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坐在车上,拿起马鞭,既快又稳地将凶兽大车驾驶到阎罗殿门口了。
判官竖着出去、横着回来,把众人吓坏了,一时间整个阎罗殿战战兢兢,准备洗干净脖子领罪。
阴天子此时没有心情追究他们的过失,将崔绝小心放在床上,直接撕裂空间,将补魂司掌司抓到阎罗殿。
展掌司正在做实验,冷不丁被抓进空间裂缝,手里还拎着血刺呼啦的半只恶鬼,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出现崔绝的睡颜,愣了一下:“判官?”
“为他治疗。”阴天子的声音沉沉响起,“子珏强行催动鬼炁,受损严重。”
展掌司见阴天子这般严肃,知道情况不妙,立即扔了恶鬼出手施术,半晌,缓缓收回术法:“有人为他灌注过鬼炁,却不了解他的状况,大量鬼炁陡然灌入,残废的炁海无法转化,导致经脉过载……问题不大。”
阴天子眉宇间的郁气萦绕:“可是他昏迷不醒。”
展掌司:“那是因为有些浊炁也随之进入他体内,对方是冥王?这就比较麻烦了,这股浊炁十分强势……”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阴天子身上忽然腾起浓郁的死气,散发着强烈的杀机。
小府君发誓他是无辜的。
“我真不知道判官连这点浊炁都承受不了,”小府君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曾练过武,我以为多少有些根基,没想到他连普通鬼魂都不如啊。”
泰山殿中,阴天子坐在椅子里,背后的窗外是冥界短暂的黄昏,日光穿不透厚重的云层,在他界露出绚丽晚霞的时刻,冥界的天空只会在浓云后泛出一点沉沉的焦色。
微光洒入窗内,照亮阴天子的侧脸,他眉峰紧紧蹙起,神色却很平静,听到小府君的话,应道:“嗯,子珏他一惯逞强。”
小府君头疼道:“抱歉。”
“不怪你,”阴天子知道崔绝的德性,小府君确实无辜,“倒是你保护了他。”
“我保护他是应该的,多少是嫂子……”
“不要胡言。”
小府君讪讪地闭嘴。
阴天子阴郁地瞥他一眼,见他懒洋洋地歪在罗汉榻上,赤身披着一件绸衫,露出精悍的肌肉和皮肤上治疗术的痕迹。
“伤势怎样?”阴天子问。
“没事。”小府君摆手,他被夜后用灵火烧了半天,但没有什么外伤,就没打算治疗,结果回到殿里,椅子还没坐稳,补魂司的医生就来了。
“那群混蛋是真的没有审美,”小府君指着身上的符纹,对补魂司的修复术十分不适应,“这画的什么玩意儿。”
阴天子:“净化术,防止有火种残留,小心为上,别碰。”
“你怎么跟判官说法一样?”小府君嘟囔。
阴天子哼笑了一声,他此行过来泰山殿,就是被崔绝打发来探伤的,按他自己的意思,小府君皮糙肉厚,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再说他轻易被夜后利用,活该吃点苦头。
“哎我说,”小府君抱怨,“那几个医生是你喊的?也太大惊小怪了。”
阴天子:“我有那功夫管你?”
“不是你那难道是判……”小府君的声音戛然而止,想到判官此时自身难保,不可能有余裕为自己叫医生,他一时失语,眼中有种怪异的神色浮现出来。
“是楚江王。”阴天子淡淡地说,停顿几秒,发现对方没有反应,诧异地看过去,“我以为你会高兴。”
小府君板着脸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迟钝地动了下眼睛,冷嗤道:“谁稀罕。”
“……哈哈。”
小府君转头看向他的兄长,愕然问:“你在笑?”
“不错,”阴天子点头,脸上甚至还略带几分得意,解释道,“跟子珏猜测的一样。”
“???”
“子珏说,针对楚江王此举,你不会表现出受宠若惊,表情甚至还会很纠结复杂,但心里是欢喜的。”
“放他娘的……”
“嗯?”阴天子抬眼。
小府君硬生生把后半句脏话吞了回去,憋得邪火横窜,郁闷道:“你们没事猜这个干什么,管好你媳妇的嘴,别瞎嚼舌根,他话够多的了,子衿……呸,楚江王他欺骗我、算计我、利用我,他根本没在乎过我的感受,我为什么会因为他给叫了两个医生来就欢喜?”
他越说越生气,本来确实是有二分欢喜的,话还没嚷嚷完,欢喜就不见了,变成了强烈的委屈:“我就……我就那么贱吗?我又不是舔狗!”
阴天子:“舔狗是什么?”
“……”小府君心塞,不想解释。
阴天子自己想了想,有点无师自通了,皱着眉头道:“喜欢一个人,就是无条件对他好,真情没有错,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按照你的说法,那我也是舔狗,子珏对我笑一笑,我就满心都是欢喜,”阴天子又道,“那子珏也是舔狗,他为了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小府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道:什么叫按照我的说法,我一个字都没说!
阴天子说着,突然想到两只狗滚在一起互相舔毛的场景,低低地笑了出来。
“……”小府君觉得这就太过分了。
他直到现在也没搞明白阴天子是来干什么的——进门时脸色黑如锅底,俨然是来兴师问罪,后来又关心他的伤势,释放出难得的兄弟爱,结果爱没感受到多少,转眼就开始灌狗粮。
知道你在爱的海洋里自由狗刨,但也考虑一下在岸上快要旱死的弟弟吧。
“这件事交给你来办。”阴天子突然道。
“什么事?”小府君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阴天子坐在椅子里,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着,轻描淡写地说:“以夜后谋逆之事问罪活死灵。”
小府君一愣,脸上渐渐浮现出明显的震惊——谋逆!这是直接给夜后定了最重的罪行!
“要……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最起码……平等王那边……你跟她商量过了吗?”
“她的冥后想害我的冥后,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小府君想说人家冥后是金册玉牒明媒正娶的,而你的“冥后”现在职位上还是判官,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毕竟这是阴天子的痛点,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
阴天子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冷淡地说:“任何人、事、物都没有和子珏相提并论的资格。”
小府君张了张嘴,感觉有一肚子槽想吐,憋得难受。
“你想说什么?”阴天子冷冷地问。
“我想说……”小府君顿了顿,决定还是把那一肚子槽咽下去,他现在旧伤未愈,不想再添新伤,咳了一声,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要跟活死灵那边谈判,显然是判官更合适吧。”
阴天子:“他需要静养。”
“静什么养啊,他哪里坐得住……等等,”小府君反应过来,“你要软禁他?”
“不是。”
小府君重新审视眼前的兄长。
短暂的黄昏已经过去,冥界重新陷入无边无尽的长夜,泰山殿没有开灯,阴天子坐在窗前的阴影中,神情模糊不明。
“如果你不打算利用他的才能,”小府君道,“软禁在后宫,确实是个不错的做法。”
“我没打算软禁他,”阴天子皱眉,“也没打算利用他,我只是希望他养好身体。”
“怎样算养好?”小府君慢吞吞地问,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意味深长——崔绝是普通鬼魂,没有活死灵的炁命轮,怎么养都没法承受阴天子的浊炁。
阴天子登时恼火:“我不是为了跟他上床!”
“判官会信你这种处男发言?”
“他当然会信我。”
语气特别笃定,似乎所说的事情完全是理所当然,小府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底隐隐腾起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阴天子对判官自信得近乎盲目,有种孩童般的天真,追究其原因,当然是判官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小府君懒洋洋地歪靠在罗汉榻上,感觉烧伤刺辣辣地疼。
嫉妒,真的嫉妒。
他闭上眼睛,眼帘上浮现出楚江王冷漠的脸,他猛地睁开眼睛,骂了一句:“操!”
阴天子:“不许说脏话。”
“这是我的泰山殿,不是你的阎罗殿,我想说就说。”小府君烦躁地怼了他一句,闷声道,“其实我是支持你软禁他的……”
“我没有要软禁他!!!”
“你没觉得他很成问题吗?”小府君妒火上头而失智,气呼呼地控诉,“起码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无辜,是他指点我去找辟阴阳刀的,子衿……呸,楚江王也是他下令圈禁的,可是却在那个时间出现在了那个地方,甚至,还背地里布下那么精妙的一个幻境。”
阴天子:“去问你的楚江王。”
小府君被噎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件事里楚江王和判官是一丘之貉,自己之所以会被夜后利用,是因为找她翻译古籍,之所以会研究古籍,是为了找出辟阴阳刀的线索,而之所以找辟阴阳刀,是为了求判官解除楚江王的圈禁——虽然现在看来,这个“圈禁”根本就是判官和楚江王合谋演的一出戏。
但即便是共犯,也有主谋和从犯之分的。
“你的‘冥后’策划了一切。”小府君加重了某个词的读音,以示嘲讽。
阴天子没听出他的嘲讽,甚至还欣然接受,点头道:“他是为了冥府。”
小府君:“……”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觉。
“夜后不会是一时兴起,她早有了谋逆之心,幸亏子珏察微杜渐,殚精竭虑地设计应对方案,以最小的代价引爆这个暗雷,才能防患于未然。”
作为那个“代价”,小府君满心怨念、委屈、嫉妒,面目全非,半晌,哑着声音喃喃道:“谋逆……妈的,夜后到底为什么?”
没有名分的情人异体同心,明媒正娶的夫妻同床异梦。平等王和夜后作为公认的联姻典范,一双璧人,神仙眷侣,为什么突然就崩了?
那些幸福和缱绻,都他妈是假的???
阴天子道:“北边的局势明朗了。”
罗刹、夜叉、修罗、瞑鲛……混战了数千年的极北寒境,终于要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了。
“谁?”小府君问。
“逆魂主。”
前任灵王的幼子,现任灵王的弟弟,夜后和香雪公主的族兄。
小府君哦了一声:“那个瘸子。”
“他少年受伤留下腿疾,但这不影响他的能力。”阴天子纠正道,“不要小看他。”
“我知道,”小府君道,“灵王现在什么都听他的……这么说,夜后是他的人?”
阴天子摇了摇头:“不一定,活死灵刚刚一统异魂,应该不会这么快与冥府撕破脸。”
“都打煌灵王的主意了,还不算撕破脸吗?”小府君没好气地说,“按他们的说法,煌灵王镇压在长夜九幽法阵下边,那要想放出煌灵王,就得破坏长夜九幽法阵,这跟刨咱们祖坟有什么区别!”
阴天子:“所以我说夜后不一定是逆魂主的人。”
小府君:“啊?”
“逆魂主大权尚未抓牢,贸然加剧和冥府的冲突,会让他内外受敌,这是相当不明智的,所以夜后效忠的多半不是逆魂主。”
“但不是逆魂主,那会是谁,刑狱司没审出来?”
“哼。”阴天子没有回答,取出一份文件扔给他。
室内一片黑暗,但并没有影响到冥王的视物能力,小府君视线穿过黑暗,看到文件抬头上“刑狱司”的字样,皱着眉头看了两眼,错愕道:“夜后想见判官?”
阴天子:“她做梦。”
“别这样,他们还有几分交情的,应该是有事情要交代。”
崔绝作为摄政判官,大权统揽,和十殿冥王关系一直很紧张,夜后作为冥后,数次周旋在双方之间,化解相权和王权的冲突,因而和崔绝蛮有几分交情。
阴天子不悦道:“子珏跟她没有交情,她只是想算计子珏。”
“你在开玩笑,”小府君道,“世界上能算计判官的人还没生出来。”
阴天子看了他一眼。
小府君憋屈地把怨念压了下去,尽量就事论事:“你自己说,夜后她要是能算计判官,现在还会被关在刑狱司里吗?”
“你在为她说话?”阴天子沉声问。
小府君:“……”
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无视这个恋爱脑,指着手里那份文件,分析道:“刑狱司撬不开夜后的嘴,她没跟平等王离婚,就算下了大狱,也依然是冥后——操,平等王在想什么?”小府君觉得除自己之外的冥王全特么是混蛋,“刑狱司不敢对夜后用刑,什么都审不出来,除非请出判官的九生眼……”
“想都不要想!”阴天子打断他。
“好吧,夜后肯定也看准了这一点,”小府君意味深长地说,“判官不能随意发动九生眼,并且她有所防备,九生眼也不一定能发挥其作用……所以才敢要求见判官,是想以手里的筹码跟他利益交换。”
“她的算盘必然落空,”阴天子道,“我不会允许她见到子珏,如果想谈判,那就跟你谈。”
小府君隐隐觉得不太对:为避免夜后算计判官,所以将事情交给自己……那不就是换自己被夜后算计?
这哥怎么这样???
阴天子从泰山殿出来,临走前想了想,稍微尽了一下兄长的义务——以关怀的语气叮嘱小府君好好养伤。
小府君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认为他不来的话自己恢复会更好一点。
牛头公将一叠文件递给阴天子,发动了汽车。
阴天子坐在后座,懒洋洋地翻了几下文件,各司提交上来的问题五花八门,要人的要钱的要假期的……厚厚一沓,让人毫无阅读的欲/望。
“刚才马面娘娘来信息,”牛头公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说判官去刑狱司了,让你从泰山殿回来就回办公室,省得去判官院白跑一趟。”
阴天子皱眉:“谁让他去的?”
“没有谁,判官自己要去的。”牛头公想起这位主君似乎不希望判官再插手政事,道,“如果真想软禁他,就应该……”
“我没有要软禁他!”阴天子打断他,“我只是希望他能休息一下。”
牛头公:“但他不可能休息。”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他,他只要在判官院里安心休养,不用操任何心……”
“这不就是软禁?”
阴天子顿住,恼怒:“我没有软……”
“你的想法不现实,”牛头公直面陛下的怒火,耿直进谏,“以判官的性格,只要他醒着,就一定会操心,”他停顿片刻,吐出心里话,“因为你是阴天子。”
阴天子生气了。
牛头公说的对——因为自己是阴天子,是冥府之主,是将整个幽冥担负在肩上的冥王之王,所以崔绝一定会操心,只要他还有一息神智,他就会百般思虑,为了冥府的发展,更为了自己。
这是事实,所以阴天子特别生气。
夜后在特殊牢房,底下埋着法阵,黑色的符纹从墙基下蔓延出来,爬满四周的墙壁,门上横七竖八贴着无数张符纸,黄纸上写满龙飞凤舞的符咒。
刑狱司掌司亲自陪同崔绝前来,在门外遇到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
崔绝躬身行礼:“殿下。”
平等王回过头来,眼底带着惊人的憔悴:“免礼。”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诡异的气氛在阴暗的长廊中弥漫,刑狱司掌司偷偷感应牢房的阵法,发现一切如常。
“我没有破坏封印。”平等王对他说。
“啊……呃……哎……”掌司尴尬地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得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减少存在感。
崔绝出声:“殿下不想见见夜后?”
“不必。”平等王淡淡地应了一声,沉默片刻,问:“楚江王什么时候和你联手?圈禁是假的?”
“楚江王确实想除掉我,失败后被圈禁是真的,只是后来我邀请他联手,暗中布下幻境,守株待兔。”
平等王仿佛被刺到,眉峰蹙了一下,崔绝才突然想起眼前这位冥王为夜后取的名字就叫“阿菟”——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夜后喜爱菟丝子,宫苑里种满了这种柔弱而缠绵的植物。
“守株待兔”本是无心之词,此时说出来,就好像他在影射夜后一般。
“我不是针对夜后,当时我只察觉到十殿之中有人破除枯鬼死底封印,放出被囚禁的鬼螣之王阿迦奢,并不知道就是夜后,直到发现她在给小府君翻译灵歌时,暗中做了修改,才开始怀疑她。”
平等王显然不知道夜后与阿迦奢勾结之事,怔了一会儿,口齿苦涩:“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崔绝眸色不明,反问:“殿下准备怎么处置她?”
平等王移开视线,看着牢房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符纹,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崔绝说。
平等王回头看他:“你明白了什么?”
“我有一个疑问,”崔绝直直地对视着平等王的眼眸,沉声,“殿下后悔当初与夜后联姻吗?”
平等王错愕一瞬,接着突然笑了起来:“我也明白了。”
崔绝轻笑。
恭送平等王离开之后,刑狱司掌司回过神来,迷惑不解地嘀咕:“你们在说什么黑话,什么你明白了我也明白了,我不明白!”
崔绝好脾气地解释:“你当然不明白,等你有男朋友就能明白了。”
“你是在忽悠我吧,这事跟男朋友有什么关系,”掌司叫起来,“哎等等,什么男朋友,我是男的!!!”
“知道我在忽悠你还上当?”崔绝横他一眼,“别啰嗦了,开门。”
等待开门的时间,他又看一眼平等王离开的方向,平等王自己或许都没能明白——即使两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像一张华丽的裹尸布,精美的锦缎下是腐烂的尸体,但已经不能后悔了。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能做的,是尽力将一盘死棋盘活。
掌司对着贴满符纸的牢房门,双手合十,手指飞快地变幻十几个复杂的指印,崔绝却按住他,手指往旁边一拐:“我说要见夜后?”
“哎,不是夜后,难道是香雪公主?”
“夜后明摆着想跟我交易,那我为什么要送上去让她得逞?我是没有素质的小气鬼,不喜欢等价交换,只想空手套白狼。”
掌司:“……小气鬼招你惹你了?”
厚重的牢门无声地打开,香雪正坐在床上调息,她被楚江王斩去一臂,虽然经过冥医的治疗,但仍然元气大伤,此刻脸色相当不妙,冷着脸看向崔绝,没有出声。
“公主。”崔绝含笑打招呼。
香雪:“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室内没有待客的家具,刑狱司掌司召唤出一具骷髅,贴上封印,使其化作一把白骨座椅。
崔绝仪态自若地坐下,回答她:“很多。”
“哼,你倒是坦然。”
“这应当是我们的共识。”
香雪扭开脖子,嘲讽地嗤了一声:“但我先提醒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我知道的不多,我的母族也不会花太多代价来赎我。”
“一个用完即扔的工具。”崔绝点评。
香雪面无表情。
“听起来挺安全的。”
香雪哼道:“你不相信?呵,你似乎对活死灵公主的地位有什么误解。”
活死灵在当年和冥府旷日持久的战役中损失太多战力,人才凋敝,到后来迁徙到极北寒境后,面对夜叉、罗刹等种族的崛起,选择以联姻来维持住表面的和平——除了几位不走寻常路的冥王之外,大部分部族的首领都还是喜欢女人的——这就是活死灵公主的价值。
“你说的这个我确实有所耳闻,”崔绝说,“但我想,以阁下这样强的实力,地位应当不是普通公主。”
“夜雨姐姐实力不够强吗?”
“而被派来监视她的你,恐怕比她更强。”崔绝回想起幻境坍塌前对方那个威力十足的大招,当时她断了一臂,仍能一举摧毁楚江王的幻境,这样强的战力,即便在活死灵王族内部,也实属强者。
香雪嘲讽地看着他:“强又如何,还不是要联姻,所以我才偷跑来幽都,因为与其被嫁给什么夜叉、修罗,我宁愿是阴天子,至少他够俊美。”
崔绝板着脸:“不要挑衅我,小心我妒性大发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牢里。”
“那似乎也不错。”
“你不怕这个威胁,”崔绝笑起来,“是否因为没有戳中你的弱点?”
香雪从他的笑眸里察觉到一丝阴寒的恶意,不由得心底暗沉:“你自以为掌握了我的弱点?”
崔绝抬起眼皮,恶意几乎具象化成肆无忌惮的刀刃,要将她千刀万剐:“与其说是我掌握了你的弱点,不如说,我掌握了将你们活死灵物尽其用的手段。”
物尽其用……
“夜后说煌灵王被天孙虐杀,”崔绝语带含笑,“你可知虐字何来?”
虐……香雪想起坊间一些低俗不堪的隐秘传闻,怔了怔,眼睛猛地瞪大。
崔绝:“天底下只有活死灵的炁命轮才能化解浊炁,这成为活死灵对冥府最大的依仗,可别忘记,稚子抱金行于闹市,后果如何?”
香雪骇然而起:“你!你恐吓我!”
“恐吓?你以为我只是恐吓吗?”崔绝笑靥里的恶意加深,压低声音,“天知道我等了多久,才得到一个有罪的活死灵王族,你有炁命轮可以化解浊炁,正巧,我有六位冥王尚未婚娶,你修为高深,想必不会轻易被用坏,就像数千年前那位灵王一样……”
“畜生!!!”香雪暴吼,死死盯向他的脸,鬼炁疯狂暴走,若非被封印压制,整个牢房说不定已经被摧毁。
崔绝突然抬手拿下眼镜。
香雪下意识看去,视线相对的刹那骤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惊叫:“九生眼……”
——崔绝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就是要激怒自己,让自己失去理智,为了在心理最慌乱脆弱的时候发动九生眼来侵入记忆。
再想移开视线已经迟了。
终日隐藏在镜片后的异眸显现出来,漆黑的瞳孔悄然变大,香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瞳孔中传来,如同黑洞一般将周遭一切都吞噬进去,她仓皇抵抗,却无能为力,只一个对视,就重重地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周围黑不见五指,一丝声音也无,香雪猛然从高空坠落,刹那的失重感让她胸腔剧震,脑中无数记忆碎片无声崩飞。
“为什么要放出煌灵王?”崔绝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香雪下意识想要反驳,思绪却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接受命令时的场景——
极北寒境终年风雪,即便是晴天,风中也夹杂着细碎的冰渣,香雪大步走进香蜃城的宫殿,解开貂绒大衣扔给侍女,对城主行了个礼,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次又是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喊我回来,父亲?我的修行还没突破,正在节骨眼儿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