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的讨好果然是有用处的,若是按照从前小皇帝和秦见祀势如水火的阵仗,没准才掉到浴池里就被秦见祀掐了。
“陛下不必客气,”秦见祀低头静静看着,“这是臣胞弟的旧衣,陛下别弄脏,便对得起臣救命之恩了。”
贺子裕一愣,秦见祀便又转身走了。
他瞄向腰间玉珏,小皇帝淡淡开口,“秦见祀的胞弟啊,当初藩王之乱里替他挡剑死了的。”
“喔。”
贺子裕在厢房中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多了。
直到下午起来的时候听到门口暗卫在议论,说是早间在浴池里伺候的那些个仆婢俱已被处死,血迹蜿蜒着是如何般的惨象,贺子裕一愣。
他连忙推开门问:“你们在说什么?”
暗卫连忙俯身行礼。
“免礼。”
“陛下是天子,安危自然高过天下人,倘若被人知晓陛下来处,日后定然后患无穷……”
贺子裕眉头一蹙,他没想到他仅仅只是通过暗道来到摄政王府,那些人就得因他而死,他叹口气,往外头走去。
然而只是走到院子门口,又被人拦住了。
“陛下在王府之事,不能传扬出去。”
贺子裕郁闷地往回走,索性一脚踏入了秦见祀的书房。书房里,秦见祀正在批阅公文,看见他来了只是一句陛下醒了,又低头看着奏章。
“皇叔查出来了吗?”
“宫中禁军首领,昨晚毒发于巡逻途中,禁军群龙无首,又逢冷宫起火不及支应,”秦见祀头也不抬,“宫中守卫懈怠已久,这事何人所为,臣已知晓。”
“那皇叔,朕何时能回宫?”
“不急。”
贺子裕憋闷着气,在旁边坐了下来,秦见祀翻奏章时抽空,抬眼略带诧异看了他一眼。“陛下若是闲,臣找些人陪你玩。”
“找谁,皇叔的男宠吗?”
“……”
于是贺子裕回房去了,没过多久,就有伶人小倌打扮似的人挨个进来,奏乐的奏乐,耍舞的耍舞,还有人替贺子裕揉着腿,扇着风。
“秦见祀在府中待遇居然比朕都好?”小皇帝钻了出来,“这也忒会享受了。”
贺子裕随手抬起那个替他揉腿之人的下巴,喂了颗葡萄,“你们都是伺候摄政王的人?”
“正是。”
“那朕问你们,”贺子裕低头好奇道,“摄政王雄风如何?”
先前被喂了葡萄的小倌,闻言呛得咳嗽连连,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那自然是,极好的。”
“喔。”贺子裕摩挲着指腹,“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鱼贯着撤下了。贺子裕本来就没有寻欢作乐的打算,他此番能活下来,身后不知道死了多少的人,他心中存着气,却也不知该对谁发泄。
人生来就是三六九等,侍卫宦官,以及浴池旁的仆婢替他而死,听起来也像是理所当然。只是他却觉得不值,贺子裕漫不经心地拿起酒杯,斜躺在榻上一饮而尽。
而书房里秦见祀听到汇报,笔尖一停。
“他让你们都退下了?”
“是。”
“他现在做何事?”
“陛下喝了许多的酒,似乎是有苦闷不得发泄。”暗卫禀报道。
秦见祀微颔首。“下去吧。”
暗卫下去之后,就守在书房门口低低交流着。
“你们说陛下,是不是有些过分关心我家王爷,”其中一人说,“先前又是送礼备舞,又是捏肩捶腿,今日来了王府,就说要见王爷的男宠,但他见到之后反而不悦,独自在屋中自斟自饮……”
“陛下先前瞧上的不是郑翰林吗?”
“谁知道呢,自从陛下被王爷浸在水中那日过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要我看,陛下说不准就好王爷这口。”
“听你这样一说,好像有点道理啊。”
书房内,狼毫被掷入笔洗中,暗卫们立刻没了声,屋里,秦见祀揉着眉心,垂眸掠过些许莫名神色。
小鬼,关心他?
夜色沉沉,秦见祀靠上了榻,双眼微合。
他呼吸渐渐平稳,恍然入了梦境一般,四围就腾起气雾来,四处弥散开去。
秦见祀的瞳孔微微一缩。
“楚江王殿下……”隐约间他好像看到面前有一条长河,川流涌动着,他站在桥头,一身玄色织金长袍,有人在唤他。
“殿下,您此去人间入轮回,请殿下放心,司命一定为您安排妥当。”
“嗯?”他想回过头去看看司命是何人,却发现自己像是身处回忆之中,无法动弹。
只听见声音像是越来越悠远,悠远如水纹般渐渐荡开。
“您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认出他来……”
“这一世,您都不会再离开他……”
“去吧,殿下。”
第15章 野鬼醉酒
许久,门外来禀说清平王来访,秦见祀一下惊醒过来,梦中的事却仿若隔世,让他记不清了。暗卫又通禀了一次,秦见祀眉头微皱,最终还是站起身来。
而厢房之中,贺子裕已然喝得醉醺醺一片,只听见“咚”的一声,他从榻上翻滚下来,半饷埋头在绒毯中,一动不动。
“都和你说朕酒量不好了,偏要喝这么多。”小皇帝抱胸看着。
贺子裕一下支起头来,眯着醉眼看向小皇帝。“什么东西,晃来晃去。”
“……真是找死。”
贺子裕也不曾想这酒后劲如此之大,只喝了一壶意识就朦胧了,他抱着酒壶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头走去,门外守着的暗卫见状左右看看,只得跟在他身后。
“陛下,你醉了。”
“怪你,先前拿什么酒来,这酒喝着时候没滋味,后劲可大着。”左边那人狠狠一瞪旁边暗卫,另外一人就捂嘴不说话了。
贺子裕漫无目的地走着,王府中的摆设精致低调,白墙青瓦间有假山流水,屋子里外的陈设都与宫中无差,于是贺子裕半饷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有先前的事情像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里轮番上演。
他忽然想起来了,这里是摄政王府。
“朕问你们,”贺子裕忽然转过头,“这里有没有个叫楚非的伶人。”
“楚非?”几个暗卫看向彼此,眼神交流着。
“他呀……”其中一人轻咳声,“王爷嫌他不会伺候,调去外院了。”
“喔,还真有。”
贺子裕又摇摇摆摆地接着往前走了,暗卫们紧跟在身后,小声交谈着,猜测贺子裕找楚非做什么。
“聒噪,”他回过头来,用手指了指,“不许跟着朕。”
“我等奉摄政王之令,寸步不离。”
他闻言低嗤一声,来回看着这几个暗卫,眼中狡黠神色一闪而过。
此刻,秦见祀还在堂前与清平王交谈。
“昨夜有刺客潜入宫中,陛下如今下落不明,见祀何以镇定如斯。”清平王手端着茶杯,杯盖拂去茶沫,轻抿一口,“听闻禁军满宫寻人,你却将此事压了下来……”
“国家兴亡,系于天子荣辱之上,此事不可传至宫外。”
“你当真不知陛下下落?”
“不知。”
清平王似笑非笑,“说到底,陛下也该称本王一声十三叔,见祀若想借此做些什么,本王这个做叔叔的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秦见祀端坐在主位上,甚至懒吝赐一个眼神。宫变之事措不及防,看似荒诞可笑,然而其中事涉桩桩件件,人事调动,竟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蒙骗过去。
背后之人权势可见一斑。
这些年左相虽然与他争权夺利,争的却是权臣的位置。真正有弑君之心,且能从这桩事中获得好处的,他秦见祀算一个,另外之人,怕就是面前这个清平王了。
“那本王也不多叨扰。”清平王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等寻到陛下之后,再与见祀把酒言欢。”
秦见祀仍坐在位上,眼也不抬。“不送。”
清平王才走不久,秦见祀便命人撤了茶具,他站起身往后院走去。
路过拐角处时猛然间一道身影蹿了出来,一下擦肩而过,又被秦见祀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
“大胆贼人,还不给朕松手——”
“陛下,陛下!您慢点跑!”
追来的暗卫急急赶到,瞧见秦见祀以后连忙俯身行礼,贺子裕被拽住后领,挣扎着在原地摇摆。
秦见祀闻见酒气,眉头皱起。贺子裕抬头看见是他,身子下意识一抖,紧接着笑眯眯喊了一句皇叔。
“本王的命令,你们权当耳旁风。”
“是陛下以更衣为借口支走我们,翻了后窗,钻狗洞出来的……”暗卫越说越低声,头垂了下去,连一个醉酒的人都看管不住,确实是他们失职。
“自下去领罚。”
“是。”
于是贺子裕打了个酒嗝,双颊酡红未消,也不往外跑了,就摇摇摆摆跟着秦见祀往院子走去。
“你想出去,急着回宫?”秦见祀负手在前边走着。
贺子裕摇摇头,“朕找人。”
“找谁?”
贺子裕差点脱口而出找楚非,一想不对,改口道:“找皇叔。”
秦见祀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般接着往前走去,“找臣作什么?”
“……朕听闻皇叔见清平王去了,担心皇叔被为难。”贺子裕对着手呼出口酒气,为自己想到这个绝佳理由而感到赞叹,“皇叔为什么要把朕藏起来?”
身前那人沉默半饷,淡淡开口。“陛下没有子嗣,倘若一朝驾崩,理当在皇室宗亲中寻找接位之人。”
“所以皇叔是想借此找到幕后之人?皇叔觉得清平王嫌疑最大,所以等着他上门来自露马脚?”
“嗯。”
“皇叔真厉害。”贺子裕拍拍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漫长廊庑,天色渐渐暗下来,仆婢们在廊庑下点灯。
等到秦见祀回到屋中,就发现贺子裕也跟了过来,贺子裕一把撞上他后背,又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揉了揉自个儿脑门。
秦见祀叹口气,索性命人去煮醒酒汤。贺子裕就在屋中四处看看摸摸,最后在床上坐了下来。
“陛下,别吐在臣床上。”
“放心皇叔,朕酒品很好的。”贺子裕挥挥手,好像刚才在王府里四蹿还钻了狗洞的人不是他。秦见祀一会儿没注意到他,他就已经解下外袍来,自个儿脱了鞋履,在床上躺下。
“陛下,这是臣的床。”
贺子裕双手交叉平躺在床上,睁着眼呆呆地看向床帐顶。“朕就躺一会儿,朕晕得厉害。”
“……”
许久,婢女叩门进来的时候,醒酒汤冒着热气升腾而起,贺子裕已经阖眼睡了过去。满室蜡烛明灭着,而秦见祀正倚靠在椅子上,翻看着书籍。
“下去吧。”他动了动手指道。
屏风里,贺子裕又翻了个身,低声不知呢喃了什么。秦见祀的目光缓缓移向屏风内,片刻后,翻过一页书卷。
他对这小鬼的忍耐度,当真是越来越高了。
庙堂之上,街巷之里,他声名能止小儿夜啼,平生最不得人的喜欢,如今,倒能得这一点的惦念,也算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恋爱脑(大哭)
第16章 皇叔的过往
于是就这样度过一段安静的时光,一直到不知几更天的时候,贺子裕睡醒了,头疼得厉害。
不知被褥是何时盖上的,带着淡淡瑞龙脑的香气,这股子暖和劲实在是酥了人骨头,贺子裕正想再赖会儿床,猛然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翻书声。
“唰。”
他一僵,缓缓转过头。
此刻枕边上,秦见祀正支腿倚靠在床头,借着床边烛火闲看书,甚至还扯了半床锦被盖在腿上,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四围都寂静着,唯有更漏滴水的声音。
秦见祀的余光对上他视线,垂眼看他。“陛下醒了?”
“皇、皇叔——”贺子裕忙不迭坐起来,往里挪动去,一副睡眼惺忪还没醒过神来的样子,愕然地看着。“皇叔你怎么睡我边上?”
秦见祀见状收回目光,“这是臣的床,这个问题应当问陛下。”
“什么?”
“看来陛下酒品还是不行。”
贺子裕瞳孔一缩,恍然间才想起来先前醉酒非要睡在这的事,他的面上神情顿时五味杂陈。什么是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顺着杆子往上爬说得便是他这样的人。
然而更稀奇的是,秦见祀果真放纵他在这里睡到了现在。
“不对,那朕睡你床上了,皇叔你总该换张床歇息,哪有你再躺过来这样的道理,”贺子裕犹豫道,“皇叔府中也是养了男宠的,这样实在是于礼不、不合……”
“陛下不必担忧,若是臣要入睡的时候,陛下仍还没醒,”秦见祀继续翻了一页书,神色淡然,“臣会命人把陛下扛出去的。”
“……甚好。”
“陛下,不送。”
于是贺子裕默默挪到了床尾,又默默挪下了床,脚一沾地上,就一手一只鞋履拎着要往外跑,下一刻又被秦见祀伸脚勾了回来。
“夜寒着凉,穿戴齐整再走。”
待到贺子裕终于穿上鞋子,系上外袍,冲冲跑了出去。秦见祀唇角微抬,接着翻书看着,颇有种逗弄戏耍的乐趣。
说起来很久没有看到小皇帝这张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从前那个真正的贺子裕第一次见到他时,不过五六岁,拿着弹弓跑来,让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陪着一起玩,也是很有意思的。
只是后来人与事都渐渐变了,再到后来太子登基为帝,权势却悉数归向了摄政王。
至此后,不止是龙椅上坐着的小皇帝,而是所有人神情中的疏离与对立,渐渐让秦见祀习惯于孤独地立在高处。
许久,秦见祀最终合上书,起身换了里衣,蜡烛剪灭了微光。
而黑暗里,一旁还残留着的余温,让他的神情微微一动。
回到厢房的贺子裕,正在被小皇帝大声嘲笑着。
“瞧你这怂样,亏你还顶着朕的身子。”
“闭嘴。”贺子裕闷闷往床上一坐,“没道理啊,秦见祀之前不是这样的。他不应该是嫌我脏了他的地,然后一脚把我踹下床才对吗?怎么还躺坐在边上看书,吓我一大跳。”
“说不定是贪图朕的容颜,起了色心。”小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翘着腿。
“哟,被看上了你还得意着呢。”贺子裕没好气瞥他一眼。
“不过那厮,最初也不是臭着张脸现在这个样子,”小皇帝哼哼道,“朕还记得朕少时,他还顽劣的很,总是要捉弄朕。”
“谁,你说秦见祀?”
“他还喜欢拿话呛人,文武双全自视清高,他从前也是父皇的伴读,能文能武意气风发的。”
“那看来是年岁将他打磨成了老奸巨猾的摄政王,嘿。”
一人一鬼窃窃私语着,又低低笑了起来。
直到快四更天的时候,贺子裕只好重新躺上床阖眼,寻思着明日怎么也该回宫了,只是楚非却还没有找到。
王府中到处都是秦见祀的人,贸然去多次问询,反而让人起了疑心。
贺子裕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月光透着窗子倾泻下来,他沉入梦中,身上还沾着瑞龙脑的香气,不知怎么的就飘飘乎入尘烟中。
恍然间,他看见十七八岁的秦见祀,披着赤红的披风,在雪地中策马扬鞭而过。
少年人面庞青涩未脱,搭弓引箭时飞射大雕,盔甲在微光下闪着粼粼光。直到他追寻着大雕落下的痕迹,跳下马,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猎物,大步朝看台上的年轻帝王走去。
“陛下,看微臣射下的大雕,微臣这就差人给皇后送去,让御厨为太子熬一锅汤!”
“见祀能文善武,实乃我武朝之福。”
帝王赐座,秦见祀掀袍坐下,等候许久的小太子就跑去看那大雕,被秦见祀一把捞了回来。“殿下近来功课做得如何,太傅抱怨可是不少啊。”
“秦见祀,”小太子气呼呼地挥舞拳头,“你又不是太傅,少管本宫。”
“子裕不可如此,”帝王远远喊道,“等你以后长大了,朕可是要让见祀辅佐你治理这天下!”
“微臣怎能蒙此抬举。”
直到雪地上的宴席将开,一众人三两站坐着,其乐融融。就在这时远处却马蹄达达,有人影在一片白茫茫中奔袭而来。
“报——”有人急急冲来,“禀陛下,御史检举安康侯通敌,列上罪证,现百官已至崇华门外!”
訇然,少年将军站起身来,错愕看着。
“不,我爹怎么可能……”
“秦见祀!”
“拿下秦见祀!”眼前一下黑暗起来,随即陷入无穷的血红之中。
贺子裕一下睁开眼,冷汗涔涔。
他坐起身掀开床幔,外头微光已经照了进来,起身开窗探去,没有茫茫大雪,正是仲春回暖时节。
这个梦太真切了,他像是那个小太子,又像是少年秦见祀。这应当是冬猎时候的情境,有那时候的秦见祀和先皇,还有那时候的贺子裕。
传闻是在秦见祀弃城救了先皇之后,先皇才对他大为重用,如今他才知道,早在很早以先,安康侯之子秦见祀就时常出入宫中,为先皇所喜爱与眷顾。
贺子裕想着梦里鲜衣怒马的小侯爷,再想到如今的秦见祀,就觉着多少带了些阴郁与淡漠,果真时间改变了很多。
“陛下,”门外,暗卫喊道,“王爷催您洗漱用膳,早膳过后便要回宫了。”
马蹄达达的,载着马车往宫门驶去。
宫外也找不出龙袍,贺子裕仍旧穿着秦见祀胞弟的旧衣,宽阔的马车里有软垫有木桌,糕点茶水一应俱全,奢靡非常,就连贺子裕见了也忍不住暗暗惊叹。
他因为昨天晚上的梦境,忍不住多看秦见祀几眼,在秦见祀转头来看之前就赶忙低下了头。
秦见祀见状,阖眼几分戏谑。
过了会儿,贺子裕又忍不住偷偷来看,想着梦中那人,竟真是年少时的秦见祀。
“陛下这一路,偷看了臣三十五次。”
“……朕朕没有。”
“陛下是有什么话想说?”
秦见祀缓缓睁开眼,眼神中几分锐利,贺子裕疯狂摇头。
而他就拨动着手间扳指,淡淡坐在一旁,像是在等待什么。忽然间又抬眼道。
“来了。”
“什么来了?”
卒然间马车外,街巷两旁刺客飞下,长箭透过车窗直袭而来,秦见祀一把揽住贺子裕低下头,抬手拔起箭拈指打了回去,就听见车窗外传来一道重物跌落声。
暗卫们从各处杀了出来,前头人扬鞭狠狠一挥,马车就被拉动着向前奔去。
“杀——”
这应当和夜探皇宫者是同一批刺客。贺子裕深知秦见祀这是故意引人来,被摁进怀里时,大气都不敢喘,就听到耳旁传来人清冷嗓音。“留三两活口。”
“是!”马车外,暗卫扬剑与刺客斗了起来。
然而那个戴了扳指的手捏在他的后颈处,仍然没有要松手的迹象。颠簸下,掌心薄茧磨过后颈皮肤,晃着激灵微微发痒。贺子裕额头贴在衣领间,能闻见淡淡的瑞龙脑香。
“皇叔,朕——”鼻尖隔着衣裳贴在胸膛上,能感受到发散热意。
“区区刺客,陛下不必担心。”
“……朕不担心。”贺子裕默默吞咽口唾沫,维持着这个令人为难的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逐渐bking(不是)
第17章 梦魇的小皇帝
贺子裕再回到宫中之后,防守比之前严密了不知几倍。外门内门皆有巡逻的禁卫军,寝殿明处暗处,守着秦见祀的暗卫,秦见祀一副不必言谢的样子,又大步去了书房与几位老臣议谈此次宫变。
“怎么全是他的人……”贺子裕瞧着四围暗卫,嘀咕道。
“朕说他近日态度怎么和缓下来,原来打得这个主意,”小皇帝嗤之以鼻,“这是假意让你卸下心防,他再安插人手进殿监视,让你以为他是为了保护你。”
“原来是这样吗?”
贺子裕开始思虑,待到御书房授课之时该如何是好了。“我去说点好话,伏低做小一下,让他把人都撤去。”
“嗯哼。”
“你这回竟然不拦我。”
“今时不同往日,你跟着太傅想要学习帝王心术的事要是让他知道了,他定然晓得你所图在于亲政。”小皇帝拱着手,懒散靠在柱子旁。
“陛下,我发现你在我的熏陶下,越发聪慧了。”
“滚蛋。”
只是他暂时抽不出空找秦见祀说这些,因为回宫后,王总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郑庭芝进宫看他,各路老臣也来确保他平安无虞。林容儿知道他是在看她的路上遭遇刺杀的,更是自责得不行。
直到晚间贺子裕才闲下来,在寝殿入睡。
然而他一闭眼,恍然间意识又被席卷而去,落入尸山血雨之中,荒芜战场上破败军旗摇曳着,地上的血迹蜿蜒成溪,那人独自立在高处,静静看着满地尸体。
“哥哥……”
他看见模糊之处,有只手向前颤抖伸去,秦见祀闻声别过头来,倏然间,利刃自心肺间穿过,血流涌注间一声凄厉惨叫,睚眦欲裂。
“见安!”
贺子裕又睁开眼,冷汗涔涔。
“你没事吧,这两天一直在做噩梦。”小皇帝飘了出来。
“从那晚被刺杀开始就这样,老是梦到秦见祀,是不是我被吓到了,”贺子裕撑手起身,看向小皇帝,“帮我看看,我魂附身着还牢固没?”
小皇帝飞了过来,左右看看,啧了一声,“真是不爽,朕还得帮你这野鬼盯着身子。”
贺子裕笑笑,他靠着床头,隐约觉着这不是简单的噩梦,倒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第二日,贺子裕就去找秦见祀了。
他接连几晚都没睡好,眼底有些青黑,进军机阁时,鼻子轻嗅嗅空气中的味道,发现已经换成了他送去的迷迭香。
秦见祀正在挑选新的禁军统领,人选名单呈了上来,贺子裕站在旁边瞄了几眼,基本全是摄政王一党的人。
“皇叔应当已经知道,策划宫变的幕后之人是谁了吧,”贺子裕拱手行了个礼,“朕是如此想的,皇叔身边也应该有暗卫保护,若是分了人手再来宫中,难免皇叔安危成了问题。”
“无妨。”
“但宫中每日有禁军巡逻,如果皇叔把禁军统领换成自己心腹之人,一样能够护卫皇宫周全。”
秦见祀抬眼看他,“陛下是不想有暗卫跟在身边?”
贺子裕的心咯噔一下,手指微动。“皇叔想要保护朕,朕心中自然是极为感动与欣喜的,只是朕不习惯身边太多人看着……”
他敛眸淡淡道:“随你。”
“皇叔这是,答应了?”
“嗯。”
“多谢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