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辰看来,巴海对待本地百姓们的行为就和他挖参似的,都是奔着刨根去的,完全不想着可持续发展。
康熙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瓜,“东北不稳,不急着处置他。”
“阿玛,等撸了他,能不能让我来做这个宁古塔将军?”苏辰问道,眼睛里闪烁的全是期待光芒。
康熙给了他这个宝贝儿子一个慈父之笑,十分肯定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苏辰叹气,就知道不能给他这么潇洒的生活。
保成长长的睫毛垂下,又是因为他是太子吗?因为他做了这个太子之位,他哥没有参与阿哥们的序齿中还被处处这样限制,真是若不知道哥回来当日就成为大阿哥,又有多少人会把他哥当作野心勃勃之辈防备着。
若有一天等他---,他哥想当宁古塔将军就当宁古塔将军。
“梁公公。”
巴海在梁九功的房间外等着,看见人回来赶紧上前笑着道:“梁公公,我听说有人跑到皇上告了本将军一状?”
梁九功一脸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一手抱着匣子拍了拍,笑眯眯道:“怪不得给咱家这么好的的礼物呢。您说的是傍晚来的那个拉锡?”
巴海笑着说没有没有。
但是听到梁九功提起拉锡那小子语气挺亲近,巴海心里就有些没底了,又迟疑点头道:“是、是啊是他。皇上不会听信那小子的话了吧?”
梁九功一脸懵的样子:“拉锡什么也没说啊,不就是个打猎的虞人吗他?皇上倒是听他说了不少上山下河的话,又让人试了试他的功夫,便编入禁军做了侍卫了。”
啊???
巴海怎么也没猜到是这样的一个结局,他担心坏了,跟个蜜蜂似的前后左右酿蜜打点,结果拉锡那小子什么都没说!
虽然确定自己不会有事了,巴海挺想去揍拉锡一顿怎么回事儿?
几株松树下,小小的一个木屋里点着明亮的松明子,拉锡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到床边,将床上的老妇人扶起来到:“娘,喝药了。”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老妇人这才清醒一些,看碗里的汤药色泽,惊问道:“儿啊,你上山去了?你没事吧。”
说着一双枯树皮似的老手慌张的在拉锡脸上肩上摩挲过去。
拉锡笑道:“额娘,儿子没事。儿子山上了,但是儿子运气不错,遇到了太子爷和辰亲王,是他们带着儿子去面见了皇上,这药是皇上吩咐太医给您拿的,皇上还说会严斥宁古塔将军巴海的。”
老妇人却还是更加慌张起来:“你告了御状?那等皇上走了,我儿该怎么办?”
皇上来了,远在天边的人物到了跟前,即便没有人过来警告他们不该说的不要说,也没人敢去闯到皇上跟前说咱们怎么怎么不容易。
“娘,您先喝药。我慢慢跟您说,”拉锡把不烫不凉的药碗放在老妇人手里,看着她喝了才继续说道:“皇上封儿子为三等皇宫侍卫,过些日子皇上启程,儿能带着娘一起随行去京城。”
京城?北京城吗?
老妇人喝到一半的药碗差点脱落在地,沧桑的脸上布满了震惊、期望等复杂神色。
“咱们能去?”她不确定的问。
拉锡点点头,看着母亲苍老的模样,说道:“能。娘,咱们能回去。儿从小听您念叨外公外婆一家子,等日后有机会,儿带您去寻找您的家人。”
拉锡的母亲是当年逃兵荒来到东北的汉人,所以他有时候会喊他母亲为“娘”,他娘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披甲奴,遇到他爹一个普通旗人之后两人成亲了,相依为命日子才一点点过成如今的样子。
别看他们如今依然艰难,却比阿玛额娘当年要好过很多。
因为满汉通婚在那时候要受到很多方的责难,但对于真正过日子都艰难的人来说,能有个人相互扶持才是最重要的。
他额娘常说对如今的日子很满足了,很多事都让他不要争不要理论,今天能因祸得福,他们母子以后的日子应该会更好吧。
老妇人听着儿子的话,眼睛里不停有泪水溢出,却是很长一阵子开口说不出来一个字。
拉锡握着母亲的手,点头道:“额娘,您好好养病,过几日咱们就能跟着圣驾南归了。”
“诶。”所有的声音都化成这一声悠长的应声。
门上这时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谁?”拉锡警惕问道。
“拉锡小哥,是我啊。”付师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拉锡想了想,起身开门,他说道:“付师爷有什么事要吩咐?”
付师爷笑道:“您以后可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了,小人可不敢有什么吩咐。对,这是将军给你们准备的一些盘缠,到京城了也要安家的不是。”
拉锡看了看他手里的包袱,沉甸甸的,目测装了不少真金白银。
“拿着吧。”付师爷往前放到拉锡手里,脸上笑的非常友好,“咱们以前误会一场,将军说都跟着皇上办事,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以前那些事叫我给你赔个不是。”
拉锡没有立时回话,付师爷笑着看着他的神色。
“就这个事儿啊。”在气氛一点点冷下来的时候,拉锡露出笑容,“以前咱们有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还承蒙将军如此看顾,我拉锡感激都来不及呢。”
“哈哈哈,是啊就是说,”付师爷畅快笑起来,“以后有什么事说一声,能帮的将军都都给你安排了。”
“咳咳咳。”
屋内响起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付师爷指了指屋子说道:“拉锡小哥快进去吧,好好照顾你娘。”
拉锡躬身道:“那恕不远送了。”
转身回到点着松明的温暖小屋内,拉锡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掉下来。
“拉锡,我怎么听到外面的人说将军?”老妇人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将军认识了?”
拉锡摇摇头,将那一包东西放到床边的矮小桌子上:“不是认识。”
“这东西,是将军给的?”
拉锡看向母亲,说道:“是。”
“你升官了,就和以前欺压过咱们的人成朋友啦?”老妇人不可置信的说道,手恨铁不成钢的在床上狠狠拍了两下。
拉锡跪在床边,拉着老妇人的手,说道:“额娘,也不是朋友。”
他思考着停顿一会儿,继续道:“巴海能让人跑过来给我送东西,只怕皇上根本没有处罚他。皇上不想罚的人,儿凭什么跟他对抗?”
老妇人也明白过来,人送银子过来,他儿子还不是想不能收就不能收的。
那么大的将军,在天上铺开一片就能遮住整个吉林的天。
“原以为,”老妇人欲言又止,说道:“算了,拉锡,咱们离开吧,皇上不办将军,你就不要再陈述他的罪过。”
拉锡点头,如果皇上没让他去做御前侍卫,可能他和母亲在吉林再没有活路,但现在不是这样。
他有了一条可以远离这里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的路,其他的也不想管了。
毕竟他在今天遇上太子辰王之前,也不是为了进山去告御状的。
本就是求一条活路,有了活路之后又何必再多想其他。
于是拉锡很快把还有许多与他们先前同等境地的,或是旗人或是汉人放在一边。
“谁活着,都只是单纯的为了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好过。”付师爷送了银子回来向巴海奏报,笑着道:“将军放心,拉锡以后的确不会是咱们的心腹之患。毕竟咱们和他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巴海突然问道:“我听说他爹,是几年征徭役的时候掉河里淹死的,咱们的兵不仅没管还将人按下去取乐?”
付师爷:“……有这事儿?那、”
“我还是觉得不能让拉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巴海缓缓说道。
付师爷想到那简陋的乡下小屋,恻隐之心升起,为难道:“皇上已经点了拉锡做三等侍卫,如果在咱们这儿出了事---”
巴海的犹豫也是在此处,皇上显然是要护着拉锡的。现今没有处置他未必是拉锡什么都没说,很可能是皇上还要用他稳定黑龙江。
那些罗刹人,这两年可不是一般的嚣张。
纠结半晌,巴海摆手叫付师爷下去。
巴海最终还是觉得不动手的好,毕竟小小一个拉锡,所知道的也仅仅是他们一些小民的艰苦罢了。
虽然放下心来,巴海却依然半夜被噩梦惊醒,梦里尽是鸟尽弓藏的下场,穿戴整齐到外面被明晃晃的太阳一照,眼泪都要出来了。
巴海还没有想好怎么收拾自己的烂摊子,付师爷就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
“又有什么事?”巴海一看他神情只觉头疼。
付师爷气喘吁吁指着圣驾的驻跸方向,道:“两个章京打架,惊动了皇上,咬出来一团污糟事。”
这些人还要不要我活了?
巴海一张粗犷的大脸上满是痛苦。
苏辰的下巴搁在笔上,眼睛一睁一闭的疲累之时,一道巨大的轰隆声猛的从外面传来。
“怎么啦?”苏辰一下子精神百倍。
在大乌喇这段时间,他们除了围猎还是围猎,一开始还新鲜,渐渐就失了兴味。
况且马上进入九月这边已经寒冷到光着手都觉得冷,身体长大一些的苏辰越来越有又懒又怕冷的特质。
不过遇到比较有趣的事情之时除外。
复康跑出去询问,片刻后一脸古怪的进来,眼见他家王爷都去拿五指手套要出门了,忙说道:“王爷,其实是这边的两位章京因为一些事打架,将外面的一车柴给弄散架了。”
东北人民很有智慧,保暖手段弄的特别多,连苏辰以为只有到现代才有的五指手套都已经发明出来。
苏辰这双手套,还是这两天在大乌喇的集市上买的,全水貂皮的,他和阿玛弟弟一人一双也才花了十三两银子。
带好手套拍了拍,苏辰对复康笑道:“出去看看。”
复康在后面紧跟着,低声道:“王爷,奴才听说,那俩大人打起来因为的事儿有些脏。”
苏辰:“偷情啊。”
还真是偷情。
一个章京的小妾和另一个章京偷情被抓个现行,两人当时就打了一场,到上班的地方碰了面又相互看不顺眼,三言两语不合怒火冲头时再次打了起来。
被抓到皇上跟前问罪才知道害怕了。
苏辰来到的时候,他阿玛的审问已经到了后半段,叫人把这件武斗背后的正主,那个章京的小妾叫过来。
章京是对下一级五官的统称,在东北这里,他们的主要任务基本上是边境和山林的巡查。
对下面的武官康熙是很有关切情怀的,因知两个人因为一个小妾闹事,他便表示天下好的女子多的是,不管这女子愿意跟哪一个,他都会给另一个再赏赐个更好的。
悄摸站过来的苏辰抽了抽嘴角,不过他阿玛没觉得这个跟人偷情的女人该死,已经算是很超越现在同时代的大部分人了吧。
很快,一个并不算多么漂亮的年轻女人被带来,然后事情有些不对了,这女人一进门就跪下来喊冤。
苏辰注意到跪在左边的那个武官脸色迅速一变,向上叩头道:“皇上,奴才不追究了,今日之事全赖奴才,是打是罚奴才都认。”
这不明摆着说有事儿吗?
因为皇上要做和事佬便也跟在后面好拍马匹的索额图撇嘴,要他手底下有这么蠢的东西,好歹先赏两个大嘴巴再说。
一见这小武官的样子,康熙可能不接着询问吗?
当然不可能的。
果然问出事来,这女子是被那小武官借着职位便利从良人家逼来的,人认了也就没什么,要是不认他跟逼良为娼没什么差别。
况且是闹到了皇上跟前的。
看着底下条理清晰叙述完自家冤屈,而后一头砰向旁边柱子上的女人,索额图心里暗赞一声聪明,说不定今天这两个小武官能火大的在当差处打起来,这女人也没少在后面鼓捣。
康熙的面色已经彻底沉下来,纳兰容若掷出手里的腰刀将女人打倒,而后上去将人钳住免得她血溅当堂。
“你不用急着死,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朕给你做这个主。”
女子哭着高呼一声冤枉,两个小武官面色灰白。
康熙吩咐道:“曹寅,你带人去他们住处查实可否有此事。吴海,去把巴海给朕叫过来。”
巴海就是在听完付师爷的转告时看见吴海进来的,吴海一脸严肃,道:“巴海将军,皇上有请。”
这一次,巴海挨了狠狠的一通训斥,而后那两个被证实经常利用职务便利讹诈正常进山的百姓的章京,被交于随行兵部官员议处。
山林归属朝廷,但并非完全不向百姓开放,像是给盐商发盐引似的,这里的百姓进山打猎、采集会发给一张信票。
然而能拿到这个信票的人家,也根本不可能就是穷苦百姓就是了。这样的人家怎么都有些拿到票子的家底,日子相当过得去的。
此时,巴海想哭的心都有,他手下怎么尽出这些没出息的货色,害得他跪在皇上跟前都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求情。
两个小武官被带下去处置了,康熙失望的看着巴海,叹道:“巴海啊,这里的百姓叫你一声父母官,并不算过,但你就是这样管你手下的兵的?”
巴海头贴地面的跪着,只一味认错:“是奴才失职,没有注意到下面竟然有这等蛀虫。”
“失职?我看你完全不关心底层兵士底层百姓,这个宁古塔将军,你是做的太舒服了。”
谁都没有想到康熙突然暴怒,将周围几个看好戏的比如索额图等都吓得赶紧低下头。
巴海砰砰磕头:“奴才知错,求皇上处罚。”
苏辰看他阿玛,顺势撸他职位啊。
但康熙对巴海的能力和忠心还是信任的,且暂时没有顶这个缺的可信之人,叫辰儿做这个宁古塔将军?根本没有那个可能。
于是最后领了一通训的巴海,只被罚俸半年就算了。
兵部对那俩小武官的议处是革职枷号一月,当即执行。
而那个被逼为妾的女子,康熙判她从此自由叫那小武官偿银二十两。
这一下子却引起好些个汉臣的不满,用他们的说法是这个这个今日是妻告夫违背了三纲,应该受杖刑,怎么还给银子呢?
说的最热闹的就是王鸿绪。
可把苏辰恶心坏了,决定回去后头一个必须把他戳去环球航行。
苏辰站出来说道:“她只是妾,不算那章京的妻,你的那套夫为妻纲的说法套不到他们身上。”
王鸿绪:---
妾比妻还不如呢,不是更应该遵循夫为妻纲的规矩吗?
苏辰瞪眼:你还有话要说?
上面的人要护着这女人,他还能说什么。
王鸿绪低着头退到了一边,心想道辰亲王不会是相中这个女人了吧!
他小心的抬头瞅瞅这女人的姿色,把最突出的特点牢牢记在心里。
九月初十,圣驾回銮。
从黑龙江上吹来的风已经染上彻骨凉意,宽阔的大路上,黄色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明黄色御驾停在道路中央。
宁古塔将军巴海携两名副都统萨布素、瓦礼祜恭候在御驾旁送行,两边还有许多听说圣驾南回的百姓们自发来相送,个个看着中央的御驾面露不舍。
因为天儿冷不被允许骑马的苏辰坐在马车右边的位置上,他保持王爷的威仪端坐着,耳边听的是阿玛对巴海的口谕,眼睛里看的却是外面的景色。
在那些不舍的百姓中甚至找到一个眼中含泪的,苏辰就特别好奇,巴海给了这些百姓们多少钱啊。
说本地百姓很感恩天子,不舍天子离去到自觉相送,他一百个不信,更别说还能有不舍到含泪的。
趁着别人都垂头听口谕的功夫,苏辰轻轻咳一声,复康立刻得到暗示到跟前,顺着自家爷的眼神一瞧,转身就钻到人群里去了。
临离开吉林,康熙对巴海告诫的几点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将于民无益的徭差能免则免能革尽革。
什么放鹰、寒冬寻觅山鸡的徭役,都被叫停。
康熙看了眼低着头的巴海,目光落在两边看向这边的样貌各异的百姓身上,继续说道:“吉林乌喇田地米粮甚为紧要,农事有误,关系非细【1】,尔等务必多加上心,将耕种之事放在最紧要的之位。民为耕种之本,切记轻徭薄役关心贫人。”
听完圣谕,巴海等三人拍打马蹄袖十分郑重的跪下,铿锵有力的说道:“臣等恭领圣训。”
康熙往后摆摆手,车上的帘子放了下来。
巴海再次带领乌喇地区大小武官下跪,整齐的声音一浪又一浪响起:“奴才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边的百姓也跪了下来,呼喊万岁的声音如山呼海啸。
车驾缓缓走动,速度逐渐加快,很快远离了跪在一旁的巴海等人视线,等皇上乘坐的车子离开,巴海才站起来。
终于送走了。
巴海松口气,伸手跟后面随行的侍卫、同僚们挥了挥:再见再见。
索额图自恃武将身体好,和其他年轻侍卫们一样是骑在马上的,他笑眯眯的跟巴海点头,眼神交汇间一切都在不言中。
咕噜咕噜,车轮子碾在平稳的地面上,苏辰听到他阿玛笑着问:“说吧,刚才叫人查什么去了?”
被阿玛发现了。
“您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吗?”苏辰说道。
康熙但笑不语。
保成道:“哥,我其实也很好奇。刚才你给复康下了什么命令?”
苏辰知好如实交代:“我就是好奇,巴海怎么找来那么多一脸仰沐圣恩的百姓。阿玛,保成,你们不好奇吗?”
康熙面色微沉:“难道朕就不可能真的被百姓们如此仰沐?”
“那倒也不是,您对百姓们的关怀被他们知道的话,他们肯定不舍得您走。只不过咱们来这一趟,百姓们因此获得的关系他们切身的利益根本就没有啊。”
路,修好的平整大路不让人走,他们一趟走过去还给走坏了,以后大概率不会再有人修。
山,皇上一来彻底不让人进了,老百姓们吃饱饭都难。
谁会真的关心皇上走不走啊。
听了儿子的话,康熙一时间没有言语。
梁九功很后悔跟在里面伺候,他就应该在车外跟侍卫一起赶车的,谁知道辰亲王说话越来越不靠谱!
保成说道:“阿玛,我哥的话其实有一定的道理。百姓最是讲究眼前实际利益,关心的就是自家一亩三分地。”
康熙抬抬手,道:“阿玛不至于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得。”挑开窗帘看向外面,目光里的深思浓重到化不开。
千古明君的路,不好走啊。
首先老百姓的这一关便不是轻易能过去的。
所以自古以来的明君,多只是大臣们口中称赞出来的,百姓真正心心念念的明君又有几个?
这时候复康骑着马在后面跟上,康熙看见了,对梁九功吩咐:“叫他上前来回话。”
被喊来回话的复康有些懵,他看看自家王爷,见王爷点头了才说道:“奴才询问了好几人,他们都说今天过来恭送圣驾,是巴海将军征来的,一开始强征没有多少人愿意,后来巴海将军的师爷说能来且表现好的,回去了一人给一升面。”
康熙一愣,而后却忍不住笑了:“给朕送行还能值一升面。”
不过巴海这事儿办的,康熙不那么反感,他感兴趣的道:“你再回去看看,如果巴海不履行承诺,将朕的口谕传给他,就说这一升面必须给,否则朕的面子岂不是掉在地上彻底捡不起来?”
复康又跑了一趟,后半下午才回来,听说巴海果然想赖账,一升面都不舍得给,苏辰只觉真的长了见识。
只知道文学史中有很多吝啬鬼形象,没想到这么大一个官儿也有吝啬属性。
保成听到他哥的疑惑,跟他哥解释:“也不一定是吝啬,他可能是觉得给了面就等于被百姓要挟了吧。”
“既然如此,他直接强征人也不会有人敢违抗,为什么还要这样出尔反尔的?”苏辰是真不明白。
复康回了话还在一旁杵着,听到这儿忍不住说道:“是这样吧王爷,若是强逼人来给皇上送行,那些人哭丧着脸可不是让皇上看了心里不痛快吗?”
苏辰摇摇头,紧跟着又非常感兴趣道:“你传了阿玛的口谕回去,巴海是什么表情。”
复康想了想将巴海将军那副表情学出来,那一脸突然吃了一大口苦瓜的样子真让人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哈。”
之后的两天,苏辰只要一想到堂堂大将军想赖送行百姓的一升面之时,突然冒出来个带着圣谕来的复康那场景,就忍不住要笑一场。
回去比来的时候好走,毕竟是走过一遍的熟路了。
因着儿子吐槽说他一出行耽误多少百姓的正常活动,这回去的一路康熙便没再让侍卫提前探路、清路。
就这么到一处休息时便即时搭灶做饭的,也没有比提前派人探路扎营不方便多少。
东北的大雪比北京城的还要大,在他们停在伊通河畔休息的当晚半夜毫无预兆悄无声息地降下一场纷纷扬扬的雪片。
睡觉前还看了场瑰丽的落日,早晨掀开帐篷帘子出来迎接双目的就是天地间琼白的晶莹。
北风呼啸而过,卷着天空中的雪花打着旋儿,风一紧便是一片雪沙,脚踩在地上就咯吱陷下去一个深深地印子。
复康端着一盆热水从旁边的帐篷走来,看见王爷都没穿一件大毛外衣站在外面,赶忙提醒道:“王爷,您快回去,穿好衣服再出来,别冻着了。”
苏辰:“好好,马上。”他看向对面阿玛的营帐,时不时就有官员走进去然后一会儿又有人走出来,看起来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急匆匆的。
“保成什么时候起的?”转身回营帐,苏辰问道。
在路上他和保成都睡的一个营帐。
复康放下热水去里面拿大毛衣服,闻言说道:“太子爷天亮的时候就起了,去跟万岁爷请了安,便随同曹大人、纳兰大人去前面查看路况。”
苏辰撩了撩水盆里温热正好的洗脸水,问道:“不等两天雪停了再走吗?”
复康将大毛衣服挂在一边,拿着香姨子递给王爷,“东北的雪一下起来就是十天半个月停不下来,皇上和各位大人的意思都是冒雪赶路。”
至少也要到了盛京再停下。
苏辰洗了洗脸。抹上香味几乎没有的润肤膏,再把复康拿出来的大毛披风往身上一披就往外走,走一半又被复康叫住喝了一碗浓浓的姜茶。
浑身都暖洋洋的苏辰来到雪地里,看着漫漫而落的雪花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豪情,忍不住道:“这就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