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就小心眼,你管的着吗?
他说我当然管的着,我是你哥。
还是我媳妇儿!我补充。
河边冷,但还没上冰,光秃秃的柳条半垂着,只隐隐可见对面的人影子。
我问他怎么来了?朱丘生说觉得你想我了,他老是这样,说话还要拐个弯儿,但红色的围巾把他的脸衬得格外漂亮。看在他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他别扭的毛病了。
我拉长了腔,我说是,我就是想你了,特别特别想你。
朱丘生静静地看着我,说,瘦了。
他的手往我屁股上捏了一把,语气还挺惋惜的,说这儿都没肉了。
朱丘生的动作永远比他那张嘴浪荡。
我把他手捉住,我说好你个大流氓哈,这么喜欢我屁股?
朱丘生把眼睛拉窄了,变成一只眯眯眼的懒狐狸,我最受不了他这么看我,像只大妖精。然后他的音量放低了,也浸软了,他说,我是稀罕你。
要是有计时器就能发现,我足足傻了一分三十秒。
根据三段式:朱丘生不说情话,面前的人说了情话,这个人不是朱丘生的科学论断,我有理由怀疑朱丘生是被夺舍了。盯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朱丘生的川剧变脸表演又开始了,他绷着嘴巴不说话。我拉开他拉链,整个人往他怀里钻,我说孬蛋,刚刚没听到,你再说一次吧。
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他吐出来这么几分字。
你在下个村再开个店呗,成不成啊,我软着嗓子和他说话,嗯,朱丘生?小心肝?小宝贝?
他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憋着笑。
我轻轻亲了他眼睛下,我说,好哥哥。
朱丘生死穴被我找着了,看他表情我就知道他正中红心。
他把我从衣服里挖出来,手按在我肩膀上,清了清嗓子,说听好了哈,我只说一遍。
我点头,你说。
我看着朱丘生黑亮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影子,沉在那汪清潭最深的底,朱丘生慢慢说,卢子卯,我喜欢你。
恭喜朱丘生小朋友触底反击,正中卢子卯先生靶心。
下一秒我就把他拉到了桥洞子里,我说乖乖小娘子,快让大爷亲亲。
朱丘生唇面上有股清清淡淡的甜味,吻起来很舒服。一吻终了,他趴在我耳边说,一会儿好哥哥,一会儿小娘子的,你分不分裂啊?
他这话说得嫌弃,手却钻进了我衣服里,若有若无地扫我的侧腰。他掌心的温度比我的腰还高些,蒸着我的肉,他的气息温温热热地扫在我耳廓上。
然后他说,晚上上我那去吧。
我抓着他的手从桥洞里出来,大步流星地往行政楼走,边走边说,我去找辅导员请个探亲假。
朱丘生任我拖着,走到一半突然笑了一声,慢慢说,我学了点生理知识。
哗啦,这效果堪比晴天打雷,转弄人个措手不及的,我觉得我心脏好像停跳了。
大脑好几十秒才恢复供血,一回神儿我就扯着朱丘生往反方向走,用种参加奥运会竞走比赛能拿第一,而且甩第二八百里的速度。
朱丘生有点跟不上,两个脚都不着地了,他问,你干嘛啊?怎么往回了?
操他奶奶的,我说,那他妈还请个屁假啊。
一进了房间,我们之间就开始噼里啪啦冒火,幸好酒店用的是瓷砖地,木地板早烧着了。
氤氲的水汽包着我们从淋浴房一直到床上,冬季的气温是懒怠的,但他让我觉得温柔缱绻。朱丘生用他那双乌灼灼水淋淋的眼睛看着我,带着点错综的柔。
他把个小瓶子交到我手上,里面的流体被他的体温弄得暖烘烘,他说,你不是要办我吗?
他在召唤我,山神、狐妖、葡萄藤、歪脖子树……都在召唤我,他变成了虚影,只有嘴角那道裂纹在动,寻求一种圆满的,不再彷徨的感受。
哪怕是梦呢?
他说,办我吧,朱丘生说。
或许不只是我,我们都是在幻梦里寻求真实的魇兽。
我在他背上落下一吻。
我问他,你会后悔吗?
朱丘生说,谁后悔谁是孙子。
然后是让我头皮发麻的滞涨,汗水落在朱丘生背上,变成一朵朵盛放的霜花。会有玷污姑射的山民吗,我想,这真是我万死难赎的业障。
我从背后抱着他,看着他慢慢褪掉玫红。我轻轻咬着他的耳垂,问他,感觉还成吗?
褪红的进度还没过去,朱丘生又从耳朵根开始慢慢变熟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还挺爽的,他说。
说完他转了个身,把我埋进他颈窝里,不让我看他的脸。他问我,你呢?
然后我就开始收不住地笑起来。
我从轻笑到大笑,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的,腰也直抽抽。朱丘生被我从错愕笑到不耐烦,颇重地打了我一巴掌,他说,你他妈刚刚把脑子S没了?
我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紧紧地搂了他一下,朱丘生现在暖和得像个小火炉,半边身子都软着。我说怎么可能不舒服,我恨不得把今天日历撕了裱起来,题字。
题什么?他问。
朱丘生千里送……祝福,我说。
我的手还在暧昧不清地在他身后,至于什么祝福,他心里也有数。
操你娘的,你有病吧?他的手爪子给了我一耙子,我没躲,我说我没病,我还要上香拜呢。
拜什么?
床公床母保佑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朱丘生直接被我弄毛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像只炸了毛的猫。他说我当时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怎么没留个心眼儿把你这破嘴给卸了?
这就叫一招不慎。朱丘生当年心慈手软,现在只能纵容我这张破嘴为非作歹,我把他扯回来,又亲了亲他,我说哥,你想试试我吗?
他一愣,说,啊?
你想要我吗?
朱丘生不可能不想,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还在我腰上。他迟疑了会儿,然后说,下次吧。
今天没劲儿了是吧?
朱丘生懒洋洋地看着我,轻轻笑了笑,说你还没这么厉害,下次让你见识一下。
我就是问问你,我还没答应呢。我说。
他在我软肉上重重掐了把,他说由不得你不答应。
他说的对,他说什么我都答应。朱丘生喜欢的事我都乐意干,他不乐意的事谁都强迫不了。
想到这,我心里又美了下,我说,哥,我爱你。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朱丘生一直是明白的,他明白我所有的担心胆怯,患得患失,他愿意抹平,就是因为他愿意。
我也愿意。
那天我们做过之后,省城下了场干干净净的初雪,雪后的街巷有种恬淡的静谧。我最后真的把那张日历裱了起来,上面写着十一月二十五日,宜嫁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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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
审核君,已经换成省略号啦,求过~
第32章 草生
老朱家两个人一个让我喜欢得不得了,一个让我发愁得不得了。休假回家,朱丘生又给吃又给喝又给睡的,就算是我要星星,他都能转身拿梯子架去够。但有一点例外,他说辅导草生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草生十三岁了,没白瞎老朱家的基因。她长着和朱丘生一样的细眼儿,皮肤呈现健康的粉白色,高鼻梁鹅蛋脸,长得很漂亮。
可惜美人是个大草包。
朱草生盘腿坐炕上,啃笔的样子和她哥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朱丘生啃的是木头铅笔,这妮子铁牙,啃的是签字笔,一直把笔尾巴咬出白色的印子。她一边咬一遍嘀咕,什么鸡几只脚,兔几只脚?
我拿方程组给她讲了一通,历时好几分钟。从列方程式到求解,细致得从头到尾。朱草生看着演草纸不住点头,然后一笔一画写在自己卷子上。
能看懂?我问她。
能能能,能看懂,她说。
衬着她写题的功夫,我溜下炕,凑到朱丘生旁边,我说,我教会草生解一元二次方程组啦。
朱丘生觑了我一眼,求表扬啊?
不要白不要,我想。那求一个呗?
朱丘生翻动着锅里的菜丸子,说你可当心点,她要这么好教还能当选让学校老师最想一拳捶死的同学吗?
你们就严重吧,草生哪有那么差劲,要搞爱的教育,懂不懂?
行,朱丘生拿着锅铲子叉着腰看我,那你就爱的教育吧,慈母。
我回炕间,朱草生又在咬笔了。我过去,又不会了?
不会,她闷闷说。
我低头一看,把鸭子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 这不换汤不换药嘛!
这个,我点着这道题,和上面的那个不一样吗?
不一样啊,朱草生说。
哪不一样了?你别看这是鸡,这是鸭,都是两只脚,你只要按照之前的步骤再列个方程组……不就完了吗?
但是不一样啊,朱草生说,你看数都不一样。
一瞬间明白了为啥教师行业早衰了,我不想一拳捶死朱草生,我想天上来个雷把我劈死。我忍着跳得噗噗的筋,我说姑奶奶,这数当然不一样了,这数一样你还做它干什么?
但是不一样我不会做啊?
你不说能看懂吗?
我说的是能看懂你写的字儿。
我把她卷子一把扯过来,原来她捡了个现成的,把我步骤原封不动抄了。我方程喜欢设“Z”,她最有本事,抄成了个“2”,最下面一行明晃晃摆着结论:216。
216?什么东西?
这是“Z”!我朝着朱草生说,语气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朱草生迷迷瞪瞪的,她说不是数学题吗?怎么还出“Z”了?
丫的,我在心里默念杀人犯法,表情可能堪比吃小孩了。我说草生啊,可能你不习惯这个方法,咱们换一个。
朱草生点头,行啊。
你看,笼子里又这些只脚,又有这些个头。咱们先假设,鸡和兔都举起两只脚,这样地上就只有兔脚,没有鸡脚了。
朱草生想了会儿,神在人外地“嗯”了一声。
我说什么了,你重复一遍?
没有鸡脚了……没有鸡脚了,朱草生跟念咒一样,念着念着,身子突然“邦”一下抻直了。她长长“哦”了一声,她说多亏帽儿哥你提醒,不然我就忘了!
我看着仿佛打通任督二脉小眼锃亮精神百倍的朱草生,忘啥?提醒啥?
朱草生一溜小跑就出去了,钻到厨房里,大喊了一声,大哥你说今天做红烧鸡爪的!从零钱盒里抓了钱一溜烟就跑了。
朱丘生转过头的时候看见我正翻箱倒柜找擀面杖,乐得呼哧一声,他说你干嘛?不是爱的教育吗?
我把擀面仗往肩上一扛,气呼呼追出去了,边走边说去他妈的爱的教育,棍棒底下出孝子。
话虽这么说,我却没舍得打她,只是把她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回来了,顺便再买了袋花生糖。
我边嚼着花生糖,边看草生馋得滴溜儿圆的眼,故意把糖塞进牙齿后来发出咔嚓的脆响。我问,朱草生,你想不想吃?
草生摊开手,想要!
那赶紧回去把那页数学作业做了。
她好像挣扎了一会儿,摇头:不做!
嘿,胆子不小。我把一块花生糖放她鼻子底下,真不要?
不要!朱草生很有骨气地说,然后她好像怕自己反悔,撒丫子跑了,说她去村西丽丽家玩去。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把那包鸡爪递给朱丘生。我说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她?加辣加辣!
朱草生嘴馋但是滴辣不沾。
朱丘生把鸡爪处理干净,然后加了一大捧辣椒面,抬头笑我,受不了了?
她就存心气我!
算了,朱丘生说,她就不是那块材料,不学就不学吧,让她折腾点儿别的,将来也能过挺好的。
那你当时为什么整天逼我学习?
我是看人下菜碟,朱丘生低下头说,傻帽儿你和我们俩不一样,那天你不是和我说要念研究生吗?
我专业分流选的数学方向,苏老师建议我跟他读研拿个金融学位。我跑到桌子边,挑了口熟肉吃,然后又走到朱丘生边上,我说我读书是一回事,草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要不哪天清除文盲半文盲的工作清除到咱们家,能一下扫掉三分之二的人。
朱丘生觑了我一眼,他说你就糟蹋我吧。
我把他干净的一只手扯到我腰上,我说要不中午你也糟蹋糟蹋我?
我们开荤之后,一直还是我在上面,但是我直觉朱丘生不是不想,毕竟他总是对我的腰臀抱有极大的热忱。
我曾经洗得干干净净,躺得平平的,任他上。他当时试探了一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的脸。前戏的时候的确很不舒服,我能感觉到血气一点点离开我的身体,脸色都因为本能的抵制变得灰败。朱丘生愣了会儿,目光慢慢冷却下来,他说算了。
我是不太在意上下的,我想上他,也想被他上。现代科技没有发展到灵魂合一的程度,人们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进行最亲密的肉体结合了。我想他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也希望我里里外外都是他的。
朱丘生看了我一眼,不怕疼了?
不怕,你尽管来好了。我说。
他给了我两后背两下子,说我告诉你啊,我最近活可多了,累得厉害,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招惹我。
什么意思?我不满意地道,许看不许吃啊?
许看,朱丘生说。锅里的鸡爪被炸到起了金黄的虎皮,裹上了层麻辣鲜香的酱汁。他用筷子戳了一个出来,贴到我嘴边,嘴唇上登时就油温温热乎乎的。
许吃鸡爪,朱丘生说。
朱草生回来看见红彤彤的鸡爪恼得眼睛都快出火了,我当着她面全吃了,她也没办法。第二天正好赶上朱丘生上白班,我在做饭的时候又往肉菜里抓了一大把辣椒。
她狠狠地咬筷子,质问我,帽儿哥你明知道我不吃辣椒,为什么往菜里下?怕我跟你抢?那么一大盘子你吃得完吗?
诶,吃不完,我说,就是玩儿。
对待小滑头要沉住气,让她先来求你。朱草生硬是啃了两天菜叶子,实在忍不住了,主动过来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
她先占据了上座,说,你再这样我告你虐待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着急,毕竟饿肚子的又不是我。慢悠悠地回她,我想干什么……你都照做?
她一听能商量,起了精神劲儿,主动让我到上座去,甚至要给我捶胳膊捶腿儿。
照做照做,朱草生说,您老现在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再生父母,我的十八辈祖宗,只要您以后好好做饭,别往肉里撒辣椒,让我干什么都成,她想了想,补充道,让我往我大哥脸上画乌龟都成。
我没想让她往朱丘生脸上画乌龟,就想她做点正经的,没有生命危险的工作。把你作业本拿来,我吩咐,今儿下午把你数学题做了。
朱草生又摆出张寡妇脸。
不是,我说,让你写作业能吃了你啊?你不是自己平时在本子上涂涂画画挺来劲的吗?写作业就不行?
你以为我是不想写啊,朱草生说,我是笨,就是不懂,我就是不会。
谁说你笨的?谁骂你笨的?
朱草生的两只小手在桌子下面缠了会儿衣角,就,就班主任啊。
那个大肚子刘?
对啊,那个大肚子刘。
奶奶的,他一个一遇到圆锥曲线就不会,全靠看课代表作业本上课的东西说你笨?我看他就是脂肪多到把脑子撑爆了!不用理他!
朱草生扑哧一声被我弄笑了,然后她慢慢说,我想想哈,大哥好像也说过吧……
朱丘生也说过吗?
我觉得嗓子有点痒痒,咳嗽了两声,他,他说是为了你好,他不是你大哥吗,说了就说了吧。
朱草生支棱着脑袋看了我会儿,看起来像只打量人的小狐狸,然后她轻飘飘地说了句,帽儿哥,我发现你挺双标的哈。
双标吗?完全没有,我只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手把草生的作业本塞她眼前,我催她,赶紧写,不会的我教你。
事实上草生的数学思维确实是挺费劲的。我和朱丘生也没想着培养她上大学上研究生的,就是想让她趁着年轻学点东西。我拍拍她皱巴巴的小脸,行啦,别愁眉苦脸了,我说,你不爱做数学就不做吧,找个你喜欢的科目,帽儿哥教你点知识。
草生在书包里乱翻,翻出一本生物书。
她别的课本能全新出售,这本书却烂了个脚儿,还给上面的小动物画了帽子。朱草生说她开始听老师讲某某细胞觉得还挺神奇的,想把这科学下去,但是后来又变成每天练习题了,好没意思。
我开始给朱草生讲生物了,从最基础的什么是生物讲起。朱草生并不笨,她只是不适应应试教育,她是个“实践型人才”,激发她需要用各种实例。
我授课的全阶段她都没睡,眼睛有神地看着我,还时不时问点问题。休息的时候我惊喜地给朱丘生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制服朱草生了,别闲的没事就把人家小姑娘妖魔化。
朱丘生语气上挑,“哦”了一下,问怎么办到的?
我说要收复这个女人的心,先就要收复这个女人的胃。
朱丘生说我说的有道理,他说朱草生全身上下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那个胃。他说这话的时候,朱草生白嘴吃了一盘猪头肉。
然后她油光满面地向我提出了个对于她的水平来说很有深度和思考性的问题。
我啧了一声,士别三分钟当刮目相看啊,我说,你这思考力和你这饭量一样超群,说不定真是个材料。
朱草生回过头来回我,她说你肚子没大肚子刘大,讲得倒是比他好,你要是来教书,我们学校老师全都跳河得了。
然后我们俩就开始抢着吃猪头肉,成了一对快乐有爱的“姑嫂”,当时我们都没想到这段话会改变我们俩个人的人生轨迹,几乎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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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观阅!
第33章 两团雪
农村的冬天格外冷,因为电视报道了一氧化碳中毒的事故,朱丘生勒令我们把炉子熄了,全靠身底下的暖炕。暖炕要烧柴,晚上散热快,后半夜就会疲软。我们俩还好,时不时运动运动,草生就不行了,她直打哆嗦,让人想到那句:猪,感冒的时候鼻涕牛牛。
然后朱丘生说要去给草生弹床暖和被子。镇上有家店儿用的是古法,一杆牛筋大木弓,声声弦响,飞絮一般洋洋洒洒。我有个南方大学同学,来省城之前从没有看过雪,降温之后去弹了床新棉被,回来简直爱不释手,终日窝在里面不出来,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上盖的“雪地”。
我特喜欢弹棉花的声,有经验的师傅是有节奏的,且每位的音色频率都有细微的不同,这是种朴实的弦乐器。要了个六斤的,我在一边儿立着看师傅弹,朱丘生逛旁边的市场,忙忙活活进进出出。
他一会儿带了条围巾儿回来,跟他厂里发那条一样——红色的。他用围巾儿把我裹起来,领口塞得满满的,严严实实。我压低声音问朱丘生,好不好看?
他稍微点了点头,用口型说,“好看”。
朱丘生说看见那边有现杀鱼的,他去买条,让我拿了被子后在这儿待着等他。朱丘生说完后在我视野中留下个背影,短款棉袄下牛仔裤紧裹着两根长腿,整个人笔挺得像棵松树。好像又长个儿了,他今年二十二岁,至少有一米八五。
看了一会儿,他出了我的视线,而我被弹棉花的声音吸了回去,又低头看那团雪。
师傅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脸色黑黄,带着种手艺人特有的本分憨实。他一笑,脸上就起褶,皮层有了和肉分离的趋势,一层层迭起来。他停下了,脸上还带着那种很温和的笑,说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不像我们家啊,他长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
弹棉花是个很静心的活动,所有嘈闹的事情都静心。做事的声音大了,说话的声音就小了,慢慢的,就能听见心里的声音了。所以它不是吵的,不是闹的,在它噪音的外表下,有种恬淡的排他。
但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人群的吵闹声搅扰了棉花。师傅也忍不住停下来,抻着脖子往外望,于是弹棉花的声音熄了,人声潮水般灌进来,让人有一瞬的耳鸣。
门前堆着市场肮脏半腐的垃圾,垃圾堆边出现了另一团雪。
那是个留着长卷发的女人,正趴在地下,半边脸都埋到了泥里。她长着张保养得宜的脸,乍一看很有风韵,但精致的妆容掩不住眼角的细纹。显然已经不年轻了。
站在女人旁边的,是个同样长卷发的女性,或许可以称为少女。少女涂着鲜红色的口红,美在年轻,两根穿短裙腿岔开来,笔直地将女人拘禁住,拦在自己胯下。之后她俯身,“忒”得一口,一团白影从她艳红的唇里飞出来,女人头发上出现了一道黏腻的口水。
然后我才发现,那团雪是女人裸露的半个肩头。
师傅到了我旁边,又打起来了?
您认识?我问。
就在旁边那个高档小区住的,每周都闹好几趟呢,他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那个地上的女人还是领了证办了婚礼的呢,但好像原来也是个小三吧。她男人是个很有钱的老板,开豪车的,这几年不怎么过来了。倒是三天两头有年轻小姑娘上门,催她赶紧离婚让位呢。
三天两头有人来?
对啊,还是不同的。不过之前来的那个小姑娘没这么凶,顶多就是扯头发骂两句,哪像这,连衣服都扯破了。
女人被扭得没了力气,少女跨坐在她腰上掴掌,冲出一声声尖利的叫骂。师傅过一会儿就没了观看的兴致,退回了房里,慢慢整棉花被子的形状。
真是闲的,有那个钱,有那个命花吗,给人当小三有什么好的。他说。
一把年纪了,懒得老婆提离婚,玩了人家小姑娘还把人当枪使,好意思吗。
真不知道图啥。
我愣着看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图啥。
大街上,那个少女累了,她身后带的人又踢了那女人几脚。少女抱着胸,脚踩着那女人的肩膀,说,老女人,不要脸,你脸上皱纹都能夹核桃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和你上床就他妈的像操死人、奸尸。
说完,她扬长而去,留下那个女人趴在风里。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开了,带着或兴奋或鄙夷的表情,又回到了各自的轨道。
女人一直愣愣地坐在路中央,昂贵的真丝衣领被扯开,露出了半边的内衣,但她好像觉得没有遮掩的必要。没人管她,她就那么坐着,甚至连来往的车辆都觉得没有撞她的必要。
我拉起来自己的围巾,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慢慢走了过去,解开了自己的外衣。我把衣服披在女人身上,替她紧了紧,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