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安标记了他,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他曾觉得是屈辱,现在一想又庆幸。
如果当时不是傅闻安在场,他从易感期醒来时身边可能会再多几具尸体。
“你这番话是不是可以被理解为,我当年负伤的债该算你一笔。毕竟连我腺体被意外划破都知道,看来你当时没我想象中那么捉襟见肘。”谢敏道。
“我该向你讨回的东西也不少,我们还是不要在这些小细节上斤斤计较了。”子爵无奈地道。
堡垒外响起轰隆隆的车声,方向却不是从溪崖进来的入口传来的,声音转瞬即逝,谢敏判断着大概方向,果然如他所想,堡垒内有更隐蔽的进出口。
可能是押送姜琪的潜行军回来了。
“你打算把她带到哪里?”谢敏警惕地看向子爵,动了动手枪。
“别紧张,我不可能带她到大堂,但如果将她安置在太靠里面的房间你也不会答应对吧?既然如此我们折个中,你应该知道中央区有个宴会厅,那里环境宽敞采光好,适合闲聊。”子爵看着谢敏若有所思的脸色,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别紧张,我的命可还握在你手里。”
他们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
谢敏孤身一人,在狭长通道中无法在劫持子爵的情况下成功突围,他需要平安移动到更开阔、适合作战的场地,以便打破目前的僵局,虽然在之前他有退到地下一层的可能,但这种可能在姜琪被捉后荡然无存。
子爵则被谢敏掐着命脉,顾忌自身性命不敢妄加动作,他同样不愿意与谢敏在通道中久留。谢敏是个性情不定又形同孤狼的刽子手,一旦他真的孤注一掷与子爵拼起命,子爵没有把握能成功活下来。因此他必须回到部署更多己方力量的优势区与谢敏周旋,借此寻找脱身的机会。
谢敏向前一步,子爵与他的亲兵就后退一步,在对峙中的移动轨迹始终覆盖在子弹的射程范围内。谢敏形容冷肃,他一步步向前逼近,子爵举起双手带着一群人后退,他们最终穿过连廊,来到一层中央的宴会厅。
宴会厅金碧辉煌,奢靡的光辉在此刻命悬一线的氛围里显得无比违和。四周门窗洞开,冷风拂动厚重针织窗帘,影子如浪花般翻卷,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
宴会厅没有桌子,只有一块织花地毯铺在中央,地毯上,浑身浴血的姜琪跪坐在一个棕色矩状箱子中,看不见身体,头颅被圆形孔洞卡住脖子,正没声息地歪在一侧。
“你什么意思?”
谢敏脸色僵硬着,他看见了箱子下被地毯吸净的血迹,与织花的颜色重叠在一起,令他无法判断姜琪目前的出血量,但绝对算不上少。
“如你所见,这是我们都非常熟悉的……惩罚叛徒的游戏。”子爵指向谢敏脚边。
谢敏拿起他脚边早已摆放着的显示器,上面连着一个实时同步的界面。
中央是一个盛酒的圆形木桶,桶内装有一个海盗木偶图标,木偶长着一张女性的脸。桶壁上有上中下三排一定数量的孔洞,十数把匕首悬在空中,对着各自的孔眼蠢蠢欲动。
这是海盗桶,一种封控区中常年流行的概率游戏。双方相继将匕首插入桶中,随机触发游戏效果,直到一方彻底将海盗杀死。届时海盗的头颅将会从桶盖中掉下来,象征着游戏结束。
子爵酷爱类似的施虐游戏,他将海盗桶改造成真实的刑具。在折磨叛徒时将其中一人置入桶中,与那一人的同伴做游戏,直至桶内人被斩断脖子,他再施施然地开枪杀死濒临崩溃的另一位‘玩家’。
在自己信任的同伴手中被一刀刀凌迟、最后斩断头颅而死的绝望目光;看着同伴流血身亡从而被负罪感折磨的癫狂模样,无论哪种,都是能令子爵感到畅快的东西。
“是你熟悉,不是我。”谢敏道。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很快也要熟悉起来了。”子爵微微一笑,他用手指点点屏幕,桶中海盗木偶颤抖起来。
箱子内,姜琪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疼痛令她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谢敏的脸。
“谢……”被紧勒的声带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混着血的嗓子像吞了刀片,姜琪的面部被污浊血水涂抹,只有那双眼睛泛着水光。
谢敏的脸上没有她所熟悉的一切,无论张扬、狡诈、温柔,所有迷人的气质一扫而空,替换为一种压抑可怖的寒意。他的眼底寂静地燃烧着择人而噬的郁色,纠集了过浓过重的负面情绪,仅望一眼就令人禁不住退避三舍。
“你会后悔今天与我玩了这场游戏。”
谢敏的话语里藏着扭曲的恶意,他拿起手边的显示器,定定注视着子爵的脸,明明没有表露出任何杀意,却令众人如芒在背。
这是一场人数相差悬殊的对峙,谢敏站在一侧,子爵背后亲兵一字排开,皆忌惮地注视着谢敏的动作。
“我以为你在同意前会进行很久的思想斗争,但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真是优秀得令人恶心。”子爵也拿起显示器,低头道。
“你也不过是牺牲这位始终信任着你的副官来赚取喘息的时间而已,我还以为你有多抗拒这种令你不齿的游戏,可一旦有利可图,你也不过照玩不误不是吗,毕竟比起一名副官的命,作为长官的你可值钱太多了。”
“你身为银的时候不就是这种作风吗,现在换了身行头转身就拍拍屁股当什么都没发生开始装好人,你可真令人作呕,银。”
子爵狠狠咬着字,手指在屏幕上一点,只听宴会厅中央的木桶倏地一动,微弱的、利器穿过肉体的闷响传来,姜琪嗓子里泄出沙哑的痛呼。
血从板缝里流淌出来,一滴滴漏在下面。
谢敏瞳孔一缩,猛地看向姜琪,垂在腿侧正攥着启动装置的手骤然紧握。
“忘记告诉你,这东西我改良过,里面没有轮空选项,在斩首之前的每一刀都是实打实的。”子爵啊了一声,笑着补充说。
谢敏深吸一口气,他压住心中堆积到顶点的杀意与愧疚,再望向姜琪时,突然被对方的目光震慑在原地。
那埋藏在污浊里的眼睛正一转不转地盯着他,混着血与泪,除了淡淡的悲伤外什么都没有,仿佛在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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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你了。”子爵示意谢敏。
谢敏将视线从姜琪脸上移开,他扬手扔掉显示器,像脱去了什么枷锁,脸色紧绷,迈开步子朝姜琪走去。
“你最好站在原地别动,不然我可能会提前激活斩首机关。”子爵高声警告,但谢敏不为所动,瘦长的身躯像扎在地上的一柄刀,随着他的移动一步步向前挪。
“是吗?那你激活吧。”谢敏瞥了他一眼,踩上被血腥污染过的地毯。
姜琪充血的眼皮紧紧合在一起,脸上没了血色,头发像海藻一样贴住面颊,沾着湿漉漉的血。
“你!”子爵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暴喝出来,他身后的亲兵端起枪,皆严阵以待。
眼下情势因谢敏的行为急转直下,霎时剑拔弩张。
“怎么,很惊讶我会反悔吗,那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谢敏道,他走到姜琪的面前,一脚抬起蹬稳箱子,右手的手枪抵上桶盖,枪体偏转,对准封箱盖的铜钉。
由于姿势角度问题,谢敏看向子爵的目光是从下往上瞥出来的,黑深的瞳孔贴着上眼皮,盯住某人时显得额外阴郁凶狠。
为了防止箱子在枪击中移位,谢敏必须用脚踩住,以保证手部的灵活性,而这意味着他短时间没有闪避的可能。唯一的遮挡物就是他面前的箱子,但姜琪在里面,除非他想用姜琪做挡箭牌。
“你的确变了很多,我惊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子爵眼珠一转不转,他喃喃道,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狞笑,越拉越大,背在身后的手攥起拳,又缓慢张开,重复这个动作几次,是一个准备射击的信号。
这可是你主动露出的破绽,如果不抓住岂不显得我很没用?银。
子爵在心里喃喃道,他看向中央区踩着箱子俯身的男人,垂落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部,整个人像是从地面血污里被连根拔起的枯草,暗淡又纤长。
谢敏没接子爵的话,他摸索着箱外的铜钉,可能是因为潜行军将姜琪封进箱子里的动作仓促,铜钉比他想像中的更容易拔除,他在心中排演着接下来的行动步骤,错一步都会导致他们在此丧命,所以谢敏确认得额外仔细。
他将手枪卡在虎口与拇指之间,用指腹擦过铜钉,摸到箱子外侧的纹路时突然一顿。
谢敏眨了眨眼,重新摸回去,微微用力下压,先前偶然涌现的诡异感成了真。
是刻文暗码。
「上」。
暗码如此写道。
谢敏心头直跳,他镇静地收回手,以防停留时间过久引起子爵怀疑,表情也与先前如出一辙。他慢条斯理地给手枪换弹夹,肩膀随呼吸一沉,瞬间调整好状态,抬眼看向子爵。
“不要拐弯抹角了,我们做个交易,你停止斩首机关,我切断爆炸感应,之后各凭本事。”谢敏道。
苍白的光从头顶罩下,在他鼻尖颧骨勾出一轮弧形阴影,谢敏的唇扯成一抹直线,看上去胜券在握。
子爵抬起下巴,有些惊讶地道:“这个交易对你来说可不太划算。”
诚然,谢敏这方只有他一个,且承担着挑开木桶、将姜琪从密集火线中带走的任务,中间存在一定的时间差。而一旦他按照交易切断爆炸感应,子爵的亲兵可以在第一时间射击,谢敏几乎必死无疑。
他在想什么?他为何如此自信?子爵心思急转如电,拿不准主意。
“无所谓,你留不住我。”谢敏理所当然地道。
子爵额角一跳,咬牙切齿地笑了下。“既然如此,我却之不恭。”
气氛降至冰点,隐隐流动着令人血脉凝滞的肃杀气氛,谢敏用手指触着姜琪的脸,直到对方在昏厥中艰难地睁开眼。
“你见过他吗?”谢敏用气音道。
姜琪的眼睛微微睁大,意识涣散的瞳孔迸出少许亮光,又很快沉寂下去,她没力气转动头颅,只得微微嗡动嘴唇。
谢敏揉了揉姜琪沾满血液的头发,心下了然,再抬眼时已一片冷酷。
他解开立领最上方的扣子,将颈项间戴着的传输器取出,中途碰到邮标项链的圆角,他神色微微一凝,将项链塞进里衣,确保它不会在接下来的混战中掉出来。
子爵也拿出一个黑匣子,里面装着传感器,他将连着电池的电线捞出来,大大方方坦给谢敏看。
双方都拿着足以掌握对方命脉的东西,遥遥对峙地举在空中,一目了然,毫无遮掩。
“同时倒数三秒,一起毁掉手中的东西,可以吧?”子爵道。
谢敏点了点头。
“三。”/“三。”
他们同时出声,两重倒数声在一起,在落针可闻的宴会厅中回响。
“二。”/“二。”
子爵向身后的亲兵做了个全力射击的手势,离他最近的一人走到他侧方,将匕首对准他颈项上的定时炸弹。
谢敏将启动器捏在手里,手枪对准箱子最边缘的铜钉,手背青筋如巍峨山峦般隆起,在薄薄的皮肤上蛰伏着。
“一!”/“一。”
仿佛最盛大荒诞的血腥表演拉开帷幕,随着齐齐的一声号令,周身死水般氛围登时炸开,各种复杂的声响在一瞬交错摩擦。
谢敏率先开枪,封闭并不牢固的铜钉被子弹轰飞,他一脚踩在箱盖边缘,手掌攥拳,连着枪柄向下重击,将卡在姜琪脖子上的木板砸出一个瘪。
他的掌根因过强的捶击力被断裂的木屑划伤,蜿蜒的血口出现在掌纹根部,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透过被砸烂的顶盖,谢敏看见了箱内的情况。
密密麻麻的刀片切割着姜琪的防弹衣,重点防护的内脏与心口没有创伤,但血淋淋的倒钩扎进四肢。坏肉糜烂,与碎布弹片搅在一起,有的创伤过深,露出惨白赤裸的骨片。
谢敏咬紧牙关,一手扶住姜琪还算完好的左肩,将所有重量都接到自己手上。然而瞬间,开裂的箱子发出“滴”的一声,斩首的刀轮从缝隙中探出利齿,滚动着向姜琪的脖子绞去!
是被动触发装置!
谢敏瞳孔一缩,当即用右脚军靴的鞋跟抵住前侧刀轮,枪管卡住后侧刀轮,金属与金属之间的绞杀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脖颈筋脉因施力而暴起,瘦削的躯体爆发出难以估量的巨大力道,随着咔嚓一声,箱子裂开,竟是被谢敏徒手拆成了两半。
谢敏一脚将半个箱体踹飞,落地时右脚鞋跟不平,是在最后关头被刀轮整个削掉了。他将姜琪护在身后,整个流程说起来长,实际发生不过电光石火,眨眼之间的事。
他将剩下的半边箱子横在身前做掩护,手枪枪口从缝隙中探出,瞄准子爵。
另一边,子爵躲在人群之中防止谢敏暴起狙杀,身边的亲兵用匕首挑掉他脖颈上的爆炸引线,细长胶皮被抽出,环状炸弹彻底卸下。
子爵猛地松了一口气,转而手臂前伸,如铡刀般有力地斩下:“开枪!”
话音一落,一切景象如电影慢放镜头般在谢敏眼珠中呈现,清晰全面,所有动作都变得有迹可循。谢敏如盯住空中胡乱扑腾的蚊蝇的蟾,视线随那被解下抛飞的环状炸弹移动,他抬起手枪,瞬间开枪。
世界回归正常的速率,子弹穿过三指宽的塑质环,精密火线在撞击中爆出亮光,只听轰地一声,爆破力惊人的炸弹在子爵头顶两米外炸开。
环状炸弹中储存的钢珠在爆炸的推力下无差别地扫射,人群中爆开一片血雾,腥味顺着风浪扑进谢敏与姜琪的鼻腔。
由于远离爆破中心,射向他们的钢珠被谢敏身前的箱体遮挡,但即便威力有所削减,箱体还是被打成了筛子,表面蜂窝般凹下不少孔洞,不少地方直接被打穿了。
姜琪倒在地上,耳内因爆炸带来的声浪而出血,她望着将自己护在身后的谢敏,对方清瘦的脊背在此刻成了一座无法撼动半分的山。
“谢……”她沙哑地叫对方的名字,可视线一移,又哽住了。
她看见从对方军服外套中流下的血,一滴滴砸在地毯上,像枯萎的树木被剥开树皮,溢下不算丰润的树汁,在寂静中忍受苦楚。
谢敏知道姜琪清醒着,也听到了对方的呼唤,但没有回头。一枚钢珠嵌入他的肩膀,正好卡在筋肉*隙里,他随意用手抠了下来,将血抹在裤子上,保持手指的灵敏度。
他不能被任何外来因素干扰。
远处,血雾散开,雨一样附着在一具具被轰得千疮百孔的躯体上,满地都是黏糊糊的液体,分不清从谁身上来的,也分不清从哪个部位溢出来的。谢敏盯着那死寂一片的尸堆,快速在其中分辨着。
如果他没看错,爆炸前一秒,子爵就近抓了个亲兵挡在自己身前,避开了钢珠的散射。
对方仍旧藏在这里,在昔日部下的尸体中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谢敏不断开枪,逼子爵移动位置,同时,他听见身后走廊传来跑动的脚步声,是子爵的援军到了。
“银在这!”“开枪!”“别让他们跑了!”“保护子爵!”
乱糟糟的厉啸突破狭窄走廊逼近,谢敏猛地回头,开枪击毙最先踏入宴会厅的领头者,然而更多人乌泱泱地冲了上来。
无数枪口对准了谢敏和姜琪,他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将死的冷僵感袭上大脑。
就在此时,异状突生!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如滚滚云雷在宴会厅中炸响,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如地龙翻身时强大的威势,排山倒海般猛扑而来。整座堡垒如狂风巨浪中的舟,钢架结构发出呜咽,光彩夺目的水晶吊灯在晃动中猛然断裂,狠狠砸在地面。
是爆炸?
哪里来的爆炸?
谢敏心里一惊,抱住姜琪的上半身,用后背挡住水晶吊灯碎成渣渣的残片,有碎块扎进身体也无暇顾及。他猛地回身,还没等弄清状况,只见高高的穹顶突然塌陷,大片钢筋水泥砸了下来。
这架势是要把堡垒拆了吗?!
谢敏心中暗骂,他抱起姜琪,腰间固定的钩爪在他按下机扣后向外探出,钢爪抓住窗框,绳索收缩,两人瞬间移动到窗下地带。谢敏把姜琪放下,塞给对方一把备用手枪,目光在混乱中寻找着。
不同寻常的嗡鸣鼓动着耳膜,天际划过拖着长尾的流星,明明是白日却能看得一清二楚,谢敏从窗边一瞥,当即瞪大眼睛。
那不是流星,是对地导弹。
是前线的支援。
是机会。
“保护好自己。”谢敏语速极快,他伏身贴地,如猎豹般窜了出去,手中枪响不断,不断收割着生命。
突如其来的坍塌将即将进入宴会厅的援军尽数掩埋在地下,有预谋的爆炸在堡垒各处回荡,如同祭典中此起彼伏的烟花声。
厅内混乱一片,哭号、呻吟、咒骂,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有人朝谢敏射击,他就着头顶倾塌砸落的墙块做掩体。辗转挪腾间,他与子爵间的距离不断缩小,子爵狼狈地从地面抓起手枪,直到某时,在废墟之上,他们互相进入彼此的射程范围。
谢敏就地一滚,躲开对方的第一枪,腰间钩爪带着伸缩绳向外发射,牢牢嵌进子爵的半边身子,他扣下机扣,钢索收缩,将对方猛地拉到自己面前。
突然失去平衡,子爵却好似料到了一般临危不乱,他用藏在袖间的匕首压住钢索,使自己在空中强行改变姿势。窗外导弹的迅疾光芒扫过玻璃,将两人身影拉得老长,黝黑枪口镀了层银光。
子爵满脸是血,唯有一双狰狞眼瞳是干净的,他瞄准谢敏的头就是一枪,然而子弹擦着对方的脸打进地面,灼出一个圆形孔洞。
空了?子爵试图调整姿势,但来不及了。
谢敏左手无名指压住钢索伸缩进出的闸口,在急剧摩擦中强行改变钢索的受力,令钩爪的方向偏了一点。
这毫厘之间的偏差救了他的命,也磨平了他指腹上的血肉。
随滑轮高速回收的钢索表面涂满糜烂的血水和肉块,无名指末端指节被刮得只剩森白骨骼,裸露在外时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谢敏脸色不变,唯有额角抽搐的幅度证明了他所忍受的极端痛意,右手因此有了些许颤动,弹道偏离,一枪击中子爵的右腹。
血喷了出来,子爵面色扭曲,他眼中恨意达到巅峰,近乎歇斯底里,疯魔邪性。
“那我们就一起死!”子爵的吼声变了调,他突然扔掉手枪,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发射器。
谢敏瞳孔一缩,生死威胁下,持枪的右手突然稳定下来,连同呼吸都仿佛被定住,他无视了子爵的行为,瞄准对方的心脏。
那一刻,时间变得很慢,窗外导弹的拖尾停滞在玻璃窗上,子爵按动按钮的手指还未落下,钢索呼啸着收缩的冲击力还没传达到肌肉,谢敏的扳机也停在预备位置。
他被英勇的魂灵缠绕包围。
心脏、躯干、肺部,哪里都好,只要能令子爵失去反抗能力,后续就会有人接替他的位置与意志完成一切,他不是孤立无援。
任何人都不是不可替代的,特工是为了完成目标而量产的工具,就算强如谢敏也逃脱不了这个定律。
只要将子爵杀死,傅闻安的事业就再不受阻碍,这片土地的人民会永久地活在阳光与自由之下不受侵扰,战争销声匿迹,不会再有孩子在倾塌燃烧的房屋下哭泣,世间一切都会有美好的归宿。
只要……只要。
就算……就算是他因此而死。
谢敏心尖蓦地一跳,向来在战斗中悍不畏死的他突然感到这个字背后承载的恐怖意义——将存在抹杀、联结斩断、记忆消解,来自宿命尘埃落定的无能为力与莫大惶恐攫住他的心神,这与他以往感受到的任何一种情绪都不同。
谢敏怕死,怕到不择手段与恶为伍、蒙蔽双眼无视苦难,无论如何也要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活下去,对生命的渴望是生物本能,这在他身上更为明显,但他从未体会过如今的惶恐。
他会死在这里,葬在肃穆冷清的陵墓中,刻上记述生平的寥寥数语与不属于他的姓名,沉默地注视着人间翻覆止息的风浪。
而他的爱人会有新的爱人……
可他怎么能接受傅闻安有新的爱人!
他从不大度慷慨!
他何其自私!
谢敏头脑中蒸腾着无名怒火,促使他的思维与动作都变得悍厉,带着一往无前的杀伐气息。
他迅速转移枪口,闪电般开枪,击中子爵握着发射器的手掌。由于距离太近,M500转轮手枪的穿透力爆发到极致,只见血花一霎炸开,竟是将子爵从虎口往上的半只手掌全部轰飞。
然而,最后关头,子爵还是按下了发射器。
白光从两人脚底的废墟迸发而出,如初升太阳毫不吝啬地释放自己的光辉。
谢敏借着冲劲蜷起身体一脚蹬在子爵的胸膛,凭着作用力向后摔去,他腰间钩索再度探出,抓住远处一根未能倾塌的承重柱,整个人近乎贴地横飞,迅速从爆炸中心脱离。
“姜琪,快……”谢敏吼出声来,他注意力全部放在墙角的姜琪身上,丝毫未见废墟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颤巍巍地用枪瞄准了他。
“身后!长官!”姜琪惊恐地看向谢敏身后的亲兵,崩溃地大喊。
谢敏猛地回头。
太近了。
钩索收缩的轨道是固定的,他已经躲不开了。
谢敏还想调整姿势,但时间显然不够。
“去死!”亲兵用被炸穿的嗓子含混地怒吼道。
砰——!
砰——!
砰——!
三声枪响被爆炸声淹没。
其中一根钩索突然崩断,谢敏失去平衡,如半途坠落的导弹一般一头栽进废墟中。
亲兵脑袋上开了个大窟窿,正汩汩往外渗血,他迷茫地环视四周,试图寻找击杀他的人,最终倒了下去。
子弹击中墙壁,在精美的墙纸上凿出一个孔洞。
轰——!
宴会厅中央埋藏的炸弹尽数炸开,白光耀眼,地面迅速崩塌陷落,无数尸体滑入下层。
姜琪哭喊着爬向谢敏,却阻止不了对方的身体随塌陷的缝隙向下坠落,他似乎失去了意识,径直坠入深渊中。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跟着跳了下去。
“长官!”姜琪声嘶力竭地哭着,她也要往下跳,谁知被人从腋下一捞,生生止住了这近乎自杀的行为。她回头一看,居然是黑枭。
突然,无数声枪响在上层回荡,密集的弹雨精准击中苟延残喘的亲兵,形同一场残酷的扫荡。姜琪仰头,在泪水的隔膜中看见一个个露头出现的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