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by燕行泽

作者:燕行泽  录入:11-11

因为有船夫这个外人,他们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便隐晦了许多:“先生先前在荆州生活多年,可还记得,荆州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值得一探?”
“并无,”商琅轻轻地摇了摇头,“在下先前在荆州,大部分时候都在研读各类书卷,家中一切也都是父母购置,我自己了解算不上多。”
船中几乎是没什么能阻隔声音的东西,外面摇橹的船夫一下子便听见了他们的话,忍不住问道:“公子是读书人?”
顾峤一惊。
荆州自从出来商琅这么一个天才探花郎,就对学问极其热衷,州中对读书人也是极为尊崇。
这船夫瞧着便像个健谈的,先前在他们刚上船的时候没有开口,或许是将他们当成了商贾一类,毕竟哪怕是微服,他们两个身上穿着的衣裳,一看也价值不菲。
眼下听见商琅可能是读书人,这船夫才想着跟他们来搭话。
只不过一里一外,那船夫并看不到他们两个的神情,顾峤瞧着商琅,发觉人神色平静,对这样的攀谈好像见怪不怪,便知晓丞相大人如此开口,怕不是故意的。
读书人在荆州既然受人尊敬,那此等身份必然也能得来不少的信息。
“只是先前多读了些书,略知皮毛。”商琅淡声道。
顾峤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他忽悠人,哭笑不得。
如果丞相大人都是“略知皮毛”的话,那这大桓当中能说一句“精通”的恐怕也就只有翰林院的大儒们了。
“公子便别诓我了,”那船夫听他这般说话也不信,笑了几声,“瞧着公子这副模样,想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门客?”
虽然说荆州百姓对于读书人极为推崇,但是如果学不出什么名堂来,大多数的人也只能靠着给旁人撰书或者誊写点东西度日,能维持生计,但要是富贵起来,却不容易。
这样的船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直接将伪装得严实的商琅与远在京都的那位丞相大人给联系起来,便只能根据他这一身富贵来猜测他会不会是什么官员府上的门客。
至于顾峤,方才人不是喊这位男子是“先生”么,或许就是那位官员家中的公子之类的了。
船夫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却没想到商琅开口,给他编出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并非。在下先前赴京科举落第,又被贼人窃去了回程的盘缠,便留在京都办起了一家私塾,如今好容易攒了些金银,便想着回荆州来看上一看。”
顾峤一直都在观察着商琅的神情,丞相大人撒谎的时候眼都不带眨,说得理直气壮,加上那沉静温和的声音,轻易便会让不知真相的人当真。
哪怕他们两个极其清楚:一个无权贵可依的普通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京都当中办起什么私塾来的。
且不说京都地方寸土寸金,一个失了盘缠的落第举人可能连住的地方都难以寻见,更别说找到个地方开办起自己的私塾来,就说京都那些权贵,大部分世家都有家学,皇室更是有国子监这样的地方,余下的普通百姓,在京都当中想要寻个教书先生水平出众的旧私塾,甚至钱多一些,让那些尚未任职的进士来给他们教导子嗣都未尝不可。
怎么会看上一个落第的举人?
但这里是荆州,到底离着京都甚远,这船夫并没有想到这么多的事情,听见商琅的这些胡编乱造也就只是感慨赞叹,提到京都,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先前在京都,可曾见过那位商相?”
商琅听到他这话,失笑:“在下只是个寻常人,如何能见到一国之相?”
那船夫应了一声,显然是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得了——就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难以见到知府知州一般。
“说来,在下已有十数年未曾回荆州,荆州如今怎样?”商琅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给拉了过来,顾峤听到他问,身子也不自觉地坐直了,听着外面船夫的动静。
听见人这般问,那船夫似乎是顿了顿,然后问道:“公子问的是荆州何处?”
州下还有设府,朱家所在的是遂安,商琅却是在另外的地方。
但商琅哪一个都没有说,而是道:“阁下知晓何处之事?”
外面的船夫大概是有些不太适应“阁下”这样文绉绉还恭敬过度的称呼,忍不住轻咳了一下这才道:“我常年在此处摆渡,见过不少来往的行人,对各府都知道些。”
说完这话,顾峤本以为人是准备再将问题给他们抛回来,却没想到那船夫继续道,声音稍微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公子是哪里的人,但若是遂安府,这段时日还是莫要过去了。”
他们两个实在是没有想到船夫会主动提起遂安府。
对视一眼,商琅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船家此言何意?”
“你们从京都那地方千里迢迢赶过来,不知晓也正常,”船夫沉沉地叹了一声气,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将自己所知尽数告知,只不过像是在顾忌着什么,说话的时候也含含糊糊,“公子是荆州人,应当也知道那朱家就在遂安府。眼下朱家那些人……总之并不算太平。加上前些日子,今年那位新科状元也回了荆州,家又恰好在遂安府,乱得很。”
“为何?可是那位状元与朱家有什么渊源?”商琅趁热打铁地继续问。
船夫却“哎哟”一声:“我也就是个普通人,哪里知道这些大人物那般多的事情。总之不太平就是了,公子若真的要往遂安去,千万要小心些。”
“多谢。”商琅跟人道了一声谢,估计着也没法再问出旁的事情来了,便沉默下来。
顾峤跟人目光对了一眼,私下也寻不见纸笔,张了张嘴,用唇形无声道:“先生伸出手来。”
商琅依言将手从袖中抽出,顾峤仗着这是正事,毫无负担地拉过商琅的手来,让人在桌子上摊平,随后用手指在人掌心写字。
丞相大人的指尖轻轻蜷了一下,但之后还是没有过多地反抗,由着他在上面划。
这般交谈麻烦得很,顾峤写得也就简单,只在人掌心比划出来“齐尚”二字。
商琅在人将抽手之前忽然一攥,帝王修长的手指便一下子被圈在了他手中,不过商琅只是虚握了一下便松开,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缩了回来,并示意人也将手掌给伸出来。
那无辜的模样,好像方才的所作所为,是半点私心也无。

商琅的指尖轻轻地落在了顾峤的掌心。
丞相大人写字的时候动作很轻, 弄得顾峤掌心发痒,下意识地要缩回去,却生生忍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商琅并不是那样的人, 都要怀疑丞相大人这样动作是不是在有意地撩拨他了。
不过无论如何,商琅在他掌心写下来的字都是规规矩矩的:“长宁侯。”
如果齐尚先他们的这几日里面当真能寻到傅翎跟子桑瑶, 那么这段时间傅小侯爷带着头去给朱家制造麻烦, 完全是有可能的。
这样在掌心写字的方式着实麻烦,等到一旁的那盏茶凉下来,丞相大人破天荒地这般浪费茶水, 指尖沾了点便在桌上写起字来,句子虽然简练, 但也比在掌心写字的时候清晰不少。
也正是因为商琅这干脆利落毫不留恋的样子,让顾峤更坚定地认为自己方才那些胡思乱想果然是毫无依据。
齐尚自己家就在遂安府,这件事完全是在顾峤的意料之内,不然先前在崇英殿上的时候,齐尚也不可能对朱家做的那些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
“齐尚毕竟从京都来, 朱家人难免会有所防备。若当真风平浪静,臣反倒还会怀疑一番。”
虽然说他们两个人出来的时候的确做了不少的准备隐匿行踪,但是状元归乡, 帝相出京, 这两件事一下子堆到一起来, 难免会让人有所怀疑。尤其像是荆州这样本身就有鬼的地方。
不过如此也能说明,齐尚中途并没有出什么事情,安安稳稳地回到了荆州去。
只是想必, 不会好过。
到现在这个时候了, 消息传得再如何慢, 该知道的, 朱家这群人也应当都尽数知道了,那么就算齐尚回到遂安府之后韬光养晦等着顾峤和商琅来,朱家那群人也极有可能主动来为难他。
就像商琅说的,两方之间有所冲突到还算好,但若是太过安静,很难不让他们怀疑齐尚与朱家有旁的渊源。
帝王向来多疑,哪怕在京都的时候齐尚表现得分外纯良,顾峤对他了解也就仅限于礼部和户部收集上来的那一页情报,真要让他直接完全地信任他,也绝不可能。
全都是猜测,真要知道发生了何事,估计要他们亲自去探。
船行一整日,疲惫程度也丝毫不逊于马车,登岸的时候就连顾峤这样的身子都有些吃不消,腰酸背痛的,脚步还有些虚浮——毕竟是民间寻常的船只,舱中的柔软程度断不能与皇室的马车相比,又坐了这么长时间,不累才怪。
顾峤下船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状况,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去看商琅如何。
丞相大人表面上瞧着还算好,但是脸色显然是白了不少。
顾峤自觉地过去扶上他,低声问:“先生可还好?”
“在下无事。”商琅轻声应了一下,但是并没有避开他的手,由着帝王靠近他。
另外那两个暗卫瞧着倒还算好,可能是已经习惯了这般长久地守在一个地方,与他们这俩娇生惯养,其中一个还身娇体弱的完全不同。
身体实在是太过于疲惫,顾峤也就没有多挑剔什么,直接让人就近选了一家长得还算正经的客栈住了进去。
两个人从京都走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原先再怎么样精力充沛,眼下也多少有些受不住了,在客栈当中要了两间上房,有一间是留给两个暗卫的,顾峤带着商琅一进屋子,就把自己摔在了榻上。
外面客栈的床榻虽然也没有皇宫里的柔软,但比起船上马车上可要舒服太多了,顾峤一懒了上去,就不想动弹。
丞相大人倒还算是惦记着形象,规规矩矩地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看着床上躺着没个正形的帝王,唇角勾了一勾,道:“大约还需要两日,便能到遂安府了,这段时日,委屈陛下。”
“我委屈,先生就不委屈?”顾峤闻言从榻上弹起来,看着人那张还没有卸下面具的清秀的脸,忽然想到,“说起来,当年先生从荆州一路赶到京都,是如何挺过来的?”
商琅当时住着的地方比遂安府还要偏南,几乎就是已经完全与南疆贴着了,要到遂安府可能都需要走上几日。
要从这样僻远的地方,一路赶到京都去赴考……商琅那个时候也就只有十六岁。
且不说那个时候丞相大人身子尚未长开,还是个单薄羸弱的少年,就想想十年前他那个身体状况,顾峤到现在也能隐约记起来:说三步一喘都是委婉了。
这样的人是如何千里迢迢赶到京都去的?又是花费了多少的时间?
因为商琅在京都当中实在是陪了他太久的时间,顾峤总会下意识地忽略掉商琅并非京都之人这件事,总之他会一直留在京都就对了,旁的倒也不重要。
但是这一次从京都到荆州来,一路车马劳顿,赶路赶得腰酸背痛,顾峤才忽然想起,曾经的商琅来。
“臣当时是骑着马一路到皇都去的。”商琅听见他问起这事,倒也不避讳,直言道。
“骑马?”顾峤反倒是更诧异,也有茫然,“先生……骑了一路的马?”
这岂不是比坐船坐马车还要累!
商琅颔首:“从荆州到京都去,若是坐船乘马车,耗费会更多,臣不知京都情状,担心身上所带的金银不足,便没有去耗费这些钱。”
“先生的身体……骑马怎么能行?”顾峤蹙着眉。
“陛下可是忘了,臣熟通六艺。”商琅轻声道,又扯出来他儿时的种种事情。
说来商琅的母亲实在是心大,旁人若是遇见个先天弱症的孩子,定然会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面,生怕人碰了摔了,一不小心就失了性命。
但商琅儿时,他母亲是半点都没客气,除了习武这样实在是太伤身体也太费力气的事情免去了之外,“礼、乐、射、御、书、数”这君子六艺,是半点也没有让商琅落下。
旁的倒也还好,至少是不需要废什么力气,商琅自幼就是玲珑心思,记个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唯独“射”和“御”。商琅年幼的时候身子骨远比现在要差得多,他母亲的心再大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直接让儿子去学骑马那等麻烦的事情,只教了射艺,等到商琅年纪再稍微长一些,身体好一点了,就被拽着去骑了马。
顾峤听着人轻描淡写的叙述,越听越觉得心惊。
南疆那是什么地方?四周皆山,崎岖不平。顾峤学骑射的时候都是在皇家猎场,地方平坦得很,就这样,他学会也废了一番功夫。
而商琅从一开始学,竟然就是在崇山峻岭当中的。
还是那么脆弱的身子。
顾峤听着,已经忍不住坐到了他跟前去,然后伸手抓住他手腕,后者的陈述一顿,转而看向他:“陛下……?”
“先生辛苦。”商琅话语里面没有半点对父母的埋怨或是什么,顾峤也不会直接当着人的面去评判这些,只能在人开口问他所做何意的时候,吐出这般干涩的四个字来。
“算不得辛苦,”商琅对帝王这样的怜惜很是受用,温声道,“臣儿时倒也算得上是任性,若当真不喜,定然不会去学的。”
“何况,若是家母当年并没有教会臣这么多的东西,臣今时今日,还不一定能遇见陛下。”
商琅当年是自己一个人骑马赶到京都来的,无论如何自由度都高一些,只要避开林中野兽,走些不容易撞见匪贼的道路,便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够安安稳稳地到京都来,还能顺利地赶上科举。
但若是他走水路或者乘马车,人多眼杂的,一个十六岁还长得漂亮至极的小孩子,实在容易被人盯上,似乎会更不安全。
顾峤被商琅这样的话劝动,加上事已至此,他又改变不了什么,便问道:“那如今,先生的父母可还在么?”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迟疑。
毕竟按照商琅说的这些话,在他刚刚从荆州出发去京都的时候,也就是十二年前,应当还有父母践行。
但是他却能忍着十二年都没有回荆州一趟……加上顾峤也几乎没怎么见到过他跟家中有书信往来,难免疑惑。
他已经听过许多次关于商琅儿时的事情,这三人的关系听上去也并不恶劣,为什么……?
“不在了。”商琅开口,温和的声音里面带着一点难以掩饰的悲戚。
但是他并没有在此事上多谈,而是看向顾峤,移开了话题:“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夜臣与陛下就好好歇息一番,等到明日,还要赶许久的路呢。”
赶上两日,早一些、快一点。等真正到了遂安府,他们两个才能彻底地安定下来,好好休息一番。
顾峤依言颔首:“那朕出去点些吃食——既然已经到了荆州,先生可有什么想吃的熟悉菜肴?”

商琅闻言摇了摇头:“随陛下喜欢便是。”
两人相处这么久, 顾峤自然也大概知道商琅的喜好,听到他这般说,便没有多问, 一颔首就转头走了出去。
几人在客栈当中好生歇了一整夜,次日快到晌午的时候才继续出发。顾峤身上还难受着, 想必商琅也舒服不到哪去, 全靠意志力撑着。
如此折腾了两日,终于是到了遂安府,除了伏悯那小孩子瞧着半点也不累之外, 就连云暝的脸上都带着点疲色。
好在齐尚还算机灵,他们在刚到遂安府的时候就已经跟人联系上, 只不过怕打草惊蛇,没有直接住到人家中去,而是在客栈当中歇了下来。
这一歇就是好几日,一直到顾峤身子完全爽利了才走出客栈。
不过这段时间里面他们倒也没有干躺着。顾峤暗中召过齐尚,问了些如今的情况。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傅小侯爷竟然没有像先前跟他说的那样跑去不务正业游山玩水, 而是在遂安府当中安定了下来等着他们到来。
同他们猜测的一样,先前齐尚与朱家的那些矛盾,没少有傅翎在一旁推波助澜。
遂安府当中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百姓水深火热, 他们自然也要快些行动, 顾峤这几日没精力动手, 却动了不少的脑子,写下来许多对策,有些如今能动的, 全都交给了傅翎和齐尚。
傅小侯爷干活干得殷勤得不行, 甚至还会跑过来主动跟顾峤提计策, 弄得顾峤都怀疑这壳子里面是不是换了个人, 后来才知晓是前些日子傅翎体内的情蛊发作,夫妻两个在房中折腾了好一阵子,到现在子桑瑶都不像是想要放过他的样子,导致傅翎如今秉持着多干活就能少在家中待着的原则,给顾峤帮了许多的忙。
不过即使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顾峤也还是没能理解傅翎的举动——他先前看过宫中那些册子,都说风月是快活事,怎么傅翎就……唯恐避之不及呢?
两人多年好友,顾峤心中有疑惑也没憋着,直接当着傅小侯爷的面问了出来,问得傅翎脸上白了又青青了又黑,最后看了眼站在远处避嫌的丞相大人,压着声音同他道:“到底如何,等你把你的探花郎搞到手不就知晓了?”
因为傅翎说的这话,顾峤跟人聊完之后再去看商琅的时候,脸都还是烫着的。
商琅看着他那副模样并没有说什么,神色自若地同他继续去谈论朱家的事情。
顾峤为此暗中松了一口气,但是之后还是有意无意地避着他,等到身体好了之后一行人藏匿身份到百姓当中探查的时候,甚至还偷偷在书贩那里买了几本乱七八糟的杂书——在这样的乱象当中还能被他寻到一个卖杂书的书贩,也是实在难得了。
遂安府这个地方,除了地动之外鲜少有别的天灾,因此平日百姓生活都还算安稳,如今更多的也就是朱家这般的人祸。
顾峤从来没有想到,在大桓国库仓廪富足,京都百姓平安和乐的时候,竟然会有一处地方饿殍遍地。
遂安府主城当中是朱家势力所在,也是如今他们住下的地方。城中豪宅四起,酒楼鳞次,甚至价格贵得都能比肩京都,一片繁华景象。
但是只要出了城,再多走几步,看到的便是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有不少面黄肌瘦的老人孩童,或者死了,或者即将死去。而一部分尚有力气的青壮男女,则都被朱家雇去了打理那些被侵占的农田。
说是打理,不如说是奴隶——动辄打骂已经不算什么,顾峤遥遥地看了一眼,几十亩地上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劳作,无论男女,身上的布衫早就破了,且不是磨损,清晰可见鞭痕的撕裂。
一群畜牲。
顾峤没有离城太远,便冷着一张脸重新回到了客栈。
一回去就差点捏碎了一张桌子。
结实的实木桌子上都被人按出了一条深深地裂痕,也可见帝王此刻心中有多大的火气。
好在在座的几个人里面除了齐尚一个真正的臣子在战战兢兢地眼观鼻鼻观心之外,其他都没被顾峤这样的怒气给吓到,但脸色也都不算好看。
能好看就怪了。
“我想现在就杀了他们。”傅翎毫无疑问是几个人里面最耐不住的那一个,率先开口。
说实在的,就朱家如今这样的行径,顾峤完全没有必要再去与人虚与委蛇,直接昭告天下便是,证据如今可是在荆州遂安府这片土地上明晃晃地摆着。
顾峤偏过头去看商琅,他从走出城门看到那些可怜的饥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对朱家那群豸狗不如的东西有了杀心:“丞相觉得如何?”
商琅脸上的神情惯来淡漠,除了顾峤这样对人熟悉至极的,那两个人都没有从中察觉出来太过于凶烈的怒火。
他听见帝王的询问,稍一沉默,然后开口道:“朱家当杀,但是陛下莫要忘了,我们本来的目标,是与世家勾结的荆州知州,而非单独一个朱家。”
顾峤在京都那等世家根系繁杂、交错纵横的地方都没对他们有过什么忌惮,在这样偏远的地方,只是一个孤单单的支系,想要动手实在是太容易。
早晚要杀,只是他们还要判断,到底在什么时候杀,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如果他们现在就给朱家血洗了,难保荆州的那个知州不会被惊动。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虽然他们这其中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地位极其尊贵的人,但是手上一来没有兵力,二来对此地也远没有一个知州熟悉,若那人破罐子破摔,要大逆不道地谋反,他们简直毫无反手之力。
“那就这么……由着他们继续伤害百姓?”顾峤眼眶红了一圈,字字都带着恨意。

第65章 积弊已久
商琅闻言长睫颤了一颤, 显然心里也算不上平静,却只能道:“陛下,如今我们唯有尽快动作。”
顾峤深吸一口气:“且先如此吧。”
他们如今心里带着火, 也根本没有办法完全静下心来去思考对策,就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
“诸位都先回去吧, ”顾峤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等有了好的计策,再行商议。”
傅翎和齐尚依言离开,等到门阖上、顾峤收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的时候, 商琅忽然开口道:“陛下不必如此忧心。”
顾峤闻言,抬眸看向他, 眼底的郁气未散:“如今荆州这般模样,先生要朕如何安心?”
“臣并非此意,”商琅轻声一叹,“陛下从到了遂安府,便可见焦急, 臣担心陛下一时冲动,会失了分寸。”
听见商琅这般,顾峤虽然神色还不算好看, 但多少是和缓了一些。
眼前这人总有一种能够让他瞬间冷静下来的能力, 顾峤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失了分寸, 但心中那些情绪又怎么会是能轻易地压下去的?
“朕究竟要如何,才能同先生这般?”顾峤抬手掩面,显得有些颓唐。
“陛下便是陛下, 为何要同臣相较?”商琅听着他这样的话, 心中只觉无奈, “莫要太过苛责自己。”
顾峤心中抱负非凡, 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又苦于只能循序渐进,半点也急不得,不焦躁才怪。
“何况,荆州应当积弊已久,真要去救,绝非一朝一夕能成。”商琅语气略有沉重,也点醒了顾峤。
的确,一路奔波加上处理皇城的事情,也不过两月左右的功夫,而那些饥民的模样……
最早也是去岁。
积弊已久,却无人上报。
若非此次朱家将事情闹得太狠,朱五德主动出卖,或许有那个知州压着,顾峤能等到荆州的人死绝了或者当真有百姓起义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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