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夜宴,封离还是不肯和周昭宁顶着个?牙印去赴会。他找沈姑姑要了妆粉,死缠烂打生拉硬拽把两人?脖子上的糟心玩意盖住了。
周昭宁怕把人?彻底惹毛,只好?由着他折腾。
“这么白?的一块,欲盖弥彰。”
“是谁干的好?事?现在还敢挑剔?”封离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周昭宁你下次再发疯别拉上我,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来。”
“你不愿与本王显得?亲近?”
封离又给他匀了匀那妆粉,让那处看起来稍微自然些。
“我答应过合作,我不会忘。但我也是个?男人?,不想在这等场合沦为他人?轻浮无度的谈资。”
“封离……”
封离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是本王孟浪了。”
周昭宁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封离在他面前表现出对名声的在意,原来他的放达漠然也有?限度。
“你……算了。”
周昭宁的唇角不自觉牵了起来。这人?看着张牙舞爪,却最是心软。明明生了大气,可他一道歉,这人?便能放下芥蒂。
“过来。”周昭宁说。
封离满脸戒备:“前车之?鉴尤新,你又想作甚?”
“你的妆粉没擦匀,过来。”
“我自己来就?行。”封离拒绝,起身欲走,他看不见还能照镜子。
“别乱动?,都蹭到?衣领了。”
封离犹豫了一下,重?新坐了下来。周昭宁动?作温柔,将他的衣领拉开些许,一点点把妆粉抹匀。
柔嫩的颈侧被带茧的指腹擦过,封离拧着不肯露怯,颈骨崩得?笔直,可那心里却猫挠似的,痒得?他攥紧了拳头。
封离和周昭宁准备妥当,同车入宫赴宴。
为迎接北梁使团而设的夜宴,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宫中带品级的嫔妃、皇室宗亲大多受邀出席。这其中最受瞩目的,当属封离,毕竟这满殿之?中他是最熟悉北梁,也让北梁最熟悉的那个?。更不用说他如今身份尴尬,各路人?马对此都心思莫测。
封离自然想得?到?这些,但他没往心上去,这几个?月不都是如此,如今多了一伙北梁人?于他没有?差别。
车入宫门,一路沉默的周昭宁突然开口:“北梁居心叵测,宴上遇事便来寻我。我让周济跟着你……”
“不用,大庭广众之?下能有?什么事?我不乱跑就?是。”
封离并没有?瞎说,夜宴的地点他熟,上回入宫参加太后寿辰的千秋宴也是在此——华仪殿。封大将军到?过的地方,就?没有?地形未摸熟的,这华仪殿何?处可藏人?,何?处有?凶险,他都清清楚楚,因此并不担心被人?下了黑手。
反而是周济,周昭宁有?多少人?马他不知道,但平日里带在身份的心腹并不多,北梁若是居心叵测,他更需要足够信任可以随时调遣的人?手。
毕竟,前质子封离不过是一个?可以拿来羞辱人?的筏子,摄政王周昭宁却是真正?的朝廷肱骨。
二人?到?得?华仪殿,宫侍们一见两人?便尤为热络。
北梁使团提前抵京,搅得?夜宴筹备难度倍增。光是需要提前准备的菜色,就?因只有?一天时间而被迫调整。华仪殿的装饰布置,昨夜宫人?们也是通宵达旦。
宫侍们强打精神,心里却都已经把北梁人?骂上了天。幸得?摄政王昨日传消息入宫,又将北梁人?拦在城门外一宿,不然今日非得?乱套不可。
封离没想过这茬,他注意到?的是,这回郑贵妃没有?再拿他的席次做文章,周昭宁之?后便是他,接着是齐王、封尧等皇室宗亲。
北梁使团是踩着时辰到?的,只比那最晚出席的皇上早一点。北梁吴王赫连重?锦走在最先,他环顾全场,径直行到?了封离面前。
眉眼深邃的异族人?笑得?如同见了肉的狐狸,他盯住封离的眼神直勾勾,开口便是轻佻之?语。
“阔别一年有?余,离儿可有?想念本王?”
场中骤静,南禹群臣大多蹙眉,一旁的周昭宁更是面如寒霜。
竟真有?不要命的,敢当着他的面,唤他的王妃“离儿”。
“吴王,本王的王妃缘何?要想念你?他想念的唯有?故土,和本王。”
“皇上驾到?!”内监唱道,群臣起身,向御座躬身行礼。
唯有?面君不拜的摄政王,和异邦北梁使团,笔挺地立于殿中。
永庆帝封鸾登上御座,目光全落在周昭宁和赫连重?锦之?上,方才的话他并未错过。
“众爱卿免礼。”皇帝挥手,袍袖一振,“朕来得?不巧,像是打断了什么热闹?”
没想到皇帝会再?次挑起?事端, 周昭宁眼中的不满已很是直白。
封离当场笑了,他这便宜弟弟,比他上一世那个鸟尽弓藏的皇帝还离谱, 竟然?想在敌国使团面前下亲哥的面子。咸鱼如他,都不自觉开始想,这到底是因为?恨,还是因为?怕?
“没什么大事, 就是吴王在梁都时赌输了钱给我,今日?一见我便问?我还记不记得?,说要还我。”封离朝赫连重锦拱手, 主打一个信口?开河,“吴王真是, 诚信非常呐!”
封离身后, 南禹众臣窃窃私语, 东道?国优势尽显。
“赌钱啊。”
“欠债呢?”
“还欠七殿下一个质子的债……”
赫连重锦:“……”他说什么你们就信?
若南禹众臣知道?他心中所想,必要答他一句:不信我们自?己的殿下,未必还信你一个外邦异族不成?
“离儿回了南禹, 倒是变得?爱说笑了。”面对无凭无据的胡诌,赫连重锦尚且镇定。
“吴王出了北梁,倒是变得?爱耍赖了。”谁知封离一个随口?胡扯的, 比他还更淡定。
“你信口?雌黄, 可有凭据?”
“你自?作多情,可会读心?”封离敛眸一笑, 三分羞涩七分暧昧,“我家王爷说了, 我只念着他……和故土。”
嘶……群臣牙酸,强撑着把咳嗽声憋了回去。
周昭宁被他一言取悦, 面色缓和。是他多虑,这几个月以来,封离何曾真正?吃过什么亏?只有他将人气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他负手而立,朝御座之上的皇帝说:“今日?国宴迎宾,群臣齐聚,皇上和吴王只顾着问?七殿下,未免偏颇。”
一个诉衷肠,一个护身旁,永庆帝看着便气闷,但想到北梁吴王之大胆,又觉得?机会有的是。
他没有再?抓着不放,热情地?请北梁使团入座,又与?之寒暄。
此番北梁使团之中,吴王赫连重锦作为?正?使固然?引人注目,但他的妹妹北梁三公主,关注的人更多。顶着北梁第一美人的名头,还不远千里来到大禹,这位三公主所为?何来,北梁是否有联姻的打算,大禹朝上下都在思量。
封离跟着轩宁长公主和封尧姐弟去城外迎接时,三公主戴着面纱并未说话?,可只是往那一站,绝代佳人娉婷婀娜便已令人侧目。此时,北梁三公主立于场中,向南禹皇帝施礼,更是引动全场目光。
她依旧戴着面纱不露真容,众人正?觉遗憾,就听?赫连重锦笑着说:“刚才贵国舞姬献舞,美则美矣,但太过柔弱。本王的三妹亦是享誉大梁的舞者,难得?有机会南下,可不能错过良机。”
北梁素来以强国自?居,又是蛮夷外族,不似南禹讲究礼仪,难得?有这样平和,主动要公主献舞的时候。
永庆帝大喜,忙说:“噢,听?闻北梁举国上下皆能歌善舞,却原来行家就在眼前。如吴王所言,南北舞蹈交流的机会得?来不易,不知可能一赏三公主之舞?”
三公主又行一礼,先去偏殿换舞衣,众人期待。唯有郑贵妃面色不虞,特意安排个公主在使团里,还主动献舞,在她看来北梁公主就是意在后宫。
很快,三公主便带着八位北梁舞姬登场了,她手持绸带,赤足而立,舞姿豪放又带妩媚,惊艳众人。跳到最后,因为?动作太大,晚风吹落她的面纱,绝色容颜落入众人眼帘。
封离听?得?惊艳之声不绝,不禁好奇地?去看一旁的周昭宁。
周昭宁淡然?自?若,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恰好跟封离的视线撞上。
封离顺势调侃:“不好看?”
“尔尔。”
“王爷您眼光高啊。”封离歪了歪头凑近,“亏我之前还舞剑给你看,看来是难入你的法眼。”
周昭宁打量他一眼,也?倾身向他靠近,低声慢语:“那倒未必。”
封离讶异,正?要再?说什么,周昭宁已重新坐正?,自?斟自?饮起?来。
所谓比舞,在这样的场合是比不出什么来的,但是北梁使团和南禹的较量,从昨夜就已正?式开启,到了国宴之上,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果然?,北梁三公主一舞毕,趁着华仪殿中气氛热烈,赫连重锦扬声道?:“观舞虽美,但在场的还有诸多勇士,该当比武助兴?”
赫连重锦身后,三名北梁武士霍地?起?身,虎视眈眈看向南禹众臣。
此等场合,武将哪里能按捺,当场便有一位小将站将出来,向永庆帝请命。
永庆帝正?待应允,一直没说话?的周昭宁举杯示意,说道?:“三位北梁武士可有军衔?”
“区区百夫长,令摄政王见笑了。”
“既如此,连将军出战未免欺人太甚。”他不容辩驳地?一挥手,示意连将军退下,接着又说,“来人,去今日?当值的禁卫军里挑三个人来,和北梁的百夫长切磋切磋。”
禁卫军统领岑荣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所谓安排,其实只是把提前准备的人叫上来。北梁好武,周昭宁早料到他们必有这一手,事先已让周泉和岑荣安排好了人手。
赫连重锦见状,越发兴味,交待三名武士无须留手,必要速战速决。
他和周昭宁的目光在场中交汇,一个盈盈笑意却暗含阴晦,一个冰冷沉静又乖戾轻狂。
比武很快开始,北梁人身形更为?健硕,一身蛮力惊人,可南禹人更为?灵巧,招式多变。两场打下来,竟势均力敌,一胜一负。
第三场开始前,赫连重锦心中也?没有十足把握。周昭宁早有准备,安排的都是好手。
他故意问?道?:“离儿,你往日?就爱看武士们比斗,尤其是那赤身壮汉肉搏,你说,这第三场,双方胜负几何?”
封离有原身记忆,早知道?赫连重锦这人不要脸得?很,但他还是没想到,能不要脸到这个份上。竟然?在国宴上,当着南禹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当着他的便宜夫君,造谣他爱看躶男。
他直接不答话?,自?顾自?吃菜,还趁机给自?己灌了杯酒,微醺,一会更好发挥。
“离儿?”见他不答,赫连重锦又问?。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吃完夹着的菜才放下筷子开口?。
“吴王你叫谁?哦,我知道?了,你是问?左都御史祝骊大人?祝大人,吴王问?你呢?”
左都御史突然?被点名,下意识站起?了身。赫连重锦看过去,乃是一白发老者,没有七十也?有六十五高龄了,鹤发鸡皮,配上“离儿”两个字,霎时将他雷得?愣了一愣。
“七殿下,老臣还是年少时,被母亲唤过骊儿。母亲故去后,再?无人叫这个小名了。”
“既如此,那吴王肯定是南腔说不好,发音不准,喊的是贺蠡将军吧。”
被点到名的贺蠡起?身,很是上道?:“蠡和离同音不同调,很好分辨,吴王的南腔看似说得?好,没想到是徒有其表。这赤身肉搏确实精彩,依我往日?经验,这第三场,胜者必是我大禹儿郎!”
封离抿唇而笑,他撞见过贺蠡出入摄政王府,不愧是周昭宁的人,机敏得?很。
赫连重锦被堵了话?,怒极反笑,直接挑明?:“本王有旧的只有南禹七殿下,这离儿叫的自?然?不是别人。当年北梁比武场上,七殿下与?本王同席坐卧,喝酒作赌的时光已是忘了?”
“同席坐卧,喝酒作赌?”封离笑着摇头,他对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可是清晰得?很,“我怎么记得?是趁我受伤,逼我同行饮酒,又趁我酒醉,令武士与?我较量。”
他每说一句,语气便冷上一分,那虽非他亲身经历,可七皇子当时的无助,那场酒后加重的伤势,缠绵病榻的那些日?子,都历历在目。
他说着,将眼前酒盏放下,侧首望向周昭宁。
“王爷,我想打这个姓吴的。”
“他不姓吴,你醉了。”
“姓赫连的。”封离握住他的胳膊,语气带了些请求的意味,“我要打他。”
“封离,你还不是他的对手。你想打他,我替你打。”
“我可以的。”
“乖,听?话?。”周昭宁又凑近些许,哄道?,“下次找机会,让你亲手打。”
“好。”封离本就知道?自?己打不过赫连重锦,借酒装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满意地?点了头。
周昭宁知道?他打不过,肯定不会让他上,免得?丢了南禹的面子。不让他上,又抵不住他耍赖卖痴,那就只能……封离出的是阳谋,看来也?正?中周昭宁下怀。
赫连重锦如此嚣张,打败个把北梁武士算什么,要打就打他本人。而要在国宴之上打他,出手之人需得?身份对等,那还有谁比周昭宁更合适。
周昭宁起?身,足尖一点桌案,凌空跃入临时划出的比武台。
“看了两场武士比斗,大家也?腻了,这第三场,吴王,本王与?你比,敢应否?”
赫连重锦还没接话?,一看周昭宁上场,他身后的武士已是群情激奋。十年前那一战,周昭宁战功赫赫,射杀北梁左将军的血仇他们可不会忘。
赫连重锦立时就架在了台上,已是不得?不应。他虽看似斯文样貌,但自?小习武,自?认也?不怕南禹人。
两人在比武台中立定,蓄势待发。
“刚才比的拳脚,这回吴王想比什么?”
“那便比刀法!”
“好!来人,拿刀来。”
两方各有侍卫将刀呈上,赫连重锦用的是他惯用的弯刀,一出鞘,锋锐非常。再?看周昭宁,他本没想自?己上场,便让周泉随便找了一把。横刀刀身不长,比不上赫连重锦的宝刀,一出鞘竟输了一筹似的。
满朝文武,一时有些尴尬,摄政王府的周侍卫长也?真是,怎么也?不知道?给王爷找把好刀!
第41章 夜宴(3)
赫连重锦言语暧昧, 对封离无异于侮辱,接着周昭宁便不顾摄政王之尊,在国?宴之上?挺身而出, 要和?他比斗。
御座之上的永庆帝封鸾深吸一口气,压下不断翻涌的心绪,将那?淬了?毒的目光藏住。他应该希望周昭宁赢的,但这一刻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竟然是希望北梁人将他打败,让他和?封离颜面扫地?。
两人的比斗将这场原本就火药味十足的国宴彻底推向?了?高潮,封离还看热闹不嫌事大, 当即就站起?身来摇旗呐喊。
“王爷,大禹之光!”
“王爷, 大禹战神!”
“王爷, 冲啊!”
封离三声一喊, 周昭宁冷峻的面皮差点当场崩坏,如此羞耻的口号,他怎么喊得?出来?!
但封离不仅喊得?出口, 他还要手舞足蹈,那?一瞬,周昭宁觉得?他跟那?些瓦肆里看斗鸡的纨绔子, 神情是一模一样。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封离醉酒发癫就算了?,对面北梁使?团居然被他激起?了?战意。
北梁武士齐声高喊:“吴王, 大梁雄鹰!威武!打败南禹的羔羊!”他们喊完,以佩刀击案, 敲得?哐哐响。
这下好?了?,南禹群臣岂能输了?阵仗, 打头站出来的是国?子祭酒解敬云。建元十一年的状元解敬云,出口成章,远非封离这样的路数。
他当即便作词成句:“北风吼,横刀碎月断中流。断中流,马蹄声乱,鹫鸟悲咽。”
南禹群臣纷纷叫好?,北梁武士听不明白,相互询问其意。副使?谢钰山低声解释:“他这两句诗是在讽刺吴王不过表面厉害,南禹摄政王必将击败吴王,让苍鹰悲鸣。”
北梁三公?主?冷哼一声:“横刀碎月,我大梁崇拜月神,南禹人真是好?大的口气。”
北梁武士大怒,“贼子”、“南猪”不绝于耳。南禹也不是吃素的,“北狗”、“贼寇”、“小赤老”回敬。两人比斗还未出招,两方观众已骂得?像要抢先动手,叹为观止。
这时,周昭宁手中横刀一振,刀意漫卷,罡风铮鸣,霎时令场中一静。
“你先出招吧。”他语气平淡,每一个字都写着对对手的轻蔑。
赫连重锦握紧弯刀,当即便冲将上?去。周昭宁敢轻视他,那?便要叫他付出代价!
双方运刀极快,双刀碰撞之声不绝,瞬息间已过了?数招。
封离一开?始浮夸地?喊个不停,过了?一会却看了?进去,渐渐安静了?下来。周昭宁的刀法大开?大阖,与他平日里不动声色整治人的样子大相径庭,封离看得?技痒,恨不得?上?去跟他好?好?斗上?一斗。
可惜,现在的他,就算周昭宁让他一只手,他也完全不是对手。
突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摆。封离低头,正对上?仰着头看他的封尧。封尧小小一个,看很多人都离席观战,他立刻就跑来找他的漂亮七哥了?。
封离见他仰着头垫着脚看得?艰难,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七哥,七哥夫会赢吗?”封尧童言稚语,把封离问愣了?。
“七哥夫是个什么称呼?”
“五姐说那?是七哥的夫君,所以是七哥夫。五姐说的不对吗?”
倒也没有不对……封离无奈点头,答道:“对,你七哥夫一定会赢。”
“哇,七哥夫最厉害!”被抱到前排观战的封尧高声大喊,软糯的嗓音在一众成年人中格外分明,一时殿中众人神色各异。
周昭宁一分神,差点被赫连重锦抓到破绽。
这下好?了?,被小皇子唬到的不止他自己了?,封离很满意。接着,就见原本还未尽全力的周昭宁忽然下了?狠手,仅仅三招,便将赫连重锦击落比武台之外。
周昭宁收刀入鞘,将刀一抛给了?周泉。
“承让。”他嘴上?客气,身姿却半点不减傲气,负手立于台中,居高临下地?望向?赫连重锦。
赫连重锦连连退后,反手一掌借力,这才没狼狈地?摔落在地?。他堪堪站稳,维持住了?风度。
“摄政王高招。”
“内人在侧,岂能落败?”他周身纹丝不乱,仿佛不曾经历这一场比斗,就连气息都是稳健绵长。
“内人”两个字在封离耳中格外清晰,比那?故作亲昵的“离儿”之称要震耳得?多。他收回落在周昭宁身上?目光,又将封尧交回给照看他的内监,便重新坐了?下来。坐得?是歪歪扭扭,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他还是醉一些吧,免得?被这男人的皮囊蛊惑,冒出一些荒唐念头。
三场比武,南禹两胜一败,最终获胜。北梁武士尽皆不忿,却无计可施,看向?这边的目光个个凶戾,若目光能杀人,只怕已将殿内南禹人杀了?个精光。
封离迷迷蒙蒙看得?好?笑,周昭宁归位坐下,他便凑近去说:“这帮北梁人,怎么跟你杀了?他们主?子似的。”
“北梁尚武,个个好?胜,自然如此。”
“王爷,真厉害。”封离仰头看他,将手中酒杯与他放在桌上?的杯子一碰,“这杯敬你。”
“敬我?不是谢我?”周昭宁执杯,却没往唇边放。
封离心想,又不是真为他出气才上?去的,明明是为了?大禹的颜面,竟还真要讨他一句谢?行叭,他也当感谢的。无论之前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今日他肯出手,着实?快意。
“多谢。”
周昭宁终于将酒杯置于唇边,仰头便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他脸上?带了?笑意。
封离不胜酒力,恍惚中看得?并不分明。他晃了?晃头,将这真假难辨的一幕抛诸脑后。
周昭宁力压赫连重锦,为这场夜宴作结,北梁使?团并未再在宴上?生事。
虽霜降未至,但秋夜已是凉意深深,封离醉酒不宜吹风,散宴时周昭宁将他裹在披风之中,紧紧揽在身侧。
御座下,正要回宫的皇帝望着这一幕,眼中寒意更胜凉秋。因着位份走在最近的郑贵妃上?前,接过内监手中的明黄披风,殷勤温柔地?披在了?皇帝身上?。
“陛下,您今夜饮了?不少?,莫吹了?风。”
郑贵妃的话仿佛一记重锤,令他心中更加明悉。哪怕周昭宁下场比武是为了?国?体,此时的细心照料却绝非为了?别的,他的温柔袒护已给了?封离,甚至比当初对他要深重得?多。
半晌,他的目光仿佛投于虚空,话却是说给郑贵妃的:“爱妃所言极是……”
爱妃,皇上?从未这样称呼过她,郑贵妃欣喜,娇柔的笑容溢出唇角。而垂首静立于两人之后的林淳妃却心中一凛,只觉冰寒彻骨。
这么久了?,他终于还是要对郑贵妃下手了?。
果然,下一刻皇帝便说:“爱妃办宴有功,今日便来龙安殿侍寝吧。”
林淳妃伸出的手在虚空中握拳,和?郑贵妃的袖摆一擦而过,什么也没抓住。她有心阻拦,但郑贵妃大喜过望,已福身应是,跟上?皇帝便走。
偌大华仪殿,很快走得?只剩林淳妃这一位主?子。她身后大宫女低声安慰:“主?子您已是尽力,贵妃娘娘有她自己的祸福,您莫要挂怀。”
“好?。”林淳妃的声音落在高阔殿宇内,如滴水入海,瞬息了?无踪迹。
主?仆二人回宫,路过龙安殿附近时,林淳妃还是忍不住望了?那?灯火葳蕤的宫殿一眼。黑夜之中,龙安殿如同身披金鳞的凶兽,骇人得?很。
此时,周昭宁已将封离带出宫门。马车内,封离阖着眼靠在车壁上?,他望着这人沉静的睡颜、酡红的脸颊,失笑道:“也不少?次了?,酒量怎不见长进一点?”
他的问话自然无人应答。
回到王府,他将人交给明福和?周济送回正院,自去前院与徐清安等幕僚议事不提。
封离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以至于误了?国?子监的早课。他昨日已带着程寅和?封珏逃了?课,今日又迟到,走进国?子监的时候他都有些后背发凉,这回挨罚肯定是逃不掉了?。
没想到他一进国?子监大门,就碰到了?国?子祭酒解敬云。昨日夜宴之上?,解敬云当先作词,让封离对他大为改观。过去他还以为解祭酒是个只会做学问的迂腐夫子,没想到他人到中年,意气仍在。
封离面露欣喜,主?动上?前见礼:“解祭酒,一夜未见,久违。”
解敬云失笑,一夜未见如何?能称久违,淡道:“殿下还是如此爱开?玩笑。”
“昨夜祭酒骂得?酣畅,我心中敬佩。”
“比不得?殿下铁齿铜牙。”
“过奖,过奖。”封离拱手别过,“我已是迟了?,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