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和传世名著《红楼梦》的作者有关,就注定他会被人从历史纸堆中翻找出来加以研究。
红学家们在研究《红楼梦》的时候,考证到顾景星这个人。
康熙十八年顾景星给曹寅诗集《荔草轩》作序,中用“李白赠高五诗,谓其声价动天门”来称赞曹寅。而李白的《赠高五诗》原文是这样的“贤甥即明月,身价动天门”。
二十一年之时,顾景星又做《怀子清诗》,其中有一句“深惭路车赠,近苦塞鸿疏”。
“路车”典出《诗经·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承黄。”【1】
便有人因此怀疑曹寅和顾景星的身份。
如果说这两处顾景星诗文中暗示的舅甥关系可能还可用“巧合”来解释,那么康熙四十年,曹寅顾景星去世十四年后所写的《舅氏顾赤方先生拥图书记》,更是直接表明两人关系的一个线索。
在古代,舅氏可不是随便能用客气称呼解释的。
苏辰前世看到类似的分析文章,后来也查过不少相关考证,基本上他是相信曹寅和顾景星的甥舅关系的。
而曹寅生母,根据顾家人留下来的诗文考证,大约就是在顾家人两次逃亡中和家人失散,后被曹玺带至江宁织造任上,才与当时定居在江苏昆山的顾家人有了重逢的机会。
有的人甚至认为,《红楼梦》中香菱的原型,就是顾家这一位在逃亡途中与家人失散了的顾家小女。
康熙十八,顾景星被荐举入京,途中坠车伤到腿骨,当时有人进谗言说顾景星是故意受伤只为躲避朝廷的征召。
因为在当时被引荐的读书人中,故意生病或摔伤躲避征召是常见操作。
曹寅亲自到乾清宫去解释,言说顾景星的确是年纪大了不小心坠车,本来摔得不重,但也不知怎么就骨折了。
“其实,顾景星是奴才生母那边的兄长,两年前奴才去江宁看望父亲的时候,在生母的安排下见了外祖家众人一面。因此对于此次的征召,奴才舅舅绝对没有任何躲避的想法。”
康熙十六年曹寅的确去过江宁一趟,回来后并没有隐瞒和顾景星的见面。
只是甥舅一节,他没有敢立即跟康熙表明。
他们说这件事的时候,苏辰是在跟前的,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又见证了历史,他当时一方面感慨红楼学者们考证的准确性,一方面便想着如果阿玛要训斥曹寅的话他会帮忙求情。
不过令苏辰没想到的时候,当时他阿玛听了曹寅的澄清,不仅没有丝毫不满,还非常高兴,叮嘱曹寅可以和顾景星多多来往。
只是要顾及孙氏的面子,让他们在外不要公开甥舅这层关系。
顾景星才华不太高,但也算是这个时期比较有名的文人,因着他和曹寅的关系,康熙便没有留任顾景星,而是放他在外。
早两年,顾景星都在顾家祖籍江苏昆山活动,通信中给曹寅引荐了不少江南名士。
二十三年曹寅来江宁给他父亲曹玺办理完丧事之后,康熙就没让他回去,叫他协理江宁织造事务兼侍奉嫡母孙氏。
曹寅领会了皇上的意思,在江宁的这大半年时间里在舅舅顾景星的带领下,差不多已经聚集起一个江南文人圈。
不理会他的人自然有,但更多的明遗民和拒不出仕的士人,对于和曹寅的来往都没有那么反感。
可以说,顾景星是曹寅能够深入到江南士人中的一个媒介。
因此对于小心打量他的顾景星,苏辰回以一个友好的笑容。
顾景星本来只觉这小友有趣,待听到子清说:“我当年给你送的那些骨折伤药,都是这位小兄弟帮忙准备的。对了,他叫苏辰,关系熟络的都喊一声大爷。”
送药,苏辰,大爷。
当这三个词语连接在一起的时候,顾景星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岂不就是当世唯一位五岁时被册封为亲王的辰亲王吗?
顾景星有些受宠若惊了,但他也只是拱了拱拳道:“老朽这里给大爷请安了。”
胤礽是秘密出宫,曹寅便没有特别介绍他,只说是苏辰的表弟,人称二爷。
顾景星心里的跳动都停顿了一瞬间。
正是外甥不明说,此二爷只可能是---太子。
国君英明神武文治武功皆有建树,储君又是如此的丰神俊朗,清朝是真真正正的稳定下来了。
想到此处,顾景星心里既有怅然,更有靴子落地之后的安定感。
当年吴三桂带头蓄发要恢复正统的时候,他何尝没有期望过?在那一时期跑出去为反清组织效命的人又何其多,最后却不过是个别人的繁华梦,一腔赤诚的人落得个一场寥落罢了。
顾景星心里正酸酸涩涩胀胀不知何滋味的时候,跪在席子旁边的素白女子向着他们哭泣道:“公子,请您搭救,只要能让小女子的父亲风光大葬,小女子为奴为婢都甘愿。”
愿意出五两银子丧葬费的那胖胖的公子被忽视了。
人群里有人说道:“公子有钱便出了吧,你去青楼里看个头牌的钱也不止百十两了。”
这是托儿吧。
但却很多人觉得这话有理,附和道:“是啊是啊,人家姑娘好歹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苏辰好笑地看他们中间穿得最好的曹寅,大声问道:“你还去青楼?不是朝廷前几年就规定,官员不许去狎妓赌博吗?”
曹寅马上就接话道:“本官严格遵守朝廷命令,从来没有踏足过青楼一步。尔等不要胡言!”
躺在席子下的人脚趾头动了下。
胤礽注意到了,侧头小声道:“哥,那个死人是活人装的。”
他们之所以挤进来看热闹,就是他哥好奇,这卖身葬父的女子守着的到底是个真死人还是个假死人。
跟在后面唯恐这两个小爷被外面这些花俏手段骗到的王老大:---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这俩孩子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别说被骗子骗,他们不骗骗子就是骗子积了阴德了。
一听说曹寅是官员,起哄的那些人群立刻消停很多。刚才想英雄救美的俩少年,也忙趁着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悄悄溜走。
五两银子也跑了,素衣女子眼神里闪过一抹惋惜。
但如果她真能跟一个当官的走,岂不强如跟着家中兄弟行走江湖。
人群里的托儿和躺在地上的男人都想这个当官的赶紧离开,未想到他们的姐姐竟然膝行上前苦苦哀求起那个官儿来。
苏辰:被缠上了!
胤礽:顺势带走打入大牢,这一看就不是正儿八经卖身葬父的。
“老夫人,大爷带着一个卖身葬父的女人回来了。”身姿纤细容貌柔美的女子哭哭啼啼找过来,在孙氏床边跪下,“您可要给含烟做主啊。”
孙氏刚喝了药觉着好些,听到含烟的啼哭声只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鼓着疼。
“哭什么哭,”孙氏低头训斥,“含烟,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侍妾,子清身边要不要进新人,进什么新人,都不是你能置喙的。”
含烟收起哭声,揉着手里的帕子,喏喏道:“含烟知道。但是那些卖身葬父的女人,哪个正经了的?奴只是担心大爷被人骗。”
“这便不是你管的了。”
打发了含烟下去,孙氏才问身边人:“怎么子清还没有带小公子回来?”
老嬷嬷笑说:“奴婢出去瞧瞧。”
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道:“来了,老夫人,来了,马上就进了二门了。”
孙氏本来就穿着外衣的,闻言赶紧从床上下来,提上鞋拄着拐杖就到门外张望着。
不一时,看见两个熟悉的少年走进月亮门,孙氏马上就提步上前。
“少爷啊,”好久不见他们俩个,孙氏眼里不自觉的涌起泪花。
她自己的孩子早早的没了,当年便被选进宫照顾当时的三阿哥玄烨,于孙氏来说玄烨就和她自己的孩子一般。
后来那孩子登基,成为这天下之主,她也被放出宫,但一直都在京城和曹寅一起居住。
平日里,隔三差五的也能见见皇上。
早两年里皇上的孩子们长大了,逢年过节他们还去接她到宫里参宴。
这猛的一来到江宁,大半年不见这些孩子,孙氏心里早想了。
但她亦是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说出这些冒撞的话来。
一时间被迎到屋里,孙氏身上的病几乎都不见了,一会儿吩咐上这个茶一会儿吩咐上那个点心,一会儿还要叫曹寅去酒楼定两桌最上等的席面来。
苏辰忙道:“孙奶奶,您别这么客气,叫家里的厨子做一些淮扬菜来吃吃就好了。”
“好好好,”就跟对待远行归来的孙子似的,他说的孙氏无有不应。
曹寅都成个画外人了,但他是高兴的,母亲这些日子一直郁郁的,看现在这样总算是放心了。
江宁城外一处园林之中,沿着中心的春平亭,四面布置着向外延伸的长案,案上陈列笔墨纸砚。
原来是这里的迎春花开了几树,园子主人开设迎春诗会,请的基本上都是江宁府的文人名流。
虽然隋青只是一个普通文人,但他家中颇有资产,经常召开诗会,近来又结交了天子近臣曹寅,因此如今他的诗会特别热闹。
甚至还有两三个书商主动过来,听说他们有渠道拿到朝廷书局正规的书号,聚会上一些文名平平又没有人脉的文人便不停的找他们。
他们最喜欢这种书商了,早几年的话甚至只要能说动他们就能能让他们出资刻印自己的书。
赚不赚钱根本不是这些文人考虑的事,他们要的是自己的文名能够传播甚至流传后世。
因此,书商们也最喜欢这种文名普通家世普通的书生们了。
但灵活变通的读书人很稀少,让他们写两个香艳本子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却也不想想,他们写的那些之乎者也除了读书人会翻翻,谁还会瞧一眼?
罗涛就是这样一个想要找书商给他出书的普通读书人,能够进来金海苑这个诗会,都是他找了好多人的关系。
穿着出门时带的压箱底的一件崭新棉布衣服,觉得衣着没有不妥的罗涛捧着他的书稿在诗会上却遇到了很多人的冷眼。
偶尔有两个人看他是个新人想要结交一下,待拜读他的书稿一二页之后也都笑着到别处去了。
席间,主人隋青请大家赋诗,经众人点评为最优者可以得到三十两出书银,罗涛便非常卖力,但他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一篇春赞连被人多看一眼都不曾就扔到了废纸堆里。
没办法,他只能跟这里的三个书商身上下功夫。
第一个书商看看罗涛的穿着,根本没有再多给上一个眼神。
第二书商连搭理罗涛的招呼都没有。
到第三个书商的时候,罗涛已经不抱什么信心了,这位姓方的书商却感兴趣道:“你说你的书稿是写的养猪心得?只有养猪吗?有没有养鱼养虾蟹的?”
好容易有人对自己的书感兴趣了,罗涛解释的十分殷切:“我家中世代务农,自我爷爷起养猪,赚了些让我读书认字的银子,我却没有那个科考的天分,五六年前便回家中和祖父、父亲一起养猪。这书上的东西,都是我们家祖孙三代养猪的经验,有些甚至弥足珍贵。”
书商方海英喝了一口茶:“你说这话我倒是不解了,自家的经验,为什么要写成书?给别人看了你们还怎么赚钱?”
罗涛苦笑道:“家祖父供我读书,一心想让我求个功名光宗耀祖,我却只浅浅的进了门,如今家祖父重病,家里却还是以前的光景。我花光了家中钱财读书,不能让家祖父带着这么深的遗憾离开。”
见这个年龄比他还小些的书商听得极为认真,罗涛便也不再隐瞒自家情况,“我跟祖父说,现在想要光耀家中门楣,不一定只有科举。著书立说,也算是一个途径。”
他还跟他祖父说了,他祖父这些养猪的学问正经八百的是好东西,刊书立传之后,比那些考上科考的更好呢。
但如今想要刻书,却只是说得容易罢了。
罗涛从老家出来已经有小半个月,前两天才接到家里来信,祖父的身体撑不了多少天,父亲让他尽快回去。
宁可编一个瞎话,也不要见不了老人家最后一面。
“你这还真是挺为难的,”方海英心生同情,早些年他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一人带着他们兄弟们生活,有的时候真真是几天都没有吃过一口饱饭。
看如今他和面前这个身上衣服折痕明显的罗涛生活处境大不同,但在几年前,他们家说不得还不如这罗家呢。
家中发迹之后,方海英才学了字,父亲很敬重当年一下子点拨了自家的那位贵人,对于他说的话都是当作家训来用的。
以前,家中给京城贵人供海货都是现从乡里收购,贵人说过之后,他们家便开始琢磨着养殖海虾、海蟹这些。
他是兄弟们之中学问最好的,年后便被父亲打发出门,叫他跟读书人多来往来往,只说这些讲究经济学问的人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对海鱼感兴趣的。
于是他索性做个书商,到一地就参加一地的诗会书会,认识的人不少,相关书籍不过到现在也就收了明朝时王象晋一本《鹤鱼谱》。
过几天,方海英打算去阳澄湖一趟,阳澄湖的大闸蟹全国闻名,定然有相关的养殖人手。
方海英想着,就伸手道:“你的书我看看。”
罗涛一听如此,神色间都掩饰不住欢喜雀跃,将夹在腋下的蓝布包打开,取出来一叠手稿。
纸上的字迹特别一般,方海英看见了这字,就明白罗涛为什么说他没有科举天分了。
“怎的,你还真找着愿意给你家出钱刻书的人来?”
忽然,大喇喇的一道声音插入。
方海英和罗涛闻声看去,正朝他们走过来的这人穿着一身淡蓝色软绸衣服,书卷气很浓,但方海英不认识。
“这位兄台,有什么要指教的吗?”方海英对人非常客气,因为出门前父亲交代过,他们家看似风光,其实也不过是源自贵人。
而他们跟贵人的联系,仅仅是供货而已。
如今家里好过起来,能结交到读书士人阶层交好几个朋友,对家里将来的发展和帮助会更大。
何聪在见这人衣着考究,言语间不自觉客气三分,笑说道:“你是方公子吧,听说你们能拿到朝廷书局的书号,但千万不要浪费在这种糊臭东西上。”
罗涛皱眉,道:“何聪在,如今早就不是在学堂的时候,你为何还要与我过不去?”
“呸,什么东西,一家子跟猪睡一起的东西,你出现在小爷跟前,就是脏了小爷的眼睛。”何聪在轻蔑说道,“现在还给你混到读书人队伍中了,这是羞辱圣贤。”
“士农工商皆有读书的资格,”罗涛脸颊憋红,声调微微带着颤音却并不后退,“朝廷还有十大工商博士,我怎么羞辱圣贤了?”
凉亭里,隋青正在和几个朋友观赏一副从市场上淘来的字画,据说是唐寅早期的作品,这些文人都如看见了珍宝一般。
那边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隋青皱眉看去,先看见了一个穿着特别寒酸的人,然后看见的是何聪在。
何聪在早来过诗会,做的几首诗也非常漂亮,隋青以及身旁的几人对他印象都不错。
隋青看着寒酸的罗涛问道:“那是谁引进来的?”
凉亭中的这些人不是江宁名流就是文采非常之人,所结交的当然-也是同自己差不多的,自然没有人知道。
隋家下人到下面问了好一圈儿才带着一个人进来。
“清远?”隋青看了看那边已经被园内小厮劝阻停止争吵的人,抬下巴问道,“你怎么认识那样的人?”
“他叫罗涛,”李敦也看过去,“四处结交是为了他家还在病床上的老人,我念其孝心可嘉---”
这话没说完就被一个人摇着头打断了:“咱们这是文人的聚会,还是不让外人加入为妙。聪在是我的学生,刚才便已跟我说了那人的背景。罗家养猪为业,连干干净净的耕农都不是,聪在说此人如今到处钻营,为的竟然是把他家的养猪心得刻印出版。”
“这是笑话谁呢。”又一人噗嗤笑出来,摇头对隋青道,“东道,依我之间,这个人必须马上赶出去,以后咱们也需要定个规矩儿,除正经文人以外,不得带入咱们的诗会之中。”
附和者众多。
隋青也觉养猪埋汰,侧头吩咐了小厮。
李敦道:“隋先生且慢,我带进来的人,还是由我带出去吧。”
李敦离开之后,这亭子里响起一声冷哼,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摇头道:“这个李敦,如果不是看他为人有几分风雅,凭他且还够不着我们呢。竟然带了一个养猪的进来,你们看看他,竟然好像是生气了。”
“不要理会他们,”另一人说道,“我看啊,规矩还是从那辰亲王坚持要立工商杂流为官起坏的。”
听见这话,众人先是一阵沉默,渐渐有人附和起来,都说起对朝廷那十个工学博士的不满。
正说得热闹,隋家下人报说:“大爷,顾老先生来了。”
“顾老先生!”
“顾老先生?”
“我今日就是冲着顾老先生来的,还以为老人家嫌咱们浅薄吵闹不来了呢。”
刚才的愤慨瞬间被风吹去,每个人,或坐的或站的都起身下凉亭去迎接。
有不知道情况的问,旁边几个听见的便跟他说道:“那是顾景星老先生,听说现今协理江宁织造事务的曹大人的舅舅。”
带着罗涛从侧门出去的李敦停住了脚步,对罗涛歉意道:“罗兄,我也只能帮你到如此了。”
罗涛感觉自己像是个左冲右撞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的苍蝇,但他不能跟帮了他的李敦生气,点点头让他快去。
“等等。”
李敦要走的时候,罗涛叫住他,把袖里的一个荷包拿出来塞到他手上:“一点心意。”
李敦生气道:“罗兄,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罗涛正不知所措,李敦一甩袖子快步远去了。
第160章 金主的快乐
江宁的街景非常繁华,行走在人群中的罗涛却留给人一个踽踽独行的背影,别人的说笑欢闹,和他之间似乎有一块非常厚重的墙。
别人的欢笑传不到他心里,他的无助惶然也不能被别人感同身受。
罗涛最后停在一家茶铺子前,进去用仅剩的几个铜板买了两个饼一碟腌菜。
虽然朝廷有了那么十个出身匠人的博士,但他们还是不被读书人所接受的一群低贱人,若自家做的是琴或者棋盘等高雅物件儿,或许还有人愿意与他们结交。
只是喂猪的,连村里人都嫌他们家味道大呢。
“祖父,对不起。”罗涛呜咽,咬的一嘴饼都堵在喉头。
他在外面都说他家世代务农,其实属于他们家的地只有两亩,他们种的地大部分都是佃的,爷爷喂猪喂得好,家中赚钱之后全都给他填到学堂。
他又是没学出个什么东西来,相当于父辈所赚的钱财都被他嚯嚯了。
罗涛越想越伤心,最后更是趴在地上哭起来。
旁边一个独自坐在桌边喝茶的须发皤然老者早就注意到罗涛,看了好几眼才酝酿好打招呼的话语:“后生,那后生,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在这哭泣?”
罗涛这才反应过来是跟他说话的,他起头擦擦脸上的泪水,转头道:“我没事,多谢老人家关心。”
然后他装起盘里的饼子和腌菜就准备走,老者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坐下,把你的东西吃完了再走。”
罗涛打躬道:“不好意思再搅扰老人家。”
“没什么,你坐下来咱们说说话,”一旦开启谈话,老者比刚才自在了许多,“我看你像是个读书人,可是赶考银子没有了?”
今年是大比之年,距离京城很近的举人们也都是开年就去的,江南地区的则大部分都是在去年入秋即动身。
罗涛心里难受,正好有人愿意听他说话,略犹豫一瞬便坐在了对面,苦笑道:“老人家您也太高看小子了,我身上并无功名。在次为难,是有其他的事。”
老者说道:“你如果不介意,可以说给老朽听听,看老朽是否能帮上忙。”
“您能听我几句废话,便是帮了我的忙了。”罗涛擦擦脸上残留的泪痕,将自家的事三言两语的说了。
老者听得沉思,说道:“其实咱们都知道,王爷要匠人也能封官儿,是为了更多的人好。比如你,如果不是知道朝廷如今都能给匠人封官儿,就算你察觉自己没有读书的天分,也不敢轻易就放弃那条荣身之路是不是?”
“正是如此,”罗涛说道,“但我可能也只是再多坚持个两三年。唉,如今出来走这一遭,小子才发现,没有一条荣身之路是容易的。”
老者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很直接的就说道:“你家喂猪,肯定被那些识字读书之人所鄙视。你像我,我也是不读书了,就带着家中小辈在家里种个花草果木的,我将种植的经验整理了弄出本书。
在这书里,什么种花养鱼的,我都讲讲。你别说,这几年如此便保了我一大家子吃喝。”
没想到老者和自己是一样的,罗涛顿时有种遇到了亲人的感觉,忙提起茶壶给倒了一杯茶过去。
老者笑道:“我想着,别人能凭着手艺封官,我不求封官,只求朝廷给我这本书刊印出来行不行?于是我也来了江宁,跟你一样是听说这里有个能够上达天听的曹大人。”
罗涛不觉得自己孤独了,跟着笑道:“可是,贵人之门不好进呐。今天我好容易使了很多银子进到了那个隋老爷的金海苑,半个时辰都没待足就被赶了出来。”
“金海苑不行,都是一些沽名钓誉的书袋子,”老者摇头,道,“我来到江宁三五天了,已经打听到那曹大人的喜好,听说他最近正在求以前的孤本,我正打算再淘两本出来就去登江宁织造府的门呢。”
罗涛心动道:“老人家,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
老者一愣,对面年轻人面上带着明显的急切,他好笑道:“你也不怕我是个骗子。”
“我都到这地步了,还怕什么骗子?”罗涛摊手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您别嫌弃我是个蹭好处的就行。”
“很少能遇到你这样通透的小伙子,再说也不过是几本以前人留下来的古本罢了,又不是什么珍本,费不了几个钱。”
“老丈大义,小子姓罗名涛。不知您如何称呼?”
老者饮了剩下的半杯茶,说道:“我姓陈,字扶摇,你随便称呼。”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填饱肚子就离开茶馆去街面上淘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