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她转头看我。
商量个事吧,你要不要叫你哥是外祖父?
她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意思是“我怎么觉得你后门儿在放气”。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屁话,我无意搅乱朱丘生家的人物关系。我只想着朱丘生是我的小学同学,他对我算得上长兄如父。
而我,或许有那么一点想对朱草生长嫂如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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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大概会有一点微妙的进展∠( ? 」∠)_
暖水瓶立大功(嘿嘿)
第21章 暧昧成瘾
吃过了饭,磨磨蹭蹭就到了晚上,我到院子那根摇摇欲坠的晾衣架下面,把被子扯下来就往房里抱。朱丘生过来摸了把,说,放回去,没干呢。
没事,凑合凑合,我说。
他觑了我一眼。你想伤风感冒?
家里一共没几床被子,草生怕冷得盖三层,朱丘生就剩两层,分我一床他能冻死。我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听见他轻咳了一声,说,算了,咱俩睡一个被窝儿吧。
我的喉咙上下一滚,咕噜一下。朱丘生的神情自若,仿佛说的是件如咱俩一块儿喂猪洗碗一般稀疏平常的事,丝毫不知道他对我的诱惑堪比在别的青春期男生身边放个光溜溜的大美妞。
我愣了两秒,然后说,成。
当晚洗澡的时候我打了三遍肥皂,皮肤洗得透明发红,连手指缝里都透着清新的皂角味儿。我穿着睡觉穿的棉质T恤钻进被子,先轻手轻脚地在朱丘生的位置上躺了会儿,枕头上还留着他好闻的味道,我猛吸了两口,觉得脸有点烫。
“非法作业”持续了一会儿,他还没收拾好过来。
我很有反侦察意识,过了一小会儿就坐起来向窗外看,朱丘生还在院子里抽烟,嘴角边衔了束火光,照亮了半边脸。我在他看过来之前猫了回去,觉得自己还挺像个暖被窝的小媳妇儿。
他回来的时候,我早就在自己的一侧钻好,手脚都缩在被子里,像个安分守己的木桩。两只枕头间隔了深深一道沟壑,他看了一眼,问我,这么大地儿,中间留着跑火车?
我没说话,他一径儿脱衣服上炕。他把外衣的拉链拉开,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小叔单位发的,料子特别保暖,羊毛细绒制品,一共两件,他一件我一件,他的那件十天有五天都穿着,因为摩擦和频繁地换洗袖口位置磨得起球。
上衣才拉到腰的位置,一截浅灰色内裤从他裤腰上探了出来,包裹着若隐若现的人鱼线。我鼻腔发热,实在受不了刺激,一激动就把灯绳扯了,然后我俩都在骤然的黑暗里愣了几秒,静谧的空气险些隐匿不住我山崩般的心跳。
靠,我听到他骂,你干嘛,我还没脱呢。
然后又是一阵窸窣。
摸黑儿脱吧,我咳嗽下,故作镇定地说,摸黑儿脱衣服又不是摸黑儿吃饭,你还怕吃进鼻子里?
那个“里”字儿还没出来,只听哗啦一阵风声,夹着什么东西,“啪”一声。我脸上一闷,伸手摸,朱丘生把上衣扔我脸上了。
脸很疼,那人显然没情趣,不是想和我玩什么脱衣舞。
操,你干嘛?我说。
谁让你扯灯绳的?他嘟囔。
我把他的衣服三两下折好,放在枕头边,侧过身偷摸儿地往里面埋,衣服还带着体温,温温热的,还有股烟的辛辣。
哎,朱丘生出声,黑夜里气音带着迷离的暧昧,你离那么远干嘛?贴墙上不嫌冻得慌?
我还是背对着,没理他。过了会儿说,你身上烟味大,熏得厉害。
怪毛病,他轻声骂。然后被子一动,他钻了进来,在最远那端。
炕烧得暖融融,钢筋上去都能柔得化成一滩水儿,化成水了上下眼皮就容易打架,我窝了不多会儿就睡了。大概到半夜的时候,气温越来越低,冷气长眼睛一样从被子缝儿往里钻,半边身子都发凉。
实在受不住,只能手脚一齐往里缩,弯成个虾米形状。我迷迷糊糊的,感觉被窝里有个热源吸我过去,身子就不自觉往那侧滚。恍惚间怀里多了个光滑温暖的东西,我贴着,舒服得要命,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睁眼,先看到了半截赤裸的背,肩膀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我怀里的人还睡着。我的手搭在他腰上,一夜的时间压得严实,抬起来的一瞬发出“啵”的一声,露出个水乳交融的印子。我的胸膛贴在他温热的背上,只隔了一件极薄的衣服,小腹处是他挺翘的臀部。
等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顶在了他尾椎骨上,清晨施了特效般放大了触感,简单一挨就叫人头皮发麻。
朱丘生有一具纯男性的身体,与温软无半分联系,但只要一碰,我就陷到了底。他是长着刺猬壳的云,外层坚硬如许,本质却还是云,如梦的、缱绻的云絮。他的刺挡着我,他的絮却围着我,一进一退,一攻一守,谁也逃不过。
我知道,我对他的“瘾”又犯了,“瘾”是骨头痒,“瘾”是心口疼。
我身体轻轻地蹭了下,我在云朵边的活动是小范围的,不解渴,热气轻轻呼在背上,这是一种赤裸的亵渎,但有毒的蘑菇是最鲜艳的,最诱惑的。我靠着他,皮肤开始滚热。
然后我听到了笑声。
朱丘生慢慢侧过身,身体与我稍微蹭了下。他没全部转过来,眼神都是不可见的,我只能看到他嘴角的伤痕。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再发出声响。
我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
很早,比你醒得早,他说。
他明知道我要问什么,他已经回答我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一扬,丢了一卷东西来——白云似的一团。它狼狈地滚到我脚边,大敞而开,半面床都被铺满。
我把它收拾起来,用背望着他,听他不耐烦地说,快点儿。
羞耻和惊惶没有让火消下来,反而越烧越旺,变得旺盛难防。它突破了防火带,点燃了整座山林,但那杆旗帜高扬着,不肯倒下。
呜咽声从喉咙里钻出来,不知羞耻地往外冒,但我的手不了解我自己,它是机械的,直到发胀发麻。然后我被人转了过去,他的阴影笼罩我,居高临下。
他的手顺着我的腿滑进来,我听到他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问,在学校憋坏了?
朱丘生自下向上看我,上挑的眼角,逐渐变成两道狭长的钩。
撕扯着我魂魄的钩。
柔韧的葡萄藤伸长了,慢慢缠住葡萄架子,然后葡萄粒成熟,烂化在地里,变成一滩湿漉漉的汁水,他漫不经心的眼神扫了过来,我看到那些葡萄藤又扭了成水葫芦,铺天盖地,变成窒息的妖绿色的云层。
他说,什么?
我只能发出溺水一样的喘息,模糊的音节从腔道冒了出来,他的名字被吐成混沌难察的一团。他的眼睛变得深不见底,水潭一样,让人不敢去望。
他握住的不是皮肉,是命门,是我的魂魄。我的魂灵在他指尖,任他挑逗撕扯,然后他临危不乱地一扣。
我被他撕成了片儿,废弃在被子里头。朱丘生看了自己的手一眼,眼神不知是嫌弃还是别的,他的皮肤上一片晶莹,我弄脏了他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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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帽儿:磨磨蹭蹭(快乐吸朱)
小朱哥:醒
傻帽儿:继续磨磨蹭蹭(一大口)
发现上一章有猜中下一步的大聪明哦(///▽///)
第22章 我心里有人
朱丘生出去了,放我自己休整。肺部恢复供氧后,我第一个念头是:他会不会恶心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什么,看出了多少,以及,他是怎么个看法。
我辗转反侧一早上,到中午烧饭炕热的时候才下去,然后我明白了朱丘生什么看法,他的看法是没什么看法。
他叼着根吸了一半的烟,面色如常,然后我知道他把我早上的动作定义为“憋坏了”,把他自己的举动归为“向憋坏了的弟弟提供帮助”一档。
真是,好又不好。
我搬了个小马扎凑到他旁边,看着灶台底下的火,火舌卷着油津津的松枝,烧得作响。朱丘生的眼全落在炸开的火花上,没看我,也没说话。
我耸了耸鼻子,嘟囔了句,你烟瘾怎么这么大。
不大,他说,偶尔抽抽。
朱丘生是在初中开始吸烟的,什么契机我不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抽得很熟了。他抽两块钱一包的北戴河硬红,好多人说难抽,又苦又呛,他却莫名很喜欢。说来也是怪,那股淡淡的烟气从滤嘴进了他体内,在被嗅进我鼻子里,就成了甜味。
我看了看他,指节没有夹烟的痕迹,牙齿也没变黄。
你昨天到现在,都抽了半包了吧,我边帮他捡柴边问。
平常不怎么抽,他说。
我看了眼悠闲的灶台,和隔壁睡得日上三竿的草生紧闭的门,没明白他的“特殊”是哪个“特殊”。
傍晚的时候小叔来了,他越发不修边幅,半长不短的头发配上黑灰色的脸蛋,弄出一股“非洲相”。一进门儿我就先把他手里的东西解了,满脸堆笑地说,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啊?
小叔敲我的头,“咣当”一下子差点儿没把我杵进地里,兔崽子,他说,那两条秋裤、两条烟给我放好了,不是给你们的。
那是那是,我说,您要是给朱丘生买烟就不用进我们家门了。
小叔突然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我来,他的眼型和朱丘生是很类似的,细长上挑,但少了沉稳和淡漠,这点微妙的区别让朱丘生更像家主。
他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轻轻地笑了下,弯腰把草生抱了起来,说好蛋儿,吃什么好东西了,又重了,小叔都抱不动了。
草生不喜欢自己“好蛋儿”的小名,更不喜欢别人说自己重,小叔在她雷区来回蹦哒,成功把她惹毛了。我听见她毫不客气地说,是你老了。
嘿你个小兔崽子,谁教你的这话?小叔一边捏草生的脸蛋,一边和我比口型:像你。
对,是挺像我。
别人是祖国的花朵,朱草生是祖国的杂草,我说她继承了朱丘生的臭脸,朱丘生说她继承了我的臭嘴,她从头黑到尾儿,从里黑到外,是个很合格的臭鸡蛋。
臭鸡蛋从小叔的怀里滚下来,跑来熏我,她说帽儿哥你说小叔为什么还不结婚啊?
啊?我愣了下,那你得问他。
我问了,草生说,他说不着急,男人四十一枝花,按照这种说法,他今年三十四,还算个花骨朵。
我看向他,花骨朵正跟朱丘生借火。小叔抽烟不是小品怡情,他是疯抽,是猛抽,一根接一根儿地不停口。我想他在这么作下去,不用开花就得烂根了。
我帮你打听下,我答应朱草生。
晚饭朱丘生炖了一盆地三鲜,炒了土豆丝、西红柿鸡蛋和猪肝,又切了小叔带来的两斤猪头肉。主食是他上午揉面蒸的馒头,又白又软,我能白嘴吃一整个,甩我们学校食堂好几条街。朱草生手贱,端盘子的时候就偷嘴吃了好多瘦肉。
小叔开了瓶烧酒,说你俩陪叔喝两盅。
我还没说话,就听见朱丘生说,我陪小叔喝,傻帽儿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股软劲儿,像护犊子。我突然脖子一梗,为什么我算了,我也陪小叔喝。
朱丘生瞪了我一眼。
他自己烟酒不离身的,到了我这儿就像防狼,漏一点儿肉腥都不行。我一指杯子,满上满上。
我和他眼神一对,火星子就直往外冒。过了一分钟,我俩同时软了,我说,就一杯。
朱丘生说,先吃菜。
小叔哄小孩一样给我倒了一小瓶底儿,然后开始吃饭。全程都是小叔在说话,从他们矿最近的新鲜事儿到镇上电影院放的新电影,草生时不时问他一两句,我应和着,朱丘生不大说话。
他不说话不代表没存在感,那双手一直在我眼前晃着夹菜,朱丘生喜欢的东西很简单,西红柿鸡蛋盖饭。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更偏爱西红柿一点,看见大块的鸡蛋就扔进我的碗。
没搅开的鸡蛋块儿很嫩,我还挺喜欢。
小叔天南地北地聊到车的时候,朱丘生才插两句嘴,他技校学的是汽车专业。他一口一个参数,成功把我唬住了,瞪着眼睛看他。
朱丘生侧过来看我。
厉害啊,我说,这么多学问?我都不懂。
他“嗯”了一声,说你不用懂这些,没什么了不起的。
下肚的那半口酒有点热,朱丘生的脸在我视线里有点儿迷糊,他低头,然后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推椅子起来了,说我抽根烟去。
小叔已经喝得稀里糊涂了,朱草生一直和我使眼色,我赶鸭子上架,问他,小叔,我们高中有个女老师,挺漂亮的。
他摇晃着酒杯,好像想数清有几个我,从鼻孔里应了一声。
性格也很好,很文静,今年二十八岁,老家是隔壁镇的,还没对象,给你介绍下?
小叔脸红脖子粗,摆了摆手,不用。
挺好的姑娘,我说,她是教语文的,很喜欢古诗词,你不是说你联中的时候当语文课代表吗,你俩肯定聊得来。我在草生鼓励的目光里,悄悄给我中年秃顶的语文老师上了柱香。
小叔抬头,联中?
然后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像被一击戳到了开关,引发了山洪。我逃到院子,朱丘生正靠着平房的台阶,脚底几只烟头,我数了数一共三根。
抽这么猛?我说。
他没说话,把脚底下的火星踩灭了,袜子腰儿太短,露出的半截脚腕都泛着红。
不回去?我问。
他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口里吐出一股淡淡的烟气,有点辛辣,但是并不难闻。他说,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因为草生,我戳到小叔伤心事了,把他弄哭了。
什么伤心事?
我抬眼说,我问他为什么不找对象。
他怎么答的?朱丘生问。
我心里有人了,我说。
门口一辆摩托车轰隆着经过,惹起了家里半死不活的老黄狗。它像是突然想起来看家护院的职责,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狂吠着。朱丘生扯着它的绳子把它抓过来,连声说,好了好了,不叫了。
他低下头,睫毛垂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大黄的脑门子,黄狗很快平静下来,特别灵。
朱丘生把狗脑袋按在自己膝盖上摸,他没听清我刚刚说的话,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看着他,那口酒激得我脑袋发胀,喉结上下动了动。
我心里有人了,我听见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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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帽儿:暗戳戳表白(?????????)
但是高中娃儿要好好学习呀~
第23章 紫烟?傻帽儿!
我刚考上高中的时候卢三白其实是想过要接走我的,当时我没答应,后来他的新老婆怀了孩子,他就再没提过。新生儿是个小男孩,是我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卢三白年岁到了,莫名多愁善感,他有一天突然给我打电话,说紫烟,你别怨我。
我说我都挺好的,叫他不要想太多,电话那头就有个小娃儿哭,我很识时务,说你快去忙吧。
然后我对着电话的忙音愣了好久。
说实话,我对卢三白没什么好怨的,主要是我没想明白是我们俩是什么关系。我们不像是父子,更像是欠钱的和讨债的,卢三白提供了一枚精子,然后他就莫名其妙欠了我的债,需要依法负担我的生活费,这种计算方法很奇怪,我想该怨也是他怨我。
身后有人叫傻帽儿去洗碗,我应了声,心里想,紫烟是谁啊?
碗被泡在水里,冷冰冰的一大盆,我哆哆嗦嗦地洗完了。洗碗这事儿从来不能糊弄,朱丘生心血来潮就会把鼻子凑上去闻有没有残余的洗洁精味儿。
冲掉手上的沫儿,指头都被冻得发紧,我又把路过的朱草生抓来暖手。她一下子从一米三缩成九十公分,像只挤眉弄眼的猴。
我等着手指回血,问她,卢紫烟是谁啊?
朱草生回答得嘎嘣脆,不认识,不知道!
不认识,不知道。
我豁然开朗,顺便奖励了她几个挠痒痒,她口里“哟哟”地叫着,滚得东倒西歪,正当草生求饶的时候,我听见朱丘生在屋里叫我,叫我回屋去学习。
我不情愿又无奈地过去了,朱丘生这时候格外像个家长,还在课桌上摆了点儿水果,他要关门出去,我叫他,我说朱丘生。
他停下来看我。
我朝他眨眼,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朱丘生犹豫了一会儿,问,不打扰?
不打扰,我说,前几天老师开学习方法交流分享的班会,还说交流式学习方法最好,记东西快,你一会儿帮帮我吧。
我又不懂,他讲。
不用懂,我给你讲,我说,要是能把你讲清楚说明我自己也清楚了,来啊,坐炕上。
朱丘生坐在炕上,学习伙伴的身份又让他手足无措,他的手板板正正地放在膝盖上,这时候他不像家长,像个小学生。
我让他放松,拿着书到他旁边,给他讲我的化学错题。从头开始梳理,各个易错的节点都点出,我告诉他,我眼睛看一遍,嘴巴说一遍,耳朵再听一遍,三遍说完,就再也不会做错了,朱丘生不住地点头。
就是频率太机械了一点。
我凑过去看,他的睫毛一抖一抖的。
朱丘生已经睡着了。
他还歪着身子保持倾听状,过了会儿,发出了轻轻的鼾声。黑密的睫毛羽毛样铺了一层,我轻轻碰了碰,痒痒的。
朱丘生哼了声,我赶紧缩手。我写了张物理卷子,又背了一单元的英语单词,他还没醒,脑袋越滑越低,就要撞上一边的桌角了。
我过去伸手垫住了他的头,手面和他侧脸挨上的一瞬间,朱丘生触电一样醒了,诈尸般坐起来,挺大声地问,饭糊了?
挺突然的,我被他吼愣了两秒,然后大笑着倒在他身上,说,饭没糊,是你脑子糊了。
我笑得肚子都疼了,全身抖,从朱丘生的肩膀一直笑着滚到他腹部。他的指肚蹭了下我的脖子,无奈地说行了啊你,差不多得了。
我停了会儿,又笑起来,比之前还大声。
朱丘生的眼睛轻轻弯了一下,里面的笑意很浅淡,他往我腰上捞了把,说你再笑我打你屁股了啊。
我眼睛一瞪,你敢?
他在床上躺得平平的,盯着我看了会儿,你说我敢不敢。
我在他手落下之前从他身上爬起来,溜回书桌去写作业。过了五分钟,脸上的红消了去,我才敢扭头看朱丘生。
他抱胸靠在炕周围的墙上,盯着我的背,我一转头他就错开眼。过了会儿他说,我这次不睡了,你讲吧。
我现在要背英语单词。
那背给我听。
朱丘生坐在我旁边,一声不吭地陪着我,他神游在外,但身子坐得住,在我一声声灌耳魔音里坚强地呆着。所以我对高中最深刻的记忆不是用空的签字笔芯,不是困倦的早自习,不是堆得慢慢的书桌,而是朱丘生,是朱丘生眼皮子打架的侧脸,每次想到的时候,心脏就会变得又软又疼。
读书这件事对我而言一直是得心应手的,直到高二下半学期。高中突然分了尖子班,把我划了进去,从鸡头变成了凤尾,我还挺不适应的。
冲刺阶段,各色的的辅导班也兴起了。什么特级教师,什么高考专家,名头是一个比一个响,收费是一个比一个贵,各色的专项练习能让人挑花眼,同学们一把把地报,我瞒得很好,学校不强制,就不让朱丘生知道。
倒不是我矫情,主要是我认为高考最关键的内容老师已经在课上讲了,其他的需要靠自己悟。高中生们就好比一颗颗圆圆胖胖的花生,等着被考试的大机器榨油,过早被榨干了,等到上阵的时候就没有了,但没来得及榨,出油量少也是不足的,我讲究可持续发展,我不仅要在合适的时间榨合适的油,还要研究出花生油再生的方法,永续利用。
罗明听了我这段慷慨激扬的发言,瞪大了眼睛,很有见解嘛傻帽儿,他说,那你要怎样实现永续利用。
我说,没想好呢,我要真能想好办法了,还能当后进生?
高二尖子班分班月考,我在班里排中下,属于凤凰大腿肉的程度。
整整高二下学期,我都在摸索。摸索效果很明显,高二升高三期末考,我考了凤凰尾巴尖——全班倒数第一名。
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哆哆嗦嗦地给朱丘生看我成绩单。
他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签了字,去院子里点上一根烟,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朱丘生刚刚十八岁。
但他给我写家长签字已经很多年。
我已经很习惯他给我开家长会,很习惯卷子的落款是他的名字,我习惯他的手,习惯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和皂角味儿。我们有种与众不同、不可言明的关系,超越兄弟和暧昧。
当天晚上,我和他撑着胳膊聊天,最后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考试的话题。我没找借口,直接了当地说,考成这样,我不好受。
挺好的,他说,最起码比我好得多。
我们都对好成绩习以为常,但他对我是没有要求的。朱丘生说,因为他不懂,所以他没资格有要求。他会督促我,但不会要求我达到个什么结果。
结果,是最不可预料的。你能决定自己种下了一颗什么树,决定自己浇水施肥几次,你可以学习专业的知识,给这棵树提供科学的生长条件,但你别想预测它结几颗果。
朱丘生不会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不会给我分析得失利弊,他只会听我说话,然后说,傻帽儿,你是高中生。
咱们村就五个高中生,你是其中的一个。咱们村以前没有尖子班的学生,你是唯一的一个。朱丘生看着我的眼睛,人是要往前看的,是要追赶的,但是也要往后看。
往前走,是去拿你没有的东西,没有的东西谁都想要,但这种“想”是因为你没有。往后看,是看你有什么,攥在手里的东西,不一定是不珍贵的。他说。
我看着他,“嗯”了一声,一直看着上面的山很累,但其实我已经翻过很多座峰了。
就是这个意思,朱丘生说,我说的没你有文化。
我说,那你可说错了,文化不是读书多少。
那文化是什么?他说。
是什么呢,我想了很久。文化不是识字多少,不是听不听得懂ABCD,不是说读过大学的人就一定比高中文凭的人有文化,文化不是专属于都市,文化也不隐身于乡野。它是一股劲儿,不是虚幻的字词。
诗词不比方言俚语更高雅,它是精神气儿,是恰如其分,傻帽儿这个名字就比卢紫烟恰如其分得多。
我说,文化是骨头。
他轻轻“啊”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我问他,朱孬蛋你还记得卢紫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