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太妃已经被废,关在冷宫,为何还要痛过下杀手?”
堂溪涧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当年的事太长,更何况他也不想小太监沾染。
他的小太监和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他的心干干净净,怎么会理解那些脏事?
只要再等等,等他为水家翻了案,一切便会水落石出。
到那时,或许阿梧会理解他做的这一切。
堂溪涧依旧按着自己的步子挨个清算。
他知道有些人阿梧在乎。
所以让李公公死于“急病”,对于小豆子他也留了情。
这些年小豆子对离桧宫和祝卿梧的感情不是假的,但为五皇子传递过的消息也是真的。
五皇子是三皇子的人,装得温文尔雅,不过是一丘之貉。
更何况五皇子的生母景妃和颖妃一起对他的母亲做过恶。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他可以放过小豆子,他死了,阿梧会伤心的。
于是他让人安置好小豆子的家人,又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自行出宫。
可是他没想到小豆子会去求阿梧,更没想到小豆子会和五皇子一起去死。
海恩进来通传这件事时堂溪涧正在写字。
海恩说:“陛下,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堂溪涧愣神了片刻,不知为何,他竟想到了他的小太监。
若是今日兵败,诏狱中死的是他。
他的阿梧又会怎么做?
堂溪涧回过神时才发现宣纸上不知何时滴了一点墨,晕开一片墨痕。
“罢了。”堂溪涧将手中的毛笔放下,“那就将他们葬在一起吧。”
他知道阿梧知道小豆子的事一定会伤心,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想要出宫。
更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总是傻乎乎的小宫女竟会以自己的命去帮他。
差一点堂溪涧就被他们真的骗了过去。
当他看到离桧宫的大火时,他又想起了四岁时观星台上的场景。
那场大火夺去了他的母亲,而这一场又要夺去他的阿梧。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堂溪涧便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拽了出去。
于是他疯了一样想要冲进去,但周围的所有人却都拦着他。
直到许久他才挣脱了那些束缚,然而火烧的太大,只剩下了一具被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堂溪涧抱着尸体在乾明殿枯坐了三日,还是觉得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阿梧怎么会这么狠心?
将他一个人留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
直到第三日,纳兰太后来见他,名为关心他的身体,实则笑话他。
“皇帝真是关心则乱,平日里那么爱重的宦官,竟连是不是他的尸体都分不清。”
堂溪涧望着她,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尸体愣了片刻,终于说出了三日里以来的第一句话,“海恩,传仵作。”
这果然不是阿梧的尸体,是一个女子的。
堂溪涧瞬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间气血翻涌,几乎站不稳身体。
太后及时扶住他,笑意盈盈,“皇帝还未娶亲,一定要注意身体。”
堂溪涧挤出一个笑,“多谢母后关心。”
堂溪涧就知道她来不会仅仅是关心自己。
当年因母子的名分和她弟弟手中的禁军,堂溪涧才和她达成合作。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允许自己为水翻案,重论生母的名分,助自己登基,自然是要收取报酬的。
但若是他真娶了纳兰家的女子,纳兰家有太后,皇后,还会生下继承大统的孩子,那他的江山岂不是到了纳兰家的手里。
因此登基后堂溪涧一直拖着这件事。
他知道纳兰太后对此很不满,但如今已不需要她的助力,她也奈何不了自己。
只是她弟弟手里还握着禁军,堂溪涧还不能撕破脸而已。
这种时刻,比的就是耐心,以及不留破绽给对方留下把柄。
祝卿梧是他唯一的软肋。
因此他只能逼着自己对他疏离。
他知道太后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于是他对那些提议给予阿梧封赏的大臣一律回道:“不过是一个宦官而已。”
他逼着阿梧唤自己陛下。
逼着他与自己疏远。
逼着他对自己称臣,逼着他改掉不合宫规的一切。
他拼命想要证明祝卿梧对于自己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宦官。
然而如太后所言,关心则乱。
真正的不在意根本无需证明。
“那你与若儿的婚事打算什么时候办?”纳兰太后继续问道。
“国丧未过,国丧内禁止一切嫁娶事宜,母后不会不知。”
“哀家自然知晓,那就等国丧之后吧。”
“最近边关不平,儿臣……”
堂溪涧的话还未说完,太后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皇帝,你得快点把那个小太监找回来了。”
堂溪涧闻言抬头看向她。
然后就见太后神色未变,依旧满是笑意,“他的身体是不是越来越差了?秦太医难道什么都没有诊出来吗?”
堂溪涧这才想起,秦太医确实说过阿梧除了气血亏欠,忧思成疾外体内似乎还有中毒的痕迹。
但这毒着实厉害,他怎么也探查不清。
堂溪涧本还在暗中排查,没想到太后竟会直接承认。
“皇帝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哀家,你我毕竟是母子,哀家自然不会把事做绝,只要皇帝老老实实遵守承诺,你与若儿成亲那日,哀家自然会把解药给你,当做你们的贺礼。只是你要快,那毒隔三差五就要喂些解药,从前他在离桧宫时哀家还能一直派人小心护着,但如今天大地大,十日之内若是没有解药,那哀家也没办法了。”
纳兰太后说着,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却又突然停下,转头看了他一眼。
“皇帝,你好自为之吧。”
堂溪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拳头一点点握紧。
若是从前他或许还会放过纳兰家,但从她给祝卿梧下药的那一刻,就只能不死不休了。
“海恩。”堂溪涧走到桌前,拿起毛笔,一点点画下祝卿梧的画像。
“去诏狱要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悬于城墙上,然后把这张画像散出去。”
他知道阿梧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回来,但不知道他回来时会是第几日。
堂溪涧在皇宫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他的消息。
堂溪涧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海恩,他怎么样了?”堂溪涧想要去看他,却又觉得这件事不该就这么轻轻掀过去,纵得他没了规矩。
“祝公公晕过去了。”海恩回道。
堂溪涧闻言,终究还是坐不下去,起身向外走去。
跨出大门的时候,堂溪涧想自己是不是太纵着他了。
可随即又想,纵就纵了。
毕竟这偌大的皇宫里,也只有他是堂溪涧的心安之地。
堂溪涧终究还是忍到了成亲那日。
奉茶时,纳兰太后望着他,心满意足地在他的手里放了一个红瓶。
堂溪涧冷冷地冲她露出一个笑,拿到解药便向乾明殿走去。
身后的海恩满头大汗地追着他,说:“陛下,这不合规矩。”
但堂溪涧已经听不进去,只是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转头问他,“阿梧呢?”
海恩愣了一下,回道:“奴才不知。”
堂溪涧找了很久,才在观星台上找到了他。
他轻飘飘地站在护墙上,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落下。
“阿梧!”堂溪涧急忙叫道,想要上前,却又怕吓坏了他。
“不是阿梧。”
小太监听见了他的声音,转头看向他。
突然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我叫祝卿梧。”
说完还冲他笑了一下。
堂溪涧从未觉得一颗心跳得如此快过,他想说:“好,叫什么都好,只要你下来。”
然而他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站在那里轻轻晃晃,看起来就像一片枯叶,就要飘走了。
堂溪涧望着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要失去他了。
哪怕在战场上刀剑插进他身体时,堂溪涧都没有这一刻如此害怕。
“阿梧!回来!我放你出宫!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堂溪涧声嘶力竭,他什么都不要了,可是阿梧也同样什么都不要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梧冲他笑了笑,继续向后退去。
“堂溪涧,我不要你了。”
接着,他便像一片轻飘飘的枯叶,就这么落了下去。
周围的惊呼声一片接着一片,堂溪涧手里握着的瓷瓶就这么掉了下去,碎成了无数碎片,掉出一粒粒药丸。
他费尽心思得来的东西,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仿佛被人硬生生撕开成了两半,也从未这么轻过,所有的执念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整个人也跟着一并散去。
堂溪涧有些艰难地抬步向前走去,短短几步路却好像走了一生,他从未发现,原来走路也会这么费力。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刚登基时。
因为母亲的事,他讨厌极了迷信与巫蛊。
于是他第一件事就是将大巫绑至观星台,让他在当年母亲饱受煎熬的地方遭受一遍她的痛苦。
堂溪涧本不信这些的,但他在行刑之前还是让大巫算了最后一卦。
堂溪涧说得隐晦,只说了一个,“他……”
大巫却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笑了。
堂溪涧也觉得自己可笑,谁会找自己马上要杀的人算卦。
于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行刑。
大巫身上的肉一片片被切下,他却笑得更狠。
高喊:“陛下,你永远得不到你希望的!你会失去他!你永远不会得偿所愿的!”
一般凌迟先割破喉结,让犯人发不出声。
然而堂溪涧却没有,而是听他喊了三天,“你永远不会得偿所愿!”
直到大巫还剩最后一口气时,堂溪涧拿过一把刀,亲自把它插进了大巫的心脏。
然后对着大巫说道:“他会永远在朕身边。”
没想到竟被他说中了。
恍惚间,堂溪涧已经走到了护墙边。
观星台太高,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抬起头来,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坐在离桧宫的屋顶看星星。
阿梧喝醉后突然和他说:“我想回家了。”
“你的家不在这里吗?”
“当然不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堂溪涧闻言沉默了下来,没有告诉他,“可是对我来说,有阿梧的地方就是家。”
阿梧不在了,他也没有家了。
所有的仇恨、执念、痛苦与失去他相比,原来都是如此不值一提的事情。
“陛下!”
身后传来阵阵惊呼,然而堂溪涧已经顾不上了。
他只是闭上眼睛,随他一起跳了下去。
风从耳边穿过,堂溪涧一生不信鬼神之说。
可这一刻他想的却是,若真有奈何就好了。
阿梧还能等等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是重生,但更新会稍晚一点~
他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又黑又暗,什么也看不清。
脑海中的最后一副画面是自己从观星台上一跃而下。
所以他已经死了?这里是地府吗?
祝卿梧还没摸清楚情况,就听旁边传来一道有些惊喜的童声, “你终于醒了, 我还以为你不行了, 你说说你身都净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更何况入了宫也没什么不好, 听说宫里的太监光月例每月都有二两呢……”
祝卿梧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拿着毛巾,坐在他旁边絮絮叨叨的小孩儿,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还能醒过来也是命大,所以别再做什么傻事了,咱们至少得卧床休息一个月,你可别再乱跑了, 不然又要挨罚了,咱们来的时候都是签了生死状和字据的, 净身、疗养、饮食、医药, 总共花了百十两, 你死了这钱就得你爹娘还了。”①
祝卿梧依旧呆呆地望着他,许久,才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句, “小豆子?”
“怎么了?难受吗?”小豆子说着拿起毛巾给他擦了擦, “还是渴了?不过大师傅说头一个月尽量别喝水,能忍就……”
小豆子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直躺着的少年突然挣扎坐起来抱住了他。
“你……你这是怎么了?”
祝卿梧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怀里的人让他有了实感, 这一刻他才终于敢确认他真的重生了。
只是重生的节点不太好, 竟然是他刚阉割完想要逃跑被抓回来的时候。
若是再早点, 说不定还能再想想办法不进宫。
但能再见到小豆子似乎也不错。
更何况既然小豆子还在,那么就说明玉珠也还活着。
他们都还活着。
这个消息让祝卿梧瞬间感觉连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你没事儿吧?”等祝卿梧放开小豆子时,他有些奇怪地望着他。
祝卿梧想到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也是刚穿过来不久,根本无法接受自己从一个现代人变成了一个太监的事实,情绪非常低落,对小豆子也不热络,难怪他一脸受惊的表情。
“你不会是想死吧?”小豆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
祝卿梧摇了摇头,“不是,只是……”
虽然努力克制,但祝卿梧的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认识你挺好的。”
小豆子今年不过八岁,虽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但被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笑着挠了挠头,然后像上一世一样向他保证道:“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祝卿梧看着眼前离桧宫的大门,上一世的种种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闪过,那些回忆实在太过不好,因此他有些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日子他在“刀儿匠”一边恢复身体一边逼着自己接受现实,并打算起将来的事情。
既然重生一次,他绝不要再重蹈覆辙。
因此他不能再被分到离桧宫,只要这一世避开堂溪涧,或许曾经的一切就不会再发生。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怎么才能避开上一世的轨迹?
他先是想到自己上一世就是因为想要逃跑得罪了“刀儿匠”的大师傅,后来进宫后才被分到了离桧宫。
如果能趁修养这段时间尽力讨好,抹除他对自己的不好印象,或许就能改变自己被分到离桧宫的命运。
然而之前因为逃跑,不好的印象已经留下,哪怕他放低了身段去讨好,大师傅也并不怎么待见他,入宫后他还是被分到了这里。
因此祝卿梧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你磨叽什么呢?还不赶紧进去。”旁边送他过来的太监说道,“今后你就在离桧宫了,这是六殿下住的地儿,你也别不愿意,其实想想也是好事儿,按理说一宫最少二首领,十太监,但这儿和别宫都不同,就你一个太监,你不就是管事,这可是天大的好差事。”
如果不是上一世的经历,或许他还真会信。
但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上一世初入宫的祝卿梧。
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上一世的事情。
祝卿梧抬头望着眼前熟悉的宫殿,突然想到既然入宫前的事已经不能改变,那入宫之后的呢?
“公公。”祝卿梧想到这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悄悄递了过去,这是他在“刀儿匠”时立了字据才赊来的。
“你这是干什么?”那小太监虽这么说着,但四下张望了一下,还是立刻把银子收到了袖子里。
祝卿梧见他收了银子,这才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我们进宫都是为了谋个好去处,才能赚钱贴补家里,这离桧宫好是好,但确实偏了些,想必……”
太监收了钱,语气也和缓了些,“这我也做不了主,你也知道,咱们的差事都是敬事房安排的。”
太监说着,还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
祝卿梧上一世毕竟在宫中生活了八年,这些基本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但他当初刚穿过来时对这里一无所知,又日日待在离桧宫,再详细些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于是继续问道:“不知如今敬事房的总管是谁?”
小太监望着他,眼中一副他自不量力的神情,“你现在不过是侍童,哪里能见到总管公公,能求到周少监那儿就已经是造化了。”
“周少监?周禇?”
“你竟然知道?”小太监惊讶了一下,“周少监是副总管的义子,副总管若同意,调动你一个小侍童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收多少银子说多少话,那小太监说到这儿也不再多言,只是让他赶紧进去,便先行离开了。
祝卿梧站在离桧宫门口,开始回想起周禇这个人。
祝卿梧知道他是因为这人爱香如命,每日闲暇时就喜欢研究各种香料,每次出门身上都奇香无比。
有一次三皇子见了他觉得稀奇,还让他在御花园站了一日,看看能不能吸引来蝴蝶,最后蝴蝶没吸引来,反而引来了一群蜜蜂,三皇子没下令他也不敢躲,最后差点被蜜蜂蛰成包子。
但尽管如此,他爱香之心也丝毫未减,被人叫作“香痴”。
祝卿梧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低,也没什么钱,既然想要对方帮忙,自然更得投其所好,于是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于是包裹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借了纸笔写了一个香方,然后又使了些银子让敬事房的小太监送了进去。
很快那小太监便出来传,周少监让他进去。
周禇是少监,又是副总管的义子,因此一个人住。
一进去,祝卿梧便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气。
“坐,你就是祝卿梧?”
“是。”祝卿梧说着,顺着他的意思坐下,这才抬起眼来。
上一世只听过他的事,但并没怎么见过这位公公。
原本以为他喜香,会是一个略显阴柔的男子,然而却恰恰相反,他身材高大,丰神俊朗,深灰色的太监服穿得坦坦荡荡。
“沉香一两,白檀、丁香、木香各半两,甘松、藿香、零陵香各七钱半,回鹘香附子、白芷、当归、官桂、麝香各三钱,槟榔、豆蔻各一枚,右为末,炼蜜和饼,如棋子大,或脫花样,烧如常法。”②
周禇念着手中的香方,有些称叹,“好冷冽的香,虽是春日,犹见梅雪,这是你想的香方吗?”
祝卿梧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怔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从前离桧宫的日子太无聊,这里没有电子设备,因此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而悠闲。
所以他闲暇时也学过不少东西,会看《食单》跟着做饭,看《茶经》学着做茶,看《香乘》试着制香。
这香方就是他有一日突然得了灵感,将《香乘》里的香改了几味调出来的。
“这香方的名字叫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
祝卿梧闻言一愣,明明只有几个字,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应该和雪有关吧?”周禇继续问道。
祝卿梧点了点头,抬头向窗外望去,此时已是夏初,窗外枝繁叶茂,绿树成荫,半点不似冬日萧瑟之景。
可他鼻间竟然嗅到了淡淡的梅香和清冽的雪气。
“是。”祝卿梧摇了摇头,想要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画面晃出去,却适得其反,反而越来越清晰。
“这香方叫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嗯。”
祝卿梧点了点头,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一年冬日大雪,梅园白梅齐放的盛景。
他撑着伞去接堂溪涧,却见他捧着一束白梅走了出来。
那日下着大雪,堂溪涧的身上和怀里的梅花都落了雪。
他却笑得开心。
“这是梅吗?”
“不,这是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下雪天,见梅尖凝雪,视为春之信。”祝卿梧缓缓开口,有一瞬间他的声音似乎和记忆中的那个声音叠在了一起。
于是倏然清醒了过来,连忙摇了摇头,将那道声音清了出去。
周禇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继续说道:“这名字和这香方倒是贴合,等到冬日我一定试一试,对了,你今日来找我……”
祝卿梧终于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于是连忙起身行了个礼。
“周公公,奴才之前在‘刀儿匠’时不懂事,如今已经知错,奴才家贫,父母弟兄皆指望奴才在宫中多挣些银两回去,可如今被分到了离桧宫,实在是……”
周禇闻言笑了一下,缓缓折起手中的香方,“我知道你,这么多年进了‘刀儿匠’还想着逃跑的就你一个,你们都是签了身契和字据的,一个人的身上就是上百两,也怨不得别人生气,不过今日看在这张香方的面子上给你个机会,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奴才从小喜欢侍弄花草……”
周禇立刻了然,“行,反正花房的人少,你就去吧,明日……”
“周少监。”祝卿梧突然问道,“我能今日就去吗?”
周禇眉头微挑,“你就这么不想去那离桧宫,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有,只是奴才的东西少,不必收拾。”
周禇明显不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真看不明白你到底是笨还是聪明,说你聪明你竟然都阉割完了还想着逃跑,说你笨你这才刚进宫就把这离桧宫的情况摸了个清,其实你不必害怕,就算陛下打了几个板子,六皇子的身份毕竟在那里,谁还敢真欺负了离桧宫不成。”
祝卿梧听到他说板子,这才想起自己上一世刚进宫时就是看见堂溪涧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
原来是被皇帝打的,但为什么呢?
“你且安心回去住一晚,虽然只是换个地方,但也要经过层层手续,我也没那么大威势,立刻就能把你调到花房去。”
虽然祝卿梧恨不得现在就去,但也明白周禇说的是事实,因此只能回道:“我明白了,多谢周少监。”
祝卿梧回到了离桧宫,却没有进去,只是抱着怀里小小的包裹,坐在了院里的石凳上。
如果和上一世的轨迹一样,那么现在的堂溪涧应该躺在东侧正殿里的那张黄花梨的六柱架子床。
他刚挨过打,应该浑身是伤。
如果是原来的自己,大概会立刻进去照顾他。
但那日观星台上祝卿梧抱了必死的心。
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③
可没想到造化会如此弄人,他竟然又活了过来。
但他不会允许自己再经历一遍上一世的事情。
所以祝卿梧始终没有进去,只是抱着包裹在外面坐了一夜。
好在已是初夏,并不算冷。
一夜很快过去,天刚亮祝卿梧便醒了过来。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向外看去。
敬事房的人还没有来接他。
祝卿梧只好继续等着。
玉珠还没来,因此偌大的离桧宫显得空空荡荡,只有院中的结香树散发着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