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茴香饺子,我属于特爱,朱草生和小叔属于特恨。看着一个个胖嘟嘟圆滚滚的饺子,我说你都准备好饭了,还问我和不和同学去玩?
朱丘生笑了下,没说话,好像笃定我会和他回来。
之后的日子陷入每天瘫着看电视的百无聊赖,朱丘生和朱草生一个上班,一个上学,我闲到每天对着老黄狗说嗨。
出分那天我和朱丘生去了隔壁村的网吧,输了查询信息,我深吸了口气,我说,朱丘生,我可点了啊。
点吧点吧,他回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屏幕。
鼠标往下移,他瞳孔收缩了一下。我又停了,我说,朱丘生我可真点了啊。
他差点一口气梗死,说快点快点。
我深吸了口气。
那个,哥啊。
朱丘生被我遛了好几圈,真是烦了,问我,你他妈又怎么了?
我笑笑,万一……咱家那地能给我种吗?
朱丘生白了我一眼,说,靠,你他妈种什么地,落榜了直接跟我去厂里当学徒去,看不累死你丫的。
我拐了他一胳膊,说,我就说说嘛。
然后我趁他不注意点了查询键。页面跳转,我们俩都愣了,呆呆地盯着屏幕。
半分钟左右,旁边机位的老哥大叫网管来碗康师傅的声音喊醒了我俩。朱丘生的嘴角收不住,一等一的灿烂,给了我脑门一大巴掌,说你小子可他妈太争气了。
我整个人都傻了,晃了神突然眼热。
朱丘生拉着我出了网吧,我一直感觉脚底下轻飘飘的,好像踩不实,朱丘生回头看了我一眼,伸手摸我的脸。
你怎么哭了?
我觉得哭哭啼啼的挺丢人,但眼泪怎么也擦不完。一边呜呜地哭,一边哽咽着对他嚎,我说我他妈可太争气了。
一百零八分,我比一本线高了一百零八分。
朱丘生又高兴又好笑地看着我,我哭岔气了,开始一个劲儿打嗝,他一边帮我顺背一边笑。我俩一个哭一个笑,像隔壁精神病院里刚刚跑出来的,好多过路的大爷大妈好奇地看着我们。
好啦,朱丘生揉我的脑袋,在这儿给人参观啊?
我好容易收住了眼泪,又被口水呛着了,咳得昏天暗地。我扯着他的袖子叫他,哥啊。
诶,哥在呢。
我抽抽嗒嗒的,我想吃烤串儿。
朱丘生憋笑,领我往饭店走,先叫了三十串五花、二十串羊肉还有鸡翅啥的。菜刚上来,我的眼泪还没止住,一边吃一边哭。
他把纸巾折出角,按在我脸上抹掉我的泪,嫌弃得说,行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几天没吃饭呢。
我把手往他手上一搭,说我要喝酒。
别闹,朱丘生哄我,你那屁大点酒量两杯就找不着北了。
我把头往他肩膀上一蹭,我说我不管,我就要喝。朱丘生最后拗不过我,给我叫了一瓶啤酒,自己叫了一瓶白的。
我喝了杯啤酒,脸上感觉热热的,朱丘生直接对嘴吹那瓶白的,一点酒从他嘴角溢出来,顺着他的喉结滑进他衣服里。
我伸手帮他抹了,手和他的皮肤有点肤色差。他侧过头看我,我又闹他,说你给我尝口嘛。
朱丘生淡淡瞟了我一眼,给我倒了一瓶子盖儿。
白酒入口辛辣,刚碰上去就烧得慌。那瓶口又窄,我只能像猫儿喝水一样,用舌头舔。
我一边舔酒一边看他,朱丘生看了我一会儿,错开眼去,突然闷声来了句,明天给你爸打个电话,把你分告诉他。
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吃进去,说,你要成铜锣村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了。
是,我说,我要成大学生了,这大学生不是他爹妈养的,是你朱丘生养的。
他不容置疑地说,他毕竟是你爸。
我把瓶盖放下,他又转回来了,定定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吃两串肉的功夫,我出了口气,说,行,我明天就告诉他。
嗯,他说,还有啊,你大学准备报哪,去首都吗?
我头一次意识到上大学会和朱丘生分开,同时意识到“前程似锦”与离别同义。我的分够上首都不错的学校了,但是……
但是我舍不得。
我没再说话,朱丘生也没有。我一根根吃着串,朱丘生一口口喝着酒,一直到周围的一桌桌都吃完了。
朱丘生旁边摆了一个白酒瓶子,还有些啤的,他一向海量,起身的时候却腿一软,差点摔了个趔趄。
我上去把他一把搂住,他的半边耳朵都热了,变成软绵绵的粉红色。我扶着他往铜锣村走,轻声问他,怎么喝这么多。
高兴啊,朱丘生说。
我的手穿过他的胳膊搂在他腰上,夏天的衣服薄,能清晰地摸到侧腰的轮廓。朱丘生的头倒在我颈侧,喷出的气温温热热的。
我的心尖儿都在颤,他哪有过这么软乎的时候。
我半抱着他走过村头,大半个村子都睡了,笼着一片月色。明月皎皎,清清冷冷的,但我快被朱丘生烫熟了。
我的“瘾”在蠢蠢欲动。
路过家附近山坡上那棵歪脖子树的时候,朱丘生的身子滑下去了一半儿,我弯腰把他捞起来,在低头的一瞬间,脑里嗡地一声。
朱丘生吊着眼睛在看我。
他的眼角变成薄薄的玫瑰色,极黑的眼珠蒙了层浅浅的水雾。朱丘生懵懂地看着我,他的美,他的勾,全都不自知地散了出来,像无人之地少不经事的野玫瑰花束。
他那一眼,把我心里的弦给看坏了。
火从他露出的半截肌肤上蹿了起来,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朱丘生已经被我压在了树干上,我低头叼住了他的唇。
来不及停下了,在我碰到他嘴唇的时候,我的身体都在战栗,那种感觉是奇妙的,很新鲜又很熟悉,仿佛我与他生来就该唇齿相依。他的唇上有酒味儿、花椒味儿、孜然味儿,但基调是甜的,葡萄的甜味,云朵的甜味,甚至是眼泪的甜味儿。
我强吻了朱丘生,在夏夜的风里。那滋味太美妙了,以至于我来不及悔过。
他的牙齿紧关着,我最远只能尝到他的牙龈。他整个人,他的嘴角,他唇上的那道疤痕,都被我弄得水淋淋的。
我在卖力地纠缠他,他 却僵得像块没有思想的石柱,怎么也扭不折。他没有任何回应,葡萄藤直挺挺地不愿缠绕葡萄架子。
朱丘生眼睛撞进我视线里。
他的眼色深到让人看不见眼白,就那么冷冷地注视着我。我停了下来,愣愣地盯着他。
他淡漠地看着我。
朱丘生已经没半分醉意,他静静地等我起身,然后一把推开了我,他与我擦身而过,没有理会我暴露在空气下已经浓郁到刺鼻的情愫。
十八岁零四个月,我解开了罪恶的一角,主动的,没有受到蛇的蛊惑。从此无论是极乐还是污秽,我都要承受。
但我说过了,我真的来不及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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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纸,啪!
第27章 回吻
朱丘生从第二天开始躲我,早出晚归的。我醒的时候灶台都冷了,桌上只剩下保温盒里的包子和粥,我躺下之后才能听见人回来,不进屋,直接到平房下的小间里去凑合。
持续四天,我实在被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折磨劲儿烦透了,左右馅儿已经漏了,死也得让我死个痛快。
我和朱丘生开始了“他逃他追”,结果我六点起他五点走,我去敲小间的门他装不在,就算布了天罗地网,朱丘生每次也能从我手指缝溜走。
但机会总是有的,第六天我在平房上嗑瓜子,老远看见歪脖子树下有个细长的人影,一看,果然是朱丘生。
我迎着他走过去,他转了过来,这次没躲。傍晚残余的光影把他整个人包起来,光的中心是他叼着的烟蒂,明灭闪烁。也是那一次,我隐隐觉得,朱丘生的烟瘾是因为我。
这次他脚底下躺了五具吹灯拔蜡的烟尸,滚在灰里。我朝他走过去,大着胆子叫了声,哥。
朱丘生穿着厂里蓝色的短袖工服,长身而立,将漫山遍野的橙色都压了下去。他吐了口烟,说你还知道我是你哥?
我们应该紧挨着的,毕竟我们之间连层窗户纸都没有了,但他站在夕阳的光里,我身上是昏了的天色,这一道光影,像天堑一样把我们深深分隔。朱丘生头发变成了金色,这让他显得神圣肃穆,他的长睫毛抖了抖,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初三,我说。
很久了,不可考了,至少是三年单相思。
朱丘生像个铁面无私的判官,而我是个正在受讯的恶徒,除了老实交代我别无选择。他的眼珠盯着我,在判断我是该留待改造还是不得超生。
他问了我几个问题,简洁的,然后空气静了下来,审判长给我机会最后陈述。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大胆,到了最后阶段还不知悔改。我说哥,我对你,是真的。
我言辞激烈,我说不是同学之间的喜欢,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甚至不是男女朋友之间的喜欢,是那种想亲你抱你想睡你,想和你死后埋在一块儿,然后到了阴曹地府,到了下辈子还想亲你抱你睡你的喜欢。
他别想我认罪认罚了,也不能期待我回归正常弟弟的角色,没有正常的弟弟会对哥哥抱有这么污秽的念头。我把我的一切坦诚给他看,从皮肉到骨头,我就是脏的、乱的、贱的,这些都改不了,死也改不了。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恶。
时间和山风突然就停了,朱丘生的烟也抽到了尽头。他挑着眼梢儿看了我一眼,脸隐在阴影里,他的目光神情都显得晦暗不清。
他用力抽干了最后一口,第六支烟蒂也落了下来。我听见他说,卢子卯,我再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最后一次悔过的机会。
审判长很慈悲,但被告是不知好歹的,他不要。
不后悔,我说,我怎么样都不会后悔,喜欢你不后悔,亲你不后悔,今天和你说了也不后悔,就算你恶心我,把我一巴掌从这山推下去,把骨头肉都摔烂被鸟吃了我都他妈的不后悔。
我说完了,我等着他发落。但前面突然刮起来一道风,回过神的时候,我被重重推在树干上,后背、嘴唇全都疼出火了。
朱丘生的睫毛近在迟尺,扫在我脸上,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朱丘生在吻我,这个念头让我有种精神错乱的恐惧,他居然在吻我。
他亲得太狠了,舌头毫不犹豫地敲开我的牙关,凶悍地掠夺着我的氧气。他经过的每一处,都像焊刀切割金属一样冒火星子,热气从口腔侵袭至神经的每一处。我眼前的景物都看不清了,只剩下他闪着火光的一双眼睛。朱丘生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狠实地掐着我的腰,他漆黑的瞳孔不眨也不避,死盯着我。
朱丘生很记仇,他要在同一地点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不,不是还之彼身,是十倍、百倍奉还,我的脑袋晕得厉害,身子被他悬空吊在树上,软得要命,但他的这场征伐还远远没有结束。
铁锈味儿从嘴角涌了出来,这场掠夺也激起了我体内的暴虐因子。我喘了几口气,缓了一息的神,就毫不犹豫地压了回去。
我们从树上滚到地下,眼睛里喷出纠缠不休的火,我啃朱丘生脖子的时候,他凑在我耳边骂我。
他说卢子卯,这是你招我的,我给过你机会,你他妈记住,吃进肚子里的,就别想让我再吐出来。
夕阳落下来了,无边的黑暗开始吞噬肆虐。审判长撕开了他的法袍,他光洁神圣的躯干开始拥抱污秽的一切,葡萄藤裹紧了我的每寸皮肉,不留一点缝隙,我们一起变成水葫芦,变成水潭里的孑孓,变成披着人皮的牙尖嘴利的怪物。
我和朱丘生好好打了一架,受伤范围全在唇部,唇沿和唇面变得火辣红肿。
朱丘生先恢复正常,住了嘴,抓住我的后颈,把我带离了他的身体。
我的舌尖抵了下唇面,问他,怎么了?
该做饭了,朱丘生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冷傲地转了回去,颇有点六亲不认的架势,但半边僵硬的身子把他出卖了个彻底。我看他这纯样儿心里就稀罕得不行,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个带响儿的,笑话他,谎话精,别扭死你。
朱丘生脸色还是很镇定,像刚刚是我轻薄了他似的。他说什么别扭,我才不是。
我继续闹他,就你这样还为人哥表呢,你明明就也喜欢我,是不是?
朱丘生没说话,咳嗽了两声,说快点儿,回家做饭了。
我手往他眼前一伸,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我说你背我回去。
朱丘生给了我腿肚子两脚,一边一下,说你自己没长腿吗,这两只是什么?
我的手完全没收回来的意思,就差原地打个滚儿求他摸我肚皮了,我说朱丘生,朱孬蛋,哥,好哥哥,朱哥哥,快点背我回去,背我回去了就给你当媳妇儿。
就算我没什么夜视能力,也能感应到他脸“腾”一下红了。朱丘生蹲下来背起我,一声不吭。
我凑近他耳边,把他耳垂含住,轻轻拿牙齿磨,朱丘生差点儿尥蹶子把我翻沟里去。我听见他轻哼了一声,低笑着问他,这么敏感啊?还是害羞?
闭嘴吧,他说。
怪不得上次在车上摸你耳朵反应那么大,我在他被吮得发热的耳侧落下个若有若无的吻,然后贴近,我的语气夸张,却全是真情实感,我大喊了一声,朱丘生我他妈真是爱死你了!
朱丘生被我嚎得一愣,随后很轻地笑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说了声“嗯”。
我没饶过他,追问,你呢?
朱丘生过了一会儿,惜字如金地说,我也。
也什么?我拧了他一下。
他说,也爱。
我的腿“啪”抽他侧腰一下,我说朱丘生,你连起来能死啊?
然后他就死活不说话了,一副“老子就是装哑巴你他妈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他进屋就开始淡定自若地摘菜洗菜,不管我在他旁边瞪着个大眼面色不善。
飞了半天刀子,朱丘生终于芒刺在背了,他朝我招手,过来。
我很没出息地屁颠屁颠过去了。
朱丘生托着我的下巴,把我又亲了一遍,然后拍拍我肩膀,说,傻帽儿你去把黄瓜拍了。
好了,又是给颗甜枣再给一巴掌了,我能让吗?最起码得给两颗甜枣。我问他,晚上回来睡吧?
朱丘生接收到我“床已铺好,可缓缓归矣”的信号,轻轻“嗯”了声,然后说,草生去同学家写作业快回来了,乖,晚上再闹。
得嘞,我应他,转身把黄瓜拍了,哼着歌儿加了好多虾米。
晚上草生哼着小曲回来,路过我又顿住退了回去,打量了会儿,她眼睛瞪得滴溜儿圆,哎呀妈呀,帽儿哥你嘴怎的了?
我刚想说蚊子叮的,朱丘生又路过了,草生又惊呼,哎呀妈呀,大哥你嘴又怎的了?
我俩对视了一眼,他没说话,我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回答她,啊,我们嘴是辣的。
对啊,我眼看着天,你大哥脑抽,中午做饭的时候把辣椒面儿当盐巴撒锅里去了,我们又都懒得再做,嘴就吃成这样了。
她好像还想问什么,朱丘生咳嗽一声说锅里饭好了,赶紧进屋吃饭。
晚上我洗完澡回屋,看到两个枕头被并排放在一块儿,都是蓝白格子的,清爽又暧昧,空气里都是干净的皂角味道。
我乖乖躺下,心想我在做梦吗?
嘴巴还火辣辣的,不像在做梦。
我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呲牙咧嘴,我没在做梦。
朱丘生冲洗过出来,带了滑润的水汽,把我也浸湿了。他没扭捏,大大方方把衣服脱了,露出他挺拔伸展的身体。
我爱朱丘生无关皮相,但他偏偏连皮相都让人见之难忘。
朱丘生轻巧地上来了,那双细长的眼睛扫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卷起了我的热血。那一刻,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把朱丘生妖魔化,他是个惊心动魄的美人,他看我一眼,我就万劫不复,他再看我一眼,我又死而复生。
我朝他扑了过去,把他禁锢在我臂弯里。他的手蹭着我的腰,缱绻极了,我咬他的耳朵,我说小辣椒,心肝儿啊,你把我的皮肉都磨薄了。
朱丘生不爱说话,他吻我要多一点。我将他的锁骨咬得斑斑驳驳的,他惩罚性地拍了我臀部一巴掌,哑着嗓子说,小狗别闹,我明天还上班呢。
我回了他一下,我说你起反应了,咱俩礼尚往来,我帮完你再睡。
实际上,还是朱丘生更无师自通一点,把我弄得求死不能。我累得倒在他怀里,阖着眼休息。
他大概以为我睡了,侧了侧身子,让我睡得更舒服一点。朱丘生悄悄吻了我的眉心,我听见他小声说,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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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猴中意哩呀!
第28章 酒疯
我的高考志愿报了省城大学,一志愿录取。朱丘生盯着录取结果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亮亮的,然后问我,什么是理科综合试验班啊?
我凑近他耳朵,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朱丘生变成我男朋友后,我一直没个正形,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挂他身上。早上洗漱的时候他总盯着镜子发呆,然后无奈地说,我还上班呢。
我从身后搂着他,说我克制在脖子以下了,你扣子全扣完没问题的。
朱丘生弹了我个脑瓜蹦,说我大夏天扣子扣到顶,奇不奇怪?
我问他,你不喜欢?
然后他就又不说话了,朱丘生很少在我面前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调侃他,我说你早晚是要长长鼻子的。
拿录取通知书那天朱丘生停车在校门口等我,他半靠着自行车座,腿有那么长。我趁着别人不注意闷头在他嘴唇上啵了下,然后撒丫子跑了。
班主任办公室聚了好多嗑瓜子喝茶水的无业游民,罗明看见我就大呼小叫,嚷着来了来了,榜眼榜眼!
我最终成了凤凰眼珠子,全校第二名,也是全镇第二名。
第一名稳坐钓鱼台好多年了,高一起就遥遥领先,这次更是超常发挥,一下成了我们中学第一个考上“某清”的。而我,我更像个被大馅饼砸中脑门子蒙圈了的二傻子。
班主任问我要不要给学弟学妹做个经验分享,我推拒了,其实是怎么考到这个分数的,我也不知道,但一定和朱丘生,不,我男朋友有关。
六百多分,我单打独斗最多考三百分,朱丘生自己占三百分。
罗明和我都上了省城大学,他学的是土木工程,他调侃说我俩又再续前缘了。
我打了他一下,我说又粘一块儿,你烦不烦?罗明说我真是始乱终弃,然后问,你怎么没报首都的大学?
我说,省城大学也不错啊,985里都算很出众的了,我报它还能挑专业,何乐而不为?
罗明看了我一会儿,说我还以为你不愿意留在家这边呢。
的确是的,但那是十五岁往前的我。我不是山民,在山里是没有根的,我想走得越远越好,我想逃离。但后来不同了,后来我对这片山爱恨交织。
我凑近罗明,说悄悄告诉你啊,省城大学给了我这么多奖学金。
这是个早就做好的,最合理的、经济的选择,毕竟我不会再要卢三白的钱。后来因为朱丘生,这个选择又多了点浪漫。
我们商量,等我毕了业,在那边立稳了,我们就去省城安家。他找个省城的工作,带上草生和小叔,我们一家四口热热闹闹过日子。
朱丘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但他把我的手抓得很紧。我和他说起初中毕业旅行的地方,谈起岳山上的千年古刹和山脚那家让我们赞不绝口的包子铺。我说草生要是争气,到时候就在省城上高中,考更好的大学,我们俩赚钱供她,将来给她带孩子。
朱丘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突然凑过来吻了吻我鼻梁,他很少在我醒着的时候做出这么温柔的举动。他微微一笑,叹口气,说你啊你啊。
我说这个安排不好吗,咱们家可以安得离中心公园近一点,方便你退休之后去和公园那些小崽子玩弹珠,欺负小孩。
这仿佛太远了点儿,但我只要看着他,我就想到了一生。
罗明把我叫回魂了,他问我为什么笑得一脸荡漾,我说这不是一下子想到这么多钱有点儿激动吗?
他说你别想骗过我这火眼金睛,老实交代,是不是找女朋友了?
女朋友?还真不是。我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没有,我说我交女朋友了你能不知道吗?
罗明盯了我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端倪,问我要不要今儿或者明儿后儿陪他去打球。
我说明儿或者后儿吧,今儿我要回家送录取通知书。
罗明乐了,说,你这录取通知书什么大宝贝还要亲自押送?
我笑笑,说我给朱丘生看看去。
罗明头也不回转身走了,留下一句话,行了,找你那宝贝哥去吧。
走到校门口附近,又有人在身后喊,卢子卯,卢子卯你等一下。
我刚转头的时候还没看见人呢,低头看见个毛绒绒的头顶,哟,小学委。
我俩除了那场厕所同坑之谊外没什么交情,他拦我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张文彬穿着浅米色的T恤,厚刘海撩了上去,又把眼镜摘了,看着还挺清秀的。他递过来个本子,说我想让你给我填一下同学录。
我坐在花坛边上给他填。张文彬的同学录大半都空着,我边写边说,那你一会儿抓紧去老师办公室,他们都在那儿,晚了赶不上了。
张文彬点头说好,我在毕业赠言一栏飞快填了前程似锦四个字,想到他在卫生间里背单词,又加了句wish you a bright future。其实我在普通同学面前一直挺人模狗样的,要是换了罗明,我绝对要在他同学录上写“小心痔疮”。
我递给他,刚准备说走了啊,张文彬叫住我,问你是去省城大学吗?
你好厉害,考得分那么高。
你也不差,小学委你去哪了?
张文彬去了个南方的大学,我说你看着就挺像南方人的,温柔文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叶落归根。他仰头看着我,欲言又止,目光瞟向我身后。
我看到他的脸色突然黯淡了下来,像一下从盛夏到了深秋。
怎么了?
张文彬笑得勉强,摆手。他说了声祝你一切顺利,毕业快乐,就像一阵风一样刮走了。
我往外走了两步,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是朱丘生。他若有所思地往张文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问我,拿到了?
嗯,你怎么进来了?
朱丘生清浅地一笑,门卫大叔早认识我了。
我把录取通知书往他面前一放,朱丘生看了很久。我凑到他耳边说,你怎么弄得和看皇上的圣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