覆盖,等监控恢复正常,原本躺在手术台上的古尸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荒经》说神在沉睡,世界是神的一场大梦。但沉睡并不代表祂无法行走,经书说祂常常借助丑陋而可恶的生物窥探人间,这也是我们常年试图在人的身上降神的原因。据我们多年的实验发现,只要是被祂侵蚀过的人都会变得无比畸形丑恶。当然,除了您,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帅气。我想,这具男尸就是祂的眷属,是祂在人间的代行者。”
霍昂骂道:“操。你让我们看他的照片,是想要我们也疯掉,你好逃跑是吧?别以为你夸小也帅我就不会揍你。”
岑尹哈哈笑,“我哪有那么大的本领?祂不可直视,我怎么可能照下他的脸?我只是想给你们看看他的猴头面具罢了。”他耸了耸肩,“而且我一点也不想逃跑。江先生,你要去找你妈妈吧,带上我,我能帮大忙。那具男尸有不少陪葬品,其中有一副人皮古画画了一座恢弘的古城。我们相信,那就是《鬼荒经》里记载的凶城。古画上还写了一段预言,说旧日的神祇在城中沉睡,当祂醒来,祂将在亿万个世界亿万个时间降临。到那时候,神梦终结,大梦方醒,天地化为乌有,复归原初本始。”
“天地化为乌有,”霍昂乐了,“咋的,神醒了宇宙就会大爆炸吗?”
岑尹以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恐怕最后的结局比爆炸还要更加惨烈。在那天到来以前,我要成为神的子民,才能幸免于难。祂神秘、仁慈,会保佑祂最忠诚的信徒,还会赐予他们无与伦比的长生喜乐。你知道彭铿么?”
“谁啊,长得有我帅吗?”霍昂问。
岑尹露出鄙视的眼神。
“就是彭祖,传说中一个活了超久的人。”张嶷在一旁解释。
“他是祂的信徒,”岑尹道,“他活了七百年,从夏朝到商朝,死了四十九个老婆,五十四个儿子。后来他勘破万有,去了流沙之国,与神同眠。流沙之国,就是《鬼荒经》的凶城。我们上个月发掘的古墓,就在沙漠腹地。离它向东二百里,就是西夏古城黑山城。”
“你的意思是,黑山城就是凶城?”
“没错。”岑尹抬起眼眸,目光忽然间变得凛冽,仿佛霎时间换了个人,“姜也,黑山城,就是你的终点。”
他的眼神太冷,所有人都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霍昂拍了他一下,“你干嘛,中邪了你?”
岑尹脑袋一歪,两眼翻白,直接晕了。
霍昂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巴掌,“我没用力啊。”
他尚在那儿懵圈,姜也却明白,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人不是岑尹,而是江燃。江燃是怎么办到的?真是难以想象。那家伙成了神的一部分,大概也不能算是正常的生物了。只不过他对岑尹的入侵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看来妈妈说的没错,他的时间不多了。
“去黑山城是吧。”张嶷说,“我用假身份ID买了六张火车票,小也阿泽小妹霍哥姓岑的再带个我。”
姜也眉头紧皱,道:“那个地方很危险,你们三个留下。”
李妙妙眼睛一瞪,用力道:“不、行!”
张嶷满脸辛酸地叹了口气,“这不是我想不想去的问题,小妹去,一定会带上我的。”
李妙妙握拳,大力点头。
姜也:“……”
霍昂掏出烟来抽,道:“咋的,你想重新招募队友?”他朝洞里面的阿猜和瓦伊努了努下巴,“这两人市价两百万,劫小靳用他们也就算了,去那种地方你敢用这种猪队友?”
恰在这时,阿猜贱兮兮的声音传出来,“小老板,工伤给不给报销医药费啊!”
瓦伊不停地冲姜也抛媚眼,“I need medical fees too.”
姜也:“……”
最终还是决定带上妙妙和霍昂。不带上妙妙,妙妙估计自己也会跑过来,与其让她来追,不如带在身边。霍昂涨了两倍的薪水,姜也用张嶷的手机给聂南月发了账单。
夜深了,张嶷带李妙妙回道观睡。大家梳洗完换了衣服,准备熄灯休息。阿猜睡石床,剩下所有人在洞里打地铺。靳非泽散了长发,一身白色深衣,眉目笼在暖融融的烛光里,别有一种谪仙味道。当然,只要忽略他阴沉的神色和满身暴躁的气息。睡这种鸟不拉屎的山洞,还要打地铺,靳大少爷吃不惯这样的苦头。姜也掏出一片山楂片和一片安眠药,放在他手心。
“睡吧。”姜也熄了灯。
靳非泽摸他的口袋,发现里面不是山楂片就是安眠药。靳非泽心情好了一些,吃了山楂片和安眠药,钻进睡袋。姜也自己也钻进睡袋,本要入睡,靳非泽把他掰过来,让他面朝自己。
“脸疼。”靳非泽说。
“怎么了?”姜也凑近审视他的脸颊。
他肤色冷白,细瓷般毫无瑕疵,似乎没什么异样。
“你打的。”靳非泽幽幽道。
姜也:“……”
他想起来了,之前在天台太生气,揍了靳非泽一拳。
“要吹吹,”靳非泽委委屈屈地说,“你打我,岑尹欺负我,所有人都虐待我,疼得睡不着呢。”
姜也支起身,对着他的脸颊吹了口气。他从睡袋里伸出一只手,按住姜也的脑袋,吻住姜也的唇。姜也下意识想挣扎,靳非泽低声在他耳畔说:“想被别人听见吗?”
另一边就是霍昂和瓦伊,他们这边响动太大,的确很容易被听见。姜也不动了,靳非泽碾磨他的唇,吻够了才把他放开。
“你以后还打我吗?”靳非泽在他耳边吹气。
姜也忍着耳畔的酥麻,艰难地说:“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我喜欢你打我,”靳非泽眼眸里有火热的兴奋,“你打我会让我硬。那天要不是你生气,就把你操了。”
姜也:“……”
低估了他的变态。
他压在姜也身上,姜也的腰上被什么硬物硌着,身体好像要被戳出一个洞。
“想你。”靳非泽说。
“……这里人多。”姜也微微皱眉。
“那又怎么样?”
“……”姜也思索了一会儿,道:“去林子吧。”
“去林子做什么?”
姜也沉默了一瞬,道:“爱。”
靳非泽看着他,眸子里有显而易见的惊讶,钻小树林实在不像是姜也会同意干的事。他刚刚思索得那么认真,是在想哪里适合他们大半夜干坏事么?
“你认真的么?”
姜也摸了摸他的脑袋瓜,神色淡然,“你高兴就好。”
今天靳非泽心情不好,姜也希望他高兴。
靳非泽回忆了一下旁边的小树林,一脸嫌弃,“不要。不如让他们去睡林子,我们在这里做。”
姜也:“……”
“去林子。”姜也毫不妥协。
靳非泽只好勉为其难地跟他钻了小树林,完事已经是半夜三更,靳非泽借口又累又困身上还带伤要姜也背。虽然姜也是下面的那一方,虽然靳非泽脸上根本没伤,但姜也还是把他背回了山洞。靳非泽进了睡袋,姜也把他睡袋阖上,自己也睡进睡袋。夜里山洞很冷,幸亏睡袋保暖,姜也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有人在拉他的睡袋。
姜也猛地睁开眼,对上靳非泽的脸庞。
又要做?半夜把人弄醒要那啥,只有靳非泽干得出来。姜也有些无奈,探出脸亲了亲他。
“走吧。”他从睡袋里爬出来。
“去哪儿?”靳非泽歪了歪头。
不是要那什么吗?
不等他继续问,靳非泽捂住他的嘴,把他拉了出来。金瞳的视野里,山洞里一片漆黑,但依稀能看出几分怪异的痕迹。地上多了一些亮晶晶的粘液,蜿蜒地从洞口进来,向石床蔓延。
……原来是洞里进东西了,姜也一时有些尴尬。
霍昂和瓦伊也起来了,还取出了突击步枪。他俩虽然看不到粘液,但常年作战养成的危机直觉告诉他们,石床边上有东西。四个人摸向石洞角落,两两作伴分别躲在两块间隔不远的石头后面。霍昂想要瞄准石床,但什么也看不到。
姜也盯着前方,直到眼睛适应黑暗,渐渐看清石床边上站了具佝偻的尸体。那尸体穿着肮脏的金缕衣,露在外面的手腕爬满霉点子是的尸斑。他的脸上,戴着一副诡异的猴头面具。那面具是用猴头骨做的,眼洞深深凹陷,漆黑深邃,十分恐怖。他缓缓摘下面具,脸朝向底下熟睡的阿猜,靠得越来越近,感觉像要亲阿猜一口似的。这东西背对姜也众人,从姜也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动作,看不清楚他的脸。
这巫尸什么时候上来的?难道他一直跟在岑尹周围?
阿猜睡得跟死猪似的,完全不知道旁边的危机。
霍昂压低声音问:“那边是什么玩意儿?”
瓦伊头一次见这玩意儿,心惊胆战地骂了声:“Oh, shit.”
霍昂举起枪,瞄准那巫尸的后脑勺。正要开枪,不知谁放了个惊雷般的臭屁,顿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充盈山洞,那巫尸也腾地一下扭过了头。眼看就要看见他的脸了,姜也想也没想,直接开枪。枪口迸出火焰,子弹呼啸而出,打在阿猜脑门上方三寸的石壁上。阿猜猛然惊醒,他边上的巫尸也不见了。
“打跑了?”霍昂小声问。
“大概。”姜也神色凝重。
“有个问题,”霍昂忽然说,“咱这枪里装的不是朱砂子弹啊。”
“……”姜也立刻问,“刚刚谁放屁?”
“不是我。”霍昂说。
也不可能是靳非泽,毕竟这家伙脸色阴沉得想要杀人了。
那就只能是瓦伊,可他为什么不回答?
姜也打起手电,对准霍昂和瓦伊那边,蓦然看见瓦伊脸色苍白,一副断了气的死相。而霍昂的背上,正趴了张阴森森的猴头怪脸。
“别动!”
姜也厉声低喝,瞄准霍昂背后露出的那一角猴脸点射。猴脸再次消失,霍昂感觉自己的肩膀一轻,忙不迭地翻身滚了过来,心有余悸地举目四望,“这次打死了?”
靳非泽仰起头,道:“没有。”
姜也抬头一看,那巫尸倒吊在洞顶,一双深邃空洞的怪眼望着他们,别有一种阴鸷恶意的感觉。
“对付不了,”姜也冷声道:“快撤。”
瓦伊没救了,霍昂立刻抓起了石床上的阿猜,阿猜一脸懵逼地跟着大伙儿撤出洞。悬崖边上的栏杆空空如也,岑尹人呢?姜也正疑惑着,栏杆底下冒出岑尹的脑袋。他满目焦急,叫道:“别丢下我!”
这家伙倒是机灵,躲在悬崖下面,刚那巫尸进洞的时候没看见他。
“带他吗?”霍昂问。
他掌握着黑山城的信息,暂时不能死。
姜也瞄准黑黢黢的洞口,道:“带。”
霍昂把岑尹的手铐打开,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上来。洞穴那边,巫尸爬出来了。姜也又打了两枪,作用不大,普通子弹能压住它,但是伤不了它。它在洞口处冒出一张猴脸脑袋,一声不响地盯着众人。
阿猜一脸惊奇,“你们中国真的有孙悟空!?”
霍昂骂道:“孙悟空你妹。你队友被他搞死了,想活命就跟上。”
忽然,它手一动,似乎要摘面具。
靳非泽手一甩,不知扔了个什么东西到悬崖边上,那巫尸摘面具的动作一顿,脸一侧,追着那东西奔了出去,一头扎进了悬崖下。
“扔的啥?”霍昂问。
靳非泽悠悠道:“太岁肉。”
既然是祂的信徒,祂的眷属,属于祂的东西当然对它很有吸引力。
它掉下了悬崖,危机解除,霍昂捏了把汗。姜也却不放心,扶着栏杆往下一看,只见那巫尸衔着太岁肉手脚并用咔咔往上爬。姜也毛发一耸,立刻道:“去道观,马上。”
姜也殿后,霍昂背起阿猜,靳非泽把岑尹敲晕,拎着他下山。五个人火速下山,道观晚上封了门,霍昂拼命拍门。小道士衣服都没穿,光着膀子爬起来给他们开门。
“干嘛啊你们,大晚上让不让人……”
小道士还没抱怨完,几人连忙挤进道观,封上大门。
“你们山上晚上闹鬼。”霍昂说。
小道士蒙了片刻,道:“我去请观主!”
这小道士一路跑一路嚷着“闹鬼了”,道观寝舍一间间次第亮起了灯。不仅张嶷起来了,他师叔的寝舍也亮了灯,一个白胡子老头被小道士搀着走出来。这老人一袭乌纱道袍,双目只有眼白,没有眼珠子,看起来怪吓人的。他模样虽然丑陋,说话却很温柔,不慌不忙指挥弟子搬来竹梯,架在墙上看情况。几个弟子爬上去看了看,下来说:“没有看到你们说的鬼。”
“大概是藏起来了,放心,道家清静地,它不敢进门。”老师叔说。
霍昂把昏迷的岑尹拎起来,“就这傻逼引过来的,妈的,自己被鬼跟了都不知道。”
“恐怕并非如此。”老师叔摇摇头,“我观那物并非冲着这位施主而来。”
的确,那巫尸并不是跟着岑尹来的,它是来找姜也的。祂多半是想要拦截他,但因为姜也被植入了第三只眼,祂找不到他了。
“观?”阿猜嘟囔,“你徒弟都没看见,你看得见?”
“眼盲,并非心盲。”
老师叔脸朝向姜也的方向,他那一双白色的眼睛分明看不见,姜也却觉得他在看着自己。
老师叔温和地询问:“夜半惊醒,想必也睡不着了。我略通一点儿卜卦奇门,不妨来占一卦?”
小道士搀着他回了寝舍,另几个弟子把岑尹搬去了柴房,阿猜跟着去其他空房下榻。姜也几个人跟在老师叔身后,张嶷冲姜也挤眉弄眼,“卜卦窥探天机,伤及性命,我师叔向来轻易不动卦,之前好几个大老板轮番来排队请他卜卦,他硬给推了。现在他居然想给你卜卦,你有福了,快想想问啥问题。”
大家进了寝舍,老师叔在春台边上坐下,小道士很有礼貌,提起茶壶给几个小伙子挨个倒茶。靳非泽靠在姜也肩膀上打瞌睡,他吃了安眠药,能爬起来就不错了,姜也想让他早点去休息,他不肯,抱着姜也的手臂不动弹。
老师叔问:“有什么想问的?”
姜也摇头。
“一个问题也没有?”张嶷有些吃惊。
姜也冷淡地摇头。
老师叔笑呵呵地说:“看来小施主心如明镜,对一切都有了答案。”
霍昂在一旁说:“不然算个出发的吉时吧。”
老师叔拿出一个龟壳,两手握着摇了摇,慢吞吞在桌上布下三个铜板。铜板有正有反,只见他细细摸了一遍,放下双手。
“你们时间不多了。”老师叔道。
“什么意思?”霍昂摸不着头脑。
“他命不久矣,小施主,你必须在他活着的时候抵达终点。”老师叔握着卦龟,叹了口气,“这卦象说,他在等你。”
姜也抚摸桌上的三枚铜板,眼眸低垂,他能感觉到,江燃在催促他。
“带上嶷师侄一起去吧。”老师叔道。
“为什么?”姜也眉目一抬。
老师叔会特意让他带上张嶷,一定别有用意。
“你知道妙妙施主为什么对他情有独钟么?”
姜也沉默,等着他的下文。
老师叔摸着卦龟,娓娓道来。据他说,张嶷本来不叫张嶷,叫胡小宝,出生于青海省巴勒木镇的庙子村。胡家父母演皮影戏为生,一辈子勤恳老实,常常给别人家的婚丧嫁娶大事儿演皮影。张嶷还没出生的时候,有一年村长家迁坟,把胡爸喊过去演皮影,顺便帮忙挪尸。除了胡爸,村长还雇了三个壮实大汉,卜了吉时迁坟。
半夜三更,迁坟的吉时,胡爸提着一笼公鸡跟着三个大哥去坟上。胡爸搭好戏台子,点上灯,开始演皮影戏。这戏是演给死人看的,所以得半夜演。演完之后,笼子里的公鸡如果没叫,四下也没有怪声儿,就说明祖宗同意他们迁坟了。
戏演完,鸡没叫,几个人开始挖坟,坟头一挖开,他们发现坟里的棺木都烂了,木头的腐臭味臭气熏天,但尸体居然还是硬邦邦的。当下几个人就有点犯怵,当地流行一个传说,说死而不腐的尸体叫“尸煞”。眼下这村长的祖宗满身苍白,丁点儿不烂,可不就是“尸煞”么?
三个大汉都打退堂鼓,胡爸家穷,家里早揭不开锅了,这活儿要是不干,女人小孩都得跟着他挨饿。再说了,演皮影戏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祖宗明明同意他们迁坟了。可等他们去查看鸡笼子,发现里面的鸡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死了。
原来它们不叫,是因为死了。
胡爸咬咬牙,心想现在科技发达,哪来什么怪力乱神?于是把鸡割了脖子,鲜红的鸡血往那满身惨白的尸体身上一淋。血一淋,原本硬邦邦的尸体一下子就软了。胡爸觉得就算有尸煞,也给鸡血淋死了,就安了心,把尸体给背了起来。三个大汉见状,也壮起胆来,背起其余几具尸体跟着胡爸一块儿走。
四个人赶夜路,爬山穿林。胡爸脚程慢一些,走在他们后头。走到半道儿上,胡爸忽然觉得一股凉风吹他的后脑勺。山里也太凉了,早知道多穿件衣服,胡爸想。抬头一看,看三人衣袂下垂,头发也不飘,尤其那个留着半长头发的混子,头发服服帖帖垂在脑后。
胡爸慢慢反应过来,周围没起风。
那什么玩意儿吹他后脑勺?
他扭头一看,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坑。背上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人样,长出了一张猴子怪脸。胡爸大叫一声,连忙撒了手。前面三个大汉回头一看,也大惊失色,全都丢了尸体。听他们后来说,那些尸体还会爬,胡爸捡来石头,把其中一个扑上来的砸得稀碎,其他三人也效仿他,才夺路跑出来。
第二天早上大家操着家伙再去那地方看,那几具老尸凭空消失了。四人说得有模有样,村长也不好说啥,带着人在四周找了找,啥也没找到,只好暂时放弃。后来,胡妈和胡家大宝发现,胡爸成天佝偻着背,直不起腰了,估计是背尸的那天,伤到了腰骨。
胡妈母子带着胡爸四处求医,怎么也治不好这驼背的毛病。胡爸干不了重活了,胡家母子日日起早贪黑,养活家里,胡爸就自己待在家,也不知道成天干些啥。有一回半夜回家,忽见胡爸的房间亮着灯,里面隐隐还有许多人的说话声。
胡妈以为家里来了客,推开门一看,房里就胡爸一个人。她惊呆了,翻看衣柜,又趴下身看床底,没有人,可她刚刚明明听见许多人的说话声。打那儿以后,胡妈就慢慢发现胡爸有点不对劲。半夜醒来,竟发现他对镜梳头,脸色阴森森的。胡妈不敢和胡爸一块儿睡了,搬到了大宝房里。有一天晚上,母子两个壮着胆子,偷偷躲在胡爸墙外听里面是什么人在说话,可是听来听去,硬是听不分明说话的内容。他们说的好像是人话,好像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