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好吗?米嘉。”
“很好,他还年轻,恢复得也快,但这一次他很受挫,他一直认为自己很强的。所以说——”他扭动方向盘,看了我一眼,“可别小看埃里克。”
“你也别小看我。”我说,“我只是不喜欢贴身肉搏,那太原始,我年少时和黑手党混在一起时都不玩那一套了。”
“我知道,你聪明,有技巧,什么都瞒不了你。”
“餐厅必须得重开,否则上面我很交待,虽然我根本不在意什么CIA,但挂着这个名头我才能在这里,还有南希,我不想让她为难。”
萨连科也点头,说:“这回我会帮你给你的餐厅员工做一个完整的背调。”
“这么贴心?”我伸出手捏了捏他微笑着的脸。
“我可不想再挨打了,亲爱的,你是一巴掌没打我,那两个女人打人可疼了。”
我想起了薇罗奇卡那狠狠的两巴掌,不禁有点心疼我的罗曼。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舍得打呢?
“以后我不让她们再打你了。”
“那就拜托你了,阿尔弗雷德同志。”他撅了撅嘴,佯装委屈巴巴地看了我一眼。
“说真的,亲爱的,要不是你在开车,这样撒娇我恨不得把你摁住在这里来上一发。”
我朝他胯下捏了一把,他笑着直躲,“我这么有魅力?”
“一般般,比起我还是差远了,不过呢,至少在我心里是无人可比的。”
“那就足够了,我只希望在你心里有魅力。”
我笑着凝望他,这些日子,他眼角有挥之不去的疲惫,一是因为照顾我,二可能是来自于格鲁乌内部工作压力,虽然他总是不说。但我知道,即使他在东德有某个上校为他保驾护航,但所有出格的事情都要有所偿还。我忍不住问他今后的打算。
“罗伯特足够让我支撑一阵子了,德累斯顿靠近捷克等地,不缺一些动乱份子,以后抓到了都说是从你这边得来的。”
“他们不会一直相信的。你们格鲁乌的老大可不是位善茬儿。”
“你说阿兹雷尔将军?他的确很厉害,也很令人害怕。想想吧,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就能做到那个位置,就连热尼亚都得在明面儿上对他卑躬屈膝。可热尼亚说,用这招儿将军是不会说什么的,除非是有了证据。我们只要小心一点,不要留下什么证据就好。”
“为什么?将军难道自己也在玩这招儿吗?”我不禁哂笑,他们简直把那位想得太简单了。
“谁知道呢?虽然热尼亚是我的家人,我很爱他,但老实说,我更敬仰将军,你没见过他本人,他简直让人移不开眼,让人又害怕又忍不住倾心。他的才能,他的谋略,他的身姿……作为军人都是一等一的!”
“我见过他的照片,报纸上偶尔会出现,即使他很低调。的确让人挪不开眼,就是我上面的那位都不敢轻易把手伸过去。”我想起亨利曾经告诫我们的话,“如果想活得久一点,离阿兹雷尔远一点。”
“我调往德累斯顿是将军亲自批准的,还有我升为少校……可热尼亚说我之所以这么快升到少校很可能是因为将军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把我留在身边作为制衡他的掣肘。可我总觉得,也许是我太过自信了吧。”萨连科害羞地笑了笑,“将军还是很看重我的才能的。”
“当然,你很优秀的!”我愤愤不平起来,“你的那位热尼亚,那些克格勃,就爱玩一些勾心斗角,可你不一样,你是军人,是真正的战士,将军肯定是看重你的才能才会让你做上少校,要我说,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是中校,上校,以后还会当将军呢!”
“我可没那个奢望。”萨连科不禁脸红,看了我一眼,“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当一辈子的少校我也愿意。”
“不行,我要你当将军,以后还当格鲁乌的老大,这样我多有面子,谁都不敢动我!”
“那我只好多多努力咯。”
萨连科腼腆地红了脸,湛蓝的双眸里闪烁希望的光芒,前方通往德累斯顿的道路平坦,如同他的未来。我知道萨连科是有梦想的人,我也由衷地希望他能有所建树。可在这爱情的迷醉当中我却忘记了,在这条梦想之路上,我是最大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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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琴声重新开张不到三天,我收到了南希受伤住院的消息,想去探望她可不容易,如今我在明她还在暗,和她接触有暴露风险。于是我决定乔装打扮,正好趁薇罗奇卡有回来餐厅吃饭,顺便换了个发型。薇罗奇卡这次下手很温柔,我那微长的头发丝儿看起来依旧很飘逸。而我的萨连科,被她剃了个寸头,看着落了一地的金发,我心疼得要死。
“哇,这么漂亮的头发,你怎么狠得下心!”我愤愤不平。
“罗曼可不是什么浪漫派,他为了能被你看得上留起了这种法国人的发型,可这种发型好看不实用,只会在他执行任务时耽误他,他可是个狙击手。另外,军人要有个军人的样子。”薇罗奇卡用刷子清理萨连科脖颈间的碎发,满不在乎地说。
罗曼耸耸肩,老老实实地听薇罗奇卡的话。我抚摸他的寸头,粗硬得扎手。人们都说头发硬的人脾气差,可他的脾气却一点都不差。不,也许只是对我,谁知道他怎么对别的人?米嘉那么刺头儿的也在他面前恭恭敬敬,他抓间谍还喜欢用那么不人道的冲锋枪,直接一发了事。看来——我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吻,这个人是把他所有的温柔都给我了。
“帅不帅?”他问我,拿着镜子前左看看又看看,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模样。
“很有男人味儿。”我在他肩上拍了拍,“可薇罗奇卡给我剪了个女式发型,什么意思?”
“因为她觉得你漂亮。”
“不,她是觉得为你讨了个老婆。”我咬牙切齿的,萨连科忍不住闷闷地笑。笑得我恨不得让他也在我身下一回。说到这里,其实我并不是没机会,我知道只要我提出要求萨连科一定会配合我,但不知为什么,我太痴迷于被进入的感觉,以及,我可舍不得这个人疼。
或许,我真是他讨过来的美国小老婆。
那么,小老婆的要求就得言听计从。我叫他给了我一个身份,装作他派在他姐姐身边的安保队伍当中的一员,跟随薇罗奇卡去医院探望南希。
“亲爱的,我知道你会来。”南希坐在病床上,朝我伸出手,我过去俯身拥抱了她。
“我是来笑话你的,做了这么久的情报工作没受伤,居然在食堂里被铁锅砸了。”
“都怪那些俄国佬笨手笨脚的。”南希恨拫地说,“还好我躲得及时,只烫伤了脚,可怎么办,要留疤了。”
“不会留疤的,我们乡下有土方子。”薇罗奇卡在门口笑着,“放心吧南希,我那方子百试百灵,等你出院了我给你治疗。”
“谢谢你,薇罗奇卡,你真好。”
“你们聊,我先去外面。”薇罗奇卡非常体贴地为我们创造了独处机会,轻轻带上了门。市立医院的单人病房很空旷,泛黄的墙壁上残留令人浮想联翩的抓痕。几道光在晃动,窗外的阳光纤柔、冷冰冰的。床头有一束洋牡丹,绽放着,娇艳欲滴,上面的署名为“薇拉·亚历山德罗夫娜·萨连科。”
我们沉默了一会,南希动了动她包扎好的伤脚。我思前想后,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罗伯特,是吗?”南希主动挑开话题。点起了一根烟。这个人当时不让住院的我抽烟,自己却抽得这么起劲。
“你当初知道他要害我,提醒我注意身边人,不是萨连科,而是他。”我说,不动神色地拿走了南希指尖的香烟,南希轻笑一声,瞅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你那么怀疑萨连科,更不知道罗伯特居然成功地转移了你的注意力。”
“毕竟为了让我怀疑萨连科,他甚至冒着风险捅了他一刀。我始终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和萨连科的关系也许让他厌恶甚至憎恨,但出于功利性的目的,不足以让他如此以身犯险。”
“这一点我的确不明白,只是……阿尔,也许我这么说会让你觉得生气,不能理解,但我想请求你,不要恨罗伯特。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来伤害你,我相信,他绝不是因为讨厌你这个人本身。有时候,他也很无奈。”
“你是说亨利对他的态度?”
“没错,亨利似乎对他了如指掌,看起来对他毫不在意,实则从未放松过对他的警惕。罗伯特是斯拉夫人,你知道的,就和亨利一样,是目前在CIA当中不那么受待见的血统。但罗伯特比亨利要受欢迎,他甚至在情报工作能力上要比亨利强很多,可他太单纯,对政治斗争一窍不通,也太过于理想主义。亨利爬上这个位置不容易,这个位置之前的提名是罗伯特。”
“你似乎很能体谅罗伯特?”
“也许吧。”南希轻轻叹了口气,感伤地说:“他是个很好的人,至少对我如此,他也是个有理想的人。”
我想起了埃里克的话,于是问,“什么理想呢?”
南希笑了笑,“他的理想就是,让情报工作也有见光的一天。”
“见光了还叫情报工作吗?”
“是,可他总是说,战斗是不分明面暗面的,即使是间谍,也得有和军人一样,站在光明中迎接荣誉的时刻。”南希眼里亮晶晶的,显然,她早已接受了罗伯特的理想,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和平要在对立当中谋求,而在此种对立之中,情报人员就是一种无声的抗衡,比起全面地发动战争,间谍们所起到的斡旋作用,或许更有助于和平。你明白吗?他的终极目标是和平,就如他的性格,一直让人宽慰。”
“可亨利厌恶这种浪漫的理想,亨利是绝对的现实主义者,只有局势动荡才能让他更加高升,他可不会在意普通人的死活。”南希垂下眼睫,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
“罗伯特也不会。”我冷冷地说,“他也会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伤害普通人,即使是他从未见过的一名无辜的女孩儿。所谓的理想,看似普惠,他在这种实现普惠的伟大过程中找寻到了快感,所以终究是私人化的,是利己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高低之分。”
“你这么想吗?”南希有点讶异地看向我。
“没错,如果实现一个有利于绝大多数人的理想需要牺牲一小部分无辜人类的话,我认为这种理想和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向上爬而牺牲他人的行为并没有很大的区别,毕竟,在灵魂层面上,那些被牺牲的人毫无选择,他们被视作了‘非人’,能把人不当人的,无论多么伟大的理想都是扯淡。”
“你很有自己的看法,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从功利的角度来看,取舍在所难免。”
我笑了,说:“那么,看来我们普通人的理想,就得努力去做不被‘舍’的那一部分咯?”
“可以这么说,阿尔,我一直是如此想法。”
对此我不置可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对这个世界,对某个人。正因为有各种个样不同的想法和思考这个世界才得以维持生命力,我始终对此保持尊重且敬畏。在一阵沉默后我又问起了埃里克,南希表示她对埃里克一无所知,并且十分惊讶于埃里克和罗伯特之间的关系。
我心下了然,小心隐瞒下了萨连科所调查的埃里克和某位西方人的交集,在猜测没有得到证实前我并不想让南希忧心。从医院出来后,我站在车水马龙的德累斯顿街头,举目望天。冬日天气晴朗,阳光清澈,不带丝毫温度。冷风朔朔,路旁的一棵菩提树被吹断了枯枝,死气沉沉地受着伤。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忧郁,也许多少是被罗伯特所谓的“理想”而有所打动。可我又深知,世界是荒谬的,只能对抗,不能憧憬。这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他人的最好的方式。
信步走在泥泞的道路上,路过一处建筑的遗址,不知为何,我能感受到埃里克从某个残垣断壁后投来的目光。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附近,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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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第二天,当临近午时的咖啡渣行将消失香气时,某人的现身让我大吃一惊。
亨利·赫克谢尔——我的上司,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我的餐厅。
他身穿灰色大衣,肩上落着些零碎的小雪,戴着一顶做工考究的羊毛呢的灰色圆顶礼帽,颈肩是条灰蓝色格纹英伦围巾,长裤边线规整得犹如大多数人枯燥无聊的命运,脚上锃亮的牛津鞋沾染上了德累斯顿街上的灰尘与淤泥,他在门口轻轻跺了跺脚,将鞋后跟的泥巴留在了店外,举手投足间十足的贵族派头。两年没见,他看起来老了一些,脸色发黄,似乎有肝病,不过四十三岁,两鬓居然有微白的趋势。
“怎么,很惊讶吗?”亨利环视一圈,目光轻轻扫过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打了个响指。
“你怎么来了?”我连忙拿着菜单走上前去,递给了他,“很危险的。”
“哪里危险了?你不是潜伏得很好吗?”他似笑非笑地说,翻看着菜单,“真令人怀念的萨克森菜,我小时候常来德累斯顿呢。”
我抿了抿嘴,说:“如果罗伯特那件事你心里有数的话,我想他并不会向你隐瞒我和某个人的关系。”
“哦?”他绕有意味地抬眼,“哪个人?”
“你知道的,亨利。”我拉开椅子,坐到了他面前,如果他想跟我玩什么哑谜的话,我也不会客气。
“阿尔,别忘了我现在是顾客。”
“我有服务员的。”我招了招手,新来的女服务员汉娜便为我们端上两杯柠檬水。
“不错,生意如何?”亨利抿了一口,我发现他的唇角发青,眼角的皱纹尽是疲倦。
“挺好,没想到我还挺有生意头脑的。”我耸耸肩,“选好菜了吗?你看起来很累。”
“事情总是做不完的。就这些,小姐,辛苦了。”他把菜单递给汉娜,然后将目光懒洋洋地挪移到了我身上,双肘支撑在桌面上,绕有意味地打量我。
“你变了很多,阿尔。”
“毕竟快两年了。”
“听南希说你生了病,癫痫——是吗?真可怕的病,不过对你这种人来说,大概也不算很严重。”他弯起眼睛微笑,用温柔的口吻说出恶毒的话语。他之前从来不会这样的,至少明面上的尊重他会给我。
于是我也探身向前,双肘同他一样撑在桌面上,“真不够意思,亨利,我为你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你还诅咒我,癫痫已经很严重了,真的,发起病来会死人的。”
“我可没诅咒你,我不敢,南希会生气的。”
“哦?所以说你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得了,阿尔,别跟我阴阳怪气。”
“你先开始的。”我阴沉地注视他,“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呢。”
“你现在可没资格。”他笑吟吟地说:“在有些事上,我没对你追责已经是很大的仁慈了。”
这时汉娜端着餐盘走了过来,亨利朝我扬了扬下巴,说:“好了阿尔,我很累,让我先吃饭。我很想念萨克森。”
“你过来做什么的?”
“她……不是受伤了吗?”亨利喝了口柠檬水,望向窗外的易北河,“我是来看她的。”
亨利居然还会关心南希,甚至不惜亲自来东德看她?我不禁觉得好笑,如果心里真有这个女人的话,会把她派到这么远、这么危险的地方,甚至让她以自身为筹码和别的男人打交道套情报?在亨利身上,从头到尾我只看到了虚伪和危险两词,可不容忽视的是,他说要去探望南希时,眼底深处所浮现的那一抹真挚。
“当然,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吃完饭后他起身,优雅地穿上他的高级定制大衣,戴上了礼帽,“你陪我去医院吧。”
“亲爱的,我已经暴露了,这么大摇大摆的,咱们要在东德坐一辈子的牢的。”
“我可不是你的亲爱的。”亨利冷冷地斜了我一眼,“现在就带我去医院。”
我不置可否,朝厨房里的弗兰克打了声招呼,穿上大衣随他出了餐厅。本来我打算开车,而亨利想要步行去街边乘坐电车。我只好陪他在河边走,雪越下越大,我有点后悔没带帽子和围巾。
泥泞的路面上留下两串缓慢的脚印,在不远处泛着光的马路上,汽车留下交错的、绵长的轮胎印记,没有断裂,延续到看不见的远处。亨利很沉默,双手插在兜里,目光穿过风雪落在朦胧的易北河上,从他那张略显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感伤的情愫。但从他留念的步伐中,我仿佛能够看到日耳曼血液在他体内的兴风作浪,掀起模糊却深刻的怀念。
到了车站,我打着哆嗦,亨利看了我一眼,说:“我认为现在不是很冷。”
“零下十度。”我说。
“你很怕冷。”
我瞥了他一眼,说:“怕冷不是罪过。”
亨利扬起嘴角笑了,他取下他的围巾,扔给了我,“戴上吧,我可不想南希看到你冻成这副鬼模样。”
我耸耸肩,戴上了他的高级克什米尔围巾,这种货色在如今的社会主义德国可不容易弄到,看来亨利压根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史塔西或者克格勃所知,又或许他一开始就是在暴露中前来。谁知道呢?他们这些大人物似乎和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毕竟我们死了也就死了,引起不了外交上的关注,而像到了亨利这个位置,要是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掩盖过去的。
在电车上他也一直很沉默,注视窗外,后来在市立医院,在推开南希病房前,他抬起的手有片刻凝滞。
“你说,我突然出现会不会吓到她?”
这时,不知为何,我心下涌上一股暖流,呼应亨利诚挚的询问,“我想不会的,她一直都很想念你。”
“真的?”
我点头,“真的。”
是的,没错,亨利,南希一直都很想念你。虽然她总是不说,甚至鲜少提及你,但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无时不刻回荡着你的身影。我能看见,清楚地看见。
亨利露出微笑,朝我点头,轻轻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南希从书本中抬头,在片刻的诧异后,她眼底盛满了柔情的春水。
“哦,亨利……”她朝亨利伸出手,两人拥抱在一起。我与她交换了个眼色,转身出去带上了门。我知道他们有很多要聊。
踱步至天台上,我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抽烟。一年多前我每天傍晚都会上来,看夕阳沉于山峦,等待萨连科每夜的归来。那时我时常能看见母亲,看她那白色的衣摆渗出泛蓝的水渍。而现在,天色阴沉,阳光几乎没有,风雪四作,城市模糊在似是而非当中,我什么都看不见,各种幻觉在那一夜全部离开了,我通过哆嗦、和心底永恒燃烧的那一小撮属于萨连科的蓝色火焰来感受自己的存在。
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他,虽然我们昨晚还睡在一起,不过几个小时没见面,但我就是很想他。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我自言自语地说,“又在开无聊的会了?还是在做什么部署?见鬼,我真是个傻瓜。”
我甜蜜地叹了口气,像个思春的小姑娘靠在掉漆的铁栅门上,暧昧不明地微笑着。烟抽完了,是时候下楼。而当我到了南希的病房时,却只有她一个人。
“亨利呢?”我坐到南希身边,南希嘴角噙着股柔情的笑。
“他走了。”
“这么快?”我语气略带不满。
“够了,阿尔,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可对你来说不够。”我握住南希的手,“不过,这个人还愿意专门来看你,老实说,亨利这回让我很惊讶。”
“要了解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我可没兴趣。”我起身,把亨利的围巾递给南希,“这是他的,另外,等你好了,我们在琴声为你接风。亨利今天这么大摇大摆地过来,想必你也瞒不住了。这边我会叫人盯着的,你放心,我和萨连科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
“萨连科会为难的。”南希说。
“才不会,我喂他几条鱼好了。”
“亨利那边呢?”南希问,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说:“是啊,他这么做,就应该会想到你的对策。估计他有饵要放,你注意甄别。”
“我明白。”
离开南希后,我在餐厅工作到晚上,萨连科打了个电话说今晚来不了了,我跟他说最好这几天都不要来,我的上司也不是个善茬儿。果然第二天,亨利不出所料又上了门。
“你的事儿都办好啦?”我旁敲侧击地问。亨利冷淡地微笑着,沉默地凝视我。我对着昨晚的账目,见他久久不回应,疑惑地抬起头。
“送我走吧。”他说。
“这么快?”
“你还想要我在这里多留吗?”
我笑了,起身说:“我开车送你。”
在我老旧的皮卡车中,亨利端坐着凝视前方。他要去火车站,用最普通的方式离开德累斯顿。在等待一个红灯的时候,我思前想后,突然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埃里克联系的那个人,是你。”
我的喉咙发紧,不知为何,我感觉到紧张,也许因为这是对峙,但实则真实的紧张原因我也很难说清。
“没错。”亨利一点都没有隐瞒,爽快地承认道:“是我。”
长久的猜想得到验证,我将车停靠在了一边,强忍住怒火,问:“为什么?”
“为了监视你们。”
“你这么不相信我们?!”
亨利缓慢地移动目光,转头看向了我,“你觉得呢?”
他的声音极冰,“你昨天不是说了吗?你和那个某某谁,搞在了一起。可是,你在对我隐瞒呐。”
我一时语塞,说:“至少你应该相信南希。”
“可是,你的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我。”亨利拢了拢大衣,轻笑一声,“你们三个,我很看重,几乎是我手下的全部力量所在,也许在业务上的确有所建树,可信任,远远达不到。别说罗伯特了,你,南希,在原则上的问题选择对我进行隐瞒,若不是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我应该解决了你,然后撤回南希,免得被你们这种行为拉下水。可是阿尔,我到底对你们是有感情的。”
“在这件事上,我的确无话可说,你若有什么要求,我会努力去办。只希望你不要为难南希。”
亨利看了我一眼,“你觉得我在为难她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南希知道了你的不信任,她真的会很伤心。”
“那么你就把这个隐患彻底解决吧。埃里克背叛了我,本该监视罗伯特的他却投向了罗伯特。你知道吗?有时候人的转变会表现得非常明显,自身却根本难以发现。从埃里克给我的有关于你们三个人的常规报告中,他的态度由措辞当中都得以体现,他还是太年轻,又或者说,他太过于自信。”亨利冷冷地笑了笑,“至于罗伯特,他想扳倒我,真奇怪,那又如何呢?一个人最伟大之处,不过就是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