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祟—— by杨溯

作者:杨溯  录入:10-11

“你不要开玩笑,”知衡道长说,“这里哪里有凶尸?”
姜若初的目光穿越殿内,直直落在老天师的棺材上。
“我没有闲工夫开玩笑,”姜若初斩钉截铁地说,“哪里有死人,哪里就有凶尸。”
天师府几个道长十分愤怒,道:“胡言乱语,我师父他老人家功德圆满,怎么会变成凶尸?”
站在靳老爷子身后的靳若海沉沉出声,“学院早有研究表明,‘凶尸’的形成和功德圆不圆满没有关系。辐射、药物、真菌,都会导致人体畸变。”
一个道长说:“靳院长,我们师父从不服金丹。至于辐射,电视、手机、大理石台阶和玉佛珠都有辐射,不仅师父生活在这些东西之中,我们也一样,难道我们都会变成凶尸吗?”
姜若初有些不耐烦,说:“为什么不开棺看一看?”
“老天师已经入棺,怎敢扰他安宁!”
殿内议论纷纷,那道长出列对着姜若初拱了拱手,“教授如果来送别师父,天师府相当欢迎。如果没这个意思,就请回吧。”
女人看起来很不耐烦,“能不能请你闭嘴一分钟?”
那道长愠怒,“你……”
靳老太爷忽然用拐杖重重捶了捶地,“安静!”
靳家老太爷德高望重,是在座之中年纪最大的。他们这个行当,越老越有资格。道长终于不说话了,众人皆收了声儿。
于是寂静之中,大家听见细细的雨声,还有一个似有若无的嘶嘶抓挠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有个道长循着抓挠声走去,直走到了老天师的棺木旁边。他露出惊恐的神色,指了指棺材。先前说话的那道长脸色惨白,找人拿了把钻子过来,在棺壁上凿了个小洞。凿的洞直径一寸,铜钱大小,刚好够人从外头窥探棺木里面的情况。他睁着一只眼贴上洞去,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着,近在咫尺的抓挠声也停了。忽然,一只青浊的眼睛出现在眼前,吓得他倒仰。
“尸变了!”他喊道。
“为什么会这样?”知衡道长蹙眉道,“把尸体带回学院解剖看看是什么原因?”
檀慈方丈却问:“姜教授,您带了八副压尸棺。如果您要给老天师的棺木套八重棺椁,那它们的尺寸应该一个比一个大。而如今,您带的均是一般尺寸。这剩余七副棺椁,该不会是为我们准备的吧?”
“方丈有大智慧,”姜若初向他鞠了个躬,“没错,剩余七副是我送给你们的。”
知衡道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送棺材不是等于咒人死么?尤其这女人送的还是不详的压尸棺,这就等于咒他们所有人死后不得安宁。他气得正要教训她,檀慈却压住他的肩膀。这一压,便如千斤坠一般镇住了他,他一步也走不出去。
檀慈问:“请女施主明示。”
姜若初收了伞,站在檐下,缓缓说:“不要问我为什么,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们死后都会变成那种东西,除非你们立刻从掌门人的位置上退下来。当然,各家各派都需要一个掌门人。只要是掌门人,就逃不过此劫。”
靳老太爷爽朗地笑了声,“看来有人要灭了我们的道统。”
“可以这么说。如果你们焚烧尸体,并不能得到解脱,还是有转化为量子形态,迷失于生死的叠加状态的可能性。”姜若初说。
知衡道长咳嗽了一声,道:“姜教授,我们的专业是哲学,文科,请你用我们听得懂的话解释。”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可能会变成厉鬼。”姜若初从挎包里取出烟盒,“不好意思,我烟瘾犯了,能抽根烟吗?”
“请便。”檀慈道。
姜若初点起烟,呼出袅袅的白雾。她的脸氤氲在雾气里,酷烈的美变得温柔。
她继续道:“目前唯一的办法是用压尸棺下葬,然后水泥封坟。我知道这会让死后的你们很痛苦,所以我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请说。”
“我会为你们找到真正的解决之法,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姜若初顿了顿,道,“我听说靳家的靳非泽被关在你们的玲珑塔,我希望你们放他出来,跟我下山。”
“这……”檀慈道,“你要知道,他已经被学院定性了。”
“我知道。”姜若初说,“各位老掌门,现在是科学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一座挂满三清铃的木头塔镇不住精神病,我会让他吃药,定期看心理医生,感受世界的爱与和平。我向你们保证他不会上街砍人,放火烧商场,嗑药飙车或者在KTV里群交。你们放他出来,十年之后,我给你们答案。”
“他不一定会听你的话。”有人警告她。
姜若初耸了耸肩膀,“说实在的,决定权在你们,毕竟死后不宁的人不是我,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檀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姜教授,您从前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您变了很多。我记得,您从来不抽烟。我听说过一个传言,说您被鬼上身了。”
姜若初笑了笑,道:“怎么,各位前辈要给我驱邪?”
殿中诸人彼此看了一眼,各自的神色都很复杂。
“我们大概知道您来自何方,如果是您主导这次行动,”檀慈正色道,“那么您的交易,我们接受。”

第11章 长发公主
天师府的道士们引姜若初到了玲珑塔。雨丝斜斜,庄严的古塔高耸直立。若从高空俯视,这座高塔像一根针似的镇在龙虎山头。道士打开大门,引姜若初入塔。拾阶而上,古塔的每一层都坐镇了一个道士,立在八卦地砖上恭敬地朝姜若初行礼。姜若初上到最高层,首先看见地上搁着两条手臂粗的黑色铁锁链,锁链向八宝图腾屏风后面延伸,依稀看得见屏风后头有个秀丽的人影。
道士指了指屏风前的蒲团,姜若初盘腿坐下。道士们挪开屏风,那名叫靳非泽的青年出现在她眼前。直棂窗开着,外头的天光潮水般泄进来。青年坐在光下,一袭道家的素袍,一头乌黑的长发直垂到木板地面。粲白的天光衬得他肌肤如冰似雪,他平静的眉目低垂,似有神仙般的悲悯。在他身边,那些小道士倒成了上不了台面的泥巴人物,而他分明是人人忌惮的囚犯,却如从天而降的天仙神祇。
姜若初说:“你好像长发公主。”
“长发公主?”他转过头来,带着浅浅的笑。
连笑容也这般好看,这老掉牙的古塔因为他而有了颜色。
姜若初解释:“一个老巫婆偷走了国王和王后的女儿,把她囚禁在高塔。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就像你一样。”
“他们说你可以带我走。”靳非泽问,“你是谁?”
“我姓姜,以前干考古,现在无业。”姜若初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相片递给他,“这个男孩叫姜也,他和他妈妈……咳,也就是我,关系不太好。他喜欢打游戏,是个死宅,性格比较叛逆。我平时对他比较苛刻,经常和他吵架。大概是因为我的影响,这个孩子敏感、固执,很难相处。将来你如果要接近他,可以从他玩的游戏下手。”
靳非泽低头打量照片上的男孩儿,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正靠在栏杆边看海,戴着耳机,一脸冷淡。他似笑非笑,问:“你的措辞很奇怪,你真的是你说的那个‘我’么?”他笑了下,“你不是真正的姜若初,对么?”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姜若初目光幽深,“姑且把我看做她的代理人吧,我说的话就是她说的话。一年之后我们要去一个地方,我们走之后会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找上门。姜也和你不同,靠他自己应付不了那些东西。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好啊。他看起来很可爱,”靳非泽温和地笑,“我很喜欢他。”
“是吗?”姜若初脸上没有很高兴的神色,“你的意思是你会帮我们保护他?”
“当然。”靳非泽的表情无懈可击,“为什么不呢?助人为乐是美德,我喜欢帮助别人。”
姜若初摇了摇头,“别装了,你不是这种人。上个月有个小道士在这座塔前面那棵银杏树下上吊,他为了帮你离开玲珑塔不惜打伤师父,给镇守在各层的同门师兄下毒药,最后被逐出龙虎山。他用游客的身份回来,在银杏树下上吊,只是为了让你看他一眼。”
“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呢。”
“看起来是没什么关系。可你在这座塔的八年间,有三十个道士在银杏树下上吊,十七个来交流学习的女尼在塔下互殴,九个游客为了救你身绑炸药包冲塔被警察带走。”姜若初吸了口烟,说,“你喜欢玩弄人心,看他们疯疯癫癫,下场凄惨。你觉得这很有趣,对么?我猜你刚刚看见姜也照片的时候,就在设想怎么玩弄他。”
“您误会我了,”靳非泽笑容不改,“我是个善良的人。”
“随便,”姜若初捻灭烟头,站起身,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我只需要你知道,我能把你弄出去,也能把你弄回来。如果我听见姜也的死讯,我发誓,我会把你钉在墙上。”
“你真的能做到么?”靳非泽彬彬有礼地表示怀疑,“你看起来并不强壮,你是坐在办公室里研究文献的人,不是一个能把比你高23厘米,体重150斤的男人钉在墙上的女人。”
“是么?”
“我的判断很少失误。”
姜若初出手了。
靳非泽下意识抵挡,可这女人的身手比他想象得敏捷很多。她出手如电,在他反应之前以膝盖击中他的下巴,然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把军用折刀,把他的左手钉在了地板上。
靳非泽的判断完全失误,鲜血流了满地。
他们面对面,眼对眼,姜若初的眸子里带着冷冰冰的讥诮。
“我听说张老天师对你很好,教了你很多东西,看来你学得不到家。”
受了这么重的伤,靳非泽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只是盯着她说:“老阿姨,您真是个恐怖的母亲。”
姜若初从大衣兜里掏出第二把折刀,“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靳非泽露出灿烂的微笑,“漂亮姐姐,您还有什么要求,我全都答应您。”
“靳非泽,”她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认识你的妈妈,她是个很伟大的母亲。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有责任。我放你下山,是为了纠正我曾经犯下的错,也是为了你的母亲。希望你不要让我后悔。”
“是么?”靳非泽笑了笑,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有半点动容。
道士们帮靳非泽包扎好左手,解开他脚上的镣铐。长发的青年踩着木屐,跟在姜若初身后下了塔。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离开这座古老的囚笼。他立在塔前的天光下,举目眺望广阔的天穹。飞鸟在远山振翅,山中细雨霏霏,针脚般密密织在青砖地阶上。潮湿的水雾笼住漫山碧绿,无人为他撑伞,他走在雨中,谛听万物悄无声息的生长。
“出来的感觉怎么样?”姜若初又点了一支烟。
靳非泽眯着眼想了想,说:“有点冷。”
当他出现在上清观前,众人都为他侧目。有人慨叹妖孽出世,天下即将大乱,有人闭目念诵佛号。靳老太爷热泪盈眶,迎向他,“出来就好,出来就好,爷爷带你回家!”老太爷看见他包着绷带的左手,问,“阿泽,你的手这是……?”
姜若初在一旁故作惊讶,问:“是啊,你的手怎么了?”
“……”靳非泽说,“不小心碰到了钉子。”
靳老太爷说:“走走走,回家好好再包扎一次。”
“等等,走之前,”姜若初对靳非泽说,“给张老天师磕个头。”
靳非泽只望了前方那棺木一眼,便判断出了里面的情形。
他说:“他好像已经变成怪物了,我为什么要向他磕头?”
“他都教了你什么?”
“道教十三经、清静法门、太极、缩骨。”他慨叹,“他说玲珑塔关不住我,总有一天我要去我来的地方,总得学点保命的东西。可是除了后面几样有点意思,前面的都很无聊呢。”
“跪下。”
他不解,还有些不悦,“为什么?”
靳老太爷说:“算了算了,他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先回家。”
姜若初又掏出了那把折刀,上面还沾着血。
靳非泽定定看了她半晌,扭头走到棺前,听着里面持续不断的抓挠声,撩袍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
靳若海皱紧眉头,“他情感缺失,磕了也不诚心。”
姜若初看了眼这冷肃的男人,道:“我让他磕,是因为将来如果有一天他终于理解了什么叫感情,不会因为今天没好好向老天师道别而后悔。”她转向老太爷,“老爷子,您答应给我的人,可以给我了吧。”
靳老太爷说:“跟我来吧。”
他们下了山,已有一个方阵的黑衣西装男候在山门前。他们个个面无表情,身形高大,雨砸在脸上眼也不眨。
“都是好手,一共五十个人,连同装备,都给你备好了。”靳老太爷说。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齐声大吼:“姜教授好!”
“我已经被华南大学解聘了,叫我姜姐。”
“姜姐好!”
“好,”姜若初大喊,“我们出发!”
一个西装男人为她打开车门,她上了车。车队启动,一辆接一辆黑色轿车驶出停车场。她的车停在靳老太爷面前,姜若初摇下车窗,说:“老爷子,多谢了。”
“若初,”靳若海凝视着她,“你变了很多。你真的还是你么?”
“这些年你那些跟踪我,调查我心理治疗档案的同事没有告诉你答案么?这应该感谢你05年没有来救我啊,老靳。所有从那种地方回来的人,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要么变成你儿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小怪物。我属于幸运的,不是么?”
她笑了笑,目光落在众人身后仰头静静观雨的青年身上。
“长发公主,不跟我道个别么?”
靳非泽转过脸来,“再见,漂亮姐姐。”
姜若初摇起车窗,漆黑的车窗隐去她冷漠又艳丽的侧脸。轿车驶入山雾,像进入了一个神秘的未知世界,形影消弭,声息也归于沉寂,再也看不见了。

早上七点,姜也睁开眼。
对门传来开门和关门声,有人下了楼。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见一身运动装的靳非泽离开公寓楼。他转身,敲响卧室门。
李妙妙打开门,“什么事啊哥?”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洗漱,”姜也看了看手表,“靳非泽去晨跑,附近只有个沙堤公园有跑道,他应该是去那儿。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拖在外面,让他在四十五分钟内回不了家……”姜也抬头,看见李妙妙的脸,忽地话间一顿,“你又哭了?”
她的眼皮肿得像鱼泡。
“没啊,我没哭。”李妙妙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拖住他——话说你为什么要拖住他?”
往日李妙妙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起,今天姜也一敲门她就起来了。姜也顿时明白了,她一宿没睡着。姜也皱眉,“你不用勉强。”
“没有勉强!”李妙妙努力攒出笑容,“真的,我能帮上忙。”
姜也沉默地盯着她看。
李妙妙说:“哥,让我去吧。你让我做事,我才能不去想那些事情。”
姜也尚在犹豫,她关上门劈里啪啦收拾完,飞也似地跑了出门。
“交给我了!”她大喊。
等李妙妙发来已经见到靳非泽的信息,姜也走到阳台,攀上护栏,扒拉着外墙的铁架,踩着空调箱,用力一跃,跳进了靳非泽家的阳台。他给自己换上鞋套,戴上一次性手套,打开阳台门,进入靳非泽家客厅。地铺已经被收起来了,沙发茶几一尘不染,所有摆件都呈对称状摆放。靳非泽显然有强迫症,洁癖很严重。
一眼看过去,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李妙妙说的丝袜和红高跟都不见了,大概已经被收起来了。姜也翻了翻靳非泽的衣柜,里头都是大牌,按照颜色和样式一丝不苟地排列着。衣柜上面还放了个遥控无人机,擦拭得锃亮。书桌上摆了之前在学校看到过的牛皮笔记本,姜也翻开本子,看见里头列举了很多事——
每天晨跑30分钟、每天夜跑30分钟、友善对待3个以上的同学、交5个以上的朋友、抽一次烟……每件事后面都有个小方框,有的打了勾,有的没打。
这些事都是用毛笔写的,不像是靳非泽的字迹。姜也又往后翻,靳非泽记录了一些东西,比如“别人的礼物不能收”。
姜也:“……”
书柜里放了一排道教十三经和人体解剖图册,书里还夹着迪士尼电影《长发公主》的光盘盒子,这种组合令姜也无法理解。右边叠着几个拆开的信封,上面写着“学习资料——爷爷赠”。姜也打开信封,里面是光盘。姜也怀疑“学习资料”只是个名目,里头可能藏着什么特殊讯息,便返回家取来笔记本,插入光盘。一段音乐之后,屏幕上出现一男一女运动的场景。
他迅速把光盘归位。
书桌底下还有好几个抽屉,姜也拉开第一个抽屉,里头整整齐齐码着盐酸曲唑酮片。姜也知道这个药,他妈每天都用吃这个才睡得着。姜也低头看垃圾桶,里头装的都是空药盒,看来靳非泽和他妈一样,患有严重的睡眠障碍。他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放着毛线红围巾。
他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满脸难堪。靳非泽太可恶,扮成女生欺骗他人的感情。或许在靳非泽的微信里,姜也不是唯一一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大傻子。这么一想,姜也更生气了。
走出卧室,一筹莫展。他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妈妈的线索。
他进厨房,墙壁上排着一整套进口杀猪刀具,剔骨刀、分割刀……应有尽有,擦拭得锃亮生辉,一尘不染。他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鲜红的肉块。所有肉都切成了等份大小,用透明塑料袋真空包装。里面还有一对对猪蹄,冻得雪白。
他抬头,看到天花板下垂着钩子。钩子极粗,足有四十厘米长。这钩子……应该是专门挂猪的。他蹲下身,在下水口发现了血迹。
他不明白,靳非泽为什么要在家里杀猪?
厨房也一无所获,他重新步入客厅,环顾四周,忽然看见书柜旁边的地板有一些平直的划痕。他摸了摸划痕,抬头看书柜,试探着把书柜往划痕的方向推。等书柜完全推开,他看见了藏在书柜后头的照片墙。墙上贴满了姜也各种抓拍照,学校食堂、美食街头、天麓公馆、公寓楼下……很多照片的视角是俯拍,大概就是用那个无人机拍的。有的照片的背景竟然是姜也家里,姜也意识到靳非泽在他家装了针孔摄像头。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魔女能准确地知道他的行踪了,之前他还以为魔女知道什么关于他妈的内情,原来根本是因为这个变态一直在跟踪他。
视线下移,目光落在一张照片上,他的眸子蓦然一缩。那是某日晚上临睡前,他看手机的照片。照片的中心是他的手机屏幕,上头横着魔女两条修长的腿。那时他盖着薄毯,胯部顶起的帐篷形状十分显眼。他面无表情地揭下了这张照片,揣进兜。
他把书柜推回原位,忽然听见门口咔哒一声。姜也蹙眉,李妙妙那个不靠谱的,明明让她拖四十五分钟,这半个小时不到,人就回来了。公寓非常狭窄,根本无处可藏。眼见门要被推开,姜也迅速躲进了洗手间。
“先把卧室的床搬出去,再把新床搬进来。”他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
几个凌乱的脚步声进了屋,然后是挪床的声音。
“慢点慢点。”那人道。
一些家具挪动声响起,过了许久才停下。紧接着是脚步声远去,应该是搬家工人离开了。姜也正要松口气,又听那男人说:“姚姐,麻烦你打扫一下。”
“行,正好我给阿泽做个大扫除。”一个女声响起。
姜也心说坏了,他藏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脱了鞋套和手套塞进兜,再脱了鞋收进背包,按了下马桶的冲水按钮,然后推门出去,正好对上客厅里站的一男一女。
“你……”那男的错愕地指着他,“你哪来的?”
姜也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是靳非泽的同学,昨晚在这里借宿,刚刚在上厕所,没来得及和你们打招呼。叔叔阿姨好,你们是……?”
“哦,我们是靳家的保洁员和管家。”那叫姚姐的回答道,“阿泽在这里租房子住,老太爷让我们定期过来打扫。”
姜也点点头,“那不打扰你们了,我有事,先走了。”
他转头就要离开,却被男的拉住,“你等等,我打电话问问阿泽。”
姜也挣脱不得,只好任他打电话。
“阿泽,你昨晚是不是留宿了同学?他还在家呢,我和姚姐刚好碰上了……欸,好的好的。”他把电话递给姜也,“哎呀你真的是阿泽的同学,对不起啊,是我太多事儿了。阿泽说有话跟你说,让我和姚姐回避一下。”
他和姚姐出了门,还贴心地把门掩上。
姜也迟疑地接了电话,里头传来靳非泽笑吟吟的声音,“没事吧?高叔是退伍军人,警惕性比较高,你在他面前很难撒谎成功。”
“李妙妙呢?”姜也问。
“她去上厕所了。”靳非泽说。
“我知道你是谁了。”姜也冷冷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靳非泽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姜也同学,我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
“……”姜也闭了闭眼,靳非泽说的话他一个字儿也不信。他道:“我要和你分手。”
电话那头顿了顿,靳非泽问:“为什么?你看了那张照片之后有了生理反应,你明明也喜欢我。我们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能成为甜蜜的情侣呢?”
姜也握着手机,手背青筋暴突,他很少这么生气过。
“我不喜欢你。”
“是么?”他从容不迫,“那为什么你要熬夜代练挣钱,给我买手链买包买鞋买首饰?”
姜也一字一句道:“我不把网恋当真。”
靳非泽好似很受伤,长长叹了声,“姜也同学真是无情啊。”
姜也不想再同他浪费时间,正要挂电话。他忽然又说:“你中午12:00来港口找我,我们见面聊聊。”
“不去。”
他笑了,“真的不聊聊么?你不是一直问我关于你妈妈的事么,你不来找我,我怎么告诉你呢?”
“你知道?”姜也一怔,又镇静下来,警惕地问,“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你越来越难骗了,”他语气轻快,似乎很愉悦,“不过这次我没有骗你,2005年你妈妈到底遭遇了什么,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姜也沉默着握紧手机,他决定再相信靳非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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