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德麟低头说道:“居尚阳堡这些年以来,多亏了聂老爷的照拂。”
付师爷在椅子上坐下来,一个婢女上前把半散的头发完全打散了,又用沾了沾水的梳子开始梳。
“我和老聂十几年的交情了,”他说着,似才注意到王德麟冻的嘴唇乌紫肩膀凑缩,吩咐小厮拿了个汤婆子过来,“捧着暖暖,还没进八月呢,就又冷了下来,咱们这地方的确不适宜你们这样柔弱的江南人居住。”
王德麟只连连道谢,到底没敢接过来那个汤婆子。
付师爷摆摆手让小厮退下去才继续道:“他都写信来了,你这事儿我能帮则帮了。只你不像是一个人来的?”
王德麟说道:“还有几个与我家罪名相当的,想一同求求情。如仅仅是我们正当年的大男人也就罢了,家家都有老弱,撑不过几个春秋。”
付师爷点头道:“我知道。但你一家求情都不一定能成,更别说一下子这么多人了。皇上是肯定要见见咱们这地方的宿老的,你,我能划拉进去叫你当面求求情,人多了可不敢啊。”
王德麟匆忙跪下,“付师爷,能不能想想什么办法,便是叫我们认捐抵罪都行,我们许多人一起来的,若我只为自家、这算什么?”
“你先起来,”付师爷说道:“没得让人觉得是我在狐假虎威。王兄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法不责众,但也不能赦众啊。更何况,只是你家这个请求,都不一定能准行。”
“对了,你们是坐什么罪流放尚阳堡的?”
“窝逃,被人诬陷的窝逃。”王德麟说道:“顺治十六年,有个旗人逃奴跑到我家,声称若我爹不帮他躲过去就对官差说是实则我爹窝藏他,我爹害怕藏了他一回,此后便真被捏住了这个把柄,不得不一直窝藏,直到官府的人捉拿到我家。”
顺治时期的逃人罪的确有很大的不合理之处,窝逃之主比逃奴的惩罚更加严重,因此往往会被一些奸诈之人利用这个漏洞拉本分人家下水。
甚至有些逃奴以此为金科玉律,出逃一次二次乃至三四次,只要主人不将他们处死,被捉拿回去之后照旧当奴才,顶多是处境艰难了点。
但如果侥幸不被捉回去,直接找一户殷实的人家躲了起来,后半辈子就能当老爷了。只要这家人不想坐窝逃之罪,便一直得好好供养着他。
康熙亲政后深觉逃人罪的不合理之处,很快便将此废除,然而曾经因为窝逃罪家产被充公人也被流放的那些人家,并没有给予赦免。
现在说来王家的窝逃罪根本不是什么大罪,王德麟才有心劲这般奔波求告。
付师爷听完了王家父子被发配尚阳堡的来龙去脉,说道:“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若能成,这一两日就会召见。皇上是个宽仁君主,我觉着你所请八成可行,回去吧,把住的地方跟顺子说一声,别到时候找不到你人。”
王德麟有些手足无措,恳切道:“付师爷,求您再想想办法。我这,我们多人一起来的,如果只有我家得了赦免、”
“八字还没一撇,这事成不成的我也说不上话啊。”付师爷笑着打断了王德麟的话,“我只是能跟将军提一句,叫你有机会面圣,如今你且不用替其他人担心,因为你们父子二人的所请还不一定能成呢。”
婢女给付师爷整理好了脑后的辫子,他站起身就走了。
王德麟追着出去,付师爷摆摆手,对顺子道:“给王先生准备些早点,我先忙去了,你吃了再回。”
王德麟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但他哪里还有心思留在付宅吃什么饭。
韩云明站在宅子外靠边的墙边,看那轿子远去了才注意到神情不乐的从付宅出来的王德麟。
“怎么,事不能办?”韩云明上前问道。
王德麟摇摇头,示意往前走。
“不是不成,付师爷说只能我有机会面圣,而且还说我们求多人的赦免,很难。”走在即将露出明色的天地间,王德麟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这几句话的。
“意思是,只有你们父子可能被赦免?”韩云明反应好一会儿才愤懑说道,“王德麟,你不能这么办事啊,这一路上的打点银子,到了地方的打点银子,都是大家一起出的,不能到头来只管你自己家啊?”
“韩兄,我是那样的人吗?”王德麟停下来抓了抓脑门上没及时刮掉的短发岔子。
韩云明气急:“你一个人进去的,谁知道你怎么跟那付师爷说的?”
“付师爷愿意帮我,是看在我那馆东聂老爷面子上。”王德麟说着把袖子里的银包子拿出来,“你瞧瞧,这银子,除了给差吏打点的,可少了一分?”
韩云明接着没有三十两的银包,却像是抱个大石头一般往后退了好几步。
“王兄,你若有面圣的机会,能不能、”
两人蹲在一株大松树旁边,满面愁苦的韩云明终是没把那句“能不能帮大家都陈情”的话说出来。
半晌,王德麟说道:“我只求皇上能看在我父亲年迈的份上将他赦免,我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韩云明惊讶:“难道赦免你们父子俩的恩情都求不下来?”
但不得不说,他心里一下子平衡了些。
王德麟道:“万一有波折呢。”
他不能让老父死在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他年轻,以后还可以再找到机会。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恐怕是唯一一次把握最大的机会。
毕竟他们谁也没有顾贞观那样的好友,能这么多年一直在京城为他找门路求情,听说都求到明相那里去了。
也因此宁古塔那些文人才被上面的人注意到,竟然下了个统一的赦令。
“金来呢,他一个十五六的孩子跟着咱们跑这七百里路,也是想给他老祖母求个回去的机会,这话怎么跟他说?”韩云明突然说道。
王德麟想到这个就更煎熬,不由再次抓起头发来。
韩云明四下看了看,道:“上面的人不是看重文人吗?金来他祖父金圣叹,我听说金圣叹当年声名比吴兆骞都显赫的,能不能跟金来商量一下,用他祖父的名义再去求求付师爷?”
王德麟阻止了他这个想法:“他祖父当年的声望大罪名也大,咱们都觉得金家冤枉,但上面是怎么想的你知道?这个能别提就别提。”
韩云明道:“本来他们想要求得赦免,之前犯的什么事也要说清楚的啊。”
他俩蹲在角落里讨论赦免啊斩的,并不知道这些话被别人听耳朵眼里好几句。
苏辰和保成起来晨跑,听到这么几个敏感字眼,回去的路上就让人去查他们,吃完早饭复康便来回了话。
是从尚阳堡徒步过来的一行人,想要找机会面圣陈情求赦免。
自到了盛京,拜祭福陵之时看见这地方百姓生活不易,他阿玛已发了好几道赦免令,凡是流放过来的除十恶不赦之罪皆减一等。
若是流放来为奴的,便免了奴籍身份,叫他们以平常百姓的身份在东北生活。
那么现在不惜几百里跑来陈情的,是要请求回原籍老家了?
苏辰想了想,对复康道:“再叫人仔细的查查他们的身份。”
保成换好太子服饰过来,见他哥还没有换上亲王品服,走过来亲自给打下手,问道:“哥,那俩人什么话叫你感兴趣了?”
“金圣叹,”苏辰扣好扣子,接过保成递来的腰带系上,“我出门的时候听说过他,听说他对水浒传西厢记好些书的评点很有见解。”
偶遇蒲松龄之后,苏辰就想过是不是让印书局,即官方发行一系列文人书籍,当然不止包括传统的四书五经,还要有现在已比较有名的四大才子书。
因为《红楼梦》还没有面世,现在的四大才子书分别指《水浒传》、《三国演义》、《金瓶梅》、《西游记》。
出系列书当然不能避开这几本。
而金圣叹评点的水浒传,在现代是非常权威的。
但苏辰完全没想到,金家人其实还在尚阳堡流放着呢。
保成跟着他哥看过水浒传,说实话他很不喜欢这本书,里面的屠戮、聚义等,都是很容易蛊惑小民。
“那这人的评点有何精彩之处?”保成又把一挂东珠给他哥递到手里。
“我不是文学家,具体的精彩之处也说不上来,但是我知道咱们得多鼓励文人从事科举之外的创作。”苏辰笑道:“要不然一百年两百年以后,咱们国家就没有几个能比得上莎士比亚的大作家了。”
保成说道:“那哥是准备帮一帮那些人?”
苏辰点点头,帮帮吧,他对历史上或者文学史上留下姓名的人都比较有好感。
今天要在松花江边望祭长白山,苏辰换好衣服就和保成出来了,已经穿着正式龙袍到江边的康熙和臣子们闲聊着,看见俩儿子终于过来他笑了笑,侧身招手让他们到跟前来。
裕亲王笑着打趣:“你们兄弟俩捞鱼去了?”
苏辰笑了笑,见礼道:“王叔好。”
“王叔,”保成行礼,笑道:“昨天孤才看见您在江边捞鱼呢,怎么反问我们俩?”
裕亲王:太子侄子真不可爱,他昨天捞鱼一条没捞到。
康熙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对保成小兄弟俩道:“有机会咱们比一比,看你们兄弟俩捞的鱼多,还是我们老兄弟俩捞得多。”
被晾了几天的索额图明珠也上前凑趣,笑道:“皇上,也算咱们老兄弟俩一份儿。”
说笑间,君臣气氛十分融洽,礼部的官员摆好祭案,上前来请示。
谈笑的轻松氛围这才被严肃郑重所取代,礼部官员将香送到康熙和他身后的皇子、诸王手中。
松花江清泠泠的水花一层越过一层拍打着案边湿润的泥土,康熙为首,带领着诸王、文武大臣望祭长白山。
祭祀过后,巴海以及副都统彭春陪着皇上沿着松花江漫步而行,就详细说到了吉林船厂的现状。
顺治十八年在乌喇地区建立了水师营,因此而建立起来的还有水师制造船只的几个作坊。主要目的是培养出一批威力十足的水师,防备外患。
但从康熙十三年的时候开始,水师营有关的财政拨出便逐年减少。到现在,这里已经停的差不多了。
康熙询问具体负责此事的彭春不少问题,很有重启水师训练的意思。
之后又谈到雅克萨,康熙想派两人去打探雅克萨城的底细,让自荐,刚还很多话的大臣们瞬间安静了一半。
“奴才郎谈,愿意前去雅克萨探查。”一个副都统站出来下跪请命。
康熙伸手将人扶起,问道:“可有人愿意与郎都统相互策应?”
苏辰就是趁这时候悄悄溜到人群外边的,保成一转头看见了,赶紧叫平澜去跟着,待彭春也主动请缨保成才出去追他哥。
“你也怎么出来了?”苏辰跟一个水洼子里捞到几条小银鱼儿,正捞呢保成在旁边蹲了下来。
保成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下江里去?”
苏辰哈哈笑:“保成,你不会是担心我去冬泳吧。不就是早上的时候提了一句,瞧把你吓的,我是那么不顾王爷大体的人吗?”
保成脸色一黑:总有种他哥长大了反而越来越幼稚的感觉。
第110章 金圣叹
复康手里捧着的茶盏已经装满了小银鱼儿,苏辰才不抓了,把茶杯盖子落在茶盏上,叫复康先拿回去。
拍拍手,苏辰道:“保成,咱们回去吧。”
阿玛和臣子们说的话他溜号没什么,保成还是多听听的好。
不远处就有提前搭好的彩亭,康熙君臣一行此刻正在亭子里休息,喝茶的喝茶闲谈的闲谈,然后有人引着几个上了年纪却依旧健朗的人过来拜见。
苏辰和保成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阿玛问坐在最前头的那老人吃饭香不香。
老人一口牙齿保养的非常不错,笑着点头道:“每天中午还能就着蚕豆喝二两小酒。”
他还把如何保养牙齿的秘诀给康熙普及了普及。
康熙高兴,等这些人下去的时候,给这个老人多赏了两匣子内务府铸的银制小玩意,叫他给家里的小孙子小孙女分着玩。
巴海趁着皇上心情不错,便提起一人拜托他的师爷想要面圣的事。
苏辰立刻打起精神,打算必要的时候帮他们说说好话。
“哦?”康熙好奇道:“说说,是什么人。”
“顺治十七年坐窝逃罪流放至尚阳堡的,流放到这里已经二十余年,他那老父快七十了,这王德麟也是孝顺,想求一个恩典让他爹能回原籍养老。”
巴海说道:“奴才也是看他是个至诚至孝之人,才同意帮帮他。”
康熙听完点点头,问坐在左右两侧的大臣们:“你们的意见呢。”
苏辰还以为会全票通过呢,毕竟巴海这样的大老粗都愿意帮忙,没想到投反对票的还挺不少。
他们的意见是前不久才赦免宁古塔以吴兆骞为首的大批文人,如今再赦尚阳堡,会让人失去对朝廷律法的敬畏之心。
虽然你们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更重要的不是人家因为一个窝逃罪在这里流放了二十多年,完全已经足够惩罚了吗?
这时候顾忌朝廷律法,伸手捞钱的时候也没有谁想着律法把手伸的短一点。
反对方的意见和苏辰差不多,都觉得如今逃人法已经修改,对王家父子有必要宽大处理,于是苏辰就没有开口,只是看了他阿玛一眼又一眼。
康熙早就注意到儿子的眼神,从巴海说起这个为父求情的,这小子明显感兴趣起来。
大臣们意见不一,本打算交给本地督抚议定,不过考虑到儿子对此事感兴趣,康熙抬手道:“叫他过来回话。”
王德麟跟在两名侍卫身后走来,到跟前头没敢抬的在地上跪下:“草民王德麟,参见吾皇万岁。”
“免,”康熙问道:“你祖籍哪里?”
王德麟道:“草民江宁吴县人。”
“到这里二十多年了?”康熙又问。
很平常的两句话,却让王德麟忐忑不已,语速明显加快了:“是二十多年了,家父年事已高,实在抵挡不住这里的酷寒,只要能让家父回原籍养老,家父的劳役草民愿以身相替。”
可以说是很谦卑了,来之前和韩云明商量的那些,如何替其他人也请求一两句的话全都被抛在脑后。
真到面对皇上的时候,才知道先前的打算都不可行。
康熙看得出来王德麟是真正的孝顺之人,听完他的话思考一会儿道:“你们父子在这里相依为命二十多年,其情可悯,着你们一并发回原籍,回乡和家人团聚吧。”
“多,多谢皇上,”王德麟一瞬间欣喜非常,忙叩头道:“多谢皇上隆恩。”
保成不想让他哥再被大臣们挑错,此时抢先道:“王德麟,你没有其他事要陈情了?”
正要提起这个话头的苏辰看了弟弟一眼,弟弟长大了都知道给他遮风挡雨了。
王德麟磕头的动作微微一顿,没人问他不说心里还不会太过愧疚,问了也不说那就是他自己行事有亏。
可是如果说了,会不会把自己和父亲的恩典被取消掉?
“回,”王德麟小心抬眼看了一眼,猜测到问话之人的身份才垂下眼睛说道:“回太子的话,草民的确还有一件事要说。”
保成向康熙低声请示一句,康熙点点头,保成才道:“那你仔细说来,不要有遗漏。”
王德麟疑惑,难道皇太子已经知道他们此次过来并非是他一人,所求也并非他一家之事?
如此,王德麟便的确一点都不敢隐瞒,把此行一同来的有几人,谁家是什么情况都说得清清楚楚。
然后听到其中一家的名字时,在坐诸王诸大臣皆不由神色一凛。
金圣叹那个独生儿子!
金圣叹!
本来金圣叹也没有犯什么事儿,他死的其实挺冤的。
当年震动江南的“抗粮哭庙”案中,别的参与哭庙的学子有没有反清的心思不能确定,金圣叹绝对是因为看不惯县令任维初严催税粮,才带头写祭文抗粮的。
同时金圣叹之所以那么勇,还有一个原因是顺治爷曾经赞他的诗句,金圣叹毕竟是个天真的文人,他便以为皇上是知己了。
哭庙案还有一个大背景,便是当时牵涉到全国的“奏销案”。
“奏销”相当于奏报,其实就是关于税粮的征收的账目,地方要分别将实际征收、中间折损等明细列清,之后把这个账册上交到户部清吏司。
因此朝廷是有各地乡绅百姓欠税的账目的。
而在明朝末年,江南乡绅就有拖欠税粮的陋习。到了清朝他们还是照旧例行事,没想到顺治十三年的时候朝廷要求他们将所欠税粮补齐。
补不上的全部拉走,该下狱的下狱,该流放的流放。
当时有一部分人老实补交了,却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继续拖欠。
在这个背景下,江宁巡抚朱国治严格要求下属官员追逼税粮,即便出现了鞭打百姓的事,却是没有政治错误的。
而金圣叹等江南文人,哭庙抗议官府的重压统治,只是想要给巡抚朱国治施压,让他惩罚一下行事酷烈的任维初。
在明朝知识分子这么来一出,朝廷往往就妥协了。
但金圣叹和他的那些同伴们,一定完全没有想到在清朝搞这个后果会严重到杀头的程度。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当时郑成功带兵攻打到江南地区,江南士绅可能的确觉得反清复明有望积极抵抗,也可能只是朝廷觉得江南士绅就是这么想的。
最终导致哭庙案最终被斩首人员有一百二十人之众,相当血腥,江南士绅才再也不敢闹了。
很冤枉的金圣叹因为写了祭文还成为“哭庙案”的为首者,不仅本人斩家产充公,他的妻子儿子也都流徙尚阳堡。
其实朝廷很多汉臣私下里说起金圣叹,也都觉得他冤枉,但不是关系紧要之人,谁会冒着风险替他说话?
在现场越来越寂静的氛围中,王德麟的声音也渐渐低下来,竟至跪趴在地不敢说话。
康熙看了看一个个跟鹌鹑一样低着头的臣子们,问道:“金圣叹的‘抗粮哭庙案’,哪位爱卿能具体说一说?”
瞬时,彩亭下静寂到能听清风刮过的轨迹。
苏辰说道:“我了解一点,阿玛,我来说。”
大臣们:辰亲王,真是谢谢您了。您就不能装会儿糊涂吗?
“明朝官场的弊端在清朝延续下来,尤其是江南的赋税,本地官员能催缴上来八成便能评优了,这就养成士绅们不老实纳税的坏习惯。从顺治十三年开始,皇玛法便下令让他们补税完税,上面催这些欠粮的乡绅,乡绅就从佃农身上搜刮,弄得很多百姓骂朝廷。”
“当时的朱国治,在江南百姓口中甚至有朱白地之称。”
“而吴县的县官任维初收税尤其过份,不交的就挨鞭笞,一群热血书生看不下去,写了祭文去哭当时我那已经殡天的皇祖父,非要与朝廷抗争,实则是想要逼迫上面巡抚妥协。谁知道朱国治一开始不拿人,等事情扩大化之后才上报,让朝廷以为江南士民似乎是很不服气朝廷的统治。”
大臣一二三听着辰亲王这大体没错,却总觉得哪儿不对的话,仔细一琢磨,一时间都想呵呵了。
王爷您真是会说话,一总儿下来,百姓可怜,金圣叹热血,只有故意扩大事态的朱国治以及那些乡绅们可恶嘛。
苏辰就是这个意思,很多时候民间的事端,都是当地知府为了展现官府威信力故意扩大化上报,以求上面严肃处理镇压百姓的。
但保成却明白,对于民间底层话语权很大的乡绅们,即便不能拉拢也不能得罪,补充道:“阿玛,我哥的意思是当时情况特殊,才造成了几方的误会。”
辰儿反感乡绅,保成却多少缺一点压制地方乡绅的勇气。
“金圣叹一案也过去二十多年了,”康熙说着叹息,“祸不及妻儿,准许他们发回原籍。至于其他几口,巴海你来审查,如有冤屈或刑罚过重的,都从轻处理。”
巴海领了旨,王德麟这才鬼门关晃悠了一圈似的趴在地上谢恩,心中暗暗发誓,回到原籍老家一定要为皇上及两位皇子点长明灯。
晚上,暂时驻跸的衙所内,康熙放下毛笔,将给太皇太后写的家信放到一边晾着。
在一边画画的苏辰注意到阿玛的眼神压过来,抬头笑道:“阿玛,您的信写好了?”
康熙笑了笑,伸手接过孩子讨好递来的一杯茶,问道:“你们是不是提前就知道,那王德麟来陈情的一行人中有金家人?”
苏辰笑的两眼弯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玛的火眼金睛。”
保成看了他哥一眼,放下笔回道:“今早我和我哥出去跑步,恰好经过在商量如何直达圣听的王德麟二人旁,金圣叹是江南名人,我们都想伸出一把援手。”
“其实是我想帮忙的,”苏辰跟着解释。
康熙点了点他们两个,道:“江南情势复杂,以后有些事你们不要轻言臧否。”
苏辰毫不隐瞒直接提出疑问:“阿玛,您这是跟我说的吧?我非议江南乡绅,您不乐意?您打算跟乡绅的一些恶习妥协了?”
保成很想捂住他哥的嘴,这是跟阿玛不是跟他,此时此地说的真心话或许不会被阿玛放在心上,但在以后什么样的情景下不一定能让阿玛怎么想呢。
总之一句话,保成已经在一日复一日和皇阿玛的相处中学会了君臣有别。
苏辰的话的确没让康熙生气,他摇摇头:“满汉矛盾颇多,就比如二十多年前以金圣叹为代表的哭庙案,如果放在明朝,便只是士绅和官府的矛盾。在清朝,却是两个民族间的矛盾,这些事很敏感,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
看向苏辰,康熙肯定道:“不过辰儿今天说的那一番话,总体还不算有大错。至于江南的士绅,阿玛以后的确是打算安抚为主。”
保成惊讶得看了阿玛一眼,以前他在政事上没敢像他哥这样想什么就说什么,因此也没有听到过阿玛在政事上如此直接的回复。
这也不是说阿玛以前对他的教导是藏着一半的,就是没有这种敞亮感。
现在他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有次阿玛发火,他听到梁九功小声自言自语道:“如果辰亲王在,哪能这样啊。”
当时他以为梁九功的意思是他哥尤其得阿玛宠爱,现在想来应是在感慨他哥对阿玛从不藏着心思,因此在好些时候反而不容易让阿玛生气。
保成觉得学到了,但试想一下让他和他哥这样行事,却又是不可能的。
“辰儿,这是什么?”
正感慨他哥天大的事也能让他阿玛笑着轻轻放过的能力,保成便听到阿玛的一声怒喝。
吓得他立刻回神,就看见阿玛手里端着的茶杯中是清清一洼小银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