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有这么多个富贵公子走到一起,不少百姓都忍不住地停了手上的事看过去,目送着几人一路到朱家门口,顾峤耳力好, 听见旁边不少人在那猜测,朱家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让这么多人上来找茬。
但也有人认出来了朱家公子, 原先的猜测便变得有些立不住脚, 人群也静了不少。
顾峤只是听着, 也没多管,有意让商琅走在首位,也没管旁边那几个猜出了他身份来的人惊疑不定暗含探究的目光, 站在朱府门前等着朱家主来迎。
看门的两个家丁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家的公子, 瞧见人竟然落在后面, 就知道前面这两个人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在商琅提出要见朱五德的时候,也半点也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回府上喊人去了。
人很快便迎了出来。
瞧见易了容的商琅和顾峤的时候,人还愣了一愣,等听见商琅开口,立刻反应过来,瞪了一眼自己儿子之后就连忙将商琅和顾峤给迎进门,后面那一摞累赘自然也是跟着进了来,朱五德如今心里慌得很,瞥见那几个世家公子的身影就一阵地头疼,不敢去想待会儿这两个祖宗要怎么来质问他。
到了院子里面,朱五德怕人多再生事,就连忙让下人将那几个世家的公子请到后院去歇息,只把儿子给留了下来,遣退下人之后直接就给人使了个眼色,呵斥:“孽子——跪下!”
在这个时候朱公子啊还哪敢反抗,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缩着头不敢说话,朱五德脸上赶忙堆起笑,朝着两个人深深一拜:“小子顽劣,冲撞了两位,草民之后定当狠狠地罚。”
“哪里,”顾峤静静地等人说完话才笑盈盈地道,“朱公子可没冲撞过朕和丞相,反而是朕打扰了朱公子同他人的交谈,该赔罪的是朕才对。”
帝王半点台阶也不愿意给他,朱五德听着那含笑的声音,心底只觉得一阵发冷。
原先他给顾峤的态度一直都是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家这边的,还有先前荆州的事情作为投名状,无论如何顾峤都不会再对他们做些什么事情了,至少能给他们留下足够的喘气的余地,世世代代,等顾峤百年之后,朱家还能寻机会东山再起。
但是如今叫他这个蠢儿子这么一折腾,估计在顾峤眼里,朱家就不是什么老实的了。
不再多管也还好,但这两尊大佛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到他府上来?就算微服私访的时候意外撞见了这几个公子哥,这么不给面子地将人给带到他朱家来,也定然是有旁的原因。
朱五德要聪明得多。
在想到这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顾峤还想整顿世家——他压根没打算给他们这群人留活路!
而到如今各家衰败至此,就算想要再联合起来跟皇帝抗衡也极难。
只能任人摆布。
只能——摇尾乞怜。
“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陛下及时喊住小儿,没让他误入歧途,是陛下宽仁。”朱五德又是一拜,咬了咬牙,直接毫不客气地将那几个世家公子贬成了“不三不四的人”。
顾峤抿了口茶才掩下去嘴角的笑意,对于他们这等狗咬狗的戏码乐见其成,缓了一会儿才悠悠道:“荆州朱家的那套宅子尚在。经历了一场地动,仍然坚不可摧。”
朱五德听他突然提起来荆州,心中一惊,维持着那个拜下去的姿势,没敢开口。
顾峤也不在意,继续道:“京都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以朱家如今的情况,家主维持下来应当不容易。”
这情况,也不知道说得是朱家如今被打压得铺子都没剩几家,还是说的这群由奢入俭难的纨绔子弟还在毫不顾忌地挥霍家中钱财。
但无论哪种,朱五德也就只能点头——就算还能撑下去,只要顾峤想,随时都能让他变得“不容易”。
“如此,朕倒觉得,荆州是个极不错的地界,家主以为如何?”顾峤依旧是笑盈盈地,“况且如今荆州的齐知州勤勉于政,家主若是到那里去,想必也能安安稳稳的——总比在京都这般担惊受怕的好,不是么?”
帝王丝毫没有掩藏目的,连虚与委蛇都懒得,余光瞥见了跪在地上的朱小公子已经颤颤地彻底伏到地上去,也只是轻勾了一下唇角。
他让朱五德将朱家给迁到荆州去,并不担心先前那般情景在重演一遍。且不说现在荆州知州是齐尚,就是在地动之后顾峤潜移默化地给百姓灌输的那些思想,都不止于让人轻易被朱家给欺负了去。
况且如今京都的朱家虽然是主支,但当下的势力恐怕连在荆州深耕多年的江南朱家的半数都无。
不敢往远了说,至少在顾峤在位的这段时间里面,朱家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的可能性并不大。
之后的,交给后世来处理就是了。
顾峤想要对世家大开杀戒,留朱家一命,也是看在了先前荆州的情报上面,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朱五德也明白这一点,明白顾峤放他们生有多难得,哪敢再多有怨言,连忙跪下来谢恩。
顾峤没让人再起来,直接转身同商琅走了出去。
“陛下原先不是说,交给臣来解决么?”两人一路无言,一直到了马车上,商琅这才开口。
顾峤还没从算计当中回过神来,听见他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又带了歉意,去抓他的手:“朕一时间忘了——如此也好,没让先生劳累。”
“分明今日是陛下更劳累。”商琅轻轻摇了摇头,端的是一副贤惠模样,半分怨言恨语都没有——虽然这点小事也犯不着到这个程度,但是看丞相大人这般善解人意,顾峤还是忍不住地心虚了一下。
“总之,事情已毕,只等着将谋划布置下去,过段时日直接收了网将这腐根给彻底挖干净了便好。”顾峤直接靠过去,强撑了一整日的身子的确是有些疲惫,他一靠到商琅肩上,顿时就像没了骨头,撤了力气,一边乏累地阖上眼,一边黏黏糊糊地开口:“今夜没什么事情,就早些歇息吧。”
“听陛下的。”商琅瞧着人靠过来,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人靠得舒服一点,顾峤的眼闭着闭着便直接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两人已经停在了寝宫门口。
马车不知道停了多久——商琅一直都保持着那一个姿势没动,他靠得舒服,也就一直没能醒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顾峤尚存的一点困意顿消,坐直了身子,抬手就去给人捏肩膀。
“陛下,先下去吧。”商琅乖顺地让他捏了一会儿,见帝王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便忍不住开口。
顾峤点头应一声,先商琅一步从车上跳下去,然后朝着他伸出了手。
小皇帝才刚刚睡醒过来,身上各处的感觉尚未完全恢复,此刻便不觉得疼,一直到商琅搭上他的手下了马车,两个人一路走进寝宫,在天井之下的时候顾峤才后知后觉地觉出痛意来。
商琅瞧得分明,紧紧地扣着人的手,问道:“陛下沐浴的时候,可要臣相助?”
沐什么浴?
刚睡过一觉,眼下又变得晕晕乎乎的顾峤眼下想不得更多东西,一心只想回到自己松软宽敞的龙榻上面好好地睡一觉,便直接摇了摇头。
商琅看着人不甚清醒的模样,心中轻叹了一声,对他的摇头不置可否,将人扶到寝殿当中之后就去寻宫人备水沐浴,等到热水端过来的时候,顾峤已经是撑着胳膊在桌边脑袋一点一点的了。
若他方才直接把人抱到榻上,此刻怕是已经熟睡过去。
丞相大人又是一声轻叹,然后任劳任怨地将帝王身上的衣裳给除干净了,抱进浴桶里面。
水花溅起,若非方才他也解了外袍只剩中衣,眼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商琅没再多想,伺候神志不清的少年沐浴过后就准备转身会偏殿去,却没想在转身那一刻被顾峤抓住了手腕。
小皇帝尚未清醒,还闭着眼,但不忘嘟嘟嚷嚷问他一句:“去哪?”
“臣回寝殿歇息。”商琅没有挣开, 只垂下眼瞧他,温声道。
顾峤蹙着眉,睁开了眼, 不甚清醒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在这?”
商琅一惊,定定地瞧着他:“陛下……是何意?”
这样的问题对于眼下困倦的帝王来说实在是太难回答, 顾峤便没说话, 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黏黏糊糊地蹭过去:“先生陪着朕。”
商琅瞧着黏上来的人,整只胳膊都已经被抱住, 抽不出来,便只能轻叹一声:“臣遵旨。”
顾峤满意了, 松开他的手,兀自滚到里面去,给他让开了好大一片地方。
昨日酒醉脑中混沌,今日却不同。丞相大人头一次在这么清醒的情况下上龙榻,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又怕压到顾峤将人惊醒,动作小心翼翼地,缩到里面去的小皇帝却是嫌他磨蹭, 冷不丁地伸过手来, 抱住他胳膊, 将他往里面猛地一拽。
哪还有什么距离,顾峤直接攀上来,将他抱紧了, 整个人都快要挂到了他身上。
商琅的身子一下子僵住, 甚至怀疑顾峤是在装睡。但是等垂眼瞧见人乖顺地依偎在他胸口, 眸子轻轻阖着的时候, 他也就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一声。
随后主动伸过手,将人拥得更紧。
虽然黏人,但是顾峤夜里睡觉还算老实,没让商琅太过为难,两人安安稳稳地睡了这一觉,端的是岁月静好,不过睡梦里又是一副怎样的情景,彼此便不知晓了。
顾峤对于自己不清醒的时候做了什么强取豪夺的事情半点不知,从种种绮梦当中脱出来之后,还没完全回神,就发觉自己紧紧抱着商琅,顿时魂又飞了半分。
他下意识一抽手,商琅也悠悠转醒,一偏头就目光相对,再淡定的丞相大人也被这亲密无间的距离给惊了一惊,桃花眸立时清明:“陛下。”
醒了,便又重新披上了那层温顺的皮,商琅收回手,坐起身来,与顾峤隔开了一些距离。
落在顾峤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下了榻便不认人的负心汉。
于是帝王的神情立刻变成了谴责,幽幽地盯着他,脸上带着因为迷梦生出的晕红,脖颈尚且留着浅痕,商琅见他这副好像被他给欺负狠了的模样,呼吸沉了沉:“该到上朝的时候了,陛下可要更衣?”
丞相大人半点也没有意识到他隐晦的控诉,顾峤抿了下唇,随着冷静,脸上的晕红退去,他点一点头:“朕派人备水备膳。”
休息了一日之后身子果然是爽利不少,两人迅速收拾完上了轿辇,顾峤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商琅身上,过一会儿,开口:“昨日先生未曾上朝,也不知他们会如何想。”
商琅没想到,顾峤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昨日的事情。
他稍稍一愣,随后便笑:“猜疑也不是一时,陛下何必在意?”
“原先他们是怕你功高盖主,如今怕是要开始怀疑先生失宠了。”顾峤穿着一身冕服,却随意地靠在车中一角,姿态散漫。
昨日他们是微服,虽然后面在朱家表明了身份,但是在那等情况下,也没有什么人胆敢将他们的行迹给捅出去,于是在朝臣眼里,商琅已经被帝王留在宫中一整日未曾露面了。
对于那些朝臣心中想法,商琅是当真不在意,毕竟原先他们就觉得他是那殃国的祸水,有不少朝臣都说他是以色侍君媚上惑主——商琅巴不得坐实这个罪名。
试问谁家罪臣还有被帝王留在宫中的殊荣?比起猜测“失宠”,商琅更相信他们会觉得他惑主成功了。
“只是猜测,况且,臣不是还有陛下撑腰么?”商琅轻笑着开口,自从两个人确定了心意之后,商琅同他说话的语气便愈发温柔,像是贴在他耳边低语,着实是让顾峤有些受不住。
尤其还是说出这种同撒娇无异的话来。
皇帝陛下被这祸水惑了个五迷三道,当即伸手紧握着他,一本正经地同他承诺:“也是——先生放心,朕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先生。”
“那臣便谢过陛下了。”商琅弯着眸子,鲜少将欢喜表示得那般明显,顾峤已经晕晕乎乎地忘了去探究丞相大人的笑究竟几分真情实感,握紧他的手,坐直了身子,朝着人挨过去。
商琅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接下来的动作,余光瞥着神色神情自若的少年,暗叹一声,试探地低了头,俯身过去。
两人的唇挨得极近,只要顾峤稍一仰头就能同他吻上去。
但是小皇帝茫然极了,瞧他靠得这么近,耳根已经习惯性地泛红,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商琅的意思,立刻松开他的手,改攀住肩膀,一仰头送了上去。
一如既往的青涩。
前几次顾峤都被吻得稀里糊涂,只顾着耳红心热去了,却半点也没品出来究竟拥吻的意义在哪里,仅是隐约明白这是表达亲密的一种方式,而商琅似乎还特别热衷这样的方式。
不过这一次,商琅是有意要教着他食髓知味,动作放柔放缓了不少,伸过手去圈住人的腰肢,一点点地勾着人,然后再慢慢将主动权交给顾峤。
帝王的骨子里便是掠夺。
顾峤又是个极其优秀的学生,被人引导这么一回,很快便明了诀窍,在商琅有意的退让之下主动碰上去,耳边只剩下外面抬轿的脚步声还有车内黏黏糊糊的水声。
两人这个吻格外地绵长,一直到轿辇停下才分开。
好在两位还没忘了待会儿要去上朝,顾忌着没有将衣裳给弄乱。顾峤稍稍理了理丞相大人肩膀上被他抓出来的褶子,然后将方才摘下来的帝冕给重新戴好,理了理上面的琉珠,和人一前一后下了轿。
商琅走进殿里的时候,果不其然,聚集了一片目光。
顾峤在龙椅上瞧得清晰,等人站到了自己位置上去之后,方才轻咳一声,屈指在椅子上敲了一敲,等到朝臣收回目光,安静下来之后便直接让朝臣们说起了正事,他一边听着,一边将目光投到了商琅身上。
丞相大人一如既往地温顺垂眼,像是没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在低着头,没有动作。
朝上依旧没有太多的大事,顾峤昨日梦得太多太杂,方才在轿辇上也多少有点耗费体力,听了一会儿便开始困乏,一直到商琅的声音响起来。
顾峤顿时清醒,掀眸朝着阶下看过去,发觉是户部尚书站在殿中,商琅依旧在原地没动。
缘由是几场大规模的宴席庆典办下来,礼部挪用了太多钱款,户部尚书又忍不住开始了哭穷。
顾峤额角顿时一抽,实在是想问他一句,这等事情怎么不在昨日去说。
毕竟昨日他万寿节刚过,分明才是最及时的,如何就偏偏推迟到今日来了?
随后就见着商琅开口说了几句之后,礼部尚书立马站出来,连声喊着“商相为老臣做主”。
原先顾峤还有些不明所以,听见礼部尚书这一句话,立刻便明白了。
朝臣再忌惮商琅,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尤其互相不对付这么多年,虽然这群臣子还会是不是上书骂商琅两句,但是也早就没有了最早时候的针锋相对。
而顾峤性子惯来散漫,虽然说心里跟明镜一样,但开口说话的时候从来不饶人,夹枪带棒的,商琅却不同。
丞相大人再不是善茬,开口的时候听着也比皇帝陛下平和许多,加上这帝相二人从来一心,与其在顾峤那里找骂,倒不如让商琅来评理。
顾峤悄悄抬手揉了揉眉心,但没说话,只静静地瞧着阶下的三个人。
大桓国中礼数众多,办起各种各样的典礼来就免不了要费钱,因而礼部跟户部打架实在是常有的事情,大部分时候顾峤都是听两边絮叨完了之后直接叫停,然后象征性地让礼部节省些开支,便没有下文。
今日估计也是同样,只不过这一次扯上了一个商琅,顾峤有些好奇依着他的性子会如何来处理这件事,饶有兴趣地支着头,却没想到丞相大人压根没想着跟这俩人纠缠,看着人吵,就直接三言两句让他们都哑口无言,随后悠悠一拱手,重新立在那里不多言语。
两位尚书面色僵硬,顾峤眉梢也挑着,多少有些惊讶。
商琅平时在殿前说话,从来都没有这般地咄咄逼人。
且不说威逼利诱,连些诡辩堆出来的大罪都给搬出来了,明眼人都瞧得明白:商琅是不愿意给两人多纠缠。
不知原因,但也足够朝臣感叹一声,惯常喜欢拿软刀子刺人的丞相大人如今近朱者赤,随着帝王一同学着冷嘲热讽地骂人了。
只不过比顾峤还要含蓄些便是了。
顾峤瞧完了这场很快便结束的闹剧,支着头的手放了下来,在场上环顾一周,掠过商琅的时候难免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后问道:“可还有旁的事?”
照常来说,这样的时候必然是不再有了的,但顾峤没想到,在他开口要说退朝之前,礼部尚书又一次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朝着他拜下去,吞吞吐吐地问:“不知陛下……预备何日选秀?”
丞相大人此刻正蹙眉抿唇, 情绪难得地外露。
是因为两个人确定了关系,所以才会对这样的话语如此排斥么?
“历朝择选秀女都于正月起,如今二月将至下旬, 尚书此时言语,未免迟了些。”
商琅淡声开口, 礼部尚书却没有抬头, 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拜向顾峤。
这副情形怎么瞧怎么怪异,礼部尚书不知是被商琅这一句话给刺激到了还是如何, 开口的时候比方才顺畅了不少:“陛下封妃立嗣是国之大事,老臣如今上奏陛下是为日后做准备, 商相何必限于一岁?”
“也巧,尚书家中小女明年正是及笄之龄,”商琅抬眼望了一下顾峤,随后又敛眸,“明年选秀, 日子也是正好。”
顾峤看着他那副无辜但字字珠玑的模样就忍不住弯了唇。
丞相大人的话说得并不直白,拐弯抹角地给人扣了一口假公济私的大锅,惹得一旁观望的臣子都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礼部尚书更是, 直接转过了头来怒目而视:“商琅, 你这是污蔑!”
“本相只道令媛及笄,如何便算污蔑?”商琅眉峰轻压,平日温润无害的桃花眼便显得凌厉些许, 不过那声音还是清清润润, 毫无心虚之意, 反观礼部尚书那样子, 更像被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
如果不是因为在朝堂上,顾峤估计能直接笑得打癫。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商琅是如何三言两语把人气得跳脚,暗自感叹今日丞相大人在朝上为了不让他选秀简直是连那君子形象都懒得装了——也或许是因为两人确定关系后便有了底气。
嗯,中宫皇后的底气。
顾峤越想便越忍不住笑,到最后也当真轻笑出声,殿上顿时一静,顾峤笑完了,仍旧弯着唇,道:“丞相说的是。方才不是说仪典耗费甚多,如今遴选秀女,也要消耗上不少——此事再议,朕也不是大限将至,爱卿就那么急着让朕立储?”
话到最后已经有了点咄咄逼人的意味,眼见着帝王又要给他扣上一顶帽子,礼部尚书再如何也不敢再说话,只得讪讪退回了百官列中。
有这么一遭,顾峤生怕他们再折腾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立马让退了朝,也没理会走出金銮殿之后朝臣的私语,只自顾自地上了轿辇等着商琅。
外面尚且寒凉,商琅来的很快,带着一身寒气。
此地无人,顾峤直接握住人的手腕将他给带了上来,随后笑着调侃:“先生方才在朝上,真是让朕大吃一惊。”
商琅脸上不见喜色,眉头一直是轻蹙着,听到他开口,也就只是在那之上多添了几分无奈,反手握紧了他,道:“是臣一时冲动。”
“却是为朕解决了大麻烦,”顾峤见他情绪不高,吩咐宫侍直接将轿辇抬回寝殿,随后笑盈盈地凑到他身边,轻声同他承诺,“先生放心便是,朕不会选秀,更不会纳妃。”
商琅低低“嗯”一声,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胳膊伸展开,将人牢牢拥住。
顾峤愣了一愣。
就算是如今商琅在他面前情绪外露许多,他也鲜少见到人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选秀这事情他同朝臣纠缠许久,甚至先前商琅也曾附和过,当时的顾峤听见商琅那般说,只觉心寒,如今再回头去想想,商琅的痛苦恐怕不比他少。
只是当时两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藏着心思,到了现在才能这般毫无顾忌地释放情绪。
商琅紧抱着他,低低一叹。
他与顾峤想得恰恰相反。
曾经没有抱过希望的时候,商琅痛苦之余早就做好了顾峤立后纳妃繁衍子嗣的准备,但如今真真正正地得到人之后,却添了更多的忧思。
江山终究是要有人来承袭,哪怕如今顾峤同他说要从宗族子弟当中挑个孩子来养,商琅也不敢说十年二十年之后,帝王还能抱着同样的想法。
顾峤是一个天生的、合格的君主——也正是因为两人心意相通,商琅才更明白,他绝对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等有朝一日,真的到了必要的时候,顾峤要舍弃他,也会是商琅意料之中。
心有准备,但绝不甘心。
“陛下既然已经决定了不纳妃,在宗室当中可曾寻到合适的子嗣过继?”商琅抱了他有一会儿,才松开手,开口问,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了下来。
“尚未,”顾峤摇一摇头,“等寻个空,先生与朕一同挑上一挑便是。”
“陛下如今方才及冠,也不急于一时。”商琅颔首应声。
这一次顾峤却是笑着看向他,说出来与朝上不同的话:“不,朕急得很。”
当年他本来就是被迫上位,顾峤心底那当个闲散王爷的心思从没丢过,如今虽然再当不了王爷,但是早日养个储君让位然后做个无所事事的太上皇倒是可行。
“不只是微服私访,等到江山彻底稳定下来之后,朕还想要彻底卸下这帝王的身份,同先生游山玩水去。”
这话倒是在商琅的意料之中。
“好,”他应道,“既如此,臣便寻个时候与陛下一起去瞧上一瞧。”
顾峤颔首,静默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今日在朝上礼部尚书忽然提及这件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便闷闷地抱怨了一句:“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昨日一言不发,偏偏赶到今日,好像有意让先生听见——莫非他们是想要靠着先生来劝朕不成?”
顾峤不明所以,这般想,也无可厚非。商琅却是摇了摇头:“他们的确是有意,不过应当是为了来警告臣。”
“警告?”顾峤一蹙眉。
商琅抿了下唇。话已经说到这里,再去瞒顾峤也不合适,他如实道:“陛下可还记得先前在年宴上,陛下先行离开那件事?”
顾峤点了点头,听见商琅继续道:“那时候……臣便是让诸位大人在陛下生辰的时候,莫要提起选秀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