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着“不小了”,实际上口吻又还是在把他当成小孩儿打趣,两者结合起来叫人心底好生不痛快,邬烬脸色阴郁,眼神四处瞥,对张爷愈发的不顺眼。
他想给他哥送老婆。
一个外人,也想把他排挤出这个家。
虞凡白酒杯一空,邬烬就给满上了。
他一个小孩儿,大家都只当逗趣看,道虞凡白有个好弟弟,虞凡白笑着勾了下邬烬的肩,“羡慕啊?”
“让弟弟也给我倒杯酒呗。”有人道。
小鸟儿从头到尾沉着一张小脸,不发表意见,也不听别人的话,只听虞凡白的。
虞凡白让他去,他就去。
“不给。”虞凡白端着酒杯轻抿出一丝笑意,任性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添了几分理所当然的风流霸道。
酒过一巡,邬烬出门去解了个手,虞凡白察觉他许久没回来,去问了下,听人说出门碰见了熟人。
邬烬能有什么熟人。
“呵……你是好了,跑去过好日子,这养得细皮嫩肉的,我都差点认不出了。”男人坐在酒桌边上,拽着男孩儿的手臂,“瞧瞧,长得漂亮吧?我的奴隶。”
桌上的人哈哈大笑。
“没想着跑这儿来卖了,当初倒是没发现,这小脸蛋儿长得还挺标志,来,今晚好生伺候我这些弟兄,伺候得好了,这些就是你的了。”
男人把一叠钱拍在了桌上。
他碰到的地方让邬烬感到恶心。
他低垂着眼帘,望着男人拽着他的那只手。
“你想我怎么伺候你?”
——“你想我怎么伺候你?”
这句话犹如鬼魅般,甩也甩不掉的追随在男人身后,男人狼狈的在昏暗的巷子里逃窜,撞翻了垃圾桶,一头栽进了恶臭的垃圾堆,手脚并用的往前爬着。
“哒、哒、哒”……
脚步声从他身后逼近,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怎么伺候你?”
稍显稚气的嗓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死沉,在夜里像催命曲。
猎鹰展翅高飞,翅膀落下一道阴影,站在墙角之上,朝底下的银发哨兵看了一眼,垃圾堆里的男人被伺候得很惨,已经昏死了过去。
变得很凶的小狗。
邬烬抬起头,瞳孔一缩,精神体被他收了回去。
猎鹰挥开了翅膀,朝外面飞了过去。
巷子口,月光倾洒而下,男人伸出了手臂,猎鹰站在了他小臂上,邬烬从巷子里跑出来,扑到了虞凡白身上,抱住了他的腰,侧脸贴着他。
“哥哥。”
男人没有出声。
邬烬抱着那窄瘦的腰收紧了。
他违约了。
他随便把精神体放出来了。
“小鸟儿。”男人伸手掐着了他的下巴,指腹揩了下他脸颊上的一抹血迹,“往哥哥身上擦脏东西呢?”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问他干了什么。
“走吧,回家。”他又加了一句,“——好好洗洗,脏兮兮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赫卡城,太单纯太干净善良的人,没有足够的背景和靠山,难以立足,久而久之,这里的人便都成了同样的人。
这里不需要太美好的品质,而邬烬是这样环境下发芽的一颗种子。
他拥有了自保能力。
这是一件好事儿。
当夜,邬烬辗转反侧。
“哥哥,你能不能不要找别人伺候你,等我长大了,我就能伺候你了。”
虞凡白眼帘掀开了些许。
童言无忌。
他说他不用人伺候,邬烬让他等他再长大一点,他能做的事儿就多了。
虞凡白只笑着道:“等你长大了,哥哥都老了。”
“那我给你养老送终。”邬烬会用成语了。
就是这成语听着不太顺耳。
心是好心,话听着也真不像什么好话。
虞凡白:“盼着哥哥死呢?”
虞凡白一语成谶。
当夜,有人破窗夜袭,动静闹得不小,虞凡白房中地方偏,过了十来分钟,才有人听见动静前来查探。
虞凡白成了一个血人。
邬烬吓得不轻,他背不动男人,男人半边身体都在地上,虞凡白没被人砍死,快被他给拖拽得少了半口气。
好在于老板来了,帮忙把他送去了诊所。
医生给他处理背上伤口,邬烬睁圆了眼睛看着,恐惧在瞳孔里打转。
都怪他,都怪他……
没能好好的和男人配合上。
“小鸟儿。”虞凡白叫了他一声。
邬烬眼神从伤口上转开。
虞凡白:“吓着了呢?”
背上那道伤口很大,是邬烬躲闪不及,虞凡白抱着他躲开时被划到的。
邬烬:“对不起……”
虞凡白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这样就不害怕了吧。”
温热的掌心覆盖住了那双冒着水气儿的眼睛。
虞凡白说:“也没指望你能拿下谁,说什么对不起,你要说对不起了,那不是在说哥哥没用呢。”
他知道邬烬这是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了。
年纪不大,心思深沉得很。
医生给他伤口消毒缝针,虞凡白疼得抽了口气,邬烬紧张地扒着虞凡白的手,手是被他扒下来了,下一秒他脑袋被按在了男人肩膀上。
“好疼啊小鸟儿。”虞凡白说,“给哥哥抱一下。”
他便没有挣扎了,身形笔直的仿佛在完成什么艰巨的任务,一动也不敢动,怕动了,男人疼。
虞凡白唇角弧度轻扬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那头凌乱的银发,还挺乖。
背后伤口的钝痛袭来,和脑子里某段记忆重合。
——“你这里……”
——“有一道疤。”
——“……你连疤都去掉了。”
心上跟被针刺了下似的,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痛觉的存在。
针线缝过皮肉,邬烬看不见,可听得见,闻得着。
浓重的血腥味挥散不去,男人不太平稳的呼吸声往他耳朵里钻,他不能无视,无法忽视,心都似揪起来了,恨不能跟着一起疼。
为了缝合伤口,虞凡白衣服脱了一半,伤正好在肩胛骨上,长长一条的皮肉伤,他虽面色白得似一张纸,全程却是连哼都没哼上一声。
缝合好,包扎上,医生问虞凡白要哪种药剂治疗,他见男人也不像怕疼的,道:“你要不嫌好得慢,用这个也够了,大多数人选的都是这种。”
“要最好的。”邬烬急着打断医生道,“给我哥哥用最好的。”
虞凡白觉着他这严肃认真的模样有趣,唇边溢出了声笑。
见医生看向虞凡白,邬烬从兜里掏出了一袋子银币,放在了桌上,阴鸷的小脸蛋上神态沉稳道:“我有钱。”
这都是虞凡白给他的零花钱,他没花,都攒下来了。
一小袋子看起来不少。
他心下有些懊恼,身上没带太多,想要提出回去拿,又舍不得离男人太远,一时心下纠结。
他这语气,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巨款,虞凡白好笑道:“听他的吧。”
对小孩儿来说或许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给你的钱怎么不花?”虞凡白道,“帮我省钱呢?”
邬烬说没有,有样学样道:“我给自己攒老婆本。”
“哦?”虞凡白问,“你拿我的钱,攒钱给自己娶老婆?”
“不娶。”邬烬道,“都给你花。”
他想,老婆有什么好的,他有哥哥就够了。
虞凡白乐不可支,“小鸟儿,你这嘴啊,可真会哄人。”
那算不得巨款,却是邬烬能拿出来的全部。
今晚夜袭的人没抓着,是哪方哪派的人,虞凡白心里多少有了数。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五指蜷缩了下,这伤是个意外,那会儿眼前突然黑了下,让他反应迟钝了一秒。
伤是皮外伤,治疗结束他便带着邬烬回去了。
伤口包扎好了,看不见里面的伤口模样。
白纱布里透出浓郁的药味儿,虞凡白只能趴着睡,睡也睡不踏实,后半夜,他觉脖子后边漏风,醒了才发现不是漏风,是邬烬趴他身后,在给他吹着伤,好叫他别那么疼,透着孩子气的天真。
虞凡白趴在床上,垂着眼帘,睫毛阴翳落下。
昨晚一事,于老板吓得不轻,隔天一早,让人去和张爷通了气儿,张爷昨晚睡在这儿,醉酒一夜,听到这消息,过来瞧了眼。
虞凡白趴在床上,他这伤患面青唇白的,张爷脸色比他还难看,拳击场的事儿,扯到场下比比皆是,可虞凡白过两天要和他对家手下的人比,要是输了,那是打他的脸。
他们二人公开对上擂台,期待的观众都不在少数,退也是不能退的。
“你这伤最快多久能好?”张爷问他。
虞凡白也没同他客气,道:“一周。”
“好。”张爷答应了他,给他一周的时间养伤,他带着人留下礼品,又稀稀拉拉的从房中出去了。
他们走了,邬烬一张小脸蛋还是阴沉沉的,虞凡白让他去看看都带了什么,他去翻了翻,一件件的拿给虞凡白看。
虞凡白趴床上调侃道:“谁惹我家小鸟儿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邬烬闷声说。
虞凡白:“那给哥哥笑一个瞧瞧。”
邬烬嘴角往上提了提,皮笑肉不笑的,白净的脸蛋上透着一股子阴冷奸诈,跟威胁恐吓人似的。
小孩儿不会伪装情绪,连装都装不像。
虞凡白唇间轻笑了两声,扯到伤口“嘶”的吸了口气。邬烬笑容瞬间消失。
药剂没有十年后的那么效果好,一周虞凡白的伤好不全,邬烬忙前忙后,照顾了虞凡白两天,他个头小,端盆打水有些笨拙,头两次水都撒身上了。
医生说不能让虞凡白提重物,邬烬这回很坚决,虞凡白要上前搭把手,他一往后退,水洒得就更多了。
虞凡白头两天喝药,那药黑不溜秋的,看着跟毒似的,邬烬问他苦不苦。
“不苦。”虞凡白说。
邬烬:“真的吗?”
“不信你尝尝。”虞凡白把药递给他。
邬烬闻着都觉得苦,他摇头不尝,虞凡白面不改色喝完了,邬烬收了碗,出了门,端着那还剩点药渣的碗,舔了舔尝了下,苦得眉头紧皱。
房中传出男人低笑,邬烬才明白过来,他又逗着他玩,他端着碗跑远了。
原来男人喝的药这么苦。
隔天,虞凡白喝完药,邬烬把他攒下来的糖递给他。
虞凡白愣了下,笑道:“小鸟儿对哥哥这么好啊,这么会心疼人呢,嗯?”
邬烬耳尖发红,阴沉的小脸都没那么阴沉了。
虞凡白手能动了,邬烬病倒了。
那天晚上,虞凡白觉着被窝里跟睡了个暖炉似的,还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贴,一摸小孩儿额头,烫得能煮鸡蛋。
轮到他病了,他脸颊蹭蹭被窝,睡眼惺忪的道:“我睡一觉就会好的。”
男人说过,哨兵体质很厉害。
病了伤了,都能愈合得很快。
见他不肯去治病,虞凡白道:“你要病倒了,谁来照顾哥哥?”
邬烬闷在被窝里:“我病好得快,可以照顾的。”
虞凡白:“你要落了病根,哥哥可就找别人去了。”
邬烬往下拉了拉被子,眼底困意都驱散了不少,睁圆了眼望着他,虞凡白作势起身要走,身后“砰”的一声。
邬烬跌下了床,摔得眼冒金星。
“急什么。”虞凡白把人提起来,似笑非笑揶揄道,“这不是还没走呢。”
他把人单手抱了起来。
邬烬脑子都快烧糊了,还记着不能提重物。
“你不重,轻飘飘的。”虞凡白说,“跟个气球似的,一放手都要飞天上去了。”
“我重的。”邬烬觉着虞凡白在把他当小孩儿哄,“你是不是看我好骗,故意哄我。”
“哪儿呢,我家小鸟儿多聪明。”
“那你快放我下来。”
虞凡白莞尔:“不放。”
“哥哥……”邬烬一声声哥哥叫着,叫得好听得很。
虞凡白脚下一停。
邬烬以为他要把他放下来了。
虞凡白看不见路了,眼前一片乌漆麻黑,和上次那天晚上一样,他站了几秒。
眼前忽而陷入一片黑,这是一件很容易令人产生恐惧的事情,可这不是第一次了。
“虞哥?”邬烬疑惑的喊了声。
他蹲下身,把人放下来,邬烬问他怎么了,虞凡白眼前没有聚焦点,说:“小鸟儿。”
“哥哥好像看不见了。”
“你给哥哥带个路。”
邬烬呼吸急促了几分,问:“怎么会看不见?”
他拿手在他面前晃,虞凡白眼也不眨,片刻后,勾唇握住了那只手,瞳孔中有了他的倒影:“逗你玩儿的。”
邬烬没有生气,只是松了口气。
还好,男人眼睛还看得见。
是逗他玩儿而已。
在邬烬看来,这只是男人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看不到的角度,虞凡白才拧了下眉头。
视觉、味觉、嗅觉……都在不间断的失灵,不是伤口的副作用,虞凡白不觉得药苦,是真尝不到苦。
精神体状态不太好。
是他状态不太好。
他隐隐知道答案。
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时间段,待得久了,这里产生的“排他反应”会让他逐渐消亡。
从进入这里起,身体本能的排斥感一天也没有消失过。
一周后——
擂台下前所未有的盛况,这拖了一周的对决还是搬上了擂台,两人都是近来大热的选手,受的关注不少。
“唉,你押谁赢?”
“还是一号吧,你刚没看见呢?一号那个样子,跟狗看到热包子一个样儿,馋得不行了。”
“可惜了,那十号挺能打的,碰上一号,估计今晚要折在这儿了。”
“一号好久没跟人打了,这回恐怕憋了不少劲儿呢。”
人们议论着,感觉到一道强烈的注视,望过去见却见是一个小孩儿。
嘿,小孩儿都来了。
再一看,那小孩儿盯着他们的眼神又凶狠得很,阴鸷冷厉,似要将人撕碎,让人打怵。
“走了。”
小孩儿身后的男人轻拍了下小孩儿的脑袋。
邬烬扳着一张脸收回视线,和虞凡白走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门合上。
男人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阖着眼闭目养神,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邬烬想同他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今天莫名的感到不安焦躁。
“小鸟儿。”男人叫了他一声。
邬烬立马起了身。
男人把他叫到跟前,却只伸手一捞,抱了他一下。
“哥哥……”
门外有人敲了门。
“虞哥,要上场了。”
“没事儿。”虞凡白轻拍了下他脑袋。
“砰”。
他还没拉开房门,门从外面弹开了。
一人滚了进来,捂着肚子疼得直抽气。
“好狗不挡道。”
门外,四肢粗壮的男人拿着一只羊腿,啃得嘴上油光满面,面目狰狞。光头额角青筋若隐若现,眼睛在房内虞凡白身上停留两秒,目露凶光,抬起手来,食指指了指他。
静默无声。
邬烬喉间发出低低的声音,犹如野兽被挑衅时紧绷的威慑,他是幼狼,而对方已经是一头成年猛狮,即便如此,他也分毫不让的捍卫着自己的领地。
虞凡白攀住了他的肩膀。
男人走了,身后跟着好些个人。
那个存在在别人口中的一号。
场上人上了场,场下欢呼声不止。
“能见到我,是你运气好。”男人往嘴里塞着护齿。
虞凡白:“是吗?那希望今天好运一直延续到底吧。”
男人古怪一笑。
他像饿极了的人,看虞凡白的眼神都泛着绿光,拳头直冲虞凡白而来,虞凡白有所防备,侧身避开。
对方一个假动作,手肘一转,往他背上还没愈合的伤口上去。
他知道他背上有伤。
空有一身蛮力,不懂思考的野兽。
虞凡白和他过手几招,摸清了他的路数。
全靠暴力的野蛮人。
他被虞凡白压制着打,底下已经有了唏嘘声。
这十号动作看起来没一号猛,可一号却又处处越不过他去,别说台上的人,台下的人都感到焦虑了。
邬烬仰望着台上的男人。
“啊!”对方喘着气愤怒的吼了声,迟迟吃不到嘴边的肉,让他愈发的感到饥饿。
焦躁,着急,怒火。
种种情绪叠加,全身都是破绽。
虞凡白轻勾了下唇角。
台上粗壮的男人轰然倒地,脑袋嗡嗡作响。
区区一个人类。
区区一个人类……他怎么会败给人类!
还是一颗卵的时候,它就知道,它会吞噬旧的王,传承作为新的王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这一切都被毁了。
被这个人类毁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虞凡白蓦地往后翻身一跃。
变故突生,底下尖叫声连连,混在人群中的畸变种不再掩饰自己,这只能代表一件事儿——这里的所有人都将走不出这个地方。
虞凡白往台下一扫,和那双稚嫩的眸子对视上,“别过来。”
邬烬往前走了一步,张嘴喊着。
可现场太喧闹,虞凡白没有听见。
猎鹰张开翅膀,爪子抓住了他的肩膀。
看台之上,张爷蓦地站起了身。
“张爷?”
张爷嘴里的烟抖落了些许烟灰。
向导,他居然是向导!
这种偏僻的贫民区,居然会出现珍贵稀缺的向导!
畸变种身形迅速膨胀,长出数条手臂和腿,它吞噬了很多人,它的力量也源于此。
这一天,地下拳场犹如人间炼狱。
“救命……”
街边,一人路过,一片乌烟瘴气内爬出来一个血人,抓住了他的脚踝,这人惊叫连连。
昏暗中又有人影走了出来。
他抬头望去,见是一个轮廓英气的男人,他脸上沾了血,背上背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脑袋搭在他的肩头,不知生死。
男人径直走了出来,没有理会他。
“唉。”他不禁叫住他,“里面发生什么了?这么热闹。”
“很好奇吗?”男人脚下微滞,声音轻飘飘的,“自己进去看看好了。”
浑身上下透着心情不太好的意思。
在春日的深夜,衣衫褴褛的男人背着小孩儿,迈出了那道门槛,走进了漫长而又寂静的黑夜中。
邬烬身上的伤都包扎好了,人还没醒。
虞凡白坐在床边,轻抚着他头发。
他走时,他应该醒不过来了。
猎鹰窝在小孩儿枕边。
门外一阵脚步声接近,于老板喘着粗气。
“虞瑾。”他惊诧道,“到底是发生……”
“于老板,我信不过别人。”虞凡白打断了他长篇大论的询问,“我想请你帮我个事儿。”
“你说。”于老板道。
别人只知道是他把虞凡白捡回去,却是不知道虞凡白救过他一回,虞凡白想让他帮忙照看着点邬烬,他二话不说应下,又有些不解,问他要去哪儿。
虞凡白没答。
他安排好了事儿,也就准备走了。起身离开时,他感到了一阵阻力。
小孩儿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从晕过去就没松过。
他扯得很紧。
虞凡白垂下眼帘,轻叹。
小狐狸还在等着他。
他等不到小鸟儿醒来了。
于老板只见这表面温和的谦谦公子,走时连头也没回,走得决绝。
床上的人睫毛轻颤,又归于平静。
邬烬睁开眼时,他正躺在病房中,他坐起身,手里捏着一片割下来的衣角,他环顾四周,看到了床边放着的一封信,他本能的抗拒着那封信,下了床去找虞凡白。
没有多远,他被人叫住了。
“你才刚醒,去哪儿呢?”于老板刚去拿了药回来,就见床上没了人。
邬烬眸子沉沉:“我哥呢?”
“你哥哥他……你先回床上吧。”于老板说。
邬烬执拗的问:“我哥呢?”
他恍惚间记得,记得虞凡白背过他。
他们都出来了。
为什么只有他在这儿?
于老板躲闪的言辞,床上摊开的信纸,少年站在医院回廊,紧绷着肩头,戒备的望着所有人,敏感得犹如被抛弃的流浪狗。
【房间柜子里的老婆本,哥哥都给你了,小鸟儿,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当你足够强大,你我未来终会相见。】
男人只留下了这么短短几行字。
他丢下了他,独自离开了。
被丢下的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逐步解读。
是不是吃得太多,开销太大,是不是他长得太慢了,是不是他不够强大……所以才弄丢了他的宝物。
如果他醒得早一点,没有晕过去,男人会不会带他离开。
邬烬在医院待了半个月。
半个月里,于老板每天来,都会对上少年期盼的目光。
当发现不是他所期待的人,那双眸子里的光亮便会一点点的熄灭。
“拳场重建了。”于老板告诉他,“没找到虞……你哥哥。”
——“第三,有事儿叫哥哥。”
“哥哥……”
邬烬蜷缩在被子里。
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窗外蝉鸣声响。
夏天来了。
只是属于邬烬的春天,再也没有来过。
找不到。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废墟之中,一道身影徘徊着。
邬烬双目猩红,越找越是绝望,站在崩溃的悬崖边缘,只待纵身一跃,粉身碎骨。
变强有什么用。
都是一样的,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抓不住。
邬烬脚下踉跄,听到不远处有动静,他拖着脚步走过去,看到了不远处的男人。
虞凡白也看见了他,那张等比例长大的面庞,眼睛比小时候更偏细一些。
“小鸟儿。”
邬烬望着他,没有太过激动,心下悲戚。
精神图景又坏得更厉害了吗?
虞凡白怎么会这么叫他?
他淡淡挪开了眼,又忍不住挪了回来。
虞凡白不禁一顿。
出了意外?
不一样了吗……
“小鸟儿。”他道,“我回来了。”
小鸟儿,我回来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如雷贯耳,哪怕明知道是假象,邬烬还是止不住的呼吸一滞,眼也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向导。
脏乱的衣服压不住男人挺拔身形下的气质,那张脸沾了灰,也透着一股子温润的风流,和十年前别无二差。
老男人像个老妖精,岁月待美人也许也会宽松些,在他脸上寻不到时光流逝的痕迹。
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