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被浓厚的云层掩盖,河堤的灯塔将光全部投向正在打捞作业的江面,没人关注谢敏,更没人能想到高空中还有个疯子正在吊机臂上擦拭着自己的枪。
这里有非常开阔的视野,在凸起的器械零件的遮挡下,没人能发现谢敏的踪迹。
自从在港口外与傅闻安分别,谢敏就来到了他早就寻找好的“瞭望塔”上,监视下方的一举一动。
他戴着无线电的收音耳麦,压住被风吹起的松软的头发,飘扬的姿态总令人想起给长毛狗洗澡过后,吹风机一响起来那自由奔放的毛。
特工的眉眼耷拉着,一副忧愁思考的冷淡表情,他的手指摩挲着扳机,DESERTⅡ架在腿上,大杀器此时安静蛰伏,仿佛先前狙爆一辆车的不是它。
“傅闻安……”谢敏嘟哝一句,他从腰上掏出望远镜,准确地追上下方那道从容不迫的身影。
傅闻安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谢敏琢磨了半晌也没弄清。
他总觉得傅闻安知道了什么,却又好似单纯的调情。
对方总是习惯将野心藏入隐喻中,讨好、退让、示弱在他的价值观里并不存在,那句话乍一听是落入下乘的渴望,实际又是压抑占有欲和破坏欲的劝告。
但谢敏并不讨厌这种被胁迫的感觉。
反倒说,他喜欢这种杀死胜券在握的猎人的快感。
只不过,他可能要考虑再谨慎一些来行动了。
不多时,谢敏的耳麦传来了杂音,犹如接通前试探的电波,按照暗码的频率发了一串,待谢敏回应,耳麦才接通。
一个温润的男声出现在频道里:“银,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行动开始了。”
那是邮差的本音,邮差的马甲一层套一层,就连谢敏都不清楚自己这位同僚有多少个隐藏身份,但由于邮差心地善良,每次谢敏都能顺利认出他。
邮差的右眼有一道疤,靠近眉骨那里,跟天生的胎记差不多。他在见“殉道者”的核心高层时,就算套着马甲,也还是会露出自己的疤。
主要是曾经有次谢敏没认出,差点在基地砍了前来送手工冰淇淋的邮差。
“我似乎说过,如果子爵打算对执政官动手,我非但不会帮助,还会从中作梗,令你们的行动以失败告终。”谢敏冷冷地盯着码头上的身影,回复道。
“银,矿头山和我们的合作已经刻不容缓,安斯图尔垄断军造,组织必须截断安斯图尔的发展势头,虽然我也不想这么快动手,但这已经是权宜之计。”邮差的语调平和,带着一股哄小孩子的味道。
他确实很会捋毛,性格温厚内敛,是个好好先生。
谢敏有时候觉得,邮差应该是幼儿园里带小朋友玩捉迷藏、穿着小太阳围裙发饼干、哄调皮学生午睡的老师,而不是一个非法组织的信使。
“我知道你一直不满意子爵,他确实激进了一点,但我们都知道组织的难处。”邮差又道。
“都多少年了,你们的难处还是这么多,我带回去的情报你们该不会一点都没学吧?”谢敏冷嘲一声。
“子爵他经商头脑不太好,投资眼光差了些,但努力……还是很努力的,至少每天都在看经商手册和宏观经济学。”邮差斟酌了一下用词。
神特么努力,那经商手册还是傅闻安前年出版的那本。
这要是换了傅闻安,有谢敏这个小细作往家倒腾好东西,“殉道者”早占领大陆入侵外太空了。
“宏观经济学?他从十一岁就在看,看到现在连个毕业证都没考下来。没夸的词就别硬夸,还特么努力。”谢敏啧了一声:“所以,这次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耳麦那头沉默了一会,才出声:“在此之前,银,你和执政官……现在是什么关系?”
谢敏毫不迟疑:“咬过脖子的敌人。”
“???”
邮差窒息了一下。
这个关系,就,有点点,微妙?
第31章
“恕我冒昧。”邮差咂了咂嘴,尽管声音很轻,仍是透着一抹无从下手的错愕,“你咬他还是?”
“你猜?”谢敏嗤了一声,异常坦荡和笃定。
邮差沉默了一秒:“银,我相信你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相信没人比你更有猎奇心,只是这样畸形的关系是否会影响到你的工作?我的意思是……”
邮差有些难以启齿,但谢敏只安静聆听,仿佛在教堂中潜心背诵唱诗班的曲调。
他的同僚,似乎误会了什么。
谢敏抿了下唇。
算了,继续这么误会着吧。
掺杂微弱电流声的频道里淌过一霎空白,紧接着才响起金玉相击般的男声。
“我听说,信息素的交融会引起alpha对对方的情感变化,比如占有欲和保护欲的增强。我知道你心志坚定不受干扰,但客观的生理条件我们不得不考虑。”邮差客观地评价道。
“你可千万别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邮差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敏打断。
晚了,谢敏已经有了。
还是最不堪入目的低劣想法。
特工一手拢了下耳边细碎的发丝,视线从岸上那道身影移开,投入天边渺远的黑云。
“我不会屈从alpha的兽.欲,我说到做到。你不必担心我与他之间的种种会影响到什么,一切都不会从既定轨道上偏移。”谢敏的声音很轻,却重如万钧:“我比你更清楚,怜悯敌人的下场是什么。”
邮差的话音被吞进肚子里,甚至连呼吸都暂停了一瞬,不久后,他遗憾般地低叹了一声:“对不起,我不该怀疑现在的你,我只是怕你重蹈覆辙,我希望你能活着。”
“真是久违的母爱发言,你温柔到不像一个信使,我猜你下一秒就要说等我回来给我做小浣熊蛋糕。”谢敏眯起眼,他语调中的冷厉与严肃褪去,显出几分熟络的打趣。
“我,我其实最近新学了血河排骨酱。”邮差不太自信地道。
“我们伟大的子爵试吃了?他这次又写了几千字的赞美小作文?”谢敏揶揄道。
“他没吃。”邮差难掩低落:“溪崖说子爵最近身体不好,要吃清淡,所以……”
“所以子爵又听从了溪崖的建议,对吗?”谢敏眯了一下眼,闪过一抹不乐意。
“溪崖说得对,是我不合时宜。”邮差嘟哝了一句,很轻,但谢敏还是听清了。
谢敏还在“殉道者”以银的身份参与组织内部事情时,重大决策都是三众臣说了算。子爵挑大梁,银是个冷淡听话的杀器靠山,子爵和银的关系不算太好,但凭邮差从中斡旋,内讧倒是不会有。
至于溪崖,是后来的狠人。
谢敏打入安斯图尔内部两年后才听说溪崖,彼时这位有着男大学生纯洁无害的脸的参谋,已经成了子爵的心腹。
溪崖性格沉稳,手腕强硬,为人忠诚,深得子爵信任。他就像一条只对主人摇尾巴的狗,除了银和邮差,他不给任何人面子。
“邮差永远能在纷乱情报中摘取最具决定性的一条,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所有人都信服你的原因。”谢敏幽幽道。
“你不必介怀一个来路不明的插足者,如果必要,我可以替你动手。”
特工的话语带着其特有的冷硬,却不难听出其中罕见的维护。邮差的轻笑传出,染了笑意的尾音俏皮地发抖。
“银,这是上次的小浣熊蛋糕换来的承诺吗?”
“……那可能需要你给我做十年小蛋糕才行。”谢敏认真想了一下。
“你呀。”邮差低低笑了一声,转回正事:“闲话先放一边,这次行动的计划需要先告知你。”
谢敏正色,认真听着。
“殉道者”代表封控区与矿头山的合作协议是子爵在溪崖的陪同下签订的,不仅是为了垄断矿石贸易和矿业开采权,还包括其他一系列商业合作和政治支持。封控区想要与安斯图尔抗争不仅需要武装,更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做支撑,这点谢敏也认同,从这点来讲,矿头山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合作伙伴。
其中绝大部分合作项目的进展也在谢敏的监视之中,子爵野心勃勃,侵略欲并不比傅闻安小,只是后者城府深又善忍耐,步步为营,更像个斯文的疯子。
“前段时间收到情报,在洛特航道处有不明人士活动,但碍于来往货船数量庞大,矿头山曾突击进行过数次排查但一无所获。”
邮差的语气严肃。
“今晚是我们与矿头山合作的最大一个走私行动,但行至中途突遇水雷,货船残骸和货物一同沉底,贸易委员会的动作比想象中快,安斯图尔在事发当刻便通知各位代表到场,这简直是……”
“简直是等着这批走私货出事。”谢敏恰到好处地接道。
“是。事发航道在三十年前曾是安斯图尔和苏林城邦的交战区,后来苏林覆灭,矿头山掌权,战事平息。战后,在和平委员会的主持下已经在事发河段进行过排雷活动,当时出具的报告是完全安全。”邮差欲言又止。
“当年负责排雷的是谁?”谢敏沉吟一声。
“是当时安斯图尔的航道武装部。”邮差叹了口气。
“自己给自己排雷可还行。我猜子爵如此急于行动,其中一个原因是傅闻安主动揽下遗漏水雷的责任,打算替三十年前的安斯图尔政府重新履行好义务,清理航道吧?”谢敏冷笑道。
“银,你还真是了解你的敌人……难道是咬过脖子的原因?”邮差促狭一笑,在谢敏不悦之前立刻道:“你猜的不错,子爵怀疑,这是傅闻安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卡住洛特航道,阻碍我们的交易。”
“不用怀疑,他确实找了个地质教授偷偷研发水雷,至于你们和矿头山的交易,他可能只是顺手为之,主要还是扳倒矿头山。”谢敏分析道。
“银,傅闻安在研发水雷这件事你并没有在情报中传达。”邮差顿了一下,正色道:“请不要再有任何工作的失误,这对我们来说非常致命。”
“抱歉,下次一定。”谢敏拖长了语调,有些敷衍。“我以为你们……子爵和他的红人能掐会算,会想到这一层。”
“阿银,你对子爵的敌意太重了。”邮差有些无奈,似乎不知道该拿自己这位同僚怎么办才好。
“敌意?呵。我授权你将我的原话传达给子爵,对只睡在纸皮房子里做复兴梦的领导,我连再警告一遍都嫌费事。”谢敏一哂。
“我知道了。”邮差服了,他轻声道:“希望他不会生你的气。”
“你们现在是要围堵傅闻安?这个任务的难度应该不小,人带够了吗?”谢敏真诚发问。
邮差感激涕零,银很少过问他们的行动,总是高悬天边事不关己的漠视态度,连必要提醒都已是仁至义尽,更别说现在居然主动关心。
是战友爱觉醒了吗?邮差抹了一把辛酸泪,颇有孩子长大成人能反哺老父亲赚钱养家的感动。
谢敏不清楚邮差的内心活动,如果他能听见,大概会潇洒地比个中指。
傻逼,老子只关心自己的猎物能不能活到被收割的一天。
“不不不,围堵傅闻安是不现实的,子爵知道你现在是傅闻安的保镖,为了不让你难做,我们行动的目标已经改变了。”邮差连忙道。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谢敏问。
“我们会尽全力拖住傅闻安,制造出刺杀他的假象,同时派出精锐与你一同行动,你只要杀一个人就好。”
“谁?”
“傅闻安的副官,黑枭。”
邮差的话音重重落在谢敏心上。
谢敏眯起眼,远处灯塔一转,拖着那道柔软的光影,映在那双黑眸里渐行渐远。而后暗色一点点覆盖,直到漆黑的瞳孔浓郁成一汪古墨,如荒原冻土般冷锐的寒气爬上了青年瘦削的身躯。
他站起来,舒展许久未活络的筋骨,如一尾在深渊中拔起的荒草。狙击枪的枪管倾斜,贴在他身侧,比他的身影还要寂寂荒谬。
浓云稠密,被风一吹,一缕月光伸到河面上。
特工背上枪,在细长的吊臂上疾驰起来,他猛地抓紧绳索,从几十米高空飞速下落。
轻盈似燕,矫健如豹。
风猎猎作响,特工的回应比风还要锐利。
“收到。”
砰砰砰——!
枪声不绝于耳,港内半边天空被闪光弹照亮,空中乌云闪过白光,火光如闪电,令枪口吞吐的火舌越发耀眼。
子弹击打在集装箱上的声响如密集雨点,砖石飞溅,占领高处的敌人来历不明,他们携带着精良装备,将港口的货运人员和各城邦代表节节逼退。
保镖们掩护着自家代表后撤,仓皇逃窜的身份尊贵的领导人目露惧意,一群丧家之犬中,唯有一人卓然而立。
傅闻安找了个不错的掩体,身边保镖实力不俗,虽然是轻装,压制力却不落下风。
执政官长身玉立,深黑色风衣融于夜色,一半笼在阴影里,一半被时不时出现的闪光弹照亮,勾勒健硕拔直的身躯轮廓。
他颔首,冷漠视线扫着远处集装箱顶的来历不明的敌人,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微微张开。光芒一闪,照出他耳里塞着的微型通讯器。
“我知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但攻击频率控制得很好,看起来只是为了牵制,而不是下死手。”
傅闻安说话时嗓音低低沉沉的。
耳麦里,隔着火拼声,黑枭的汇报声响起:“长官,这群杀手训练有素,出现突然,恐怕有备而来,还是联系谢长官,他在的话您的安全也能……”
“你是在寄希望于他能保护我?副官,睁开眼看看,谢敏的定位已经多久没动过了?”傅闻安的声音里多了一抹寒色。
黑枭怔忡了一下,他接到傅闻安的命令,带人持续跟踪矿头山老板魏宁的行踪,眼看着就要查到新一批走私货的位置,谁知傅闻安那边突然遭遇袭击。
一边完成潜伏任务一边担忧长官的情况,黑枭根本无精力去关注谢敏的定位动没动过。
他闻言猛然低头看去,空旷的厂区,百米外偷偷卸货、热火朝天掩埋罪证的情景并没能让黑枭感到一丝放松,相反,他发现谢敏的定位仍在半小时前的位置。
如果谢敏还在原地,从他的位置看,不可能不知道傅闻安遇袭,可他没动,只有两种可能。
动不了,或者,不想动。
前者可能性几乎为零,黑枭知道,除了自家长官,没什么能令谢敏停住脚步。
那就是后者。
谢敏为什么不想动?
他是选择一直欣赏眼前的火光与灾难还是……已经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去了一个不需要被知晓的地方?
冷风一起,黑枭的后背一凉,彻骨寒意从脊柱窜上颅顶,一种从未有过的死亡逼近感随着夜色倾轧而来。
他本能地张开嘴,刚要说话,颈侧划过一抹刺骨的冰凉,一个细管状的金属物结结实实抵在他的后腰。
黑枭的骨头因恐惧和心悸而僵硬,似乎一个用力就能粉碎,他努力保持呼吸平稳,却察觉到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
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他身后不是有十几位随行的特工吗?
黑枭死死咬住后牙槽,不断震颤的瞳孔如针般缩小,带有潮气的冷风顺着他的衣领贴近皮肤,让他如临寒渊。
黑枭稳住心神,他能感觉来人是个老练而强悍的特工,能无声无息放倒他的护卫,摸到他身边,不令人察觉地逼近,但有一个细节给了黑枭挣扎的空间。
对方没有一上来就杀死他,这意味着在对方眼里,他有活下去的必要——可能是人质、可能是拷问的需要,总之什么都好。
他或许能与对方短暂的周旋,赢得一定机会,以傅闻安的敏锐程度,很快就会发现黑枭这里的异常。
身后人的存在感很淡,如夜空的一缕风,捉摸不定,只有匕首的银光切实唯一。
黑枭神经紧绷,用力通过听觉捕捉对方的信息,哪怕是鞋底摩擦地面带起的咯吱声,或衣料扬起的噪音——所有细节都能反应一个人的身份,黑枭的侧写自问不错。
果不其然,大概五秒左右,身后的特工动了。
他抬起手,却无声无息,衣料安静无比,没有任何征兆,一只冰凉的手触到了黑枭戴着耳麦的那只耳廓处。
仿佛从停尸间刚出来的人,指肚连属于人类的暖意都没,冻的黑枭忍不住抖了一下。
对方摘掉了他的耳麦。
精致的耳麦与特工细长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剪得圆润的指甲非常漂亮,捏着耳麦时微微泛白,如同覆了一层霜。
然后,那两根特别白的手指对向用力,黑枭听见耳边传来金属仪器被暴力碾压撕裂的牙酸声。
沙沙沙——
零件落在地上。
特工甩了甩手,从身后探来,那只骨瘦嶙峋的手掌慢慢笼住了黑枭的视线,轻轻覆在副官薄薄的眼皮上,看似一个随意的动作,却令黑枭心里猛地一沉。
紧接着,他的后颈似乎被刺入了什么,痛楚还没发酵,他便眼前一黑,直接晕倒。
无边夜色如水,涌动在诡谲变幻的地平线上。
斯特姆城南区,赤红保险大厦十八层。
孤独耸立在夜色中的大厦关停亮化,笔直的楼体轮廓模糊,顶层停机坪的指示灯闪过一丝红光。
代号为“斥候”的男性特工步步生风,黑色紧身作战衣裹紧身躯,腰间的军刀和枪械在衣角处擦过,他身后跟着一群打扮相同的特工,都是面容严肃,眉心紧蹙。
不多时,他停在一扇门前。
装潢精致典雅的走廊一通到底,名贵花盆里盛开着清晨刚换的新鲜花束,名画写意山水,但再华贵的装饰物也不能消去一行人身上的紧张感和肃杀气息。
斥候从十六岁时就加入了“殉道者”,他是个天赋异禀的杀手,强健体魄和敏捷性使他在组织中出类拔萃,很快便晋升到了特别行动A组中。
而在“殉道者”,象征顶级尖兵、有着王牌之称的银是所有杀手魂牵梦萦的英雄和猎物——能够和银共事、能够和银独处、能够摘下银的头颅,是这些扭曲分子的毕生所求。
斥候几乎无法控制颤抖的手指,平日注视猎物分毫不移的眼瞳此刻有些难以聚焦。他深呼吸了一下,一种难以言明的兴奋在他胸膛里翻腾。
今天他和他的小队接到来自邮差的任务通知,要求他们在今夜成功击杀执政官的副官。黑枭的行踪隐秘,保镖众多,是一项颇艰巨的任务。斥候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得手,但没想到突然被通知银即将加入,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直击灵魂的震颤和狂热在他的视线落在银的名字上时迸发,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半小时前接到消息时激动到昏厥的反应,他满脑子想的只是银。
他渴望杀了银,没有比踩着钦慕之人的尸骨上位更令人振奋的事情了。
但当斥候在半小时后看到门口昏迷不醒的黑枭时,他才意识到银恐怖的洞察力和执行力。
这个人像一柄出鞘见血的尖刀,残忍果断、雷厉风行、行事缜密而不可阻挡。他费了半天时间才堪堪掌握黑枭的行踪,中途杀出的银却只用半小时就把人带了回来。
斥候屈起手指,在会议室的门上敲了敲,等了几秒没回应,主动推开门。
开阔的会议室有一片巨大落地窗,向外看,能将小半座城市的夜景收入眼底。淡雅熏香裹着红木桌椅的气味飘散来,室内一片黑暗,借着楼外的亮光,隐能见昏暗长桌尽头,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由于坐着,看不清身量,斥候只能判断是个体态偏清瘦的男性。对方慵懒地拄着下巴,见有人进来,微微抬了下巴聊做问候。
他仿佛融于高大椅背罩下的阴影里,斥候走近几米,站在他面前,垂眸,刚好和对方挑起的眼睛对上。
那双沉如墨色的眼睛里没有别的情绪,平淡的视线一扫,仿佛只在看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慢。
斥候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年轻又目中无人的青年就是银。
他曾在几年前的一次任务中见过银,彼时银穿着节日庆典的滑稽玩偶服,抱着棕熊头套坐在湖边抽烟,游乐城堡上空的焰火绚烂,映得银眼底柔光一片。
但当银转过头时,眸子里的温柔烟消云散,只剩一派令人汗毛倒竖的锐利警告。
如同现在一般。
斥候回过神,他掩住眸底的贪欲和忌惮,向银伸出了手:“久仰大名,银,我是斥候。”
银垂下眸,眼皮上清晰的一道褶在暗光里如同一道沟壑,他没有伸手相握的意思,手指曲起,蹭了下椅子把手。
冷冽而孤高的姿态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银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想什么,而后才道:“我们之间恐怕没有认识的必要。”
“殉道者所有的特工都想认识您,我也不例外。”斥候眯起眼,他克制住心底不断泛上的觊觎,仿佛毒蛇盯住猎物。
银真的很漂亮,瘦削挺拔,有着无可匹敌的爆发力,他的手指根根分明,指背苍白,青色血管蛰伏皮下,宛如沉寂的河流。
这样一双手,实在适合拿来做标本,挂在卧房里,只供一个人欣赏。
斥候舔了下唇,喉结轻轻一滚,努力正色道:“您捕获了黑枭,却没有将其立刻处决,这似乎与邮差大人的命令背道而驰。作为本次行动的……一份子,我想向您请教,您是如何打算的呢?”
“你是个很优秀的特工,不妨你猜猜,我打算做什么?”银歪了下头,视线向上挑,有种吊诡的轻慢。
“……您,是打算用黑枭做诱饵?”斥候脑筋转的很快,一个猜测在他脑海中隐隐成型。
凭传言对银的性格概括,对方并不是一个有所忌惮的特工,相反,他我行我素,喜欢暴力拆解,抗命并不少见。
从银将黑枭活着带回保险大厦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银在打别的算盘。
“继续猜。”银站起来,他穿过人群,以一种散漫的步伐速度向会议室外走去。
斥候跟在他身侧,更多特工紧随其后,离他们有三步远,不紧不慢地缀着。
“继续?”斥候沉默一瞬,似乎有些为难。
脚步声杂乱地响在走廊里。
“知道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吗?”银面无表情地反问。
斥候的唇抿了一下。
他知道,却也不该知道。
在“殉道者”中,特工的天职是刺杀、收割、传递情报。他们是完成任务的机器,从始至终接受并完成任务,任务内容只有人名和处决方式。
杀手不需要知道太多内部信息,他们了解的是碎片化、无法被拼凑的情报,是被可以精简分割过的部分。
知道太多的会被清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但斥候是例外——他是溪崖提拔起来的亲信,在组织内占有极高地位,自然知道一些相关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