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的粥煮好了,因着这地方不好做菜,粥里面就加着好几种肉丁海鲜,揭盖盖子盛粥的时候,香味逸散到空气中,把院子里的人都香的一个跟头。
更别提蹲在外面的小豆子了,他手里还有一个半绿豆糕,口水又哗啦哗啦流下来。
苏辰笑道:“小豆子,我请你吃饭。”
王彪和他的手下这时候已经开饭了,只不过在这样的香味飘到鼻端时,所有人都看着碗里的大白菜没了食欲。
王彪往嘴里塞一筷子没有什么滋味的白菜,跟四散蹲着捧着大碗的手下们道:“晚上能到临漳县,到时候割几斤猪肉,叫客栈的厨子给你们炖白菜猪肉吃。”
手下们:---
还以为老大这一开口能让他们下馆子呢,谁知道还是自己做菜。
不过这些人都跟着王彪走商路好几年,深知王老大抠门的本性,仔细一想晚上能有肉吃,便已经很满足。
吃过饭,几个手下收了碗去洗,这时候农家院的主人吴老汉还没有回来,一个手下看了看门口正蹲在那小公子身边混了一碗香喷喷粥在吃的小孩儿,问道:“老大,咱们还要等等吴老汉吗?”
五年前王老大还没有现在的身家,当时他差点饿死,要饭到吴家门口,是吴老汉端出来一碗热汤给他才让他缓过来。
之后王老大凭着通身的义气和一股狠劲儿,抓住机会发下头一笔财慢慢的起来了,每次经商路过榆柳庄他都要在吴老汉家停一停。
或是吃一顿饭或是住一晚,离开的时候正好给吴老汉留下一些银两粮食什么的。
上一次在吴老汉家里停留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吴老汉的小儿子还在家支应,现在却不见这家里一个大人,王彪想等吴老汉回来问问情况。
“等等吧,”王彪说道:“况且苏小公子还在吃饭呢。”
手下听了就转身去吴老汉家的露天厨房烧热水,一人灌好一水囊的时候,吴老汉才鼻青脸肿的捂着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小豆子刚吃完从没有吃过的美味肉粥,还在抿着嘴唇回味那美味,看见爷爷脸上的青肿,瞬间就冲了过去。
“爷爷,你挨打了。”小豆子抓着他爷爷的手,干瘦的小脸上有担忧还有小狼崽子般的一股狠劲,“我和他们拼了。”
“你拼什么,老实点,”吴老汉轻松的拉着小孙儿往家里走,笑着与走出来迎着的王彪招呼:“王兄弟,咱有两年不见了吧?”
吴老汉到家,就把一群人请到这处农家院里最算是宽敞明亮的堂屋里坐,还从屋里翻出来一罐茶叶,用王彪手下烧的水冲了几杯茶。
王彪一直在说不用忙了咱们都吃过了,吴老汉还是坚持把茶水端上才在凳子上坐下来。
“老汉,你这是怎么回事?”王彪关心问道:“驿站的那些吏役打的,还是过来征粮的官兵?”
“那些官爷打的,人老了,干什么都不利索,撒了一袋子的粮食,没东西赔再不让人出出气还行?”吴老汉笑着说,似乎还觉得那些官兵能打一顿就不计较了是值得庆贺的事。
王彪其实就问问,他一个商人,也没有那个门路能管官兵,尤其还是这些在前线平叛的兵爷。
当年藩之乱,紫禁城里的万岁爷亲自下了旨,让各地方务必配合军粮的征集,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差的,一切责任都在地方驿站。
也有许多县太爷觉得这些官兵太伤治下百姓弹劾过,只不过到最后都不了了之。
吴老汉这次,能留着一条命回来,还真要庆幸一下没有遇到脾气更坏的官兵。
王彪叹了口气,掏出来一包碎银子交给吴老汉:“拿着买药,另外我再给你们爷孙俩留几十斤粮食,好歹过了这一段时间。”
吴老汉不受,到最后也只是拿王彪一两银子半袋粗粮,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还再的说着:“等不打仗了咱们家能安稳的种地了,你再来,我把这些该你的东西都还了。”
王彪说道:“您老不是打我的脸吗?这村子里如果实在待不下去,便去京城找王彪杂货铺去。”
吴老汉笑着点头,不过却没有找人家去的意思。
这时候他一转头才发现自家小孙儿,也跟着出来了,就跟在这商队里的一个小少年身边,看着还是挺熟悉的样子。
“冒撞了贵人了,”吴老汉赶紧跑过去。
他经常去驿站应差赚个家用,见过几次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这少年一身的贵气比那些人还盛,吴老汉唯恐自家小孙儿一个不注意得罪了人就没了命,过来就抓住孙儿的手腕子往后扯。
看着眼前鞠躬哈腰就怕得罪了他的吴老汉,苏辰心里是愧疚的。
他摆手道:“没关系,小豆子很礼貌,您不用这样。”
吴老汉没想到贵人这么好说话,嗓子里发出一道无意义的声音,然后把身子躬的更低了。
王彪过来道:“老汉,你别这么小心,苏小公子和其他的贵人不一样,你这样反而是把人得罪了。”
吓的吴老汉也不敢这么小心翼翼了,但不小心翼翼,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样的贵人。
王彪的话让苏辰更有些无地自容,作为阿玛的儿子,他对过着如此朝不保夕生活的百姓有一股本能的愧疚感。
他送给小豆子一把糖果,就转身跟着荣广上了马车。
吴老汉这才确信,这位小公子和他之前在驿站里见过的那些贵人,真的是不一样。
但是,这样不嫌弃他们穷人的贵人不会再有几个吧。
吴老汉想着,拉着小豆子送这一行人离开后,他低头教育孙儿:“以后看见那小公子般的人物,你万万不可再凑上前去。”
小豆子心里都是公子给他的一把糖果,仅仅是握在手里,那香甜的味道都好像是将他全身包裹在其中了。
闻言不由得疑惑道:“为什么啊爷爷?小公子很好啊。”
吴老汉一张枯树皮样的老脸上严肃无比:“天底下的贵人,没有这样好的,换个别的人,你靠近一些都会被他们身边的仆从驱赶离开。若是不小心弄脏了他们的衣服,能把你打死的。”
平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小树林的小豆子吓白了脸,微微点头,却还是说道:“我是觉得小公子可亲,才到他跟前去的。”
吴老汉牵着孙儿往回走,闻言笑道:“所以你这次是运气好,碰见了好人。小豆子啊,外面的人可不是看着可亲便是可亲的。拐子你知道吗?他们也给小孩儿糖果吃,但等你吃了糖果就会拿布袋把你捂走喽。”
爷孙俩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回往家中,已经离开这个村子的马车上,苏辰看着外面的萧条景色没了一开始出宫之时的情绪。
刚才那个村子里,留在他脑海里最明晰的就是几个小豆子一般大的干瘦小孩。
荣广在外面赶车,赵泽陪着王爷在车厢里,一面是休息待会儿他出去赶车,一面是能有一个人在和王爷说说话。
“王爷,您吃点豌豆糕。”
赵泽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枣红色的糕点盒,打开来递到苏辰面前。
苏辰每次看见赵泽突然拿出来的糕点,都要疑惑一下子,其实身上带着空间的是他才对吧?
“什么时候做的?”苏辰拿了一块,嫩嫩的豌豆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赵泽:“就刚才您和荣头儿去吴家屋里的时候,奴才还把切的不好的边角角送给村里的两个小孩儿了。”
吴老汉回来请众人去堂屋坐,王彪把苏辰这个相府表少爷也请了过去。
赵泽和荣广分工明确,一个负责保护王爷安全,一个负责叫王爷在行路途中吃好喝好。
苏辰两口吃完一块豌豆糕,对赵泽笑道:“做的很好吃,小孩儿应该更喜欢。”
赵泽笑道:“大家都说奴才这手艺,去御膳房也使的。爷,晚上您想吃什么,奴才好有个准备的方向。”
他其实是看出来王爷兴致不高,想扯两句闲话。几天相处下来,赵泽真心觉得辰亲王不错,也真心愿意照顾王爷让王爷在外面这些日子开开心心的。
虽然现在没什么想吃的,苏辰还是想了想,说道:“烤鸡你会做吗?”
赵泽就笑道:“奴才试试。王老大说咱们今天晚上能到一个小县城歇宿,奴才去买两只鸡给您做。”
赶车的荣广听着车里的谈话,其实对王爷不像前面一路那般兴致心知肚明。
一个时辰后,荣广赵泽交换位置,一个出来赶车一个到车里休息。
经过科技发张馆改造过的车子坐起来的确是舒服,颠簸少,即便有颠簸也是弹起来的,并不震人。
荣广进来的时候苏辰正睡着,他动作放的很轻,给王爷加了一个羊绒毯子就拿出来个板子,铺上纸写今天的所见所闻。
等到了前面的大城彰德府,这几天的消息便会通过府城的驿站递回皇城。
想到今天下午那吴老汉所说,以及辰亲王听到征粮官兵殴打老汉时的反应,荣广的笔尖有所停顿。
这话要是一五一十的秉上去,会不会让皇上觉得辰亲王太过妇人之仁?
“又给我爹写信啊?”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荣广的思绪,他收起纸张笑道:“主子关心您,叫务必每日都有话。”
苏辰摇摇头,阿玛后来那么喜欢用密折,原来是在这时候就有所显现的。
“荣广,你能不能跟阿玛说、”苏辰说一半摇头,“算了,我考虑事情的角度和阿玛不一样。”
他想的是这天下能和他前世熟悉的天下一样,即便依然有黑暗的角落存在,但绝大部分人都能过的好不挨饿。
只不过这太天真了,且想要实现又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阿玛的考虑则是能保证前线的粮草供应,至于在这期间有多少小人物的利益受到损害都是可以忽略的。
苏辰想说能不能别直接从百姓们中征军粮,但只要想想就不可能。
从山里到宫里,他这是又一次真正接触百多年前民间的普通百姓的生活,所有的不适应,都需要他自己慢慢调和。
荣广听王爷只说一半,笑道:“您是不是想让主子收了几年前的圣令?”
“没有,”苏辰叹气,“打仗会有损失,我不是不知道这些。”
好像四年前他头一次远离和师父共同生活的山中,接触到这个时代,和灾民一路同行,同样是用了很多天才在心里接受这个时代的基本现实。
后来到京城就被带进皇宫,算是又一次进了象牙塔。
苏辰现在才觉得,他出来走一走这个决定,做的无比正确。
“荣哥,咱们带的牛皮纸呢?”
出门这几天,苏辰偶尔就会叫荣广为“荣哥”,而荣广每次听到都能吓的一脸便秘表情。
“爷,您别叫奴才折寿。”说着,荣广弯腰从车座椅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来一卷子牛皮纸,又拿毛笔、墨、桌子,一一给王爷摆放到面前。
虽然是这么说,但现在的荣广和苏辰相处,比以前在宫里总被王爷叫破身份的时候自在随意很多。
苏辰就着不那么平稳的车辆小桌,写写画画的弄出一堆草图,然后才在那张自出京之后才画了很少几条线的牛皮纸上增加一点点。
入夜,商队进入一个城门上镌刻着临漳二字的小县城。
这个时间点,城里的客栈基本上都住满了,他们找了家才在城北的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王彪不好意思的到苏辰跟前道歉:“都是我中午耽误了时间,叫您现在都没法休息。不过咱们打算在这里补一些干粮,明天到中午再启程,苏公子您可以好好的休息一晚上。”
苏辰点头:“那我明天就好好睡一场懒觉。”
出来才知道,每天能睡个安稳的懒觉是有多奢侈,话说因此,这几天没有想家是不可能的。
翌日,苏辰一觉醒来外面就是阳光大盛,他坐起来,转头一看身下的床单都湿出一个人形,床边一个凳子放着的一铜盆冰,是昨天赵泽跑了两条街跟城里的糕点铺子买来的,花了不少钱,但半夜就化完了。
荣广推门进来,提着一桶热水,道:“爷,我给您弄点温水洗个澡。”
夏天不适合赶路,看来还是阿玛说的对。
苏辰坐起来把上身的里衣脱了,问荣广:“晚上你们热不热?”
他一会儿去城里找点硝石,试着用硝石制下冰。不过,以清朝这时候的工艺,应该已出现硝石制冰了。
荣广一边调着温水一边说道:“奴才睡的外面屋顶,挺凉爽的。”
苏辰:这主意不错,明天我也睡外面纳凉。
洗个温水澡感觉整个儿的凉爽起来,苏辰才和荣广、赵泽下楼吃早饭。
现在这么热,外面买的能吃,苏辰就不让赵泽一头汗的给他们做饭了。
大堂里,围着一张圆桌子吃的正热闹的王彪十几人,看到从二楼下来的主仆人,静了一静。
王彪问道:“赵兄弟,小公子不是,不习惯外面的吃食?”
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和商队一起吃饭,王彪真以为人家讲究到了那般程度,现在想来,是嫌他做的水煮白菜不好吃吧。
赵泽丝毫不尴尬,笑道:“我家公子心疼手下人,今天太热,叫我休息休息。”
王彪也哈哈一笑,不过说真的,心里真挺羡慕这俩护卫,能碰到这么个好说话的主子。
如果他当年能有这运气,就不去经商了。
给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做护卫,又体面活儿又不累。
还没羡慕完,人家那一桌开始点菜了。
听着他们点的菜,王彪想放下筷子和商队,直接去跟着苏小公子伺候了。
吃过早饭,苏辰就在客栈里休息,赵泽出门去买鸡,还有他们之后路上要吃的粮食。
苏辰本来让荣广一起去的,但荣广坚决不离开他身边,苏辰说在屋里睡觉,他人也在外面待着。
赶了这么些天的路,苏辰是真觉得躺在床上不动比啥都舒服。
不过他睡饱了,也没有在屋里待多久,一会儿就开门出来,叫荣广和他一起去逛街。
临漳是个小县城,也没什么特色小吃,苏辰买到硝石之后就准备回来的,然后在路上碰见一个自称是没有路费想要贱卖手里丹药的道士。
道士敲着锣,说着自家的难处,引得周围围了一圈的百姓,然后里面的道士就拿着他的葫芦说的天花乱坠。
道士旁边是一个比苏辰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少年手里端着的是托盘,应该是用来收钱的?看样子不像是卖药的,反而像是卖艺。
苏辰停下来看了会儿,有点感兴趣了,在一个妇人说她家男人总是背疼,问道士有没有管用的丹药之后,苏辰向少年道:“能不能给我看看你手里的石头块儿。”
少年手里拿着的一块没有一两银子大的,小小的黑色块状物,听到有人要看这个,他先是疑惑没有动作。
但只是慢这一会儿就被道士踹了一脚在大腿根,“贵人要看,还不拿过去?”
苏辰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今天出门穿的是很普通的灰蓝色棉布衣服,哪里看出来自己是贵人的?
少年走上前来,抓了一把黑块儿出来,荣广上前一步接了,然后才转交给苏辰。
苏辰:原因在这儿呢。
荣光这么高壮的一个人在后面跟着,他即便穿着个乞丐装,在有些社会经验当人看来也是不简单的。
道士笑的一脸谄媚,夺过少年手里的还剩的黑石送到苏辰面前:“贵人请看。”
少年被他推了一把就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苏辰看这道士一眼,将他手里的黑石也接过来,手指用力捏了捏,果然是软的。在手心里划一下,便是一道清晰的黑色印记。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石墨。
道士仍然一脸谄笑的看着这小贵人,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只要他开口要买,至少宰他五两银子。
“道长,你还卖药不卖药了?”刚才一直在询问的那妇人开口。
道士忙转头道:“卖,卖,治腰疼的药是不是?”
从葫芦里倒出来两丸红彤彤的丸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只这两丸,保管你药到病除。”
妇人还是有些迟疑的,道士便又开始忽悠。
苏辰抽了抽嘴角,若是现代在大街上遇到这样忽悠人卖药的,反手都能报警。
清朝根本没有严整的医疗体系,类似这种大街上卖药的贩子,还真是不少见。
苏辰突然开口道:“你的黑石,还给你了。”
道士还等着跟这个大主顾身上捞一笔呢,当下顾不得忽悠妇人,把药葫芦交给那少年人:“你跟大婶说说我们的药。”
说着他转头就来到苏辰身边,笑道:“贵人,看您对贫道这师门黑石有兴趣,打算出多少钱呢?”
这是觉得我不认识就全靠一张嘴啊!
苏辰笑笑:“这黑石是你师门独有的?”
道士一听这话音就知道他果然是不认识黑石,忙更为肯定的说道:“正是正是,这般黑石有凝神安心的疗效,在别处是没的买的。您若是喜欢,贫道便宜出给您。”
这玩意,不是干这行的根本认不出来,最多以为是黑煤块,但其实两者相差甚大。
苏辰知道这家伙想坑他,也装作毫无所觉的的样子,问道:“你不是卖药的吗?怎么还卖石头。”
“卖药只是次要,我们师徒俩下山来主要就是为了把这黑石介绍给世人知道。”道士这下真是一张嘴全靠天马行空的编,只不过他显然忘了,现在他面对的不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还有不少好奇他的药的路人。
这时候就有一个声音疑惑道:“道长,听你的意思除了你们山下没有这黑石?”
道士听声音看过去,见是一个穿着灰蓝色长衫、双手插袖的中年男子,正想说两句软乎话叫他赚了这一波,那中年男子已经接着道:“也不知是不是在下见多识广,倒在一个地方见过许多这样黑石头呢。”
道士的脸色黑了,多年行骗的经验让他很快有了自己的说法:“你见过的肯定和我家的不一样。”
中年男人旁边还跟着一个高瘦的少年人,少年人此时也充满了好奇:“夫子,那黑石头到底是什么?”
显然,对于他家夫子的博闻强识,少年郎有着无比的自信。
中年男人笑道:“人人家中女眷皆有之物,”抬手在眉毛上画了画,“做眉黛主要用的石墨,是也不是?”
道士心里恼怒,冷声道:“胡说八道,我行走于大江南北几十年,只在我道家的山上有这样的黑石,你说的什么石墨,和我这个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见这边起了争执,刚刚要给她男人买腰疼药的妇人也只顾看热闹了。
穿着破旧道服的少年拿着药葫芦,眼神左右瞧了瞧,发现这番热闹吸引而来的还有两个差役,不自觉抿紧双唇,而后突然开口道:“师父,这黑石只是徒儿为了做记号,在一个胭脂铺的后门拣的啊。而且,咱们师门的山在哪儿?”
这少年的话没有完全落下,人就被突然转身的道士揪着发髻劈头盖脸一通打。
“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道士的动作太快,苏辰反应过来叫荣广去把人拉开的时候,那少年鼻孔里已经流出鲜红的两道血迹。
道士恼怒的挥开阻挡他拳头的人,大声道:“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谁敢管?”
苏辰忍不住冷声:“你别侮辱师父这两个字了。”
挤过人群进来的县衙差役也皱起眉毛,喊道:“那汉子,别在我们临漳县闹事啊。”
说的却是荣广。
并不是差役和道士有交情,而是现在人的地盘意识特别浓,坚决不会允许外地人在本地闹事。
荣广便松开揪着的道士衣领,出宫在外他们会尽量不和当地官府打交道,因此能避免的麻烦就要避免。
苏辰明白荣广的意思,便也没说什么。不料那道服少年突然冲到差役身边,跪下来道:“差爷,我不是这人的徒弟,我是两月前被他从村口拐走的。”
道士两眼一翻白,提着手里的拂尘上前就抽在少年头上背上:“你个忘恩负义的,当时不是你家人差点饿死,你爹娘把你卖给贫道的?”
少年伸手护头,衣袖滑落,露出来交错的新旧伤痕,轻轻红红的一道又一道交叠着,叫人看一眼就心底唏嘘无限。
“不像是师徒啊。”
周围人交头接耳的说着,却也有人不同意:“现在想学什么不挨打?况且是卖了身给人家当徒弟的。”
道士担心差役找麻烦,拿拂尘当棍子抽了少年十几下,就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那俩皱着眉的差役:“这是当时他爹娘摁过手印的卖身契,差爷尽可到那阎村去查验。”
一个差役接过那张契纸看了看,对跪着的少年人说道:“老老实实给你师父道个歉,有这东西在,闹到公堂上打的还是你。”
少年人黝黑的双瞳中闪过浓重的绝望神色,黑压压的几乎看不见一丝亮光。
苏辰看不下去,道:“道人,我不买你的黑石,买你这徒弟多少钱?”
封建的社会用一条又一条规则把人狠狠压在一个阶层内,说出来这样的话,苏辰也百般不适。
他知道,只要这道人还在,他买走一个少年,还会有另一个少年会被买来继续做他徒弟受他欺压。
但眼下,苏辰管不了那么长远的事。
道人一听这话,就想狠狠敲一笔,但眼光看到身材高大虎目炯炯的荣广,眼神都忍不住颤了下,伸出来五根手指道:“五两,少五两银子别谈。这小子自打跟了我,我可是教给他不少炼药的手艺。”
道服少年不服,道:“你做药的时候都关了门,我除了烧火什么都没学会。”
五两银子?两个月前,他爹娘也只是把他卖了一两六钱印子,他跟着道士干的多吃的少,现在竟然要转卖他五两银子,怎么不去抢?
其实少年很担心,这个看起来衣着也不是那般富贵的“贵人”不舍得出这么笔银子。
毕竟他不是长得好女孩子,能卖出来五两以上的高价。
苏辰倒不在乎五两银子,但出门在外最好别太露富,便迟疑着道:“五两银子啊,太多了。我还是不做这个好人了吧。”
道士着急,道服少年也一瞬间垂下眼睛,刚小心翼翼亮起的些微亮光又被黑暗覆盖。
都准备掏银子的荣广:---
道士忙说:“价钱已经是很低的了,您说能给多少。”
苏辰道:“把你的黑石算上,连带你徒弟,四两银子。”
道士闻言都没有打磕巴,马上道:“成交。”
片刻后,苏辰一手拿着几块质地柔软的黑石,一手拿着那张道士买下少年人时签的卖身契,身后带着个瘦巴巴的道服少年往回走。
荣广去跟刚才那两位差役上衙门补办卖身契去了,苏辰一开始觉得没必要的,但转念一想他若不要这个卖身契,万一道人又反过来要这少年继续回去给他做徒弟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