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有不平之冤, 如今身陷囹圄, 区区杖刑,我又何惧?”
解泉泠说他不惧,守门校尉却不敢令人直接上刑, 这京中势力?盘根错节,确有许多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事,但阁老之子?绝不在此列。今日他莽莽撞撞将人打了, 看似威风, 说不定明日就?得脱了这层皮。
解公子?自己来敲的登闻鼓没?错,但他也不能不识相。守门校尉立刻入宫上报, 他是做不了这个主。
这正合解泉泠的意?,只?见他径直转身, 重又敲响登闻鼓。这鼓声直如催命符,去传信上报的校尉跑得更快了。
他敲了几下, 神态尚且从容,可围观的百姓听了个开头?就?没?了,很快人群中有大胆地喊起了话:“解公子?,你倒是说说,七殿下怎么被冤枉了?”
“是啊,你说说!”
“解公子?,快说快说!”
眼?看围聚的人群挤占了半个宫门广场,解泉泠这才?放下鼓槌,朝向围观百姓深深一揖,说起故事来。
他能言善辩,说起故事来比禹都最好的说书先生也不遑多让。昨夜他不曾亲见,却将其?中凶险说得惊心动魄,擒拿贼人之凶狠残暴、王府侍卫的誓死护主,险象环生之中,七殿下如何机敏,被他说来都令人仿佛身临其?境。
大家听入了戏,听到这便有人问:“那?贼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如此大胆,当街绑架皇子?殿下?”
又有人附和:“就?是!七殿下都能被当街绑走,那?我们平头?百姓还有活路?!”
解泉泠缓缓摇头?,一声长叹,吊足了众人胃口才?说:“那?哪里是什么贼人?那?竟是皇宫暗卫!今日陛下在朝上金口玉言,说是他令暗卫捉拿七殿下入宫,说七殿下勾结北梁,意?图谋反。”
“什么?”
“怎么会?去年北梁那?个皇子?来的时候,还是七殿下为那?歌女奔走,与北梁别矛头?呢!”
“正是!”解泉泠一声大喝,真情?掺杂着表演,双目已是赤红,“自大禹立朝以来,从未听闻不经内卫,不经宗正寺,不经三法司,就?要定皇子?谋反叛国的大罪!天潢贵胄,先帝之子?,尚且可以不受审而定罪,可以由暗卫深夜擒拿、私囚刑讯,天理昭彰,国法何在?!”
“刚才?那?位兄台说得对,祖宗旧例、大禹国法都护不住七殿下,又岂能护得住我等平民百姓?!”
说到这,解泉泠又是一揖:“无有证据,未经审理,自陈清白亦是枉然。我解泉泠今日击登闻鼓,愿受杖刑,只?求给七殿下一个公正待遇,徇法典旧例,由内卫、宗正寺、三法司共同侦查审理此案!”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只?记得鸿胪寺外惨死的歌女,可知道之后,北梁二皇子?因此报复,曾将七殿下绑架出京!”
围观人群一阵躁动,处处是不敢置信的惊呼。
“此事千真万确!七殿下逃脱时刺瞎了梁狗一只?眼?,乃是铁证!殿下与北梁之仇不共戴天,绝不可能勾结!”
当日绑架一事被赫连重锦托辞抵赖,便没?能清算。可如今封离状况不明、生死不知,既然要借民意?行事,那?便没?什么好忌讳。
解泉泠说起封离被绑架一事,与他为民请命伸张正义相串连,不仅将围观百姓带了进去,就?连那?些焦急等消息的守军都伸长了脖子?在听。
宫内,消息刚传到勤政殿。皇帝人在典正司狱,他是低调去的,留了李德仁的徒弟守在勤政殿,小太?监得了消息,立刻便往典正司狱赶去禀报。
而狱中,封离再次被带到了刑房,昏迷中被一盆冷水泼醒。
这回皇帝没?有亲自动手,李德仁向他谏言,说人已是伤重,陛下不如侍卫们手熟,容易把人折腾死。
封离睁开眼?,便看到皇帝在刑具前挑挑拣拣,遇到不明白的还虚心求教,问怎么个用途。侍卫解释了两样,他听得不耐烦,挥挥手道:“就?没?什么新鲜另类的?”
这时,一个站得靠近门口的侍卫大胆地越众而出:“卑职有一套透骨钉,愿呈献陛下。”
那?侍卫从怀中掏出一个针包,那?针包除了是皮制,和太?医们放置银针的针包并无二致。可他打开来,却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钢钉,短的三寸,长的有七寸长。
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跃跃欲试:“卑职给这套透骨钉取名阎王钉,用在犯人身上,叫人恨不得立时去见了阎王,好寻个解脱。”
“好!犯人,说得对!你叫什么?”
皇帝取出一个透骨钉来看,那?钉尖打磨得尖利无比,可钉身却钝杂斑驳。看到便能想象,钉入骨肉的第一下会极快,可要继续往里钉,每一下施力?都能叫人痛不欲生。
“回陛下,卑职孙轩。”
“你来用刑,若能叫朕的好哥哥签字画押,朕赏你黄金百两!”
“谢陛下隆恩,卑职必不负陛下所托!”
封离被绑在刑架上,有些无力?地垂着头?。听到孙轩靠近的脚步声,他终于?抬眸看了过去。獐头?鼠目,丑陋至极,他封离也记住了。
孙轩明显知道皇帝想看什么,虽说皇帝说的是让他签字画押,他却仍旧并不问话,径直掏出一支三寸透骨钉,比在了封离的左手上。
“听闻您的左手在梁都时受过伤,我这一钉下去,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封离见他比在他掌心,心中嗤笑?,还以为多厉害,情?报根本不准,他受过伤的是手腕,又不是掌心。他怠于?隐藏,情?绪直接带到了面上。孙轩见状,将手上透骨钉猛地钉进了他掌心。
锐痛来得猛烈,但封离只?是眉头?微蹙,便忍了下来。刮骨疗毒、带伤奔袭的事他不是没?干过,区区钉子?,也想让他服软?
孙轩这第一下正是要向皇帝展示他的能耐,没?想到金尊玉贵的皇子?如此能忍,竟然一声不吭,叫他大失面子?。眼?看皇帝面色不虞,他直接掏出了一支七寸长的透骨钉。
这第二支,钉进了封离的锁骨。
他猛地仰头?,颈侧青筋暴起,身体本能地颤栗。
皇帝大笑?,形如九幽修罗。他两步上前,拿过孙轩手中的锤子?,猛地将那?透骨钉又砸进去一节,似要将封离钉穿在这刑架之上。
本以为这样能看到封离更痛苦的表情?,没?想到他只?是冷汗淋漓,鲜血从伤口溢出染透衣物,却再没?有更多的表情?。
皇帝继续下锤的动作停住,他掐住封离的脖子?,喝道:“你装什么死?!你求饶啊!你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话,说不定就?能少钉几次!”
“封离,你不会指望摄政王来救你吧?他除非肋生双翼,否则回不来。上一次军报的消息,他还在滁州,距京一千二百里,等他得到消息回来,你已身首异处!”
封离听完,看也不看他一眼?,竟然闭上了眼?。
皇帝被无视,怒意?更甚,气得亲自动手拿出一支七寸钉,钉穿了封离另一边锁骨。听着那?令人牙酸的骨裂之声,他只?觉得快意?非常。可封离那?无动于?衷的表情?,又仿佛是对他的嘲讽。
封离垂首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在痛。
就?在这时,李德仁的徒弟匆匆而来,将解泉泠击鼓鸣冤一事禀报。
皇帝听完,手中铁锤直接砸到了封离胸口。昨日鞭伤尤新,今日这一重锤,封离喉头?一甜便吐出一口血来。那?血溅落在皇帝的衣袍上,刺目非常。
但皇帝此刻顾不上这等细节,他又多了一个痛恨的对象,那?就?是敢在宫门前挑衅皇权的解泉泠。
“解泉泠!朕要杀了他,给封离陪葬!”
他大步而去,封离露出一个笑?容。不愧是他的好兄弟,总有办法击中对方痛脚。
皇帝走后,封离仍这么被绑在刑架上。侍卫被带走了一部分,还留下几人看守。其?中一人和同伴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腹痛要去出恭,便急匆匆也出了典正司狱。
很快,消息便被送入了郑贵妃宫中。
听完狱中之事,郑贵妃在殿中来回踱步,神色端凝。皇帝此时去处理解泉泠敲登闻鼓之事,必会因他煽动百姓,更添怒火。可解泉泠如此大张旗鼓,反而不好处理,最后这怒气,只?怕仍是要落在七殿下身上。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会冷静,会忌惮民意?。但是皇帝……难说,只?在他一念之间。
“不能再等了,唯有兵行险着,勉力?一试。”郑贵妃兀地顿住脚步,面露坚毅。她将自己随身玉佩给身后的大宫女,命令道:“送去慈仁宫给林淳妃,请她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请动太?后出面。”
“娘娘!”大宫女脸色一白,下意?识就?要劝阻。将这代表身份的贴身玉佩送出去,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林淳妃要同进退,林淳妃若事败,随时可以拉上她们娘娘陪葬。
原本不必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否则娘娘日夜隐忍又是为了什么?还不如哄得那?昏君独处,将他灌醉一刀杀了。
大宫女几乎要落下泪来。
郑贵妃抬手止住她的话,说:“我意?已决,从走上这条路起,我就?没?想过回头?。要么成?,从此脱离苦海,要么败,不过交出这条命罢了。”
大宫女只?得接过,福身退下,自去安排人送信物不提。
宫外,解泉泠已说到赫连重锦残忍杀害侍从,七殿下隐忍不发,听得在场的姑娘们落下泪来。终于?,宫中来了旨意?,就?在这宫门外先将解泉泠杖责四?十,再入宫面圣陈情?。
侍卫们得了君令,不似宫门守将一般畏手畏脚,他们二话不说将解泉泠擒住,按在刑凳上便要行刑。
这下,百姓们都不忍卒看,那?之前听故事没?听哭的婶子?们也跟着红了眼?眶。
“解公子?多俊的人才?,这一顿板子?打下去皮开肉绽,还能站得起来吗?”
但一心救人的解泉泠可不管这杖刑有多痛,他趴着仍是扬声往下说:“七殿下受此覆盆之冤,解泉泠受这四?十杖,是要为他撬开一片天,陈述这冤情?。”
第一杖重重落下,打得解泉泠顿了一下。第二杖并不多停留,转眼?又落了下来。
解泉泠稍稍适应,哪怕痛不可当,依旧声稳如钟:“解泉泠……以此身为证,证七殿下人品贵重,证七殿下,义胆忠肝!”
第76章 遇险(5)
杖刑四十, 打到最后解泉泠已?无法靠自?己?站起来。就这样还是封珏和程寅半路赶到,让侍卫有所忌惮的结果,若是换了普通人, 只?怕已?经打残,还伸冤?能将诉状递上去,便不错了。
击登闻鼓要的是勇气,可要走进宫告御状, 却要的是体魄。
杖刑完毕,解泉泠是被封珏和程寅左右搀扶起来的,接着在两人搀扶下走进宫的这一路,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落下血痕。宫门广场的地砖被他的鲜血浸染, 如红梅落白雪, 踏之亦存侠骨香。
不知是哪一位百姓先跪下来的, 很?快广场上便跪成了一片,他们朝向解泉泠三人走进宫门的背影,有人高喊:“请陛下给七殿下一个公道!”
“请三法司主审!”
“七殿下爱民如子, 他是好人!”
无人带领,百姓们甚至喊不出整齐的口号,说的却是他们的心声。他们把?封离的故事听进了心里, 他们认同解泉泠的主张。
解泉泠没有回头看, 可听着身?后的喊声,挨了四十棍都没有落泪的新科进士红了眼眶。那一刻他像是忽然间找到了方向, 再不计较这一甲二甲,更不眷恋那清贵出身?。
宫门楼上也有三人, 须发?斑白,迎风而立。居左的那位是刑部尚书解渊, 居右的是礼部尚书于鸿,居中的则是吏部尚书魏显,三位内阁大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魏显捻须而笑,道:“后生?可畏。”
于鸿性?子更直,老尚书撩袍便要走,急吼吼地:“快快快,你我?也去勤政殿外求见,别等皇上盛怒将他家小子砍了就来不及咯。”
“多谢两位……老哥哥。”解渊一揖到底,他不方便出面,但到底不放心儿子。
于鸿摆摆手,赶紧拉上魏显走了。
解泉泠意不在说服皇帝求公道,这数月来或亲历或旁观的桩桩件件,到今天他们三人已?看得分明。指望皇帝圣明,还不如指望日出西方、月满不缺,他们求的不过就是在宫门外那一场。
所以进了宫,到了勤政殿外,解泉泠反而平静下来。皇帝看他的目光刀锋毕露,可他体力不支,有些累了,殿内陈情说的还是那些,请皇帝将封离一案移交有司负责。他勉力支撑着说完,当?场便昏迷了过去。
这下好了,在外头等着求情的两位尚书也没求上,气?得要杀人的皇帝也没找到发?作?机会,人都昏迷了再要处置,一时找不到理由。封珏和程寅告退,赶紧就近把?人带去太医院诊治。
皇帝满腔怒火被泼了一盆冷水,当?场摔了纸镇和笔洗,笔架也被扫落在地。
“封离,封离!当?初那些母族高贵的皇子们压我?一头,就因?为我?母妃是宫女出身?,他们通通看不起我?,现?在我?已?经是皇帝,还整治不了一个罪妃贱种?!”
皇帝在殿内踱步,躁动不已?。他神态癫狂,喊的是封离,却又像是不止在说封离。
那些曾经轻贱他的皇兄们都死了,太子到皇六子,全死了,只?剩下一个皇七子封离。尽管他们过去没有过节,尽管他北梁为质十年,但他像是代表了曾经压在他封鸾身?上的枷锁和高山,让他又恨又惧,欲杀之才能安稳。
再加上摄政王对封离的疼爱维护,更是让他恨之入骨。当?初周昭宁是悉心教导过自?己?的,他维护的是他封鸾,他在周昭宁面前表现?得满心依赖和钦慕,装得虚心求教好学?不倦……那时周昭宁对他是满意的。
他最大的错就是不该赐婚,一切的错误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皇帝越想?越入魔,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将封离杀了。但这回,拦他的不止李德仁,还有闻讯而来的郑贵妃。
郑贵妃温言软语,又是给他顺气?,又是帮他骂人,向他谏言:“宫门外头的动静太大了,都传到了后宫,您是不必在意那些蝼蚁怎么想?,但闹得人尽皆知有损您的皇威。您不如先晾他一晾,再给他传些假消息,攻心为上。比如……那解家小子被打成了残废?”
郑贵妃意在拖延,不能让七殿下再受刑了。美目盼兮,眸光流转,她娇俏一笑:“他不通消息,不知外头情形,还不是您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到时候您让狱卒闲聊,让他不经意听了去,半真半假的,不怕他没有软肋。这人只?要找着了软肋,就好辖制了,您说是不是?”
皇帝转怒为喜,大悦。抱着郑贵妃便拉到腿上,掐了一把?她柔嫩的脸蛋,连连褒奖:“爱妃才是朕的解语花!今夜留下来……”
说着,他当?着满殿宫女内监的面,手就这么在郑贵妃胸前掐弄起来。郑贵妃忍着呕吐的欲望,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她装作?害羞,埋首至皇帝肩膀,在那无人看见的地方,眸色冷若寒霜。
当?晚,郑贵妃大宫女安排的人借着往慈仁宫送佛香的机会,见到了侍奉太后的林淳妃。小宫女将玉佩转交,林淳妃听罢却没有收,她把?玉佩装回了小宫女的荷包里:“请转告你家娘娘,我?与她的默契在心,无需如此。”
林淳妃也心中忐忑,她到慈仁宫之后,太后只?礼佛,不问俗务,她在不在跟前伺候太后也不计较,对她的态度模糊得很?。她贸然前去为七殿下求情,也不知道说的太后会如何做想??
她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前去求见太后。其实并不需要虚与委蛇,太后是智者,自?有评断,反而是故作?聪明才容易坏事。那些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便说真话?好了。
太后已?卸了钗环,正在寝殿听宫女读书给她听,见林淳妃求见,倒是有些意外。平日里她是不会夜间过来的,最多陪她饭后散散步,就不会再打扰。
“让她进来吧。”
“是。”
林淳妃很?快入内,见到太后便拜,口称:“臣妾有要事禀报,请娘娘屏退左右。”
这倒有些大胆了,林淳妃伏地不起,并不敢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挥退宫人,只?留了贴身?大宫女一人在侧。
“起来吧,坐下说。”
“谢娘娘,臣妾要说的事极为冒犯,臣妾不敢起身?,请娘娘许我?跪着说。”
太后这下真好奇了起来,林淳妃平日温和,与宫女说话?都不曾高声,到底为了什么事才有这般态度。
“你说。”
“臣妾想?求您救救七殿下。”
“封离?”太后面露惊诧,略一思?索,问她,“他与你有恩?还是有私情?”
太后会这么问,却并不问七殿下出了什么事,显然宫里闹出的事瞒不过她的耳朵,但她却没有要管的意思?。林淳妃心中一紧,只?觉要说服太后,比她想?的更难。
她坚定地摇头:“无恩,更无情。臣妾与七殿下只?在宫宴时有过几面之缘,并无私交。”
“那你为何要冒大不韪,来求哀家插手前朝事?”太后的声音依旧平静,可语调却严肃了许多,她又问,“你觉得他身?陷危险之中,不得不救?”
林淳妃深吸一口气?,再次伏地埋首,这一次,只?因?她要说的话?,是心底最深的伤痛,她不愿面对,又不得不面对。
“因?为我?恨封鸾,太恨了,所以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先帝的最后一位成年皇子害死,从此更加肆无忌惮。娘娘,他的后宫是吃人的牢笼,这么多年,我?苦不堪言。他好男风,面对女人便不能起势,但他需要诞育皇子,需要遮掩癖好,所以他每每召我?侍寝,都要美貌太监从旁伺候。”
“与他行周公之礼,常常是三四人一起……女人在他的寝殿如同牲口,任人观看、亵玩、凌虐、侮辱,赤/身?躶体之时,有无数次我?想?就这么死了。可,恶鬼横行于世,凭什么好人家要去死?所以我?恨他,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
太后震惊不已?,久居宫廷,太监宫女对食的把?戏不是没有耳闻,但是皇帝带着太监,和自?己?的妃嫔……这叫什么事?简直丧心病狂!且亲口承认自?己?想?要弑君,她说出一个字便是死罪。能让林淳妃有如此勇气?,恐非虚言。
“所以你想?要哀家保下封离,好让他们兄弟相争?你可知皇位更迭并非儿戏,乃是动摇社稷国本的大事!更何况,你如何知道他会害了封离?先帝皇子就算要问罪,也要证据确凿,昭告天下。”
林淳妃抬头,她无一丝哭腔,却已?满面是泪。她仰望太后的那一眼,如同困兽,绝望中生?出不屈傲骨,仿佛能刺穿灵魂,将太后定在当?场。
“娘娘,他会的。去年秋狩,他命带刀舍人郭明铮在猎场截杀七殿下,将七殿下击落悬崖。后来郭明铮被他调入羽林卫,就是为了掩盖此事。”
“当?真?”
“千真万确。秋狩陛下带了臣妾,当?日帐中,除了臣妾,就是李德仁和郭明铮。”
太后沉默下来,她示意宫女将林淳妃扶起来。
林淳妃起身?,和太后面对面坐下,见太后仍有疑虑,她想?来想?去,只?有将最后的筹码也一并抛出。这是她敢来说实话?的底气?,是连皇帝也不知道的秘密,她这一瞒,便是整整五年。
“娘娘,臣妾还有一事要奏。此事乃是臣妾在潜邸时耳闻,未知全貌,不知猜测正确与否。”
太后转眸看她,对上她犹疑中似有悲悯的神色,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何事?”
“五年前的仲春,二月十八的晚上,那时我?还是他的侍女,我?听到他紧锁房门,在卧房内啜泣。一边哭一边说:‘三哥,我?不是故意见死不救的,你当?时已?经要死了,你不要怪我?心狠,我?不敢让人知道。’”
太后手中茶盏应声而落,茶水溅落一地。
她不敢置信,反问道:“三哥?”
“是,他说的正是先太子殿下。”
先太子乃是太后嫡子,五年前死于夺嫡之争。当?时他被刺身?亡,是在京郊踏青回城的路上,后来查实是皇长子所为,皇长子被夺爵流放,死在了流放地。
先太子死后,八皇子封鸾是哭得最情真意切的一个。被召见时问及,他还说起兄弟相处的一些小事,说自?己?感念先太子恩德,崇敬先太子为人。这令当?时痛失爱子的太后很?是感动,也为后来封鸾继承大统打下了基础。
太后怎么也没想?到的,所谓的兄友弟恭,不过是蒙骗她的谎言。
“你有何证据?!”她一声厉喝,霍地起身?,气?势逼人。
“那日他因?惧怕而混乱,说话?颠三倒四,其中说到一件事,他说先太子出京是为了探看外室。后来我?有心探查,发?现?他所说的太子外室是他母家冯家的庶侄女,那女子如今住在信国公府置办的宅子里,就在城南莲儿巷。”
“太子与冯家庶女是他有意牵线撮合,因?此他才不敢叫人知道他也在场。娘娘您的规矩严苛,到时候定不饶他。刺客来时他躲藏了起来,先太子被刺未亡,他却只?顾自?己?安危,径自?跑回了城,也不向宫中报信求救。娘娘,这样的人,您也不管吗?”
太后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林淳妃和宫女忙将她扶住,才没让她摔倒在地。
“竖子!敢尔!”
太后怒如雷霆,笼罩住整个慈仁宫,林淳妃不敢再置一词。
片刻,太后负手而立,神色凌冽。
“拿我?的令牌,去传禁卫军统领岑荣,不要让人知晓。”
宫女领命而去,太后转身?看向林淳妃,头一回牵住她的手,拍了拍说:“好孩子,多谢你告知这些,否则我?儿死不瞑目,泉下难安。”
“我?过去不敢开口,您不怪罪臣妾说迟了就好。”
“不迟……人死了,再早也回不来,再迟也是为他讨回公道。”
林淳妃看着太后,似乎短短半个时辰,她已?老了好几岁。
先太子仁德,听说待兄弟们宽厚,封鸾在灵前所说并非虚言。只?是在他心里,太子的仁德不过是上位者的施恩,只?是弹压兄弟的手段罢了。所以他从未回馈真情真意,反而将先太子当?做攀附的工具,才会去引诱他置外室,危机时不顾他的生?死。
那一夜,宫门早已?落钥,岑荣机密而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偏殿之中,太后披着貂裘披风,由林淳妃作?陪,交待了岑荣几件事。
“第一,去羽林卫捉拿郭明铮,此人乃是去年秋狩刺杀七皇子的真凶,连夜审问,务必天明之前将所有刺客抓获。”
“第二,去城南莲儿巷捉拿一户姓冯的女子,是信国公冯家的庶侄女,锁拿之后送进慈仁宫,哀家要亲自?审问。”
“第三,明日早朝,带上你的亲兵围住整个金明殿,震慑皇帝。岑荣,你敢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