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广万分不放心主子自己回去的,苏辰保证了好几遍,他人才跟着差役去县衙。
苏辰又不是小孩子,只觉荣广这般小心翼翼太容易让人产生压力。
不过苏辰一点都不叛逆,他们看热闹的地方距离客栈很近,他让荣广去办卖身契,转头带着那少年就回了客栈。
快到客栈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原来你们也住这里。”
苏辰回头,就见是刚才跟在那帮忙解释石墨的中年人身边的少年郎,他穿着铁锈色丝绸夏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脸上是很热情的笑容。
一看即知是锦绣堆里长大的。
苏辰点点头,这人已经十分热情的小跑过来,双手合拳道:“在下毕盛钜,字韦仲,刚才就想和小兄弟结识,只如何开口都显得贸然。却不想还有这等巧事,咱们都下榻在这里。”
苏辰笑了笑,道:“我叫苏辰,外面太热,进去说话。”
毕盛钜笑着道:“是,是,我还好,粗糙不怕晒,苏小兄弟这粉雕玉琢的,别晒化了才好。”
苏辰很是奇怪的看他一眼,合理怀疑这人是在调戏他。
赵泽借客栈的后厨把烤鸡上了炉,就擦着手来前面大堂凉快,正好看见这一幕,在毕盛钜那张笑的花一般脸上瞧一眼就皱眉。
毕盛钜十六七岁,正是自信而又热情洋溢的年纪,结识了苏辰这个小孩子,也丝毫不把他当小孩,进门还让他先行。
苏辰就把那点奇怪想法搁在一边,笑着学着古人拱拱拳的姿势,先迈步进去。
赵泽警惕的看毕盛钜一眼,过来迎着自家主子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把小二的活儿都接过去,又是擦桌子又是倒茶。
赵泽等暗卫早年是在外面行走的,对这毕盛钜是打眼一看就知道什么人。如今的文人很有些奇怪,和男的交朋友并不以为耻,多少还有点自命风流的意思。
不知道荣头儿怎么没跟着,叫主子被这样的人纠缠上来。
毕盛钜先让淡笑不语的先生坐了,他才在对面坐下,有些好奇的打量前后忙碌的赵泽一瞬,问道:“苏小兄弟,这位是你的兄长?”
看神态不像,但若说是仆从,也不大像。
苏辰就介绍了赵泽:“家里的护卫,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毕盛钜忙道:“没有。”
手里的折扇又打开来轻轻扇着,心里对这个小少年的身份更加好奇。观其风度,绝非凡人,但看衣着,却又不像是富贵人家。
若说家道中落,又怎会带着这样精悍的护卫?
怎么想都不明白,只觉这小少年果然神秘有趣。
想着,毕盛钜叫了一桌子菜,然后问旁边中年人的意见:“夫子,今天结识小友,咱们可否多饮几杯?”
中年人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毕盛钜先是苦着脸,继而笑道:“好,不过两壶。但今天有苏小兄弟一起,无酒也似有酒。”
苏辰挑眉,真是在调戏他吧。
赵泽的眼神已经冷下来,苏辰咳了声,道:“毕兄,我年纪还小,家人不让喝酒,你和你家先生喝便是。”
毕盛钜闻言也不强求,笑道:“我看你有十岁了吧?怎么家人还管的如此严?”
苏辰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难到十岁是很大的年纪吗?
古人不也是男子二十才成年的。
中年人说道:“我这学生,十岁便已十分会品酒了。”
苏辰看看笑得张扬的毕盛钜,暗道:“长见识了。”
闲聊一会儿酒菜上来,毕盛钜先给自己来一杯,就关心苏辰:“辰弟,这些可有你喜欢吃的?”
才聊多大功夫就成辰弟了,苏辰已经有些确定这毕盛钜对他有非分之想,一开始的客气都变成了反感。
这又是个和阿尔吉善一样的人,简直道德沦丧。
苏辰随便应付两句,这时候荣广从外面进来,他便道:“毕兄,你先吃着,我们上去安排安排他。”
这个他正是一直默默跟在苏辰旁边的道服少年。
“诶?”毕盛钜没有来得及多说别的,苏辰已经和荣广挥挥手示意上楼,先拉着道服少年上楼去了。
毕盛钜笑笑摇头,对旁边的中年男人道:“学生这是不是叫人排斥了?”
中年男人拿起筷子吃菜:“韦仲,那可是好人家的孩子,你可别多想。”
“哪敢啊,”毕盛钜说道,而后又忍不住失神一笑,“以前读夫子的那些故事,只觉婴宁、黄九这样的人物世间是没有的,今日真的见到了,很难不心神动摇啊。”
荣广耳力极好,听见这么几句话,脚步都踏上二楼的地板了,又转头投下去一个眼神。
别人怎么想的咱管不着,但若敢行动乃至言语上对小主子有一分的不敬,他这个暗绣卫头子便可以叫他尝一尝外人鲜知的审人手法。
毕盛钜莫名觉得后背一凉,端起小酒盅一口闷了,道:“这酒不如绍兴的女儿红好喝。”
中年男人吃菜多过喝酒,对这少年郎十分有耐心,说道:“若不是你一路上喝的太多,现在也能有两杯解解馋。不是我说,你现在喝酒不是喜爱,已经是嗜了,得控制。”
毕盛钜哈哈笑着答应,不自觉间目光又往楼上望去。
苏辰看道服少年和他差不多高,到房间就找出来一身自己还没有穿过的细棉布衣服,另拿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放在衣服上。
“先去换身衣服,伤重的地方擦擦药。”
赵泽站出来道:“跟我过来吧。”
他正好要下楼去看看烤鸡,把这少年带到隔壁换衣服去。
少年抱着衣服没有立刻跟赵泽出去,而是走到苏辰正面双膝一弯跪下来咚咚磕两个头,然后才站起来跟着赵泽出去。
荣广笑道:“虽有点心眼,但看着是知恩图报的。主子打算怎么安排他?”
苏辰:“我也不知道,先让他跟着咱们一起走吧,去看了小舅再说。”
荣广这时候才注意到王爷手里还捏着那块黑石头,笑道:“主子这出门在外的也不忘粉饼厂,打算做眉黛?”
苏辰把石墨放在桌子上,用力捏一下这东西就微微变了形状。
“这石墨,现在全国的出产量大不大?”
荣广不清楚,但他知道在铺子里大致的价格,“铺子里买的不贵,一般人家妇人画眉,用的都是这样没有精细处理过黑石,十几文就能买来一块。”
“这么常见的东西啊,”苏辰想到了那个想用石墨忽悠他的那道士,捏了捏自己的脸,“我像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荣广笑道:“没有见过这种黑石的,还真是很容易被忽悠。毕竟咱们都没有见过有石头是软的,只不过黑石除了做眉黛没什么用途,清楚了就知道它不值钱。”
苏辰看了看这块儿小小的石墨,笑道:“那我们就把它变成有钱的东西。荣哥,你再给我买一两斤石墨来,我要做个好玩又实用的东西。”
荣广答应了,一会儿赵泽端着两只烤鸡上来,他就让赵泽在这边待着,出去找铺子买黑石。
这时少年也换下那身道服走过来,再次跪下来磕头,然后详细的把自己的身世说了。
少年叫阎山,身世很普通,就是临漳县下的一个小村庄里的农家孩子,身为老大,小小年纪便已承担了和父亲差不多的繁重劳动。
开春的时候最小的弟弟生病了,花光家中的积蓄也没有治好,父母舍不得小弟,那道人正好在他们村里骗人,他就被半骗半卖的成了道人的徒弟。
苏辰听完也没什么表示,他知道现在的清朝正有数不胜数的“阎山”,但是等战争结束,稳定发展以后,他会尽力改变所有阎山们的命运。
“吃吧。”将一根烤鸡腿递给说完自身来历的少年,苏辰就坐在桌边专心吃烤鸡。
赵泽给主子倒了一杯桔子汁儿,转身也在旁边吃起来,等荣广回来的时候,烤鸡只有给他剩的半个了。
不过在客栈里点的菜还有很多,足够荣广吃饱还有余。
王彪和他的手下们这天中午吃的正是猪肉炖白菜,自己做的发面贴饼子管够,吃的十几个人满足又满意。
稀里呼噜一顿午饭吃完,王彪站起身道:“过午了,继续赶路。你们先收拾着,我去喊苏兄弟他们。”
他刚才就看见那赵护卫端着菜上去了,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吃好了。
王彪剔着牙到二楼客房处,拍拍门:“苏公子,咱们该上路了。”
开门的正是那个兄弟们说的被苏兄弟从外面带回来的小道士,王彪瞪着铜铃大眼睛看了阎山好几眼,对里面的苏辰道:“这就是花四两银子买的那小道士?”
“王老大,你们东西都收拾好没有?”苏辰岔开了刚才那话,他不喜欢用银钱来标志一个人。
王彪立刻被转移注意力,道:“收拾好了,我们还买了不少东西。”
说着放低声音:“我买了一只烤鹅,晚上分你一只鹅腿尝尝。”
这小气吧啦的样子叫人没眼看。
如果不是知道王老大身上揣着价值几万两的盐引,苏辰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是个富豪。
果然那句“越有钱越老抠”的话,不是瞎说的。
午后宁静的小县城,一行商队在客栈外给骡子、驴子上好货物,缓缓的离开了。
正在临窗桌边和夫子下棋的毕盛钜往下看一眼,瞧见的正是踩着凳子上了车的苏辰,他一下子就扔下手里的棋子。
“夫子,反正咱们是在外游历的,不如和苏小兄弟同行一段。”
说着人已经去开门了。
夫子还能怎么样,收好棋子拿上包袱跟着出去了。
车队走临漳县南北出来,走了一段就转道进了西南的小路。
毕家的车夫看着前面的商队,转头向车厢里面道:“二爷,前面是咱们昨天才走过的路,还要跟吗?”
马车里放着两盆荼靡一盆冰,毕盛钜靠在车后壁上一手扇着扇子一手拿着本书,说道:“什么是跟啊?咱们就是随便走走,瞧瞧。”
中年男人提醒道:“走走就回,莫做浪荡子形态。”
“夫子啊,您想到哪里去了。”毕盛钜好笑,“我第一次看见书里的人物在这污浊的世间就有,想交个朋友而已。”
就中午说了那两句话,根本不算是朋友。
毕盛钜敢打赌,现在那位小朋友只怕都不记得还认识他这么个人了。其实那种对于娈童的想法,真没有多少。
毕盛钜认真的看着夫子:“况且,中午学生都忘了跟小友介绍夫子您了。”
夫子不由得失笑:“我有什么好介绍的。”
“给他看看您写的这些故事,”毕盛钜晃了晃手里的书,“我这朋友就交到了。”
第82章 谪仙篇
苏辰是途中休息的时候才发现后面跟着一辆马车的,他去旁边的小树林去放水的时候,正瞧见王老大一脸严肃的走向车队最后面。
“这是谁惹着王老大了?”苏辰随口问道。
荣广几乎是寸步不离主子身边,闻言转头看了眼,了然道:“中午那人,在后面跟着。”
他们的马车走在王家商队中间,其实荣广也是行路后大半个时辰才发现有车辆在后面。
夏季一个小小的林子也很茂密,苏辰撒个尿,回来的时候还逮了只野鸡,荣广怀里则抱着一捧宽大的梧桐叶子包裹的许多深的浅的红色野生浆果。
阎山颇有眼色,远远看见他们出来小林子就跑过来接。
此时,毕盛钜和那中年男人已经是跟着王老大相谈甚欢了,看样子很有相见甚晚的感觉。
“苏公子,”王老大招手叫苏辰过去,“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山东淄川毕家仲子,他父亲毕老先生曾在通州任知州,对我们这些商人照顾颇多。”
哦哦,谁啊?
苏辰没听说过,点点头表示客气。
毕盛钜便笑着和苏辰拱拱拳,道:“王先生客气了,在下正好要出外行走,可能要和你们同行一段。”
苏辰说道:“我也是蹭路的。”
王老大忙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出门前媳妇拜的财神爷应该是管用了,要不然他的商队不能吸引来这么两位爷。
稍稍暂停,商队继续前行,毕盛钜家的马车也从末尾赶到中间,时而和苏辰这辆马车并行,扒在车窗边的毕盛钜就邀请苏辰到他们那辆车上去。
苏辰很反感,咱心理上是大人就不说了,外表可是才上小学的小孩子,毕盛钜是怎么做到如此热情的?
更何况,就算自己现在的身体长大了,也不会喜欢一个大男人对自己热情。
赵泽看主子揉眉,小声道:“主子不喜欢,奴才去把他们赶走。”
苏辰摆摆手:“算了。不理会,两三天也就罢了。”
赵泽:主子还是心底太仁慈。
赶车的荣广正在犹豫,这事儿要不要写在折子上递回去,如果递回去了,只怕皇上会不放心马上通过圣旨渠道通知当地知府,把王爷再半路叫回宫的。
犹豫着,外面的天色已晚,商队停了下来,这是一个有浅浅山坳又有水塘野林的地方,歇宿的最佳地方。
王彪了解这附近的情况,只有几个小村子,比前面经过的那吴老汉的村子还破,去村子里借宿倒不如在这外面。
下马之后,王彪先跑到苏辰跟前解释:“到前面的彰德府,还有不短的路程,咱们能到府城治所歇宿都要后半夜了,现在又是夏天就在这儿歇晚如何啊?”
苏辰没等他说完就表示理解,道:“这里水光山色的,挺好。”
毕盛钜也从车上下来,晃悠着到这边来,插话道:“是啊,今天天气也挺好,这夕阳红紫氤氲,还真有点云蒸霞蔚的气象。”
苏辰点点头,叫阎山提着东西就去了被晚霞映照的一片通红的水塘边。
毕盛钜有些尴尬的咳两声,王彪一点不对劲之处没有看出来,笑着与毕盛钜说话,突然,噗通一道落水声从水塘边响起。
两个人都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
就在王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苏公子新收的那个下人扔下手里的篮子,也跟着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紧接着,是他面前的毕二爷,刚才的话还在耳边飘荡着,人已经三两步奔出去到那水塘边跳了下去。
接二连三的噗通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荣广扔下没有拴好的马缰绳,用轻身功夫几息就赶到水塘边。
毫不犹豫的还要跳下去时,看见主子从水里冒出来,臂弯里携着一个死气沉沉的小孩儿。
“荣广,接着。”
苏辰把小孩儿交给荣广,没注意到荣广此时已经有些生气,又转头回去。那突然跳下来的毕盛钜根本不会游泳,此时正在水里瞎扑腾。
中年男人满面焦急的赶过来,想下水又害怕的往后撤了撤去找木棍子拉人,这之前对苏辰拱拳道:“小公子,求你们救救我这学生,他不是坏人,这次过来也根本没有纠缠你们的意思。”
苏辰哪有空听他说什么,转身游回去和阎山比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把伸着手扑腾的毕盛钜挟制住就带到岸边。
“你给他拍拍水,”苏辰对阎山说,便提着打湿了水十分沉重的衣服上了岸。
荣广已经探过主子救上来的那小孩儿的脉息,人已经没了,看见主子走过来,他摇摇头:“救的晚了。”
王彪看见那水里捞个人出来,到跟前看了看,唏嘘道:“脸都白了,没救了。”
倒是苏小公子着实让他意外,这么金贵的一个人儿,竟然能下水救人,“对了,苏公子你是怎么发现水里有人的。”
“看见衣服了,”苏辰说着,脱下外面的湿衣服只剩一件三窟窿的护心汗叉子,然后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下单膝跪在无声息的小孩儿身边。
双手摁压小孩儿鼓鼓的腹部,随后是胸外按压,人工呼吸。
被阎山掺着上来的毕盛钜看见这一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荣广虽然不知道主子这是在做什么,但依然蹲下来替换:“主子,我来。”
苏辰就把胸外按压的活儿交给荣广,而他则趴在小孩头边,手指摁着小孩儿的颈动脉,隔三五息有规律的给小孩渡气。
准备去做饭的赵泽听到这边的混乱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站在一边看着,很快明白了什么,主子是在救这个小孩儿。
不知道为什么,一时之间赵泽的鼻头有些酸涩。
不知不觉间,商队里王老大的这些手下都围过来,将苏辰他们围在圈里,都看懂他们行为的王老大手下们一个个屏住了呼吸。
自己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便已给这神情认真没有一点放弃意思的苏小公子加起油来。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又是嘴对嘴吹气又是在胸口一遍遍按压,有什么用。
时间的流动仿佛都缓慢的能让人察觉到,就在这一尺一尺的走动中,本无声无息躺在草地上的小孩儿突然呛出一口水来。
然后小孩儿微弱的咳嗽声响起。
“活了,活了。”
王老大铜铃大的眼睛几乎突出来,他看着因为小孩儿醒来而放松瘫坐在地上的苏辰,惊怪道:“苏公子难道是仙童不成?”
苏辰摆摆手,道:“这是一种急救方法,有空了给你们讲。”
阎山拿着水壶蹲下来,拿到主子嘴边叫他先喝口水。
其实不说王老大等人震惊,荣广和赵泽也是震惊的,完全没有想过这都已经没有生息的小孩儿,还能这样救回来。
苏辰喝了一口水,紧张的情绪缓解,低头看了看依然处于虚弱中的小孩儿,对荣广道:“先把他带车上,赵哥,你去给他煮一些姜水。”
人都各自散去了,毕盛钜还愣愣的站在原地,看向自家先生:“先生,这苏小公子,人耶?仙耶?”
中年男人也是满心的震撼,一为落水幼儿得活,二为,这位苏小公子贵人出身,却能因为一个不知什么样的落水小儿而下水搭救,而耗费气力。
这种众生平等的意识,是他与生俱来的吗?
许久,这样的震撼都在心底翻腾起伏。
一直没有怎么注意这个小公子的中年男人,现如今很想结交了这位小友。
赵泽端来一碗温热正好的姜糖水,被搬到车里的小孩儿已经彻底清醒,能靠着枕头说话了。
但他看着这些人,一语不发。
苏辰看他神情,便不追问,侧身让开地方叫赵泽把姜糖水给小孩儿。
甜丝丝的味道钻入鼻孔,小孩儿无波动的眼眸抬起来,问道:“你们救了我想要做什么?”
阎山皱眉:“为了救你我家公子亲自跳入水中,要回报你也回报不起。”
小孩儿便又垂下眼睛。
苏辰道:“先把水喝了。”
赵泽递过去。
小孩儿终于没有抵抗住甜甜味道的诱惑,伸出两只枯瘦如鸡爪的手咕咚咕咚喝起来。
喝完,他还抱着碗不舍得放。
苏辰也不催他,趁机问道:“你是附近村子的小孩儿?叫什么?家住在哪里?又是怎么落水的?”
“狗子,”小孩儿说道,“我没有家。”
赵泽很不喜这态度,严肃道:“说清楚。别枉费我家公子救你一场。”
大清国辰亲王的命比你重了不知多少,能冒着溺水的危险下水救你,竟还不知感恩?
狗子听不见赵泽的心声,抬眼看看这几个都不大喜欢的看着他的人却是理解了。
他向来不讨人喜欢,陌生人们不喜欢他很应该。
“我叫狗子,家住一里外的赵家集。我父母早亡,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今天家里的鸡蛋被隔壁邻居家的狗偷吃两只,我怕婶婶回来打我,便想下去找爹娘。”
很平静的叙述,没有一丝生气。
苏辰初步判断这个小孩儿有点抑郁,说道:“你还想回家吗?”
狗子摇摇头的样子,让人想到无家可归的丧丧的小狗。
“那我们还需要回你家跟你叔婶做个了结吗?”
狗子再次摇头,道:“他们巴不得我死了。”
“那好,”苏辰的目光在他手臂的红肿伤痕停留一瞬,“你就跟着我们走吧。我救了你的命,以后你便给我做仆人还债吧。”
荣广和赵泽担心的对视一眼,又一个。
这才是出来的第八天还是第九天来着?他们以后的这一路上,主子不会要一直拣人吧!
苏辰不知道俩人的想法,确定狗子愿意跟着他,又给他取了个名字:“以后你叫水生,是我苏辰从水里救起来的仆从。”
狗子黑沉如深渊的心底摇摇升起一颗微弱的星光,他仰头看着这个面容精致的小公子,缓缓的微微的点下头:“公子。”
苏辰再次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这一行人便又增加一个队员。
毕盛钜靠在他那辆马车旁,时不时向这边看一眼,见苏辰下来,笑着举起手挥了挥:“辰弟,来喝杯茶。”
湖边铺着一块绒毯,其上摆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鸡油卷,还有苏辰这边提供的一罐鸡汤。
几个人围绕绒毯坐一圈,毕盛钜笑着连敬苏辰两杯酒,道:“你这样的人,我以前真是没有见过。辰弟啊,若是不嫌弃,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苏辰见他说话没了先前的轻浮,笑了笑点头:“可以啊。你家是山东的?日后有机会去山东游玩,毕兄可要招待我啊。”
蒲松龄的老家好像就是山东的,也不知道现在蒲大神有没有出生?或者是已经老去了?
“好好,”毕盛钜十分热情,转身就指着身旁的中年男人道:“我家夫子也很想和辰弟相交,蒲夫子教我读书三两年了,天底下存在的东西没有夫子不知道的,辰弟一定能和夫子聊的来。”
苏辰:这么巧,这位夫子姓蒲,还是山东的,不会是和蒲大神有关系的人吧?
“我这学生说的太过了,”中年男人站起身,郑重的见礼,道:“敝人淄川蒲氏松龄,字留仙,今日能交一小友,着实幸事啊。”
“咳咳咳,”苏辰正喝水,蓦然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被呛住了。
蒲松龄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或是哪里不妥,看着呛咳不已的苏辰,笑道:“小兄弟,是不是敝人哪里不妥?”
阎山给拍着后背,赵泽给递上帕子,苏辰拿过来擦擦嘴角的水,摇头道:“不是,不是,是我太惊讶了。”
“就是我以前听说山东有个写鬼怪话本的蒲松龄,没想到今天碰到真人了。”苏辰解释道。
蒲松龄闻言,眼神里的震惊是掩饰不住的,继而又都转变成不自在的惊喜:“我写的那些故事,小兄弟竟然也听说过?”
“听说过,”苏辰点头,还不敢相信的再次向这身着半旧衣衫的中年男人确定,“你真是蒲松龄?”
按说直呼其名是失礼的,但小少年的语气透露着全然的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反倒不让蒲松龄觉得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