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海勒回以漫长的沉默。
如果这整件事重来一遍,想必他还是会选择去承担这份责任吧。他想。
即使它明明沉重到,不该由任何独立个体背负在身上。
最终,他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那么,人联的雷议长,你什么时候宣判我的罪行?”
“……?”
雷廷愣住了。片刻之后,他道:“……现在摩根已经表现出了和联邦合作的意愿,我知道他去联合星港的通行手续其实就是永戴尔给他办的……如果这是他的选择,鉴于反抗军此前并未……”
“不,我不是说这个。”伊文海勒打断了他的话。
高空呼啸的夜风中,金发男人泰然摊手,随意耸肩。
“你说你有罪,你杀了不该杀的人……是的,你的确有错,我不可能跟你说什么‘你没问题,这是应该的’之类的鬼话。
“你我都知道,即使选择是必要的,否认其严肃性也根本不是我们的作风……”
伊文海勒摆了摆手:“……我想,对这件事,我们应该更严肃一点,追本溯源,寻找问题的起始。”
“那是另一码事。”雷廷说,“敌人对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不可谅解的,那是战争逻辑。真正应该内部解决的问题在且只在我……”
“你看,你还是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伊文海勒叹息道,“你看,你是为人联、为我们每个人而选择做下那些事的,不是吗?”
这次雷廷明白伊文海勒的意思了。他为此而皱起眉头:“呃……不,伊文,你……”
“拜托,你刚才已经说得够多了,雷廷。就算是辩论赛,你总也得让对方辩手有个发言机会。”
“……”
雷廷愣了愣,竟还真就乖乖闭嘴了。
“你话里的逻辑我就不说了,反正这并不真的是一场辩论赛。”伊文海勒微微点头,“但是,雷廷,如果按照你的逻辑来看,问题可就大了……”
“让我想想,你杀了人,又救了多少?我知道你要说这该分开算——那我们就分开算。”伊文海勒说。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因拯救中造成的损伤而有罪,那么,致使你做出这些行为的人呢?
“被你拯救的那些生命,全联邦的猎户人,加入了联邦的人,全银河系的生命,我们是不是都有罪?”
雷廷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思考这些只需要一瞬间。但这一刻,他还是下意识辩解道:“不,至少你……我不止没能拯救你,还杀死了你——”
“我原谅你了。”伊文海勒说,“仅代表我自己,庭外和解。”
雷廷猛地后退了一步。
简直像是在恐惧。伊文海勒想。
他为此而微笑。
“你在想什么?我很好奇,雷廷。”
伊文海勒饶有兴味的笑着,慢慢靠近雷廷。
“我活了四五十年,死了二十多年,在有些人眼里,我年轻又衰老,在每个你经历过的年龄段,我都做着一些你能或不能想象的事……”
一个完整的、成熟又偶尔有些幼稚的灵魂,慢悠悠回到了雷廷身边。
“今天,我第一次产生一个疑问:我像个傻子一样看上的、年纪比我小两三轮生肖的家伙,是什么星际耶稣吗?”
伊文海勒来到雷廷身边,抬手抚摸他的脸。隐含星光的碧蓝眼底酝酿着一丝怅然,又很快变成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不,等等,这事儿里到底我是傻子还是他是傻子?”他嘟囔了一句:“我没资格代替死者原谅任何人,谁也没资格那么做。按照联邦法律,就算真的由受害者出了什么谅解书,最多也只是减一点刑而已——只是一点。
“但是,雷廷,始源地球信那个‘耶稣’的宗教都还知道‘不能为一个义人放过一座罪城’,你呢?”
伊文海勒靠近雷廷耳边,低沉好听的声音放柔了询问着。
没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狰狞’,藏在腰后的手也慢慢捏紧了拳头。
“你当然可以认为自己有罪。至少在无辜之人的事上,你……的确有罪。”
伊文海勒轻声道,他微微侧过身去,耳语般呢喃:“你知道,选择牺牲无辜之人,这和误杀不一样,更不像是有些人会说的‘切除肿瘤时带下了健康的血’。
“但我想,单论所谓的罪行,最该先被惩罚的绝不是你,雷廷。就算是我,在早年执行任务时,也一样做过你眼中的‘罪人’……我们是军人、是执行者也是决策者,雷廷。这三个身份,哪个都不容人优柔寡断。”
雷廷沉默不语,又变回了以往他那副雕像般的模样。
而这一次,伊文海勒也没想要求他给出什么回应。他只是任由雷廷如之前那样转头,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
“……以上这些废话我说腻了。我们都清楚你不会立刻听进去,但我不知道你这么——“
伊文海勒的话头顿了顿。
“——‘复古主义’的观念是从哪儿来的。也可能你看书看魔怔了吧,我不知道。”
他重复了一句‘我不知道’,话语中带着无限怅惘。他们都清楚,这来自他自认错过的那些年,无论在他们相遇之前,还是在悲剧发生之后。
“但我知道,至少在这个时代,在遍及银河的灾难面前,如果一个甘心为更多无辜之人负罪的人要因此而受刑、因此而如普通罪犯那样量刑,那将是一个……”
伊文海勒冷笑着,咬牙切齿地扬起拳头。
几乎是同时的,他狠狠一拳揍上了那英俊的侧脸:“……更大的错误!”
这一拳实在太快,他没有给雷廷哪怕半毫秒的反应时间,这甚至让周边正在凝结的斥力都没能跟上。
银白星云在空中爆炸,从中向下方医院方向射出一道金色流光!
雷廷整个人都被这一拳打懵了,他在空中翻滚着砸进医院里,本能的尽全力收敛力量,让自己没有对医院造成任何干扰。
一个鬼魂,一个来自未来的幻影,直直穿过物质,被砸进了星壳之下数百公里的深度。
土壤、岩石、尸骨、矿脉……无数景象从他的感知范围里掠过。
与此同时,伊文海勒也放下心来,收回了自己随时准备保护医院的力量。
他落进医院之中,找到孕产专区,仗着自己无法被常人观察,一个一个分辨维生舱上显示的孕妇与陪护人姓名,脸上逐渐勾起一个愉悦至极的笑容。
——‘星流’打人,想要多快,就能有多快!
笑死,这一拳……他忍很久了!!
几分钟后,雷廷从伊文海勒旁边的地层下冒出来,脸色茫然中甚至还带着点无辜。但甫一出现,他就被对方飞起来一把勾住脖颈,僵硬的弯下腰去,被迫注视着眼前的两个人。
那是一个怀抱婴孩的男人,还有一个面色红润笑容明媚的女人。
多么……熟悉的面貌。他想。
他下意识就要转过眼,不想去看那两张曾出现在他童年的脸。
在那些仍未记起自己来历,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特异之处的日子里,他也曾在午夜梦回时想起两道虚幻的影子……
但记忆的存储,需要建立信息节点才能长久成立。即使是‘解限体’,在年幼到连大脑还未发育起来的时候,能留存的记忆,也太少了。
但伊文海勒根本不允许他转头。这个曾比谁都意气风发的男人死死扣着雷廷的脖子,手甚至捏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强行把他掰了回来。
灵光闪烁之间,两人对现世的影响几乎达到足以被常人目视的地步。
“……怎么感觉有点热?”那面色红润健康的女人有些茫然。
她身处方形模块化维生舱一侧,身上穿着整洁贴身的柔性医疗制服,制服上有几根管道与维生舱壁相连。
明明刚刚生下一个孩子,猎户人的体质却让她看上去好像还能爬起来跑个马拉松——不,不是好像,是的确如此。
雷廷浑身僵硬,停止输出自己的能量,任由伊文海勒摆布,但目光还是闪烁着垂落的。
但即使再怎样目光闪烁,那个声音激发的空气与周边事物波动,还是能透过过往与未来之间的屏障,带着一丝奇异的幻梦感,落入他的感知中。
而解析这样的波动,早已成为他的本能。
——他听见了。
他母亲的声音。
“有吗?”维生舱隔断光幕后的另一半,把孩子接到手不久的男人有些疑惑地看向温度显示屏:“……还真是,怎么突然升温了半度?”
“不知道……反正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真出什么毛病了,医院中控系统会发出警告。”
女人靠在她的位置上,懒洋洋地问道:“孩子刚才哭了吗?”
“哭了,刚刚才睡着。
“说真的,这还真是……奇怪的仪式感。”男人吐槽道,脸上却有着止不住的微笑:“明明人类已经不用担心孩子可能存在的先天疾病问题很久了,为什么每个孩子出生,我们还是要先听他哭不哭?”
“人活着要早点学会哭,才知道能一直笑下去的可贵。”女人笑眯眯地道。
她探头靠近隔离光幕,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真神奇……明明从仪器里看到过很多次了,还是觉得,真神奇。”
“确实。”男人感叹,“从一个胚胎变成这样——”他突然把怀里睡着的孩子高高举起:“——辛苦你啦!儿子!”
“哇——”被惊醒的孩子嚎啕大哭。
在女人突然拔高声音的怒骂中,伊文海勒勾着雷廷的脖子笑出了声。
眼罩之后,雷廷慢慢睁大了眼。
他抬起头,看向那两个人。熟悉又陌生的,他曾最亲爱的人。
金色光辉逐渐从他眼中收敛下去,最终,只余眼底最后一丝光芒,恒亮不灭。
不久之后,女人骂够了,恨恨捶了一拳隔离光幕,命令男人把孩子通过旁边的输送口送还给她。
怎么哄都没能哄好孩子的男人低头,委屈吧唧的照做。
把孩子抱到手之后,女人很快就消了气。不过……她也没能哄好孩子,这让对面的男人笑的猖狂极了。
“别笑了!”女人冷哼:“第一次生孩子不都这样?”
“好,行。”男人飞快整理自己的表情,尽量让它显得凝重起来:“那……现在问题来了,”他深沉道:“我们到底叫他什么名字?之前取的那五十多个名字感觉都不合适……”
闻言,女人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她低头注视着怀里的孩子,明明只是取个名字,却好像要让她给一颗核弹安装最后一根导线。
虚空中,斥力在雷廷与伊文海勒两人身边汇聚。时空提示他们,该走了。
两人沉默对视一眼,悄然离开此处,飞向空旷冷寂的无人高空,飞向黑暗间的茫茫群星。
但即便离开了,他们也能听见——
“就叫他……‘雷廷’吧。”
嘹亮哭声中,那个温柔又明朗的女声呢喃道。
“人从生下来开始,就要面对生命中太多痛苦……虽然我们都只是Beta,但我也希望我的孩子能成为一道雷霆,劈开挡在他眼前的一切黑暗。”
“万一那黑暗大到劈不开呢?”男人叹息着,“这年头,连我们这地方都不算太平啊。”
“那也没问题啊,我不求他干什么大事业,太平不太平有联邦议长去操心,和他有什么关系?”女人轻声笑起来:“他啊……”
她似乎掂了掂怀里的孩子,低头吻了吻他稚嫩的额头。
“……他只需要健康的活着,做他想做的事,顺便吃口热饭,我就心满意足了。”
深空中混乱的时空风暴里,伊文海勒拍了拍雷廷的眼罩:“对吧?联邦议长?”
雷廷一言不发,目光有些空茫,脑海中仍回荡着那对男女最后轻快的笑声。
那笑声落在他的人生中,震耳欲聋。
第259章
此后的一次穿梭跳跃没再折腾出什么大动静,但再下一次,两人落在了一片黑暗的星空中。
通过星轨分辨出大约年代后,伊文海勒微微皱眉。
此时是他出生的公元3952年,但两人降落的地点却离首府星的位置相距甚远。
“我们降落的点位在太空中划出了一道线,它有细微的弧度,但目标方向应该是……”伊文海勒回头看了一眼远方:“……始源星系。”
雷廷点头认同他的话,但并没有说什么。
“怎么了?”伊文海勒问。他做好了听到一个僵硬回答的准备。
“有点遗憾。”雷廷说,“我还以为我也能看到小时候的你……说真的,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
伊文海勒挑起眉头。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喜悦——为这话语中透露出的一丝熟悉味道。
“我觉得你可以把眼罩去了。”他试探着道。
雷廷沉默片刻,道:“……不。”
伊文海勒心下一沉,缓声问道:“为什么?”
“这样更酷。”雷廷说。
“……啊?”
伊文海勒呆在了原地。
“我说,这样更酷。你不觉得吗?”雷廷一本正经的反问。
随后,他保持着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越过发懵的伊文海勒身边,穿过星空向远处一颗星球而去。
靠近时他才发现,那颗星球竟还是‘新太阳系第三行星’,但是年代更早的版本。
“公元3952年的新太阳系……”跟上来的伊文海勒说,“……我的父母,还有埃森迦尔,他们好像在这里旅过一次游。我查询家庭旅行记录时看到的。”
说话时他一直注视着雷廷,好像很高兴,又好像有点不敢置信。
“家庭旅行记录……”
雷廷暗自思索,倒也确实再次感受到了伊文海勒当年那股……对孤身在星空中远行这件事的执念。
“去看看吧。”他说,“我能感觉到,有超能者在战斗,至少是A级。
“这家伙的能量的运用方式与联邦常规教育有严重差别……是外人。”
外来的A级超能者,在一颗边缘星球和人发生了战斗?
伊文海勒心下惊讶,来不及琢磨雷廷这么迅速的变化到底靠不靠谱,跟着他飞了下去。
他们落在星球表面,这里的风貌与数十年后相似却不同。相似的是自然景观,不同的是人文建筑。
星球直接面对他们的侧面是一片海洋,但伊文海勒隐约记得,在他策划旅行……不,更往前,在雷廷诞生的时间点,这里其实是一片沙漠。
这让他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跟随感知的指向,雷廷带他潜入海中,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位置。
那里是一片藏匿于海底的涡流,正中心悬浮固定着一栋梭形建筑,外头打着‘涡潮’字样的投影广告牌。
那栋建筑本身形态奇异,外壳更是奇特的蓝水晶与金属结合质地,雷廷为此而提高了一丝警惕,但感知后他发现,那水晶里什么能量都没有,只有最基础的化学元素存在。
他默默告诫自己不要看到什么蓝水晶都觉得是卡利甘,卡利甘就算真有遗民能活到这年头,也不至于落魄到跑来这颗星球上开海底酒店。
但是……‘海底’。
雷廷可比谁都清楚,数十年后的新太阳系第三行星其实存在大片沙漠,其中最大的一片,也是唯一的一片沙漠盆地,正在这个位置。
他当初没有细看伊文海勒的旅行计划细节,对于那里头提到的关于‘新太阳系第三行星’的相关信息,出于对这颗星球的熟悉,他根本没有打开看。
但……此事必有蹊跷。
雷廷感知着周边一切,皱眉思考,随后对伊文海勒道:“我感应到了埃森迦尔的存在。你的父母可能也在这里。”
“……”伊文海勒张了张嘴,罕见的从话头开始磕巴了一下。
他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有奇异的思念、愧疚与厌恶一闪而逝,但在他做出选择之前,异状出现了。
如果在这之后的时代里,伊文海勒或雷廷仔细查阅过新太阳系第三行星的一些信息,他们会看到,在公元3952年的某一天,一家位于海底、名为‘涡潮’的酒店,发生了一场爆炸。
力场崩解、生命失去,沙化的人体与建筑结构无声坍塌,万顷海水倒灌,重压摧散一切……
但一道银白星光的降临比什么都快,它从崩塌的废墟里卷出了仍活着的几个昏迷之人。
雷廷看了他们一眼——少年时的埃森迦尔、一个俊美的金发男人、一个比前者更加高大一些的白发女人,这三者身穿同一款式的衣服,显然是一起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零散的其余人,其中有不同种族或明显来自不同文化区的住客,也有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
此后,还有一道身影缓缓从沙化的废墟里升起。
那是一团狂暴的沙,显然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被它碾碎成沙——或者说,某种石英结晶的物质在它身边顺势旋卷,而它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异动,好像在警惕伊文海勒的星光。
而伊文海勒并未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他只是以目光扫过身边几人,最终,它定格在那个金发男人脸上。
“……卡崔恩·康……”他呢喃着这个名字,声音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变化。
——卡崔恩·康(Ctreern·Corn),康氏制药前家主,伊文海勒·康的父亲,导致他前半生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痛苦与压抑的那个人。
利用,操纵,精神控制,药物改造……简单来说,在伊文海勒相关的事上,卡崔恩属于能不当人就坚决不当人的类型。
即使事儿早已过去,伊文海勒也早已放下过往、不再整日纠结于此,但这样猝不及防的一见,还是让他的表情算不得多好。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没有产生丝毫对这些人不利的想法,只是看上去心情复杂了许多。
“你带他们离开。”雷廷飘向前去,微微眯眼,仪态堂皇地简短道:“为防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过短,他们得先离开。”
——无论是一次强大的能量爆发,还是漫长的细微能量活动,都会引发宇宙的自我修补与弥合,导致新一次转移发生。
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方法是‘轻而易举的一次把敌人打死’,但在两人都被削弱的状态下,能模拟‘不动’的伊文海勒更适合保护受害者上浮,至于那个‘打死敌人’的任务……
……这是雷廷最擅长的工作项目之一。
另一项是‘战斗,然后胜利’。
银白星尘卷着人向上飞去,不多时就消失不见了。而沙化超能者找不到动手的人,似乎也感到了不对,或者感到了焦躁——它卷动着它的‘躯体’在海中搅弄,期间黄褐能量涌动,沙子竟似在凭空增加。
不,它正在转化海中其它物质……在转化的过程中,缺失的那部分元素,会由它持续支付的能量填补。
【海平面在上升。】伊文海勒平静的声音在雷廷耳边响起,【看来沙漠盆地就是因此而形成的……大量沙子沉积在海床上,数量庞大到足以形成沙漠,但还没庞大到能填补这个空洞。
【不过,它剩余的生命应该不足以让它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雷廷。难道你发挥失常了?】
雷廷面不改色,顺手一抬,掌心硬接了一道回旋散射的黄褐能量。他的身形因此而突兀浮现于海水之中,沙化超能者铺天盖地的沙子一拥而上——
【你是指‘指挥官’突然从天而降,对我头顶砸一个黑洞?】他反问,然后回答:【几率过低,不予考虑。】
“……”伊文海勒不搭理雷廷了。他捏了捏拳头,开始觉得这家伙有恢复倾向之后显得真欠揍。
但很快,他就放下手,叹了口不存在的气。一蓬绚丽的星尘能量被他呼出去,化作漫天星光,洒落在阳光下的海滩上。
在他身边,一个人悠悠转醒。
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卡崔恩·康。
伊文海勒皱眉。
虽然能量的交互接触可以帮助他人看到时空穿梭者,但他一点都不想和他这位生身父亲进行任何交流——因此,他飞快打晕了他这位此时年纪还不算大的父亲,连个身影都没让对方看见。
但同时,他也愣了一下,乃至于表情逐渐扭曲,直至瞳孔地震的水平。
“唔……”另一边,白发女人也开始醒来。
她有着一双眼球深黑而虹膜猩红的、可怖的眼睛,且虹膜本身竟是奇特的套圈式重瞳,内圈比外环颜色更浅一些。
这让伊文海勒惊骇不已。在女人飞快扑到卡崔恩身边检查对方的状态时,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或者这个女人其实根本不是他的母亲……
……不,等等。
她是个Alpha。他想。即使拥有一双刻满了‘灵之底’或‘异魔’之类大字的眼睛,她也确实是个Alpha……
虚空中,他的目光慢慢挪动,重新落在了他那位‘父亲’脸上。
——那么,他刚刚感知到的,待在卡崔恩·康腹中的、呃……即将出生的,生命体……
是不是就……不是个…………错觉……了???
第260章
成年人的三观爆炸只在一瞬间。
伊文海勒目光呆滞,踉跄着后退几步,眼中的迷惑与心中的茫然毫无掩饰地展现了出来。
所以……他人生几十年,连一些基础信息都搞错了?
他以为难产而死——当然,谁都知道这年头不存在‘难产’这东西,这里头肯定有大问题——的‘母亲’其实是‘父亲’,而他一直以为的‘父亲’,其实是怀孕生子的‘母亲’。
很好,有一种世界颠倒的狗血美感,上次他看到这种剧情还是在上次。
伊文海勒默默后退,飞快收回自己的力量。他一点也不想和任何人进行交谈,因为仅仅只是这几个呼吸之内的时间,他就感受到了强烈的空间波动。
但在最后一刻,他看到卡崔恩·康睁开眼。
银白星光环绕中,那双眼看到了他——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纯然陌生的迷茫目光。
动荡不安的海中炸出一道海啸,伊文海勒后退一步,消失在原地。
海面之下,雷廷收回捏爆沙化超能者核心的手。
——那是类似‘天眼’的生物结构,每个具有超能潜力的种族都有这种结构。
在这次的敌人身上,它体现为一颗不大的沙球。
薄沙从黑色手甲上流下,时空的斥力蔓延。杀戮让动荡提早降临,而这或许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黄褐色能量在混乱的时空波动中爆发,力量无序的向外蔓延,将周边万物化作黄沙,与海底沙层勾连。
雷廷感受这奇异的变幻,还有整个海底环境的变化。
片刻之后,他转身浮上海面,直向天空飞去。
一道银白光辉掠过,伊文海勒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