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青像是贪婪又龌龊的小偷,在黑暗中偷看韩烬喂奶,偷看韩烬中指上的戒指。
他想韩烬应该是做了很多准备。
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学习了很多,所以现在才会熟悉哄孩子的流程。
beta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连自己都自顾不暇。
可是,他对孩子却是用足了真心,一心一意期待孩子的出生,不会对孩子不好。
自己居然会质疑他的动机,自己有什么资格?
陈郁青深捱一口气,静默的站在门口,用手掌捂着扬起的脸颊,将泪水和哭声全部泯灭在嗓间。
他摸到了口袋里的丝绒盒子。
颤抖的手从口袋里伸出,在昏暗灯光下,打开那枚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枚精致漂亮的戒指。
所有人都不知道,陈郁青其实也为韩烬准备好了戒指。
乔世哲说过他:“你往韩烬肚子里灌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怀孕的时候有多辛苦,生产的时候有多不容易?为什么不能对他再宽容些,对他再好一些?”
唐姨也说过他:“小烬四岁就跟着先生了,到现在二十七岁。先生三十岁,一直都比小烬大三岁。先生是小烬的郁青哥哥,怎么就不能让一让小烬?”
陈郁青开始思考韩烬的诉求,慢慢的开始揣摩韩烬的心理,开始试着换位思考。
盒子里的戒指是在锁着韩烬,逼的韩烬自杀之前就买好的。
他总想着,等熬过了最艰难那段时光,等赢过了杜劭,周围不会再有任何阻碍后,就郑重的为韩烬补上一场婚礼,为他送上一枚戒指。
他要昭告天下,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韩烬。
告诉曾经都看不起韩烬的alpha朋友,这是他的爱人,beta从头到位都是他最喜欢的人。
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尊重韩烬。
希望所有人明白,韩烬其实是一个性格很好很温顺的人,他一点都不嚣张跋扈,过去的那些只是谣言而已。
但是后来韩烬不愿意再见他,抗拒一切出自他手的东西。
那枚戒指没能送出去。
于是就永远晚在了杜劭后面。
陈郁青想要取掉韩烬手上属于杜劭的戒指,但是beta昏迷刚醒时,就疯狂的寻找那枚戒指。
陈郁青不忍看韩烬痛苦,担心韩烬受伤,默默的又把戒指放了回去。
窗外的夜幕深沉,浅薄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铺上一层白纱。
韩烬抱着孩子喂奶,在小家伙睡着以后,才慢慢拖动脚步,从婴儿房里走了出来。
生产时撕裂的伤口还会隐隐作痛,但是只要动作的幅度没有那么大,就不会出现问题。
韩烬回到房间里,闭眼就是杜劭被子弹穿过胸膛的画面。
梦里光怪陆离,脑子里充斥的是陈郁青和乔世哲大喊大叫的声音。
两个alpha一句接一句的喊叫,叫他的名字,还说一些咕咕哝哝,让人听不太懂的话语。
韩烬想到杜劭,心脏难过到无法呼吸。
杜劭喊疼的时候,有自己那么疼吗?子弹穿过胸口,是不是很痛很煎熬?
他那句不舍后面又是什么?
是不舍的死,但是因为太疼了,所以不得不盼望死,想要早一点结束痛苦吗?
汹涌的海浪扑打在甲板上,头顶是飞溅的浪花和展翅盘旋的海鸟。眼前是浑身鲜血淋漓,哭着流泪喊疼的杜劭。
韩烬猛得从睡梦中惊醒,溺水般大口大口喘息。心脏快要冲出胸膛,衣服也被冷汗浸湿。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黑暗中站在阴影里的男人。
陈郁青躲避不及,听到了韩烬睡梦中的哽咽和喉咙摩挲声。
韩烬的手指都握成了拳头,指甲紧紧扣着身下的床单。
beta在梦里也不安生,做了噩梦,难受的辗转反侧。
陈郁青怕韩烬出现意外,看到韩烬呼吸沉闷,时常喘不过气,于是一直默默守在这里,轻声叫了几声“烬烬”。
韩烬一直没有醒,浑浑噩噩的昏睡。
现在终于清醒,一眼看到的就是躲在暗处的陈郁青。
陈郁青想要跑开,脚步不知怎的根本不听使唤。
他呆愣在原地,半晌才终于开口,打破了周围环境的死寂:“我听到,你在哭......”
听到哭声,所以才进来的,不是故意要来打扰。
陈郁青无限卑微,尽力为自己辩解,想要beta原谅他,想要beta不要和他计较。
他告诉韩烬:“烬烬,我很担心你。我不是故意在这里的,我只是很喜欢你,我怕你出事。”
“我想给你看我们的宝宝,不,你已经看过他了是不是?他很乖很喜人,身上白白软软的,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像是一颗圆滚滚的桃子。”
“宝宝很像你,也幸好像你!我太黑了,宝宝像我一定不好看,一定还得像你才——”
陈郁青急切的告诉韩烬宝宝的状况。
床上的beta忽然做了个侧身的动作。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陈郁青看到beta伸着手臂在床头摸索。
陈郁青有些恍惚,猝然之间就意识到,韩烬是在找助听器。
刚刚他的耳朵上什么都没有戴,所以什么都听不到。
“烬烬......”陈郁青双腿发软,差一点对着韩烬跪下。
但是坐在床上的beta已经在他前一步开口,带来的冲击让陈郁青连跪都不敢跪。
“陈郁青——”
他听到beta叫他。
陈郁青嗫了嗫唇瓣,想要回答,又看到beta慢慢开口。
因为耳朵听不到,所以韩烬的发音有些奇怪,说话时瘦弱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我们,我们真的不能离婚吗?”
“烬烬......”
陈郁青不敢争论。
韩烬似乎是觉得不该争论,也不想争论,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追问陈郁青。
而是慢慢躺下,为了能够偷偷去看小宝宝,为了不吵到小宝宝,而忍着没有嘶叫。
加上这一次,韩烬已经向陈郁青提了十二次离婚了。
陈郁青不会同意,韩烬也没有办法单方面解除婚姻关系。
法`律不允许怀孕的beta离婚,也不允许孩子还在哺乳期就提离婚。
他们的孩子才刚刚出生,牙齿都还没长,爬都不会爬,只会一个人乖乖躺着。饿了痒了痛了都只会哭,也不会表达。
当父母的,要怎么把他丢下?
陈郁青从房间里离开。
韩烬躺在床上,半晌摘下了中指的戒指,将它郑重戴到了无名指上。
盛夏的夜晚很安静。
韩烬用唇瓣靠近戒指,压抑着嗓音自言自语:“我戴到无名指上,你是不是要兑现承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闭上了眼睛,梦里干净清落,再也没有出现过杜劭的身影。
陈郁青不再限制韩烬看孩子。
韩烬可以随时抱小家伙,有时候是喂奶,有时候只是抱着他看看。
之前经历了太多折腾,小时候又生过大病,现在生完孩子后,身上的各种基础毛病都泛了上来。
韩烬不得不遭受大大小小各种手术,身体总不见得好。
唐姨一直用心给他做好吃的,各种食物投喂进去,才总算给beta身上喂出点薄肉。
但是每次一手术,身上的那点肉都要消耗殆尽。
韩烬的二十八岁生日刚刚过去,最后一次手术也即将来临。
乔世哲表示,只要这次手术以后,韩烬就不需要再动手术了,他就可以彻底解放。
但是与之相对的,这场手术风险也大。
别人做或许只有四五成把握,钟既遇来做,可以提到九成。
陈郁青还没来得及问钟既遇,钟既遇在乔世哲那里得知消息,自己就率先赶了过来。
他沉着声音问韩烬:“这场手术,你愿不愿意我来做?我可以提高存活率,至少九成。我绝对没有私心,绝对会尽心竭力,你愿不愿意让我来?”
omega饱含愧疚。
他之前拒绝了陈郁青的请求,所以一直心里过意不去。
他愧对韩烬,可是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他还有丈夫和家庭,那个时候,是真的没有办法送死。
钟既遇只想弥补,绝对会发挥医生的水准,绝对没有任何私心。
但是beta一反常态。
没有瑟缩害怕,没有惶恐点头。
而是温顺的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认可他的请求。
钟既遇格外受挫,“韩烬,你还是不原谅我是不是?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也有丈夫,我也有孩子。”
他想求得韩烬原谅,拉着韩烬的手指。
韩烬慢慢把手抽了出来:“既遇哥,我是真的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
钟既遇不明白,如果没有怪罪,韩烬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不想要自己来。
他还是和陈郁青私下做了协议,等到时候动手术自己来操刀。韩烬躺在手术台上,到时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唐姨骨折的小腿已经康复,但是走路还不太利索,不能过度行走,不能提过重的东西。
唐姨到底多活了几十年,在生活处事和照顾孩子方面都很有经验。
韩烬看着唐姨收拾小宝宝,站在一旁问她:“唐姨,宝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会强壮,没有那么脆弱?”
唐姨心有所感,停下了给宝宝穿衣服的动作,抬头看了眼韩烬:“小烬,你,你别告诉我你要走,别告诉我你不想活了——”
别告诉她他不想活了。
就算宝宝长大,他也需要韩烬的陪伴啊。
韩烬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唐姨眼眶倏地就红了。
她抱起了宝宝,拉起孩子的小手掌牵着韩烬。“宝宝需要你,唐姨也好不容易看着你长大了不是?唐姨也要看着宝宝长大。但是唐姨最爱的还是你,不能接受看不到你的生活。”
韩烬眼睛也微微发红。
他接过孩子抱着,像是忽然长大了,忽然就懂事了,终于理清楚了一切。
抱着宝宝向唐姨轻轻鞠躬:“唐姨,这么多年,谢谢你的照顾,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长辈。”
“但是我决定去找我爸爸了,等回来,我就动最后一次手术。”
“你帮我照顾宝宝好不好?”?
第八十二章
“小烬,你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先生?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手术会失败,自己会活不了?”
唐姨眼睛通红,看着韩烬怀里的孩子,不舍的伸出了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
小家伙的小脸肉嘟嘟的,脸颊两边都是奶膘。
平时从来不怕人,谁抱都不哭,乌溜溜的眼睛总会好奇的打量周围。
但是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劲,意识到爸爸不要他了,于是开始嚎啕大哭。
韩烬怎么哄怎么拍打都不行。
唐姨伸出手,想要把小家伙接过来安慰。
偏偏孩子抱着韩烬的脖子不放,两只小手扣在一起,不肯让唐姨抱他。
“小烬,宝宝这突然——”
“算了唐姨,还是我来吧。”
韩烬叹了口气,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一边轻哄一边拍打孩子的后背。
他红着眼眶看着怀里的小家伙,轻声附到孩子的耳边:“别哭了宝宝,爸爸不走,宝宝是最乖的,爸爸舍不得你。爸爸只是有很多......理解不了的事情,想不明白,所以无法释然,放不下......”
孩子毛茸茸的脑袋抵着他,大概是哭的狠了,打了几个哭嗝后就往外吐奶。
韩烬给孩子顺了顺气。
唐姨接过孩子帮忙,给怀里的小家伙重新收拾衣服,重新收拾裹在身上的被单。
“小烬,你看看宝宝,他舍不得你,你不能不要他啊!就算恨先生,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怎么就不能接受钟既遇来动手术?至少,等你完全康复再和先生算账,你才二十八岁,后面的路还长。”
韩烬看着哭哭唧唧的小宝宝,各种情绪在心头萦绕,喉咙里有些发苦,“唐姨,我不恨了,其实我,我真的早就不恨他了。”
“那为什么不接受钟既遇动手术?既然不恨了,那你是单纯的不想活了吗?”
“我没有唐姨,我只是过意不去,只是有很多事情,想也想不明白。”
“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告诉唐姨,让唐姨帮你想!”
面前的妇人已经有些着急。
韩烬摇摇头,卑微的低下了头。
他少有自己做出选择的机会。
如今拒绝了沟通和理解,独自一人走向毁灭。“不行的唐姨,没有人能帮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能帮我,把事情想清楚......”
韩烬独自一人出国,将孩子留给了唐姨照顾。
陈郁青想要送送他,他不肯让送。
陈郁青说派人去送,韩烬还是拒绝。
无奈之下陈郁青选择了一路相伴。
就默默的跟在韩烬身后,一路悄无声息,不曾上前打扰,不曾让韩烬知道他的存在。
直到韩烬安全抵达了目的地,陈郁青才悄然隐退。
时隔二十五年,三岁时最后一次见父亲。如今二十八岁,韩烬终于再次见到了父亲。
清瘦干净的老人躺在摇椅上。脚旁的地板上,趴着一只胖墩墩,吃得油光发亮的大橘猫。
一老一猫就懒洋洋的窝在那里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为他们铺上一层金黄色的绒被。
老人脸上有皱巴巴的细纹。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却也难以掩盖年轻时模样的清隽。
岁月从不败美人。
韩烬和他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漂亮。
韩烬向前两步。
他捂住了胸口,可是依然难掩心跳的冲击感。像是一汪死水里被丢进一枚石子,于是水边掀起阵阵波澜,无风起浪。
只差一点点,只差几步就可以见到爸爸。
可以出现在老人面前,问问他,这些年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想过回来看看。
当时,又是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要把他抛弃?
韩烬已经抬起了脚步,嚅了嚅唇瓣。
极力的思考纠结,不知道究竟该叫对方爸爸,还是该叫对方妈妈。
毕竟这是他的父亲,却也是亲自孕育了他的母亲。
韩烬的心脏狂跳不止,剧烈的跳动像是要冲出胸膛,跳出嗓子眼,跳出身体的桎梏。
他终于想通了,终于不再纠结。
只要到了就好,只要迈出第一步,告诉老人:“我是你的孩子,我用了二十五年,终于找到你了。”
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定夺,都可以慢慢商量。
可就在这时,老人身后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另一位老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那位老人身材更加高大,看着年龄也要更大一些。鼻梁上戴了一只金丝边眼镜,瞧上去斯文又儒雅,很有学者风范。
新出现的老人附在父亲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接着父亲就笑盈盈起身,被那位老人拉着进了房间。
眼前的房门被彻底关上。
韩烬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人十指相扣,忽然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他红着眼睛跪坐在地,全身的力气慢慢失脱。
夜幕逐渐来临,周围的温度下降到了冰点。凌冽的冷意顺着地面钻到骨头缝里,从脚底到头顶都是刺骨的寒意。
韩烬头晕脑胀。
天空飘起了雪花,他的肩膀和头顶被雪花浸湿,积攒了厚厚一层白雪。
韩烬最后还是迈着慢吞吞的步伐,一瘸一拐走上前,伸出被冻僵的手指,敲响了面前紧闭的房门。
“您好,您找谁?有什么事吗?”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内部打开。
开门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那位陌生老人。
韩烬知道,爸爸当年就是和他在一起,才抛弃了自己的另一个爸爸,才不要他了。
他小心翼翼开口,像个躲躲藏藏的?鼠,不敢打扰对方的幸福。“你好,卓,卓阳在这里吗?”
那是他爸爸的名字。
对方神色一愣,身后随即传来趿趿拉拉的脚步声。
房门被打开,卓阳彻底出现在视线当中。
“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看着韩烬。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只是最平白无奇的三个字而已。韩烬忽然的,止不住泪如雨下。
他再也支撑不住。
双腿被风雪浸湿,从里到外都在刺痛,脚趾冻僵站都站不住。
韩烬终于可以不再支撑,终于可以在卓阳面前跪下:“我是韩烬,我是你的孩子......我用了二十五年,终于走到了你跟前。”
眼泪再也无法收敛。
韩烬想到了这些年的历程。
想到了那些风霜雪雨,想到了从小到大遭受的委屈和欺辱。
他记得父亲临死前拉着他的手指,一遍遍告诉他,两个爸爸都是爱你的。国外那个是你的爸爸,也是你的妈妈,不要恨你妈妈。
他也记得叔叔为他的付出,记得叔叔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脸颊,告诉他说,叔叔永远都会爱你,不要走你妈妈的老路。
甚至他记得蒋仪的辱骂,记得学校小朋友的嘲笑,骂他:“你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你不乖也不漂亮,你是没人要的小杂种!没有人爱你!”
这些年的苦楚和煎熬,没有人知晓,从未有过人撑腰。
韩烬跪在地板上,像是爆发的羔羊咆哮,第一次横冲直撞,带着声嘶力竭,自暴自弃报复的快意:“你为什么要把我抛弃?!为什么要离开爸爸不要我?!”
“你就这样跟别人离开,和野男人在一起!抛弃了我和爸爸,自己潇洒快活,又知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为什么从来不回来看我?为什么从来没有问问我,过得好不好,从来没有关心我一眼?!”
“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他们打我骂我,他们骂我是野种,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你既然不想养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呢?你有什么资格当妈妈,又有什么资格当爸爸!”
“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我为什么不能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活着却从来不关心我,哪怕只是看一眼,你该死你该死,你——”
窗外大雪纷飞,墙边的壁炉里发出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响。
韩烬所有的话语全部顿住。
所有的崩溃都在那一瞬间,发泄的淋漓尽致。快意报复的最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孤寂和绝望。
韩烬瑟缩在地,忍不住抱头痛哭,一遍遍跪在地板上,用额头撞击地板,哭着嘶吼哀求,颤抖着伸手去抓卓阳的裤脚。
他像是患得患失的孩子,做错了事情,于是红着眼睛哀求家长的原谅。
心底的痛苦,已经不是承受之内的十倍百倍。
“不不,我错了,我错了爸爸!我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不能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爸爸爸爸,我错了,我错了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那样和你讲话,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你不要不要我!”
“我是韩烬,我是韩烬,我是你的孩子......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要骂你,我只是怨恨我自己,我只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爸爸爸爸,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求你了,求求你别不要我!我还有五千万,我不是一无是处,我还有钱!韩家还有钱,韩家还没有消失,什么都有,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何止一句简简单单的“我走到了你身边”就可以带过?
目光所及就是纷飞飘扬的雪花,只需稍稍抬头,便可以看到门外萧瑟荒凉的风景。
冬日的冷风哗哗吹在身上,将鼻尖冻得通红。
韩烬身后是苍茫无际的白色。
没有人能揣测,他花费了多少功夫,才走到父亲身边,才可以鼓起勇气,敲响那扇紧闭的房门。
也没有人能揣测,他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以至于肩膀和额头上积攒了一层雪,手指都被冻僵。
肺部的呛咳声阵阵作响。
韩烬嚎啕大哭,嗓子沙哑又干裂。
后背的肩胛因为剧烈的哭泣而不断耸动,细瘦的骨头可以透过衣服被手掌感知到。
他哭着哀求卓阳,不舍得放开对方的裤脚。
四肢手脚被冻得冰凉,额头却是炽热滚烫,脸颊散发着不正常的潮红。
“爸爸,咳,爸爸......你别不要我,我知道错!我真的知道错,咳咳咳,我不是要骂你......我只是痛恨我自己,我真的知道错了!”
“别抛弃我,别不要我,我有钱的,我有五千万,咳,我,我不会拖累你!我求求你了爸爸,韩家还在的啊,我还在的,别不要我!”
“我只是在说气话,我只是怨恨我自己,我没有怪你,你不要赶我走!”
面亲的老人动作僵硬,嗓间发出难捱的哽咽,看着跪在地上的beta,眼睛忽然就被洇湿。
他嚅了嚅唇,颤抖着弯下了腰。“你,你真的,是,是韩烬?你是我的孩子,是小面团吗?”
卓阳伸出手,弯下身子想把韩烬拉起来。
他的手指在抖,尴尬窘迫的背后只剩下心疼。
在韩烬骂他的时候,他就有些不知所措,羞恼的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对方咆哮,看着对方痛哭哀求。
卓阳和韩烬一样。
他也从来不是什么机灵的人,也从来不擅长料理身边的事务。
他没能把韩烬拉起来,反而牵扯着自己也跪在了地板上。
羸瘦不堪的beta映入眼睑。
韩烬的脸颊消瘦,眼窝深深陷进去,眼底是浓郁不散乌青。暴露在外的一截脖子能看出手术的痕迹,整个人透漏着疲惫与凄惨。
其实根本不需要思考,就知道beta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卓阳认出了自己的孩子,再也无法绷持,干脆就着跪在地板上的姿势,伸出臂膀把韩烬拥进怀里:“你是韩烬,是小面团是不是?”
“是我的孩子,你居然长大了,你已经这么大了......”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小面团,我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办法.......你怎么来这里的?怎么找过来的?是不是累坏了,你冷不冷?饿不饿?我们,我们先冷静一下好不好?我们慢慢说,慢慢说......”
韩烬止不住哭泣,就像他止不住委屈,止不住为这些年缺少的关爱和无法弥补的遗憾控诉。
卓阳叫他“小面团”,那是他的乳名。
韩烬已经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三岁前的记忆变得模糊,但是他知道,已经过世的爸爸就是这样叫他的。
因为他生下来就白白胖胖一小团,看着很乖很软,像个小煤气罐。也像是大白面团上揪了一小块,随手捏出来的小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