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厉轻笑一声,语气称得上近乎温柔,“似乎什么?”
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这刚登基的新帝,凭着被人诟病的血脉坐上这王座,其雷霆手段虽未见识但也可猜测一二。
这样的人,笑比不笑还可怕。
一位年轻医官鼓起勇气抬起头道,“这位公子心脉微弱,恐怕早已…药石无医。”
在说道最后几个字时,那位年轻医者看着萧厉的眼神,第一次直观的感受何为帝王威压,他牙关发着颤,勉强将话说完。
在说完的那一刻便下意识闭上眼,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身旁的老太医手心的汗水将捏住的一截衣角浸湿,他在这小子想要开口的瞬间就想给他一巴掌让他闭嘴,但是没拦住。
他直起因老态而显得有些佝偻的腰身,“陛下,您千万别和这小子计较…”
萧厉沉默着打量这两人,就在这师徒二人皆以为自己死定的时候,萧厉突然开口道,“我记得你们。”
他们一愣,对视了一眼,陛下这是何意?
“早年前,我与怀玉奔赴远县治理水灾,随行的太医中便有你们二人。”
萧厉说着话,一边习惯性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檀木珠,“当时是你们救下了怀玉的性命。”
当年在远县,水患让不少村民沾染上疫病,沈怀玉也没有逃过,如果没有他们,兴许自己早就陪着怀玉去了。
看出宫中的太医们都毫无对策,萧厉疲惫地抬起胳膊,“滚吧。”
他不杀人,他要为沈怀玉积攒福报。
萧厉看着床上昏迷着,看起来只是睡着了的沈怀玉。
对方腰侧的伤口已经缠好了纱布,伤口是处理好了,但这人却迟迟醒不过来,太医也找不到原因……
萧厉知道,这是因为沈怀玉的命本就是心蛊续着的。
心蛊双生,若是母蛊死亡,那子蛊也不会独活,但他如今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料想母蛊应当是无碍的,可为什么,哥哥还不醒来呢?
他的手指向前探去,触碰到沈怀玉冰凉的手背,又坐过去了些,将沈怀玉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萧厉不信神佛,但无可抑制的,他想到了曾经那位小和尚对他说起过的业报。
哥哥遭遇不测,似乎就是从自己奔赴战场后开始的,会不会真的是因为他……罪业深重,从而让怀玉替他受了灾?
阿卡纱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彼时她正在前来朝见新帝的路上,听闻信使所言之事,知道沈怀玉受伤后便心道要遭。
她得赶快带人前往皇宫!不然指不定萧厉要疯成什么样!
就在她快马加鞭的时候,萧厉倒也不似她想象中一天处死几个宫人。
事实上,在沈怀玉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中,反而是萧厉心绪最为平静的时候。
前段日子虽一切事都在他的预料中,但心中始终是绷紧着一根弦的。
不成功也不会成仁,等着他的只有绝路。
不过他还留有一条退路,这路是给沈怀玉留的,萧厉之所以不让怀玉卷入其中,便是为了让沈怀玉明哲保身。
萧厉在殿前新种的菩提树下站了一会儿,抬步走向关押萧仲伯的牢狱。
只是离开前,他将檀木珠串取下,搁置在石桌上。
萧厉进入牢中,走得越深,血腥味便越重,萧仲伯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在他两边的腰侧,已经看不出一处完整的皮肉,看痕迹,像是腰侧上的肉被人用极为锋利的刀刃一片片地割下。
萧厉轻车熟路地拿起身旁侍从递上来的薄刃,心情愉悦地找到昨日割下最后一刀的地方,慢吞吞地又用刀刃划过。
萧仲伯已经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他如今只靠着萧厉每日让人喂给他的汤药续命……留着命,只是不能就这么让他便宜的死了。
为了防止萧仲伯受不住疼痛晕过去,萧厉命人在他的伤口上涂抹了一定剂量的麻药。
每一天,萧仲伯都能清醒地感觉到那冰冷的刀锋,一点点地将自己的皮肉割下。
哈哈哈……萧仲伯却在无声地笑,萧厉越是如此,他便越能知道沈怀玉对他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也不枉他,在高台之上突然转变了匕首的轨迹,他就想看到萧厉痛不欲生的模样,为皇为帝?若代价是失去爱人呢…
萧厉察觉到萧仲伯在笑,他收回手,用那染血的匕首拍了拍萧仲伯的脸颊,对方感觉到了杀意连忙闭上嘴。
但没想到那刀尖直直地刺进他的唇,将他的牙关敲开,那一点刀尖也被这温热的血染上点余温。
那点带有温度的刀尖在萧仲伯的舌上近乎温和地点了点。
“笑什么?”萧厉看着他嘴角不断留下的血液,目露嫌弃,“是在高兴看到我痛苦的样子?”
萧厉低声道,“怀玉早已是走过鬼门关的人,是我亲手将他拽回来的,你以为你这种杂碎可以轻易要他的性命么?”
“我不过是向来看你不顺眼,索性怀玉眼下管束不了我。”提到沈怀玉,萧厉垂下眼眸,极轻地笑了一声。
“萧仲伯,怎么会有你这么碍眼的人呢?”
作为皇帝的第一个长子,受尽关注与偏宠,母族强势,纵使自身能力平平,但也能在宫中横着走。
与沈怀玉自小相识,相伴长大,年少时更是让对方成为自己的侍读,随行左右。
萧厉墨绿色的眼眸深处暗流翻涌,真是碍眼啊。
他真是恨不得,取而代之。
萧仲伯太过惊惧,合不上的嘴里发出“嗬嗬嗬”的气声。
萧厉见他这模样又觉得没意思起来,他这几日就是这般,偶尔兴致来了便来看萧仲伯一眼。
没了心情的萧厉也懒得再看萧仲伯这张脸,他将刀刃丢在地上后,将手浸在身旁侍从端来的水盆中洗净指间无意中沾染上的血污。
做完这一切后他就像是寻常回家的丈夫一样,进屋就下意识地寻找在家中等候着的妻子的身影。
只是他的妻子如今不能像寻常人家一样起身迎接,不过无事,萧厉总会走向他的。
在每日例行检查般感受完沈怀玉微弱的心跳声后,他便将沈怀玉扶着坐起身,自己脱鞋上榻,将人抱在怀中,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
不过大多都是无聊的政事,萧厉自己说着也觉得无趣,便又提了别的事。
“阿卡纱在路上了,兴许她到了之后便能找到哥哥昏睡的原因。”
他手上闲不下来地拨了拨沈怀玉的睫毛,沈怀玉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中,任由他摆弄,萧厉戳戳他的脸颊,“哥哥这样好乖,还从未见过哥哥这样。”
说罢,静默片刻,得不到回应的萧厉又将脸埋在了沈怀玉的肩胛处,“哥哥,快些醒来吧……”
原本还有七日的路途硬生生地被阿卡纱缩短为三日,在纵马来到皇宫后,她马不停蹄地直接来到萧厉所住宫殿台阶下,随意将缰绳递给一个侍卫后,她拉着一旁才翻身下马的蛊师转身就跑。
“首领!慢点!”蛊师苦不堪言地看着自己被攥红的胳膊,阿卡纱心急得很,“人命关天,慢什么慢!陛下,我们来了!”
蛊师在探查完沈怀玉的情况后,一脸沉重地站在一旁,心急的阿卡纱没忍住问道,“说话呀!沈家公子到底怎么了?”
“我在想该如何向陛下解释...”蛊师沉吟片刻后开口道,“陛下,你知道公子如今的命全靠那心蛊系着吧,而心蛊在遭受到此等创伤后,需要一个休眠期。”
他从腰间挎着的破布包中又掏出那本看着很有年岁的旧书。
“陛下,你还记得上次找回记忆之事吗?通过那次,我有了一个猜测,这心蛊的养料,应该就是宿主的记忆。”
“现在公子受伤,心蛊需要更多的养料,使得公子现在进入了休眠,等心蛊吃饱喝足,公子应当就醒来了。”
蛊师又从破布袋子里掏出个瓷瓶,“这里面是辟谷丸,入口即化,吃了可以让病人更好的修养生息,不会因为进食困难使得公子身体衰败。”
萧厉试吃了一枚后才将沈怀玉扶起,小心地送入他的口中,“那怀玉到底,还要睡多久呢?”
蛊师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大概就这几日了,不过陛下这段日子还请离此处远些。”
“心蛊双生,陛下离得太近,母蛊躁动,迟迟难以平息,公子也就不能早些醒来。”
蛊师看着萧厉骤变的脸色犹豫着又道,“陛下,这心蛊蚕食记忆,我不确定公子醒来之时还能记得多少。”
又究竟还会记不记得陛下您。
“保持距离…那究竟需要多远的距离?”
萧厉在事关沈怀玉一事上向来配合,虽心里放心不下,但若是能让怀玉快些醒来,便也只能忍忍。
蛊师斟酌着道,“大概需要先将公子送到宫外修养。”总之是越远越好。
阿卡纱瞧着萧厉的脸色,轻咳一声,“陛下,将他送到郊外的宅子修养吧,你若是放心不下,可以让蛊师每日进宫汇报。”
萧厉确实放心不下,深吸一口气,“好,就这么安排吧,还请阁下照顾好怀玉。”
蛊师俯身行礼,“还请陛下放心。”
沈怀玉被萧厉抱上马车,他目送着马车远去,也不知是不是心蛊的原因,沈怀玉走后,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不过如今方继位,百业待兴,每日都有无数的事务要处理,忙起来的时候,时间倒也不那么难熬。
春红迷迷糊糊的从床榻上坐起身,眯着眼睛低头找鞋的时候,差点朝床下跌去,不过这一跌倒是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起的早,推开门的时候,天色微亮,那神神叨叨的蛊师正裹着他的袍子坐在院子里喝茶。
“早啊。”春红笑着打完招呼后轻车熟路地推开旁边沈怀玉的房门,走到屋里将窗户打开,又将窗台上的花草浇了些水。
早些年萧厉一直将她瞒着,连公子尚在人世这种事都是如今才知道。
真是气死她了。春红现在想起也觉得生气,她气咻咻地转身瞪了床上躺着的身影一眼,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她说。
拎起水壶转身的时候又没忍住弯唇一笑,公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几日前春红被萧厉突然叫来的时候还有些懵,萧厉语气平静地让春红出宫照顾沈怀玉的时候,春红惊的差点以为陛下他疯了。
“陛下?你说的是公子么?……”春红瞪大了眼,看着萧厉。
萧厉看着她这反应,“没来得及与你说,怀玉他一直都在人世,只是前些年因为身份原因,不方面以真面目视人,其实你早已见过他了。”
听完大致的前因后果,春红气得咬牙,公子也是陛下也是,就不能与她说一声么!虽说她是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能心安些啊!
就这样,春红主动请缨照顾沈怀玉。
萧厉也是这个意思,若是让旁人来照顾,他还真有些不放心,只是春红毕竟是个女子,一些事上也不方便。
萧厉便与蛊师说好了日子,隔一段时间萧厉会出宫为沈怀玉沐浴完换身衣衫。
这也耽搁不了多少时辰,不会对心蛊有太大的影响。
蛊师原本想要劝阻的话语在触及到阿卡纱警告的眼神时,又憋了回去,罢了罢了,这位陛下看似好说话,但若是旁人为那位公子换衣……
只是想想蛊师就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们这一族最讲究这莫名的潜意识,蛊师连忙道,“一切都依陛下的安排。”
春红为沈怀玉服下药丸后便去小厨房为她和蛊师准备今日的饭食。
她刚把野菜择好,突然想到方才喂药后被子还没给公子掖好,连忙又跑回去,刚将被角提起,就见垂落在被子外的指尖似乎动了动。
春红屏住呼吸,不是错觉,那手指又颤动了一瞬。
“快些进来!公子似乎快醒了!”
蛊师闻言,连忙进屋察看沈怀玉的状态,“心脉比前些日子都有力起来,应当很快就会醒来了……”
话音刚落,二人便瞧见床上之人眼皮微颤,最后一点点地睁开了眼。
窗户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沈怀玉偏头躲过这刺目的光线,春红回神,连忙将窗户关上。
“公子,你可算是醒来了,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春红眼神热切地看着沈怀玉,沈怀玉困惑地眨了眨眼,看着床前围着的两人。
一个是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另一个是穿着奇奇怪怪的怪人。
原本警惕的沈怀玉放松了些,至少他并未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恶意。
他坐起身,没有回答这姑娘的话,长久未出声的嗓子有些不适,春红也看出来了这点,连忙为他倒来茶水。
沈怀玉道谢接过,润好嗓子道,“抱歉,我似乎不记得二位,我们…从前见过吗?”
春红还没来得及反应,蛊师已被这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公子,你不记得我们,那你还记得其余事么?”
沈怀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激动。
“其余事自然记得,可我与二位确是不识。”
蛊师眼前一黑,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心蛊蚕食了宿主的记忆,而宿主在昏睡的这段时间做的梦会成为新的记忆,作为蚕食记忆的补全。
这也是心蛊狡猾的地方,不会让宿主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实则可能处处都不对劲。
在试探出沈怀玉如今的状态前,蛊师压根不敢向萧厉禀报,好在沈怀玉不知为何对他们倒是没什么提防。
春红在蛊师的示意下搬了根凳子坐在沈怀玉的榻旁,“公子,那你还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事吗?”
沈怀玉刚吃完春红煮的菜粥,不好拒绝她的疑问,更何况这两人大概率是救了自己的恩人。
“记得,我是在回京的路上不慎从马上跌落,滚入了斜坡。”沈怀玉摩挲着指尖回忆。
“那其他的呢?公子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姓甚名谁吗?”
春红在心里捏了把汗,看样子公子是将她忘了,既如此,那其余的记忆会出问题么…
“自然记得,”沈怀玉点点头,“我是沈家的长子,姓沈名怀玉。”
还好还好,至少在这一点上没什么问题,蛊师还要再问,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混杂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坏了,今日是陛下前来看望公子的日子。
公子这副样子,可怎么好让他们见面。蛊师与春红对视一眼后,颇为桑沧地揉了把脸。
萧厉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春红与蛊师都坐在院子里,见到他齐齐起身行礼,“拜见陛下。”
萧厉抬了抬手,“怀玉近日的情况如何?可有好转?”
“公子的状态确有好转,只是可能还需要再静养些日子。”春红连忙道。
“那便好。”萧厉抬步向沈怀玉所住的那间屋子走去,春红抬手,“欸!陛下……”
房门已被打开,沈怀玉扶着门框,他在屋子里听着院子里的动静有些奇怪便想出来看一眼,谁知刚打开房门,就与两步之外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生的高大,站在那里几乎可以挡住骄阳,沈怀玉眯了眯眼,这人的眼睛……为何是墨绿色的?难道是外族人么?
来者似乎见到他很意外,脚步一顿后眼神骤然亮起,两步走进拉住他的胳膊,嘴上还说着,“怀玉,你是何时醒来的?”
沈怀玉有些莫名其妙,他抬手拍开这人的胳膊,语气有些冷,“阁下,还请自重。”
春红和蛊师站在二人身后看天看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萧厉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痛意,目光受伤地看着沈怀玉,“怀玉,你不记得我了么?”
沈怀玉警惕地向屋里退了一步,与方才自己醒来看到的那两人不同。
哪怕这个男人掩饰地再好,但沈怀玉依旧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属于上位者的危险气息。
“我们认识么?”叫这么恶心做什么?
看到沈怀玉眼中的陌生与抗拒,萧厉额角抽动,他深吸口气转身看向正在后面装死的蛊师,“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厉坐在另一间屋内,听着蛊师与春红禀报怀玉方才醒来的情形,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座椅扶手。
“所以……怀玉是将我们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结果让萧厉心情好了些,至少,怀玉不是唯独只忘记了他。
“目前看来是的,只是我们不知公子如今的记忆究竟是怎么样,所以我想,为了防止还未完全稳定的心蛊躁动,我们不如都暂且配合着公子。”
蛊师想了想,又道,“可以慢慢观察。”
萧厉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不知沈怀玉是不是将萧厉当成了什么坏人,见到他就冷眼,回程时还十分抗拒和他一辆马车。
“为何一定要坐马车,我会骑马。”沈怀玉手中拿着缰绳振振有词。
春红连忙劝阻,“公子,这可使不得,您今日才醒来,身子本就虚弱,若是再出个意外怎么办?”
沈怀玉撇撇嘴,萧厉上前扶他的胳膊被沈怀玉忽视,他摸了摸鼻尖后无奈地坐上马车。
这马车很宽敞,萧厉坐在沈怀玉身旁,“今日初见,公子缘何似乎很是…厌弃在下。”
沈怀玉闻言道,“倒也不是。我见到阁下的时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有股力气在将我往你的方向拽。”
沈怀玉不喜这种失控感,是以他想要远离萧厉。
“嗯?是这样的么?”
萧厉用指尖轻捏住沈怀玉发带的一角,沈怀玉察觉到脑后的拉力,那发带散开,青丝披散开来。
沈怀玉回头就见萧厉不知何时凑近的眉眼,那眼神还有些无辜。
“抱歉,公子的发带似乎松了些。”
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些。
沈怀玉不自在地将腰身向后仰了仰,那轻柔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彻底落下,轻飘飘地搭在萧厉的指尖上。
“你若是不拽它,又怎么会松开?”沈怀玉斜了他一眼,伸手将发带从萧厉的指间抽回。
不过看得出在束发上沈怀玉有些笨手笨脚,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扎好。
萧厉瞧着可爱,怀玉从前的头发大多时候都是他系的,这会儿手笨系不好也怪他。
“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来为公子束发罢。这发带本就是由我扯散,如今再系上也是应当。”
萧厉适时地出声道,沈怀玉想了想,有人手为何不用?随即转过身去,示意萧厉束发。
“你是何人?是家里人派你来接我吗?”沈怀玉心思活络起来,看这人这样,也不像是会伤害他。
青丝被人拨弄于指间,沈怀玉舒服地眯起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萧厉摸不准如今沈怀玉的性子,不敢随意胡说,“公子认为我是何人?”
沈怀玉想了想,试探地问道,“侍卫?”
“公子为何认为在下是侍卫呢?”萧厉将笑意压下,一本正经地询问。
沈怀玉也说不上来,兴许是直觉?他总觉得这人有些莫名的熟悉,很奇怪,仔细深究后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因为你看着就像是杀过人舞刀弄剑的,戾气很重。”
沈怀玉仔仔细细地瞧着他的眉眼,他观察的仔细,萧厉反倒不自在起来。
这是没有与自已年少时记忆的沈怀玉,怀玉不记得他了。
这样的沈怀玉……对于萧厉而言,陌生又熟悉,他还有些近乡情怯,如果沈怀玉不记得年少的羁绊,那还会喜欢上自己吗?
他想要知道答案,这对萧厉而言,诱惑太大了。
萧厉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情绪,既如此,那便暂时掩饰自己的身份也好。
“公子真是聪慧,我的确实是被派来护送公子的侍卫。”
沈怀玉闻言了然地点点头,不过还有一点他想不明白,“那你为何方才见到我时,唤我怀玉?”
“情急之下唤的,”萧厉偏头看着马车的一处角落,轻声道。
“兴许是在心里唤过太多次,见到公子的时候,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沈怀玉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一时有些磕巴起来,“你…阁下这类话还是少说为妙。”
见被自己糊弄过去,萧厉庆幸之时又忍不住有些好奇。
心蛊究竟为怀玉织造了一个怎样的梦境,怎么看起来如今的怀玉像是都不对外人设防的。
“公子,你是因何回京,怎么会在路上从马背上摔下去?”萧厉为沈怀玉倒上一盏茶,沈怀玉接过茶,闻言幽幽地叹了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还不是因为新帝。”
“新帝?”萧厉心中惊诧,难道在怀玉的认知中,他是存在Hela的吗?
“嗯,”沈怀玉将面上浮着的茶叶吹开,“你不知道也正常,这位新任陛下神秘得很,无人见过他的真面容,就连上朝的时候都是垂帘。”
萧厉收起惊诧的心思,忍着笑,“原来如此,那这与公子受伤有何关联?”
沈怀玉没好气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陛下可就更了不得,命我跟随各州知府暗访各地的民生民情,暗访时自然身边没带什么随从,本想要快些进京,谁曾想在路上遇到了意外。”
这乍一听,还真有几分荒诞的合理。
萧厉摸摸鼻尖,“那公子对那新帝了解么?”
“听说此人先前一直被关在深宫中,出行也是带着张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有人猜测兴许是面貌丑陋的缘故。”
沈怀玉侃侃道,见到萧厉似乎有些出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萧厉轻笑着摇摇头,“不是打听,只是怜惜公子受伤,想要知道缘由罢了。”
油嘴滑舌。沈怀玉在心里撇嘴,家里怎么会找来这么个护卫,不懂尊卑就算了,这言语之间也轻慢的很。
“公子,此番回京,您是要先去往哪里?”
萧厉特意命人将马车绕了个远路,眼下到了傍晚,几人围坐在一起,烧火烤肉吃。
春红注意着那吞噬肉食的火候,拿出走前特意从厨房带走的油盐刷上,这滋滋作响的油沸腾在肉隙间,火焰灼烧,那香味便弥散开来。
萧厉还在打听沈怀玉“如今”的住处,若是不打听到,这一回京就会穿帮。
那蛊师说了这心蛊尚且不稳定,自己又在他的身旁,最好是让沈怀玉自己记起,切不可由外界刺激。
“公子,回京后是先去往皇宫复命还是先去府邸?”
萧厉将春红烤好的腿肉用匕首切成片状,盛在洗清的树叶上,等那炙热的温度凉了些才小心地递给沈怀玉。
沈怀玉道谢接过,这肉实在太香,他没忍住先凑近闻了闻,这个动作倒是有几分孩子气。
“自然是直接进宫,先前为了方便处理政务,陛下早已让我搬进了宫中。”沈怀玉用指尖拈起一片肉,送入口中。
鲜嫩的肉汁在唇齿间回味,沈怀玉咂摸着,又吃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