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很爱他,所以这样昵称他。
后来生离死别,韩家彻底消失,自己被叔叔收养,就再也没有人叫过他的乳名了。
韩烬放声痛哭,在这个寂寥无人的雪夜里。
这么多年来,终于再一次埋进亲人的怀抱里,埋在另一个父亲的胸膛前。
他不知道卓阳是否会接受他,是否会生气把他赶走。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想胡搅蛮缠一回,都想要撒娇一次。
就像少时对陈郁青的羡慕。
陈郁青在陈叔叔和李叔叔面前,无需顾忌或谨慎思考,他可以随意撒娇,随意围着陈叔叔李叔叔打转。
韩烬也想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不管不顾的撒泼打滚。
即便自己已经二十八岁,疮痍满目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枯槁衰败的心灵。
他不再年幼,也不再年轻了。
他已经没有精力和气血同陈郁青耗。
来找卓阳,也只是想完成多年来藏在心底的愿望。只是想在临死之前,放下一直纠缠不清的芥蒂。
“孩子,我们先起来好不好?地上凉,你先起来暖暖。你怎么到这里的?是不是很累很冷,我先带你去暖和会好不好?”
卓阳伸出手,想要把韩烬扶起来。
怀里的beta被冻僵了手脚,身上虚软无力。撑着腿踩了几下地面,最后还是重新跌坐回去。
“长空,过来帮忙——”
卓阳喊一旁的老人。
徐长空一直站在那里,想要上前帮忙,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beta对他很是抵触,从眼睛和刚才的谩骂中都感受的出来。
他怕上前会冒犯对方,也怕会打扰到父子团聚。
现在终于被使唤了几声,立马上前帮忙,和卓阳一起把韩烬从地上拉了起来。
墙边的壁炉里燃烧着温热的炭火。
卓阳和徐长空把韩烬搀扶到壁炉旁。
韩烬之前刚生产完就淋了冷水,身体损伤到了根基,本来就浑身发冷,扛不住冻。
现在在雪地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冷气像是从皮肤钻到了骨髓里。
只是稍微动了动身体,下肢就狠狠一刺,如同冰锥从高处掉落,直接落在了腿骨的缝隙当中。
徐长空默默走到了一旁的房间里,拿了一张新的厚毛毯和新的睡衣出来。
卓阳从韩烬的手里抽出了手指,抖开毛毯,想要为韩烬盖上。
可就是松手的那几秒钟里。
韩烬慌里慌张从沙发上翻下来,不小心撞翻了壁炉旁的桌子,周围变得一片狼藉。
他匆忙趴在地上,想要捡起所有散落的东西,可是最后手忙脚乱,捡也捡不干净,只能哭着向父亲讨好,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爸爸,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抛弃我爸爸,我太笨了,太笨了......”
细碎的哭声直往心口里钻,卓阳终于再也控制不住。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崩溃,忽然就别过了脸,洇红着眼狠狠揉了把眼角:“长空,我是不是......做错了?”
深冬的黑夜过于漫长,不同经线的地方时不同,颠倒的时差加剧了韩烬的疲惫。
韩烬发着高烧哭了半宿,求了半宿,最后终于昏睡过去。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睁眼是陌生的房间,周围是陌生的摆设。一旁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一瓶刚刚拆封的退烧药。
韩烬动了动手指,难言的酸涩和苦寒从四肢关节泛上来,但是身上的烧已经退了。
卧室门外传来淡淡的豆香味。
韩烬艰难的爬起来,小心翼翼从门缝看出去,一眼就看到了父亲和陌生的那个老人。
父亲坐在沙发上,陌生老人从门外进来,抖了抖衣服上的雪花,将几大袋东西放在桌子上。
他的手指被勒得发紫。
但是还是尽量用一只手提所有东西,另一只手提着保温桶,里面装着豆浆和包子。
韩烬听到陌生老人开口,放轻了声音询问:“韩烬醒了吗?”
父亲摇摇头,“还没有,昨天吃了退烧药,估计得多睡会。你怎么跑出去了?”
“我简单出去看看,买了点新衣服新床单。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我们平时吃西餐,怕他吃不惯。所以起得早一点,去中餐厅那边买了中餐。”
“下次我在家做包子吧。”
“不碍事的,跑一跑而已,我也不想你辛苦。”
韩烬拉开了房门。
陌生老人听到动静,于是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悄无声息关上了门。
父亲见到他醒来,笑容洋溢上前几步。
韩烬这才注意到,父亲有一只脚是瘸的。
他跛着脚,走路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瘦弱。
卓阳似乎不想让韩烬多想,只字不提昨天的事情,直接拉住了韩烬的手指。
仿佛昨天的事情都是错觉,都是大梦一场。“醒了小面团?饿不饿?来吃饭好不好?”
他们的见面格外尴尬,到现在也是一团糊涂。
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在维持一段并不存在的感情。
韩烬红着眼睛坐在凳子上,沉默的盯着面前的包子。
那些困扰他千万个日夜的问题,让他痛苦不堪,自暴自弃的心理也给了他莫名的勇气。
他没有接受徐长空买来的包子,而是反问卓阳:“你从韩家离开,把我抛下,是因为他吗......”
卓阳愣了一下,半晌才摇摇头:“不是。”
“那你,为,为什么不管我?为什么离开?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卓阳抬起头,像是想到什么,眉眼间全是怅然:“没有。我太痛苦了,所以,后来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意义了。”
“你有什么可痛苦的?!你和别人在一起,你潇洒快活。”
“小面团,你,你不明白的。”
卓阳面色苍白。
韩烬咬了咬唇。
他所追求的,所芥蒂的,被一直困扰的,其实就是一个答案而已。
如果最后还是得不到答案,那就只能带着遗憾和痛苦去世。
只是心有不甘,从来就不能如愿。似乎从来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这些年的煎熬,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活的这样痛苦,又是为了什么?
韩烬垂下了眼眸,慢慢撑着桌子站起来。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
于是在卓阳惊愕的瞩目中,慢慢诉说起自己的经历,讲到了陈郁青,讲到了杜劭,讲到了刚刚出生的宝宝。
到最后,嗓音嘶哑摇头,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卓阳:“爸爸,我,我想再叫你一次......等回去我要动手术了,我肯定下不来,我会死在上面......”
卓阳听着那些故事,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向着韩烬摆手:“不不小面团!你还年轻,你怎么会死呢?”
韩烬哽咽,艰难的咽了咽唾沫。“因为我没有活的欲望。他们说,那个手术不管是几成把握,都要患者有强烈的求生欲。”
“他们都觉得,我为了宝宝会非常努力,会非常配合。”
“可其实,我真的不想活。我不想好起来,我不想和陈郁青在一起。陈郁青不会让我走,除了死亡能把我们分开,其他都不能了。我也想不明白,杜劭到底爱不爱我,为什么一边伤害一边对我好?”
“他最后说的话,究竟是为了赢到最后,证明我永远忘不了他?还是真的是发自内心,说出了内心这么多年的想法?”
“......”
豆浆已经放凉,白茫茫的雾气散去,眼前依然因泪水模糊。
卓阳终于开口,讲诉了自己的感情,告诉韩烬,他曾经也是真心爱韩烬的另一个爸爸,后来才发现,自己只是个替身。
用尽一辈子去追求深爱,到最后也没能获得深爱,反而两败俱伤,牵连着蒋冶也一起受伤,谁都得不到好处,卓阳远比韩烬更加痛苦。
所以后来他选择了离开,不忍再回头直视过往种种。也没有料到,韩烬后来会经历这么多波折。
“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错了,是爸爸错了!小面团,乖宝,你再努力一次好不好?人不一定要跟人在一起才会快乐,不一定要被别人限制。有时候,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
只有韩烬自己不想。
他太累了,二十八年漫长又艰苦的人生中,只有三年无忧无虑,可以不管不顾在长辈膝下承欢。
后来与陈郁青相遇,韩烬再也没有自我,再也没有为自己活过。
好像这么多年来,消耗的所有精力,都是为了和陈郁青重逢,为了求得陈郁青喜爱。
再后来,成了从陈郁青身边逃离的渴望。
现在的韩烬只是难以释然,只是放不下,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没有人能够帮他。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听到父亲的苦衷。
忽然就觉得,自己来的过于冒犯。
刚见面就那样指责父亲,羞辱一个历经千辛万苦才获得幸福的老人,实在是罪该万死。
痛苦到极致,于是破罐子破摔。
自暴自弃的离开,不忍心再回头看一眼,不愿意再和过往有任何瓜葛。
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韩烬也想过离开,也想和过往扯干净关系。
他舍不得宝宝。
小家伙那么小,软软糯糯一小团,喜欢被抱着趴在怀里,可可爱爱的很讨人喜欢。
韩烬怕他活不下来,也怕没有人爱他。
他本来是想带小家伙离开的。
这个从他身上剥离的小东西,本来就该属于他,本来就是他的一部分。
可是后来,韩烬意识到,贫瘠又枯朽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自己走下手术台。
即便自己没有死,他也没有能力陪伴小家伙长大。
他不想让小家伙步了自己的后尘,亲眼见证父亲的死亡,从此被孤零零抛在世上。
而且小家伙也不是没有人爱。
他远比自己好太多。
陈家家大业大,宝宝有人爱,所有人都很宠他。
唯独自己孑然一身,悄悄的羡慕别人的幸福,羡慕着小家伙的幸福。
所以韩烬宁可让小家伙幸福下去。
让自己的离别被掩埋,再也不会有人提起。趁着宝宝还小,记不得事情,将来便不会悲伤。
他朝着父亲鞠了一躬,知道自己不该打扰父亲的幸福:“爸爸,谢谢你。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小时候一直想要的怀抱,如今已经触碰到了。”
“很抱歉打扰你,很抱歉和你说那些话。我,我不知道长辈们的过往,不知道你们经历了那些事情,所以,请原谅我......”
他转身往外走。
在步伐即将踏出门槛时,被卓阳从身后抱住。“你要去哪孩子?你要去哪?你才刚刚来这里,怎么不多住几天?”
老人泪眼昏花。
像是意识到什么,于是匆匆拦住韩烬。
韩烬贪恋父亲的怀抱。
可是他不敢在父亲的怀抱里太长时间。
他怕时间一长,自己就真的舍不得离开。“爸爸,陈郁青说尊重我的选择,但是我知道,他还是会让钟既遇给我动手术。所以我不想进手术室了。我太累了,每一次呼吸对我而言都很煎熬,所以,我也想休息休息了。”
“你怎么这么傻呀乖宝?你再努力一下,等好起来好不好?好起来,不回家了,就待在爸爸这里。”
“不会的,不会好起来了爸爸。我放不下......我忘不了杜劭,我也忘不了陈郁青,我忘不了蒋叔叔和另一个爸爸,我忘不了,以前的很多事情......我很痛苦......”
“不不,乖宝这么坚强,为自己活一次好不好,让徐叔叔来看看你的病好不好?他以前可是学医的,他很厉害呢。”
“算了吧爸爸,我不想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才刚来这里啊!我都没有和你说上几句话,我都没有好好看过你!徐叔叔他,他不会嫌你麻烦!”
卓阳泣不成声。
他拉着韩烬的手指,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父子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既是重逢,也是离别。
徐长空给韩烬买了早餐,买了新的床单和新的睡衣,本意就是要他在这里多休息一段时间。
徐长空怕韩烬尴尬,怕自己在场韩烬会不自在,会恨自己带走了他的父亲。
所以韩烬出来他就躲回了房间里。
现在听到外面的动静,徐长空推开了房门出来,礼貌的挽留韩烬:“再休息休息吧孩子,你爸爸一直都是爱你的,如果不爱你,就不会给你捐献骨髓。他有苦衷,对你也舍不得。”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就这样一句句劝导,一遍遍叫韩烬乖宝,强行把韩烬留在身边。
他们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物力,途经几十公里,陪着韩烬再一次去医院做检查。
徐长空拿着韩烬的报告单,眉头紧锁,不停的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
卓阳拉着韩烬的手指,迈着一瘸一拐的步伐,领着韩烬沿着运河往前走。
他特意走进面包店买了面包。
将面包掰成碎末,放到韩烬手心里,让广场上的白鸽来啄食,围着韩烬翩翩起舞。
周围有很多大人带着孩子在这里游玩。
韩烬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卓阳对他就像是在对小孩子,氛围怪异却又温馨。
卓阳跟他讲当年的往事,跟他讲后来的经历。
甚至他帮韩烬分析杜劭,告诉韩烬:“他一定爱你,不仅仅是为了赢陈郁青。或许在第一次见面,或许在后来的相处中,可是他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切切实实伤害到了你。”
“不用逼迫自己忘记他带来的伤害。你可以记得他的好,感激他的付出。但是那些伤害,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必为他开脱,不用强迫自己原谅。”
“酿成这样的结局,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把一切过错都推到自己身上。”
周围白鸽纷飞,温煦的阳光从头顶上方照过来。
卓阳摸了摸韩烬的脑袋,思绪飘向远方:“还有你爸爸的死,那是我的原因。因为我的离开,因为他对我的伤害,让我失望至极。”
“蒋叔叔的死也不是你的错,他很孤独很悲伤。我知道他的性格,如果没有收养你,他会活不下去。你是他余生里唯一的温暖和乐趣。”
“至于陈郁青,我相信他足够爱你。但是他也做错了。如果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就为自己活一次吧。”
“不管结局怎么样,至少,尝试过就不再后悔。即便是死,也死的心甘情愿。”
“......”
徐长空终于从后方赶了上来。
他捂着胸口气喘吁吁,手里紧紧攥着韩烬的病例单。
黄色的档案袋都被汗水浸湿,上面多了一小块灰黑的渍垢。
卓阳和徐长空领着韩烬往回走。
韩烬的身体扛不住冻。
在积雪深厚,车轮无法前行的地方,韩烬不小心摔到了雪坑里,双脚被冻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卓阳格外焦急,慌乱到不知所措。
徐长空弯下腰,安抚了下卓阳的情绪,耐心的告诉他:“把小烬扶过来,让我背着他吧。”
“不不,不用,不用了,你们不用管我......你们先走,我休息一会,就好......”
韩烬下意识拒绝,怕自己是累赘,怕自己会拖累父亲。
可是徐长空还是把他背到了背上。
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一句不耐烦。
在长达半个多月的相处中,他每天都会给韩烬准备好三餐。
摆盘很幼稚,蔬菜和肉食还会做个造型,摆成各种小动物的模样,仿佛真的拿韩烬当小孩子。
他的好不动声色,他的耐心和认真也是沉默无声。
韩烬看着徐长空对自己的父亲好,尊重父亲的选择,理解父亲的喜好,那些都是长年累月下来的习惯。
他对自己也好。
为了自己的病,不停的联系各种人,寻找各种医生。
走路都慢慢吞吞的老人,竟然会背着他在雪地里艰难行走,为了他跑遍大半个国家。
有次徐长空回来,一边的膝盖还被磕破了,皮下全是血肿。
韩烬透过门缝,看到了徐长空受伤的膝盖。
卓阳担心地给他处理伤口。
他反而小声安慰卓阳:“没事的,我不疼,不要让小烬那孩子知道,怕他又有负担。”
韩烬眼睛发热,鼻尖忽然酸涩无比。
他推开房门。
在父亲去拿药箱,只有徐长空在客厅时,满眼泪水质问:“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明明我,我,我都没有叫过你叔叔,我也不......”
不喜欢你。
自己连叔叔都没叫过,一直不喜欢徐长空,觉得是他抢走了父亲。
韩烬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让人好好对他。
他问徐长空,是不是想要得到什么?
比如五千万,比如父亲的欢心。
但是面前的老人摇摇头,只是慈祥的面带微笑:“我什么都不要。我对你好,是因为我爱你父亲。所以爱屋及乌,我也会爱你,对你视若己出。”
爱是尊重和理解,爱是爱屋及乌。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身上。
韩烬沉重的身体骤然一轻,好像忽然理解了,父亲选择了徐长空的原因。
他从徐长空那里听到老一辈的往事。
在听到不同角度的阐述时,终于明白父亲的辛苦,也终于明白,父亲所说的为自己而活。
周围被重尘浓烟蒙住的事物,全部变得清晰。纠缠了他很多年,压抑得他无法呼吸的阴霾,忽然尘埃落定,铅华洗尽。
阳光在某一刻,光临了他荒芜多年的枯地。
韩烬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不再把那些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
他叫了徐长空叔叔,迈过去了心里那道坎。
陈郁青来带他走,要接他回去动手术。
韩烬站在门口,看着欲言又止,一脸担忧的徐长空,嗫了嗫唇瓣,嗓音喑哑,艰难的喊了一声“爸爸——”
徐长空顿时老泪纵横。
韩烬被陈郁青带走。
陈郁青一直在安抚他的情绪,私底下做好了安排,等再过一个星期,就送韩烬上手术台。
可是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还差两天就要动手术,韩烬忽然消失不见。
医院紧急打来电话。
陈郁青和钟既遇赶到医院,看到的却是亮起的红灯,已经开始了一多半的手术。
陈郁青揪住了医生的领口,愤怒又暴躁的逼问:“为什么,为什么?!烬烬为什么会提前手术,谁在给他做手术?!”
双目赤红的模样吓得对方瑟瑟发抖,最后颤颤巍巍答话:“是,是韩先生自己来的......韩先生说他没有家属,说自己是孤儿,手术是他自己签的字......”?
“原来,他还是不原谅我......原来,烬烬还是恨我......”
陈郁青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恍恍间摇晃几步,双腿发软,跪倒在了手术室门口。
医生告诉他,韩烬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身上穿着单薄的外套,身上只有一张银行卡,满眼的憔悴和倦怠展露在外,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为自己准备住院的换洗衣物,也没有提前准备手术后可能需要的生活用品。
仿佛是觉得自己不会从手术台上下来,于是签字也签的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医生反复询问韩烬,提前就告诉过他:“手术的风险还是很大的,只有四五成把握,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成功。如果失败了,您会有很大风险,甚至可能会面临死亡,所以需要有人签字担保。”
他们嘱托韩烬,让他尽量找人来陪护。哪怕没有家人,至少有一个朋友也好。
但是韩烬还是摇头:“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一直是一个人......没关系的,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可以......”
beta的眼睛里没有光芒,只有一片黯淡到无边的晦涩。
明摆着活不活都无所谓的态度。
甚至更偏向于不想活。
医生泄了口气,只能摇头叹息,把那张签字单递给韩烬:“好吧韩先生,如果您已经考虑好了,那就签字吧。”
韩烬瞒着所有人,不声不响进了手术室。
陈郁青和钟既遇措手不及,根本就没有提前准备的机会。
钟既遇挫败地坐在手术室门口。
打听到了动手术的医生是谁,即便是一遍遍告诉自己,韩烬不会有事,奇迹一定会出现。
但是对医学的敏锐,还是让他提前预料到了这场手术的结果。
手术室门口寂静又安谧,门口的红色灯光照在身上。
钟既遇不忍再看,红着眼睛把脸扭过了一旁,尔后忍着鼻腔的酸涩躲开了这里。
陈郁青跪在手术室门口。
刺目的红光灼伤了他的眼睛,让他双眸刺痛,不得不伸手捂住泛红的眼睛。
静默的等待不再拥有意义。
走廊里的白炽灯被点亮,难湮的光芒照在干净的理石上,连地砖都在反光。
这天的夜太深太漫长了。
陈郁青后来有很长时间,都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不记得身旁的人在做什么。
直到后来,医生拿着一张单子,让他签署病危通知书。
陈郁青才如梦初醒,惊恐万般的站起身,推开了医生的手掌,推开了那张夹着病危通知书的档案本。
他像不知道痛一样,扑到手术室门口,用手痛捶大门,用脑袋一遍遍撞在门板上。
妄图打开紧闭的大门,将已经上手术台的韩烬带回来。
“烬烬,这就是你......你最后的选择吗?!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信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才能真的相信我真的爱你?”
明明好起来了不是吗?
韩烬从父亲那里回来,性格开朗了很多,没有原来那么压抑。有时候,抱着宝宝脸上还会出现笑容。
陈郁青喜欢看他抱宝宝。
小家伙趴在韩烬怀里,嘴巴压在韩烬的肩膀上,红红的舌尖舔着韩烬的衣服,好奇的一下下吐泡泡。
韩烬会亲宝宝的脸颊,会把宝宝的小手抓在手心里。
眼眸中全是缱眷与不舍。
陈郁青知道他舍不得宝宝,知道他爱宝宝。
所以陈郁青以为,韩烬会为了宝宝坚持下来。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种结果?
为什么他宁可提前一步动手术,也不愿意让自己安排的人来,不愿意增加活下来的机会?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死,所以才如此突然动手术?
“烬烬烬烬!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们不是都好起来了吗?宝宝那么可爱,你不是舍不得他吗?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出来再看我一眼,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烬烬,你果然还是无法原谅我,果然还恨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