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绝:“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夜后眼眸沉了沉:“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起码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荣耀。”崔绝笃定道,“你的灵魂没有这样狭隘。”
夜后笑了起来,她是个极漂亮的女子,嫮目峨眉,轻轻一笑让背后的湖水都失色,然而却不是幽冥众人所熟悉的温婉笑颜。
此时她的笑,像是在战后废墟上开出的一朵纯白色的花,淡漠、随性、懒洋洋的、沾着残血,是对杀戮和死丧都满不在乎,是无所畏惧,是一无所有。
她看着崔绝:“你的灵魂也不该如此狭隘。”
崔绝:“哦?”
夜后:“安于现状,逆来顺受,这不是我所听说的崔子珏。”
“哎?”香雪公主叫起来,“姐姐,你在说什么,原来判官是这样的性格吗?这跟我所听说的也不一样啊。”
崔绝:“别说你,跟我自己所认知的都不一样。”
夜后慵懒而又笃定地说:“世人说你阴险狡诈,是冥府最大的佞臣,他们错了,我看你最是忠信无私不过。”
“谬赞。”崔绝颔首,对她将要说的话语隐隐有了预感。
“长夜九幽法阵引整个幽冥的浊炁入冥王体,致使冥王炁海混乱无序,若要娶亲只能是活死灵,”夜后说,“你竟然能轻易接受这样不公的制度,甚至还竭力维护它。”
崔绝淡淡道:“我不接受的话又能怎样呢?”
“改变它。”
“如何改变?”
夜后转身,看向幽冥湖中无风却汹涌的湖水,在这湖水底下,就是泽被整个幽冥的长夜九幽法阵:“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有想过摧毁这个罪魁祸首。”
崔绝没有说话。
“判官。”楚江王突然出声,“如果你敢对长夜九幽法阵下手,孤一定会让你魂飞魄散,他也保不了你。”
崔绝笑了起来,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笑着调侃道:“这么不给陛下面子的吗?”
楚江王:“没有人可以危害幽冥的安危,即使是幽冥之主也不行。”
崔绝看向夜后,摊手:“听到了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是不敢来犯这滔天大罪啊。”
夜后峨眉微蹙,许久,低低地叹出一口气,重新握紧掌中的法杖,织梦网中的灵火在迅速旋转,感应到灵光断缚阵的忐忑不安,看来长夜九幽法阵着实厉害,自己拼尽全力、献祭了小府君,竟然还找不到被镇压在法阵下方的煌灵王残魂。
“滔天大罪……哈,”她嘲笑道,“你崔子珏居然也畏惧起了滔天之罪,时间当真改变了你,变成鬼,你的热血早已凉了。”
崔绝眼角带着笑意,眼神却已经阴冷下来——夜后言语之间似乎很了解自己的过往,她想煽动自己跟他一起摧毁长夜九幽法阵。
“我已经是魂体,连血都没有,谈何凉热?”崔绝温声说,“至于你说的畏惧,不错,我确实畏惧,我畏惧的是如飞蛾扑火一般自寻绝路却如竹篮打水一般劳而无功,你既然了解我,那你该知道,我所追求的从来都是以最小的损失谋换最大的利益,而不是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发现难以收场,甚至还因此累及亲族。”
夜后冷下脸:“你威胁我?”
“我无此本意,但你可以这样理解。”崔绝无所谓地说,“对于长夜九幽法阵,我的憎恨并不比你少,你刚才说的没错,我承认,我无日无夜不在想着怎样摧毁它……”
楚江王掌心骤然亮起剑光。
崔绝微微侧过脸,微笑:“殿下,我如果真对法阵动了手,不用你出马,陛下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楚江王:“以他对你的感情……”
“在与我有情之前,他首先是冥界天子,”崔绝打断他,“守护幽冥安稳是他的天命,同为冥王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楚江王收起杀意。
“崔绝,”夜后懒洋洋地道,“这样看来,你也挺可怜的。”
“欸?哪里可怜?”崔绝眨眨眼睛,坦然道,“我所倾慕的,本就是胸怀万民的帝王,个人私情跟家国天下是没法放在一个天平上衡量的,如果他不爱江山爱美人,那也不至于迷得我神魂颠倒。”
楚江王皱眉,不赞同地低斥:“轻浮。”
“哈。”崔绝忍不住笑了一声。
夜后:“所以你非但不打算摧毁这个邪恶的法阵,甚至还要成为它的帮凶?”
“倒也不是。”
“嗯?”夜后定睛看向他。
崔绝温和地说:“我不会对法阵下手,因为一旦法阵动荡,危害的是整个幽冥的浊炁平衡,除非……”
他抬眼看向夜后,镜片后的九生眼波平如镜,却隐约有怒涨的潮水在漆黑的眸底暗暗涌动:“有十足的把握控制住从阳间倾灌而来的所有浊炁。”
夜后心头一动,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他崔绝,确实没打算对法阵下手,他打算下手的,是冥界的根基。
创世之初,阴阳混杂,生灵和亡魂共存导致天地混乱,所以天孙拼尽一身神力开辟出了冥界,将亡魂从阳间剥离,与亡魂一同被流放到冥界的,还有阳间万物生长过程中产生的无效能量,也就是浊炁。
灵魂能够轮回,而能量却不能轮回,说得难听一些,冥界是阳间人、妖、魔等界的轮回之地,也是他们的垃圾场。
一个系统的有序是以其他系统的无序为代价的,冥界盛载了源源不断的浊炁,必将走向混乱,于是天孙又建立长夜九幽法阵,将浊炁引入十殿冥王体内,从而稳固住冥界的能量平衡。
如果崔绝的想法成真,如果他真的能控制住从阳间倾灌而来的所有浊炁,那么长夜九幽法阵就没有存在意义了,那么冥王将不再被体内的浊炁所困扰,那么活死灵的王族也不用再一代又一代地嫁入冥府了。
“你准备怎么做?”夜后问。
崔绝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开口道:“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跟平等王共同生活这么多年,你布局的时候是否曾有犹豫过?”
夜后蓦地一顿。
“不是吧!”香雪公主突然叫起来,“你们聊上感情了?”
崔绝转头看向她,弯起眼睛笑道:“是哦。”
香雪公主扶额:“这什么走向?严肃点好不好!”
“你似乎在刻意打断夜雨公主的思考呢。”崔绝笑眯眯地说,“是不希望她认清自己的内心吗?担心她顾念感情,害怕她临阵倒戈?哈,我明白了,原来你千里迢迢从散脂城来到幽都,并不是辅助她,而是监视她。”
香雪公主没想到被看穿,脸色霎时难看,心虚地看夜后一眼,斥道:“胡说八道!”
崔绝:“你得到的命令是什么?如果她真的顾念感情,你们会怎么处理?杀了她?还是封印他?”
“闭嘴!”香雪公主恼羞成怒道,“你这张嘴着实讨厌,等我扒了你的皮,我一定要把你的嘴缝起来!”
说话间夜后已经恢复冷静,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无妨,香雪,我都知道。”
“姐姐……”香雪低低地叫了一声,咬住下唇。
崔绝了然地垂眸:“即使知道自己并不被上峰信任,依然要完成任务吗?”
“不错……”夜后刚要说什么,掌中的法杖突然寒光大涨,织梦网中的灵火迅速旋转。
香雪瞪大眼睛:“冰上燃火它……是灵光断缚阵出了什么问题。”
夜后二话没说,立即转身,往湖心飞掠过去。
动作的瞬间,忽然感觉一股澎湃的水压上涌,她猛地凌空一跃,踩着法杖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躲过前方陡然从湖面腾起的水瀑。
她转身,看到楚江王一手持剑格挡住香雪的短刀,另一只手半抬,控制着她面前汹涌的湖水。
香雪动作极快,双刀既快又猛,在几个手下的掩护下,身影快得只剩残影,接二连三攻击向崔绝,却始终被楚江王一柄长剑密不透风地阻拦住。
崔绝站在楚江王的庇护下,看向夜后:“事到如今,我仍愿意最后再提醒你一次,长夜九幽法阵一旦被摧毁,危害的是整个幽冥的安稳,届时不但活死灵将被卷入战事,整个冥界或许都将重返战乱时代,你仍然要一意孤行?”
湖底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湖面水浪翻滚,阴风大作,她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声音冷淡中透着疯狂:“想要推翻旧制度就不可能没有战争,崔子珏,千年前你颠覆大梁朝时,难道曾因百姓的安危而手软?”
崔绝闭了闭眼睛,喃喃道:“我明白了。”
夜后看向挡在眼前的水瀑,提高声音:“香雪!”
“是。”香雪突然弃战楚江王,双刀飞旋,划破手臂,两股雪白的魂息从伤口流出,她手指引动魂息,飞快结印,双手猛地往脚下一按。
只听一阵轰鸣声从湖中传来——她的术法竟然能让整个广阔无边的湖面瞬间结成寒冰。
夜后抬起法杖,织梦网中的灵火突然爆发,纯白色的火球几乎吞没整个杖头。
她催动术法,一杖击破眼前的冰瀑,冲入湖心。
忽然,天地剧烈一震。
夜后蓦地止步,盯着不远处的湖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艹你爷爷的!”伴着一声狂怒的咆哮,一个人影卷起冲天的火焰和水浪从湖底直冲而出。
崔绝定睛看去,见水浪中亮起暗金色的光芒,小府君破冰而出,翻了两个跟头,狼狈地滚落在冰面上。
他半个身体都燃烧着纯白的灵火,却死死攥着辟阴阳刀,落地的瞬间,不待喘息就反身一刀,狠狠劈向夜后。
身后的气压骤然阴沉,崔绝回头,见楚江王盯着被灵火灼烧的小府君,双眸不知何时泛起赤红。
耳边突然一阵破风声,香雪鬼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掌心薄薄的短刀飞速旋转着,划向崔绝咽喉,嬉笑:“哇,露出破绽了吧!”
“愚蠢。”楚江王哼了一声,干脆没救崔绝,趁香雪攻向崔绝的瞬间,提剑挥去,三尺寒水一般清澈的剑身骤然赤红,犹如从血池中拿出的一般。
一剑划破虚空,崔绝下意识往后一撤,堪堪躲过贴着脖颈擦过的刀刃,眼眸尚未聚焦,就恍惚间看见一条手臂飞了起来。
香雪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断臂跌落在冰面上。
“公主!”随从们惊惶大叫,一拥而上,将她牢牢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莫名爆发出恐怖杀气的楚江王。
“我说,”崔绝捂着差点被划破的脖子,无语道,“你是不是打算借她们的手干掉我?”
楚江王瞥他一眼,没有理会,看向被保护起来的香雪公主,抬手一挥,一股汹涌的血浪突然从地底冲出,暴戾地冲散活死灵随从们的阵型。
香雪眼前屏障骤失,坐在地上狼狈地往后移了两下,眼神惊恐地看着眼前提着剑踩着血河一步一步靠近的男人,喃喃道:“你不能杀我……”
“该结束了。”楚江王淡淡地说,提起血色长剑,刺向香雪的胸口。
一道白光闪过,法杖从远处飞来,重重撞开长剑,片刻之后,夜后嘶哑的声音传来:“放过她。”
崔绝转头,看到小府君半边身体包裹在火焰中,手中的辟阴阳刀几乎全部没入夜后体内。
夜后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虚弱得站不住,几乎是挂在刀身上,哑声:“我愿赌服输,求你们……放过她。”
楚江王的剑刃担在香雪脖颈,对夜后道:“解开泰山王的灵火。”
小府君怔了怔,喜出望外:“子衿,你关心我……”
“孤维护的是冥府尊严。”楚江王打断他,“身为冥王,被下了暗招还不自知,是为废物。”
小府君咬住下唇。
“被灵火烧了这么半天还能反杀,就算冥王,也不一定都能做到吧。”崔绝忍不住为小府君美言。
“他说得对,”小府君咧嘴笑了笑,“被下暗招确实是我废,哈哈。”
“中我的暗招……”夜后嘶哑地说,“不算废。”
她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搭在小府君的肩上,催动术法,那包裹着半边身子的大团火焰渐渐消退,最终化作一朵微弱的小火苗,落在她的指尖。
“啊……”小府君痛快地叫了一声,活动两下肩膀,松出一口气,抱怨道:“我感觉我被烧掉了一半修为。”
“没那么多。”夜后摇了摇头,问,“你破了灵光断缚阵?”
小府君:“暴力打破的。”
“煌灵王……”
“我说,”小府君道,“你们王族那个历史八成是假的,我在湖底什么都没看到,你的灵光断缚阵好像也是假的,沉在湖底就跟个LED灯一样,屁用都没有。”
夜后:“不可能。”
小府君:“我骗你干嘛?你以为我是你吗,一天到晚骗人的?”
夜后:“……”
“别说废话了,”崔绝打断他们的争吵,对两位冥王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先回冥府吧。”
小府君:“嗯。”
楚江王刚要擒住香雪,忽然一怔,一把抓住崔绝,身影猛地往后飞撤。
“晚啦!”香雪笑了一声。
她身底竟不知何时出现密密麻麻的咒文,如同一条长蛇,迅疾漫延向夜后脚下,鬼炁灌注,法阵骤然发动,千万条冰针从冰面上喷出,狂风骤雨一般射向众人。
楚江王一挥手,汹涌的血浪从虚空奔流而来,迎面冲走冰针。
却发现冰针只是幌子,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巨大的法阵在香雪身底形成,隐藏在冰针之后发动。
崔绝:“你竟然能趁众人说话之机画下如此复杂的法阵,真是不一般。”
“活死灵像我这样不一般的公主还有八百个!”香雪大笑起来,疯狂道,“和长夜九幽法阵同归于尽吧!!!”
香雪公主孤注一掷,强悍的力量冲入幽冥湖,悍然撞击长夜九幽法阵,霎时,整个幽冥湖剧烈震荡起来,脆弱的空间俨然已经要坍塌。
“我靠!”小府君大骂一声,纵身冲到楚江王和崔绝身边,张开双手,一座大山的虚影在他身后出现,包围住楚江王和崔绝,抵挡扭曲的空间变化。
崔绝用手肘戳了一下楚江王,促狭笑道:“被保护了呢。”
小府君闻言大赧,抓狂道:“你看清楚情况,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欸?”崔绝好整以暇地笑问,“我的关心不是时候吗?”
小府君:“瞪大你的九生眼看看,那个神经病的法阵足够对长夜九幽法阵造成破坏。”
崔绝笑眯眯:“不会哦。”
小府君:“为什么?”
崔绝尚未回答,法阵彻底爆发,眼前景象骤然一晃,精心构建的空间寸寸碎裂,轰然坍塌。
什么幽冥湖、什么冰面全都消失不见,一片荒烟蔓草的原野出现众人面前。
小府君愣住。
楚江王破天荒解释了一次:“因为这是我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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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幽冥湖底的秘密, 知道夜后的阴谋,知道自己会带判官前来, 所以他提前应对,布下这样一个无懈可击的幻境。
这个幻境如此精妙,精妙到以自己的修为都没有察觉出来, 肯定要花费极大的精力和时间, 楚江王正在被圈禁, 怎么有机会去做这些事?
不, 他当然有机会,因为他在“被圈禁”——这是一个从众人视野中名正言顺消失的机会。
这么说,判官也参与到了其中, 这是楚江王和判官联手布下的暗局。
那么自己呢?
自己在他的计划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小府君木然地睁着眼睛,看着幻境一点一点坍塌下去, 迟钝地感觉到被灵火灼伤的半身刺骨铭心地疼了起来。
他疼得脑中嗡嗡直响,无数碎片在血红的视网膜穿梭, 却一个都捕捉不到,握刀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 哑声:“你们……你们……”
话未说完,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尝到尖锐的刺痛, 将脑中纷杂的质问压下去——此时此刻, 香雪拼死一搏,夜后尚未伏诛,不是冥王内讧的时候。
他视线缓缓扫过楚江王和崔绝,死气沉沉地落在夜后的脸上。
“这不是幽冥湖。”夜后看着眼前崎岖的地形,认出这是幽都城外的一处荒原。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意识到整个事情恐怕早已经在崔绝的算计之中了,连地点都是精心挑选,人烟罕至,无边旷野,足够他们打得酣畅淋漓,而又毫无破坏。
“所以,灵光断缚阵没能生效,”夜后道,“并非我族传说是假的,而是,此处根本不是封印煌灵王的地方,我们中计了。”
香雪公主挣扎着抬起头:“我们输了?”
“是啊。”夜后视线在她伤痕累累的残躯上停滞片刻,转向崔绝,抬起手,法杖中白色的灵火以一种不祥的速度旋转起来。
“姐姐,”香雪公主突然尖声叫道,“不要!”
楚江王皱眉:“你要干什么?”
“胜败已分,愿赌服输。”夜后疲倦地说,看着崔绝,“我承担所有责任,希望你们放过香雪。”
“不!”香雪公主凄厉喊叫起来,“姐姐,你不……”
小府君呆了呆,余光瞥到法杖中不寻常的灵火,反应过来:“你要自杀?”
“恐怕不行。”崔绝冷静地说,“你制造的难题尚未解决,我还有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信息。”
他话没说完,却见夜后稀松平常地笑了笑,无比平静,心灰意冷,似有千言万语,却已经懒得诉说,她猛地举起法杖,鬼炁灌注,飞速旋转的灵火骇然暴起……
“你敢!!!”
怒吼和空间裂缝同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天平虚影在空中闪了一瞬,下一秒,爆燃的灵火被凭空转移到数米之外的空地上,轰地炸开,白色的火苗化作漫天冰霰,向四周迸射出去。
大团死气涌现,将迸射的火苗尽数包纳,吞噬消失。
崔绝错愕地回过头去,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阴天子,和他冷若冰霜的脸。
“陛下?”崔绝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阴天子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又黑一分,抿唇不肯说话,一只手臂将他搂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挡在身前,掌心蓄起死气团,警惕地冷视着夜后。
夜后却没有精力去注意别人,突然搭在肩上的手指和身后熟悉的气息让她僵立在原地,梗着脖子不敢回头。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平等王低哑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菟。”
夜后惨烈地闭上眼睛,转身,接住平等王陡然倒下来的身躯。
撕裂空间和转移爆炸,两个耗费巨大能量的术法同时发动,即使是冥王体,也一时难以支撑。
夜后抱住晕过去的平等王,眉头剧烈颤抖着,半晌,低低地苦笑一声:“判官啊,你真是……”
“这不是我的安排,应该是平等王自己察觉出异常赶来的,”崔绝道,“我虽然很想赢没错,但暂时没想用感情胁迫你。”
暂时……也就是说,必要的时候仍然会用。
阴天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崔绝知道他厌恶自己算计感情,无奈辩解道:“陛下我……”
“你们的问题回去再说,”楚江王打断他,语气冷淡地说,“老五,放开判官,当务之急是控制住夜后和香雪公主,以免后患,不要做多余的事。”
夜后抓着法杖的手指紧了紧,半晌,伸出手去,五指松开,天下闻名的神器——冰上燃火如同凡铁一般掉落在地上,她哑声道:“不必,我已经一败涂地……束手就擒。”
崔绝招来事先安排好的鬼差将夜后和香雪公主押解回冥府,又安排好战场的打扫事宜。
他回过头,看着气氛诡异的几位冥王,一个头也两个大。
楚江王一向寡言,见事情已经终结,便没再多话,挥了挥手,一顶轻纱玉辇的影子在虚空中浮现,他看向崔绝,点了下头,翩然乘辇而去,转瞬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等、等等……”崔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睛,突然恼火:就这么淡然自若地……溜了?
局是我们一起布的,你丢我一个人在这面对???
他硬着头皮看向阴天子。
阴天子不知在想什么,冷着脸,看都没看他,哼了一声,转身上了小府君的凶兽大车。
崔绝微不可见地叹一声气,刚才激战时他不得已强催鬼炁,此时感觉浑身都疼,枯竭的经脉如同寸寸断裂一般,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用力咬下舌尖,强行保持清醒,崔绝看向小府君被灵火烧伤的半身:“你的伤势要小心,灵火对魂体的灼烧能力十分了得,回去让补魂司好好为你调理,体内不能残留火种……”
“别没话找话了,”小府君脸色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往车里瞥了一眼,“这种情况……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吧。”
“啊?”崔绝一脸茫然。
小府君心头一凉,心存侥幸地问:“你难道没有预想过怎么安抚他?”
崔绝望着他,缓缓发出一个懵懂的单音节:“……啊。”
“???”
小府君感觉伤处特别疼。
他深吸一口气,粗暴地将崔绝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布这么大的局,没把他考虑进去?哎不是,你为什么不把他考虑进去?他……他半夜突然去五劫城,是不是你安排的?你为什么要把他支走?”
一连串问题砸在脸上,崔绝无比坦然地回答他:“不是我安排的,当然没有考虑,这事跟我没关系,是楚江王布的局。”
想到楚江王,小府君不但伤处疼,脑壳还疼,沉默一会儿,低低地骂出一声:“操!”
这边崔绝还按着太阳穴,秀眉微蹙,如同病西施一般纯情无辜:“并且,是你破去阎罗殿的结界,把我带出来的,我也是受害者。”
“???”小府君猛抬头,惊愕地看着他:“你算计我?”
“没有,”崔绝声音低下去,“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小府君听出他声音不对,疑惑道,“你没事吧……卧槽?”
崔绝两眼一闭,整个人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晕倒了。
小府君登时汗毛倒竖。
耳边有风声刮过,阴天子一瞬间就从凶兽大车中飞掠过来,接住崔绝,二指搭脉,感知到他体内的情况,霎时天地间死气翻涌。
“五哥!”小府君释放出鬼炁,竭力抵制他的狂暴,大声道,“你冷静!”
阴天子的失控只在眨眼之间,迅速恢复沉稳,视线从崔绝苍白的脸上转向小府君,咬牙:“你做了什么?”
“我……”小府君委屈到质壁分离,“我能做什么?是他自己做了什么?他还嫁祸我……他……他……哎你去哪儿,我的车!”
阴天子抱着崔绝上车,一秒没停,凶兽大车立刻向着阎罗殿的方向疾驰起来。
小府君:“哎!!!”
“滚来驾车,告诉我所有事情。”阴天子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小府君想不通阴天子凭什么让自己赶车,同样他也想不通崔绝和楚江王怎么混到了一起,甚至他还想不通自己明明应该生气的,为什么还会听话地给他们当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