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又翻了个身。
家这个词对现在的他而言是个遥远的概念,拉撒路的诅咒藏在他的骨血里,埃塞俄比亚散落的鲜血,刺客联盟里有人在他手中塞上武器,太小的罗宾制服——小丑死了,他麻木地想,一天没有进食的肠胃促使他坐起来,空洞地望着窗外的灯光印在地板上。
小丑死了。
为什么事情没有变好?为什么他还在为此痛苦?为什么破碎的残片没法重缝补起来?有一瞬间他有个可怖的念头——小丑赢了,他成功摧毁了旁人的一部分,无论是过去的杰森,失控的夜翼,举起枪的尼诺,还是失去孩子的蝙蝠侠。
这个念头在杰森心中引起了海啸般的浪潮,随后又被他死死压在身下。
他不会让小丑赢下这一局。
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小丑那样的人。
小丑没有摧毁他,小丑没有打败他,小丑没有……
安全屋位于东区的一侧,这儿的夜间治安主要取决于今晚蝙蝠夜巡的力度,但这并不影响他附近那家酒吧的营业额。一部分是因为这儿的老板实在够精明,盘旋于几大势力之下谁也不得罪,一部分是因为这儿提供很棒的莫斯科骡子,新鲜的生姜,够劲的薄荷,像是从老板家乡空运来的那样正宗。
酒吧什么时候也不缺人,杰森懒洋洋地坐在吧台附近,他点了一杯啤酒,吃了些海盐鸡翅,这让他的肠胃不再那么急迫地叫唤——虽然和健康沾不上边,但他又没有管家能给他做沙拉和炖菜吃,所以没人能指责他。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访谈新闻,韦恩企业,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让杰森抬起眼。屏幕上黑发蓝眼的男人却不是布鲁斯·韦恩,幸好不是,不然这家酒吧可能会失去一名顾客。尼诺·佩蒂特对着屏幕侃侃而谈,对着韦恩企业的计划了如指掌,当维姬·维尔试图进一步逼迫尼诺谈及公司权利的变更以及布鲁斯的去向时,话题却被尼诺轻易带偏。
“呃,佩蒂特——换个台吧。”有人假装干呕了一声。
“他还不错,”另一人出声反驳,“起码他瞧起来比韦恩强多了。”
“啊,那群法律骗子,”那人举着酒杯神秘莫测地摇头,“不要相信律师——”
“你真他妈喝多了,迪恩,不过这的确没什么意思,我们看看棒球赛重播怎么样?”有人醉醺醺地转向杰森,“你觉得怎么样?你喜欢哪个队,哥们?”
“骑士队吧,我猜。”杰森吐字含糊不清,因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把身边的两个傻逼的脸按进吧台的榨汁机,这样他刚刚缝好的伤口可能会裂开。
没人回答他。
“好吧,哥们,你一定也醉了,”过了好一会才有人用怀疑的语气,“骑士队已经解散了。”
“……什么时候?”杰森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他的脸在铜杯上印出扭曲的倒影。
“大概是几个月前,我不记得具体日期了,他们不是我的菜。稻草人的毒气让他们在比赛时发疯了——你不知道吗?”
杰森想要呕吐。
他的肠胃蠕动着,但有人还是没能放过他,那个叫迪恩的蠢蛋大叫着,“换台,我再也不想见着佩蒂特的脸了!几个月前他把我的兄弟塞进了监狱——结果他自己杀了人却能逃走!真他妈恶心!我就知道他是那种给钱什么都干的人,谁知道他在拘留所对戈登做了什么!”
“布鲁斯·韦恩收养他,操,指不定他换了种方式继承他妈妈的事业——”声音愈发高了起来,有人哄笑,深夜的酒吧里,名人的八卦一向是最好的下酒菜。杰森的脚刚刚踏出酒吧的门口,他深呼吸,弯腰捡起了门口的一个空啤酒瓶,挽起袖子——
盲杖声。
杰森的动作止住一秒。
他瞪着眼瞧着马修·默多克穿着西装,礼貌地从他身边走去,盲杖点地发出规律的声音。盲人推开门,酒吧突兀地变成了默片,所有人都皱着眉瞧着这位不速之客,穿着西装,带着红色的墨镜,体面地像是立马要走进法庭,或者是那种大理石地板的写字楼,总归不是东区的街头酒吧——除了杰森,他默默地拉上兜帽,片刻后立马意识到这个动作傻透了,只能用着罗宾时期的冥想法子试图平复心跳。
“晚上好,先生们,”马特平静地走到吧台旁,“我刚刚听见有人在谈论律师,还有尼诺·佩蒂特。”
“滚开,瞎子。”有人厉声斥责,又觉得这场面实在滑稽得可笑,在吧台椅上笑得前仰后合。
“你知道,或许他称不上是一名称职的检察官,但身为他的同行,我不得不说,他是个非常棒的律师,他的当事人都很幸运,”马特把盲杖靠在吧台旁,他平静地解开西装下摆的扣子,“严格来说,你这是诽谤。”
“嘿,”迪恩放下了酒杯,“那你打算怎么办,嗯?你打算告我吗?”
“不,”马特突然露出一个微笑,杰森在酒吧的门口握紧酒瓶,他知道那个微笑属于夜魔侠,“诉讼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有时候喜欢更快的。”
“砰——”
酒瓶碎裂在人体头部的声音让这场混战拉开了序幕。这比起红头罩的生活当然算不上危险,但杰森从中获得了某种隐秘的刺激,少年时期逃课去当罗宾的快乐悄悄复苏。他打了酣畅淋漓的一架,马特·默多克对他的招数一概用开拳击场来解释,可没有哪个拳击场老板能把人轻易从吧台后丢出去的同时还避开了酒吧的桌椅。
杰森撂倒经过他身旁的一名倒霉蛋,倒霉蛋哀哀叫唤着,祈求杰森放过他的小命。盲人的头略微偏了偏,这让杰森立马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忿——怎么,他看上去,听上去就这么像是杀人狂魔吗?
“滚蛋。”他喝道,给了倒霉蛋屁股结结实实的一脚,再望去时,夜魔侠已经咧开笑容,西装都快没法束缚他的肩背肌肉,他单手提起刚刚叫嚣的那人,把那人的脸按在吧台上,离他不远处就是调酒师用来切柠檬的刀子。
“道歉。”马特说。
“什么——什么鬼,我向谁道歉!”迪恩鼻青脸肿的大叫,但刀子离他愈发近,求生的本能还是战胜扭过了骨气,“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说佩蒂特,啊,我再也不说律师的坏话了!”
杰森几乎要笑出声了,他也这么做了,马特松手,理理西装,夜魔侠装模作样地挑挑眉,“不,我的同行里应该还是有人值得被痛骂的,但不是他,理解吗?”
原本热闹的酒吧空了一半。
人群向外挤去,杰森原本想随着人流一道走出,可马特·默多克的盲杖准确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喝一杯吗?我请客。”
像是电流通过他的脊柱一般,杰森不自觉哆嗦了一下,他警惕地打量马特,而盲人律师此刻早已重新披上西装外套,又变成那个文质彬彬,瞧上去还有点柔弱的小律师。
“我对你不感兴趣。”杰森故意压低了嗓门。
他们过去经常一道聊天。
纽约的生活节奏繁忙又急促,杰森讨厌那种氛围,就像尼诺任职的律所那样,所有人都脚步飞快,仿佛一通电话不接就会导致世界毁灭。而马特的律所不同,杰森更乐意待在那儿消磨时光,等尼诺带着外卖来填满他们的肠胃。
夜魔侠的律所不像尼诺的办公室伫立在高楼之间,从他的办公室望出去或许瞧不见纽约的繁华夜景,但也能看见临湖的好风光。办公室有种让人熟悉亲切的杂乱,文件堆满桌椅沙发,来往的人有一大半是冲着法律援助去的,不少年老的邻居会亲切地拍拍杰森的肩膀,带来自制的食物——那让杰森想起阿尔弗雷德。
时光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仿佛都能慢下来,定格成记忆里阳光照在旧沙发上的模样。
夜魔侠本身也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有些事……杰森没法对迪克和尼诺倾诉,因为年长的男人们会抓紧一起机会嘲笑他,可对着马特·默多克就没问题。他告诉马特自己青春期的萌动——他夜巡时看见芭芭拉矫健的身材,去往泰坦唐娜拥抱他时发间的香味。
夜魔侠倒在办公椅上微笑,他们有漫长的午休时间,马特·默多克在杰森涨红脸前收起笑容,告诉他自己过去失败的恋爱经历——年轻时和艾丽卡一道在深夜的楼顶跑酷,他们闯进罪犯的家,打开他们的红酒——“别担心,”他拿盲杖戳戳杰森的小腿,“你会长成一个迷倒所有女孩的帅小伙的,时间还很长,会有适合你的好女孩来爱你,或者好男孩。”
但杰森只是踢开盲杖,他翘起脚,警惕又狼狈地眯起眼,“你的前女友是个刺客。”
“没错。”
“呃,”他翻了个白眼,“你真是对难搞的对象情有独钟——”
盲杖重重击在他的椅子腿上,罗宾猝不及防向后仰去,在夜魔侠的窃笑声中倒入一堆纸质文件中。“该死。”马特咕哝着,他扑在那堆整理好的文件旁,单手困住幸灾乐祸的杰森,逼迫哥谭的孩子免费给他当劳力。
“我今晚带你在地狱厨房转几圈。”夜魔侠总是靠这个贿赂他。
现在,杰森比以前要高上一个头,壮上三圈,拉撒路池成功让他快进过变声期,即使夜魔侠有超级听力,也没理由认出他。
绝对没理由。
“哦,我也不对比我小十岁的孩子感兴趣,而且我有男朋友了。”马特示意酒保收拾桌面,那位刚刚平静蹲在桌下的酒保敬业又疲惫地站起来,面对哥谭又一个操蛋的夜晚。
“喝点什么?先生?”
“有无酒精的饮料吗?”
“我成年了。”杰森的眉毛高高扬起,酒保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俩。
“当然,”马特点点头,“给他倒杯啤酒吧。”
“我到了喝酒的年龄。”杰森加重音节。
“没有成年人会这么强调。”
“也没有人会在酒吧斗殴后请人喝酒,我指没有正常人会这么干。”
马特拿着酒杯,哼笑两声,“你怎么定义正常,孩子,我们生活在一个有外星人和恶魔的世界,而人类照样为着金钱和权利互相残杀,”酒保递给杰森一瓶新的啤酒,“人们不关心英雄和反派的死亡,人们只关心今天骑士队有没有赢下比赛——”
“骑士队解散了。”杰森突兀地打断马特。
盲人拿着杯子,在吧台上茫然了好一会,“是吗?”
“我过去几个月过的不太好,”他承认,又指指自己的墨镜,“而且我也不是骑士队的粉丝,我男朋友的弟弟是。”
“真可惜。”杰森握住啤酒瓶。
“是啊,真可惜。”马特点头,杰森苦笑着刚打算起身离开,律师就比他先一步站起身,他手中的玻璃杯轻轻在啤酒瓶上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但我听说韦恩企业已经研发出了最新的解药,”夜魔侠扣上袖口的扣子,他的手放在杰森肩膀上捏了捏,“一切都会变好的。”
杰森紧紧盯着盲人律师,他压低声音:“他们已经疯了好几个月,错过了一整个赛季,有些东西会一辈子跟着他们——他们不会好起来。”
“或许,”夜魔侠竟然点头承认,“重回过去的确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他们会找到另一条道路的,他们是斗士,不是什么被命运困住的小丑。”
“你——”杰森拔高声音,后半句话被他吞进了肚子。
夜魔侠露出微笑来,他竖起手指在嘴唇旁,“再见,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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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蝙蝠洞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刻。
暮色仍笼罩着哥谭,蝙蝠们已经结束夜巡疲惫地迈向卧室,阿尔弗雷德最后一次检查装备是在一小时之前。空旷的洞穴中只有蝙蝠电脑附近的灯光是亮的,在几声蝙蝠拍打翅膀的声音后,这儿静到能听见机器运转的细微电流声。
微光印在霸王龙的骨架上,尼诺亲切地拍了拍这个陪自己熬夜到现在的老家伙,他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熟门熟路地在骨架内侧掏出一包藏起来的香烟。
哈!他忍不住夸自己,真是天才的想法!
火光一闪。在这个深夜里,阿尔弗雷德已经不会再来查看,而夜魔侠也躺在楼上尼诺的房间内——唯二能管住尼诺抽烟的人都不在场,他的动作更理直气壮了些。放松地倚在布鲁斯的椅子上,盯着烟头火光一明一灭,拿着迪克喝光的运动饮料的空瓶子接住落下的烟灰。
四点十五分。
屏幕上出现了通讯请求,尼诺没放下烟,他只是在键盘上敲了敲,看在蝙蝠侠的份上坐直了身子。
“嘿,B。”蝙蝠侠的脸出现在巨大的屏幕上,头罩有几处轻微的破碎,下巴那胡渣冒出,但总体来看还是相当不错,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造成哥谭王子的毁容让无数少男少女梦碎当场。
“旅程怎么样?”尼诺懒洋洋地问,“我打赌和塔利亚来场猫鼠游戏的感觉相当不错。
屏幕那端是一望无际的星海与沙漠,蝙蝠侠身前燃着篝火,篝火上几缕轻烟飘向澄澈的星空。换任何人在这副场景下都会被其氛围感染,开始思考一下有关人生命运的哲理,但是蝙蝠不。蝙蝠侠冷酷无情地处理一只沙鼠,他利落剥掉皮毛的动作在尼诺打了个寒颤。
“汇报。”他说。
“没什么变化,”尼诺平淡地说,“我想你肯定看过任务报告了,还是你想听听公司的事?你的老同学整容成你的样子想借机窃取公司的权柄转移账款——当然,没有成功——为什么你没几个正常的同学?总之,他现在在阿卡姆,我保证他下次再想整成你的模样会费上百倍的力气。”
“你让他毁容了。”蝙蝠侠指出。
“我只是提醒他即使再精妙的整容技术在面对物理打击的时候都会有走位的风险,”尼诺不答,转而继续说起公司的事,“欧洲市场扩张的前期准备我已经替你做好了,但我没法代替你参加分公司的开业——起码你能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程日期吧。”
“我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那我就说你在滑雪的时候又摔断了胳膊,”尼诺点点头,“刚好最近又是滑雪和骨折的季节了。”
“说说夜巡。”
“迪克已经详尽地和你汇报过了,以及我得提醒下你,B,现在是哥谭的凌晨四点。”
“我需要听听你的角度。”
“我的角度……天啊,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阿卡姆里的那些真疯子绞尽脑汁地找乐子,那些疯了一半的家伙,企鹅人,黑面具之类的,照样不择手段捞钱,”尼诺吸了一口烟,“总有新玩家出来渴望占据一席之地,每晚都是那些事,谋杀,抢劫,你以为你走了几天哥谭就会又变化?不过还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中。”
布鲁斯手里的那只沙鼠熟了,尼诺皱起眉头,按灭烟,“毕竟你有足够的孩子。”
蝙蝠侠机械地咀嚼吞咽口中的食物,他望着尼诺,“你没有提到红头罩。”
“红头罩,”尼诺重复道,“你想知道他哪些方面?”
“所有。”
“……你非得控制一切,对吗?”尼诺反问。
篝火劈啪作响,尼诺不确切布鲁斯身在地球哪处,只知道现在他那儿出现了一抹天光。阳光慢慢地席卷沙漠,布鲁斯裹紧斗篷,他缓缓摘下头罩,露出疲惫的面容来。
布鲁斯看起来老了。
意识到这件事简直让尼诺有种不可思议的震撼,他还记得布鲁斯刚刚接他回家时手忙脚乱的模样,记得布鲁斯前往纽约却被马特吊起来的狼狈模样。布鲁斯应该是年轻的,强壮的,高大的,充满勇气的,而不是嘴唇干裂,皱纹深深地刻在眼角。
蝙蝠侠问道:“他是哥谭人?”
“犯罪巷,”尼诺回答,他又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不点燃,“人们在犯罪巷最先发现的他,他针对黑面具,因为黑面具威胁了巷子里的流莺。”
“你们和他接触过吗?”
“夜翼和罗宾有过,”尼诺和屏幕中的人对视,“他在达到自己目的和帮助我们之间,会选择后者,他不是什么新玩家。”
“他在完成目标的过程中试着杀过人吗?”
“我看不出这个问题的必要性。”
“这很重要。”
阳光终于照到了布鲁斯的藏身之处,可黑夜依旧笼罩着哥谭,尼诺用齿间反复碾磨着那根可怜的香烟,烟叶的味道弥漫在他舌尖。
“是。”他说。
在蝙蝠侠面前撒谎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他成功了吗?”
“黑面具,他没有,”尼诺一字一顿,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黑面具的那些手下,那些……人渣,我不知道,布鲁斯。”
沙漠里温度升高极快,布鲁斯用斗篷遮住阳光防止脱水,尼诺知道留给他们交流的时间不多了。可这些事,死亡的孩子,复仇的亡灵,他们之间避而不谈小丑的尸体,这不是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坦诚的事,尼诺和布鲁斯相望,他盯着布鲁斯鬓角的几根白发,想起之前他站在小丑尸体前蝙蝠侠来不及伸出的手。
“你觉得,”布鲁斯难得有些犹疑,只是一闪而过,却被紧盯他的尼诺立马捕捉到,“在你看来,他是罪犯吗?”
“他是不是罪犯不由我,或者你来认定,这需要由哥谭检察院提起公诉,哥谭法院做出有效审判后认定。”尼诺的语气一丝起伏也没有。
“尼诺。”
“不,布鲁斯,我不会回答你的,”尼诺丢掉嘴里的香烟,他拔高声音,“我知道他有问题——天啊,操他妈的我们都是一团糟。”
“我知道,”尼诺艰难地吞咽唾沫,“他之前又矮又可爱,又气人,特别气人。然后他死了,等他复活,他泡大了整整三圈,拿着双枪,叫着小丑之前的名字,觉得把人渣杀死是唯一的出路。他情绪化,没有自我保存意识,完全没有合作精神,一点也不听旁人的劝告——但是我们导致他成这样的,B——我们塑造了他的一部分,命运是个婊子,我们不能就这么抛下他。”
布鲁斯的脸藏在斗篷的阴影中,旁边有一只小蜥蜴爬过岩石。如果尼诺是个完全不了解布鲁斯的陌生人,那他这时候一定会认为布鲁斯是个冷血的人,心肠比刚刚爬过蜥蜴的岩石还硬。但他认识布鲁斯十几年了,从他还是个孩子到现在,他知道这是蝙蝠侠痛苦的应激反应。
“我不能让他杀人。”
“我知道,”尼诺轻声说,“我知道,蝙蝠侠要担起责任来,这些事我都知道——只是你不止是蝙蝠侠,布鲁斯,你不止是那个每晚出去打人来让自己好受些的蝙蝠怪物,那个人救了我,但绝对没把我养大——你还是他的父亲,别忘记这点。”
他们隔着屏幕一道盯着那只蜥蜴躲进岩石的缝隙里,这场深夜的坦诚对话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场折磨,大约耗尽他俩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同人好好沟通的能力。布鲁斯长出一口气,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的。”他说。
尼诺终于放下了手里不断摩挲的烟盒。
“好吧,”他点点头,“那我就先下线了,你有什么事——”
“对不起。”布鲁斯说。
漫长的沉默,在这一刻,尼诺几乎觉得蝙蝠洞里的霸王龙要复活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对不起。”布鲁斯又重复了一次。
“你要死了吗?”尼诺毫不客气地问,“世界要毁灭了?你出现幻觉了?我要死了?”
蝙蝠侠那头含糊不清地哼了下,阳光愈发毒辣起来,尼诺怀疑在布鲁斯脱水前,他能不能说完剩下的话。
“显而易见,没有。”
“那这是为了什么?”尼诺难以置信地反问,“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地方愧对于我。”
“小丑,”布鲁斯说,“我很抱歉让你不得不杀了他。”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尼诺端着打算毁尸灭迹的运动饮料罐兼烟灰缸膛目结舌,有一股酸涩的液体从他胸膛里涌出,最后慢慢上升,让他鼻头酸胀,眼眶红肿。他低头小声啜泣,假借低头看手机的功夫掩饰异样——虽然他知道这在蝙蝠侠眼中没用。
“都过去了,”他说,“我从没后悔过。”
那天尼诺爬进卧室的时候,他已经能看见朝阳了。
他一头栽进夜魔侠的怀里,哑着声音说:“我把今天的闹钟关了,除非有人死了或者有人快死了,别叫我。”
马特迷迷糊糊把尼诺捞进被子里,他伸手摸了摸尼诺的脸,“你哭过了?”
“没有。”
“当然,你没有。”
“闭嘴。”尼诺翻了个身,试图离马特远些,夜魔侠伸长手臂,把滚到床边另一侧的尼诺单手给拖了回来。
“你快三十岁了,亲爱的,”他笑道,“你已经过了干这种事还可爱的年纪。”
“我恨你。”尼诺打了个哈欠。
“我也爱你,”马特说,他的手放在尼诺脊背上上下抚摸,温度妥帖地烫进人的皮肉中,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马特一直等到尼诺呼吸平复,“你还好吗?”他平静地问道。
尼诺抽抽鼻子,轻轻点头,“遇上蝙蝠侠的情感爆发——你懂的。”
马特挑挑眉,“世界要毁灭了吗?”
尼诺大笑出声,他又放松了些,鼻子埋在马特颈弯处轻蹭。困意漫延开,在尼诺幼时的房间里,总算多了些鲜明的生活气息。他记起自己曾在这张床上做过许多噩梦,到后来,他不再害怕浴缸中睁眼流血的美丽女人,这间屋子里更多人的身影填补了那个空缺——他和迪克在大宅中尴尬地互相绕道,三天整没见到对方人影。他带着杰森在马路上飞驰,夏日的风穿过车窗,他们回到大宅后勤勤恳恳洗刷了所有地毯,空气中都是肥皂泡——
“那个小混蛋。”尼诺张开眼,他对着天花板骂道。
马特几乎一瞬间体会到了尼诺的意思,毕竟随着年龄增长,尼诺对身边的家人朋友都更温和亲近,年少时和迪克的意气之争极少出现。而对待敌人和对手他也一向懒得在生活中付出口舌,快准狠让其付出最大的代价才是尼诺为人处事的原则。
只有杰森,尼诺一方面想要爱护他,关心他,希望红头罩赶紧挪挪他的屁股滚到佩蒂特先生的眼皮下。
另一方面,死亡与复活造成的天堑又让尼诺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全然陌生的成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