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
火炉般的额头多了个微微凉的手,贺牗舒服的主动往前凑了凑。他半晕半醒,迷蒙中恍若身在嘉元年间,那些不再被提及的往事全部涌现侵蚀理智。
自从嘉元六年之后,二人的关系一直都是愈发的疏离,从未缓和过。这句“明湛”阔别多年,再从贺牗嘴里听到竟也不觉得违和陌生。
盛鸿祯未应声,低头看去的时候又被他腰间的铜钱吸引目光。
记得他去送药的时候,贺牗还说这是旧物。
铜钱和它的主人一样安静地躺在那,盛鸿祯俯身拿起来翻来覆去看了看,只是枚再普通不过的嘉元重宝罢了。
“别动……”
病的糊涂,意识到有人拿了铜钱,贺牗就要把盛鸿祯的手推开,好似挂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盛鸿祯也不是贪图一枚铜钱的人,干脆坐正了身子等马车到了这人的宅子就赶紧放下去。可惜就算病了,对方也不是安生的主。
马车颠簸中,他常年带着的香囊络子成了贺牗眼里的逗猫之物,连连挥手终于抓住。
腰带上一重,盛鸿祯垂眸,“我不碰你的铜钱,你倒又来招惹我的香囊。”
贺牗也抬头看过来,固执的握着香囊不松手,烧的眼里氤氲,凭白添了无辜委屈。
“儆言比它好……”他口齿不清嘟囔。
“什么?”盛鸿祯没能听清。
喉头滚动,那人又倏地消了声。过了会儿又开始说些胡话,这次却清晰的多,盛鸿祯甚至能听出里面多多少少的委屈和质问。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明湛,我登了天子堂,你何故疏远于我?”
若非他额上的温度真实,盛鸿祯都要怀疑贺牗是不是有意捉弄。他被扰的心烦,又隐隐约约觉得这句话像压抑着什么汹涌奔流的东西,平日里却不被贺牗允许泄露半分,怕惊扰了他似得。
经提醒,盛鸿祯才想起这是他在嘉元三年时说的话,没想到病糊涂了反倒又被提出来念叨一番。至于疏远的缘故,他可不打算同病鬼白费口舌。
又折腾了片刻,马车终于停了。
六出刚迎出门,还在想怎么偏偏都是家主不在的时候来客人,双脚刚站定,就看到盛相从马车里探出身子。
“盛相?”
既然盛相都出宫了,怎么家主还没回来?
正疑惑着,六出冷不丁的被一个人压个正着,回过神发现正是主人家。
好不容易把人撂下了,盛鸿祯板着脸道:“给他请个郎中。”
说罢就吩咐车夫掉头离去。
六出还架着贺牗发呆。
怎么感觉盛相生气了?
很快,他又发现主人家不对劲。
“起热了,定是昨日受了寒。”
六出发挥唠唠叨叨本性,把人安置在床上躺好,又是请郎中又是煎药。待忙活完,天都黑了。
房间里烛火通明,床上的人喃喃自语,不是“明湛”,就是控诉盛相何故疏远他,想来也没少在盛相本人面前说。
起初也没在意,等到喂药的时候,六出才发觉家主手里握着什么东西,费劲扒开一看,登时头冒冷汗。
郎中说不过是着了凉,一贴药下肚再捂出汗就能好上大半。第二日,贺牗果真好了七七八八。
晨间的日头好的让人心情愉悦,睡了一宿,贺牗甫一睁眼就和六出四目相对。他手里捏了几根头发丝样的东西问:“在哪薅的?”
“这哪来的?”
贺牗脑袋还没转过来,懵懵反问。
见他还钝着,六出稍加提醒,“昨日您病糊涂了,盛相送您回来的,就是脸色不太好……”
思绪努力还原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越想,贺牗神情越呆滞,最后也变了脸色,颇生无可恋道:“遭了,我扯了他的胡子!”
难怪六出说盛鸿祯脸色不好,那分明是生气了!
第23章 不堪
冷静下来想了许久,贺牗总算把昨天做的那些糊涂事全理清楚了。越理脸色就越红上一分。果然人不能松懈,真是脸面都在盛鸿祯面前丢了个尽。
至于扯下来的胡子……
贺牗头疼的厉害,逮着太阳穴使劲揉。
他记得昨日病中抓着人家回顾往昔去了,一个劲儿说盛鸿祯不过二十余岁,不该有胡子,几番纠缠不清下,愣是在间隙时硬生生薅断了几根。
如果没记错,盛鸿祯好似还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贺牗:“……”
被他扯断的胡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柜子上无声控诉。贺牗强压心中慌张,穿了衣裳起身抓住端药进来的六出问:“昨日相公的脸色真的很差么?”
正好遇上了,六出把药碗往他手里一塞,“您也是,好端端的扯人家胡子做什么?”
贺牗默了。
他能说什么?不是故意的?可是事情已然发生,总不能把胡子再给粘回去吧?
最后,只能轻叹一口气,觉得近期还是不要凑到盛鸿祯面前找不痛快的好。
京城外远处的农庄一处屋舍前,顾九倚在王世昌的木轮椅上嘴里叼着朵樱花,胳膊枕在头下看透过樱花树落下来的日光。
王世昌身子弱,晒晒太阳再好不过了。
“今天殿试的举子要在崇政殿前听唱名,玉哥哥要去看进士打马游街么?”
腿上盖了条薄毯,又被太阳照的浑身暖融融的,王世昌专心致志绘自己的画,摇头拒绝,“不去了。”
由此进城已经有些远,顾九一个身子健全的人都要走上会儿,更何况还要带着他一个残废?且不说这些,看了又如何?他王世昌因为断腿,再不能参加科举,何苦给自己寻憋闷。
墨水晕开,画上的远山云雾缭绕,渐隐渐显。顾九转身依着他肩膀处瞧去,虽不懂其中技法,但也觉得引人入胜。
最后在一角点上朱砂,旭日东升,欲破开缭绕迷雾显出山的俊切挺拔。
一幅画作成,顾九对那点睛之笔的朱砂入了迷,不由得歪头盯着王世昌眉间的红痣。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多多少少也摸清了对方的性格,安静但带着拗劲,像绷紧到极致的麻绳。
“瞧我做什么?”
心神从画上收回来,王世昌才发现顾九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他微微错开身子抬头,二人面容之间仅一拳之隔,呼吸都听的清清楚楚。
四肢百骸暖了,那颗红痣艳的如鲜血欲滴,莫名动人。
顾九认为自己被蛊惑了,魔怔般开口,“好看……”
话音一落,自己倒先羞赧。
王世昌惊愕失语。
他出身寒门,早年父母双亡,全凭着在衙门当差的哥哥养活。断腿之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入朝做官,让哥哥不必再低声下气看人脸色,为他这样的寒门百姓行善事。
从小到大,邻里同窗有人说他长的端正,但与好看还是有些差距,也不知道淮弟是不是寻他开心才故意这般评价。
似看出他心中所想,顾九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轮椅上嘟囔,“信不信随你。”
怎得还使了小性子?
毕竟二人年龄差放在那,王世昌自觉退一步要安抚他,只是刚张口就是止不住的咳嗽。
“怎么,又咳嗽了,是不是有风冷到了?”
玩闹归玩闹,听到咳嗽声,顾九立即警惕起来,将盖在腿上的薄毯展开罩住王世昌,只露个脑袋在外。
喉咙里的痒意好容易没了,王世昌鼻梁上冒出细汗脸色透红,见这人紧张如斯,忍不住笑说:“哪里这么弱了?不过每日总要咳上几下,不妨事。”
顾九撇撇嘴,“我小时体弱也没像你这般几乎要泡在药罐子里。”
这话说的王世昌无法反驳,只好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问:“你天天跑出来,也不见你怕父母亲忧心。大好年华,哪有整天陪一个瘸子的道理。”
“不许你说什么瘸子。”
顾九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仗着对方的双腿没有知觉,垂头丧气的趴在上面,歪头脑袋同他说话。
“家中闹腾的很,还是与你待着舒心。”
殿试唱名没有顾九以为的那么轻松顺利,只因赵献和支持他的保皇党殿试的时候发现张轶举荐的刘望才学不足,策论不精,按道理该训斥黜落。唱名时自然没有刘望的位置。
赵献忍了两天的一肚子气,这会儿在崇政殿上才发怒。顾党跋扈惯了,竟还能没脸没皮的闹起来。
早在这之前老师就同他说了当下沿袭前朝行卷风气的不妥。依靠行卷跻身进士,成为朝廷命官,其中不乏滥竽充数的人,徇私情在哪里都避免不了,惹的其他学子怨声载道,却又不得不随大流。毕竟酒香还怕巷子深。
两党争论不下,赵献只得把贺牗拎出来盘问。
“贺中丞觉得呢?”
不比昨日弱不禁风,贺牗又恢复以往精神气,移步出列道:“行卷之风本意是为朝廷收揽贤才,如今看来死利大于弊,臣以为该废除此等制度。”
朝堂里谁都知道贺牗带领的御史台向来中立,任凭两党掀翻屋顶也能坐着看好戏。可这话中意思,是要倒向小皇帝?
定安侯顾宣武本人丧子告假,自然不会出现在崇政殿上,那些拥护他的朝臣一个个极力当咬人的狗。
张轶握着笏板惊讶道:“贺大人,咱们商议的是刘望的去留,并非行卷。”
因为一个刘望就够折腾了,这人倒好,上来就要干脆废除行卷制度。
行卷一旦被废,受损最大的人是谁不言而喻。春闱的举子就是他们顾党源源不断的血液,世上有两袖清风的人,那就也有只要名声权力的。有的时候抓牢了文人这块,很多事情能事半功倍。
贺牗侧身笑道:“刘望去留贺某不作评论,只是御史台上弹劾君臣,下听取民意。文朝学子对行卷怨声载道,御史台听到了看到了,就要在这崇政殿内说给诸位同僚听,也是说给陛下听。”
眼神一扫,贺牗对端坐在上的赵献拱手行礼,“还望陛下恕臣答非所问之罪,只是无论如何,臣都要谏言废除行卷。”
他声音不疾不徐,全程没说什么刘望,都在说行卷,且打消了张轶等顾党人心中怕他投奔小皇帝的顾虑和猜忌,只拿民间学子说事。一切都在御史台职责内,并无逾矩。
方载文在队列里恨的牙痒痒,心道御史台果然名不虚传,谁的面子也不给,脑子就像条直线不知道拐弯。
“陛下,臣以为行卷是揽可用人才,不可废除。且前朝行卷之风更甚,未见得有什么弊端。”
他反驳的话音刚落,就见贺牗腰间别着笏板看向自己,不知为何,有点骇人。
方载文莫名咽了口口水,默默退回队列中。
面前有竹帘遮挡,赵献的面容看的不清晰,只能听到声音传来。
“你们各有各的理,倒叫朕不好下定论。罢了,今日本是唱名,举子站在殿外等了许久,刘望过几日再论。”
这是又用的老手段——拖。按照以往经验,拖着拖着就要乱起来,像越滚越大的雪球。譬如之前决定考官就是,最后还是打了一架才有了结果。
但毕竟学生都还站在殿外看着,他们就算朝堂上再不要面子打起来,也不好在学生面前失了形象和仪态。是以赵献的话也没人上前反驳。
一场唱名比往年拖了许久才结束。新科状元被赐了竹绿官袍授了馆职,他帽上插花,在人引领下风风光光的要去打马游街。
贺牗远远看着,那般的意气风发如往事再现,可想到盛鸿祯,就连带着忆起自己做的错事,瞬间又带着头疼。
第24章 报应
刘望的事当真被拖到了几日之后,新科进士都各司其位了,还是顾党坐不住又提及,众人才恍然想起来这件事。
常朝前按照规矩列队的时候,贺牗见那日的新科状元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很是手足无措模样,便趁着盛鸿祯还没来领队,上前搭话。
“直史馆。”
“贺大人。”
二人互相见礼,贺牗抬眸就把人从头到脚审视个来回,感叹还是长的瘦了些。
新科状元同盛鸿祯一样出身江南,名元正。听到对方叹气,惹的他这个第一次参加常朝的人以为衣着上有什么不妥,连忙问:“大人何故叹气?”
贺牗立即收敛神情,随和一笑,“元大人多虑,就是您这身板,只怕不太能承受的住常朝。”
他说的委婉,心里却在嘀咕新科状元看起来就不经打。
仪容上没出错,元正松了口气,紧张的情绪缓解便也附和笑说:“未及第时常常整日苦读,应是耐得住常朝的辛苦。”
啧,还是太年轻,没经历过常朝的毒打。
多说无益,反正届时他就清楚明白了。贺牗又寒暄了几句,见盛鸿祯打着灯笼来了,便耗子躲猫似得钻进文臣队伍里。
他虽然躲得快,盛鸿祯眼睛也毒,被扯了胡子的痛更是没忘,是以路过贺牗身边时斜眼冷哼,很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贺牗继续缩着当鹌鹑。
站在后面的元正瞧见了,暗暗记了一笔盛相和贺中丞不和,以后请客吃饭定不能让二人碰面!
三声鼓后,禁门打开,元正跟着队伍进了宫城。他手握笏板,走的拘谨,期待又忐忑着。殿试和唱名那日由于对陛下的敬畏,根本没敢看上几眼。本以为借着常朝能一睹陛下风采,没想到龙椅前还设了帷幕遮挡,除了声音基本什么都看不到。
他初入官场,对什么事都还不熟悉,打算老实站着听那些前辈同僚如何商议国事。
今日讨论的是刘望该不该黜落,以及行卷要不要废除。
开始的时候还有条不紊,各自都有主见,听着听着元正就觉得有些不对味。直到之前在禁门外与自己寒暄的御史中丞贺牗出列。
“行卷之制早就被某些人搞的烂透了,民间不满,真正贤才反而被拒之门外,那些支持行卷的人多半心中有鬼!”
贺牗一改在盛鸿祯面前老老实实的模样,忽然厉声驳斥吓了元正一跳。
这样的语气真的不会吵起来吗?
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说话。正犹豫的时候,没想到方大人也十分硬气的回嘴。
“贺牗!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君子就敞开了说,阴阳怪气那是小人行径。”
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元正默了。
贺牗稀奇问:“方大人因何而怒?贺某骂的人可未提及名姓,做什么要上赶着承认自己心中有鬼?”
现在主要是他们二人吵,大殿里能把每个字都听的一清二楚。他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很是配合的哄笑方载文的蠢猪脑子自己往坑里跳。
说不过别人,方载文气冲冲的把视线调转,对着作壁上观的赵献道:“陛下万不可冲动,行卷废不得!”
归根到底,挑起来矛盾的还是刘望,张轶眼珠儿打转,决定还是要说两句,毕竟人是自己举荐的。
他不信就凭这件事,小皇帝就敢废了前朝沿袭下来的东西。
“臣可为刘望担保!”
谢长松赏了半天好戏,终于嗤笑骂道:“您还有脸担保呢?难道刘望在殿试时丢的人还不够?还是您脸皮比城墙厚?”
“谢长松!”
张轶气急败坏,想起争考官之职时,谢长松还骂自己是绣花枕头小不要脸,当着他的面竟然还敢再骂。
场面已经脱离了以前对朝堂的幻想,听着他们吵来吵去,左右自己插不上话,元正的眼神开始百无聊赖的乱瞟,等再转回来时,惊愕的发现原本还只动嘴皮子的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扭打在一起。
这可超出想象的太多了。他一时接受无能,活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微张着嘴巴看着刚才还仪容得体,风度翩翩的诸位前辈互相撕扯的难分难解。
那日托铁匠做的笏板终于有了用处,这次再打起来的时候,贺牗抄着铁笏板根本没手软,抓到人就劈头盖脸砸下去。
“贺牗你……哎呦……”
张轶被薅着衣领打了个正着,顶着青紫的半边脸抬头发现贺牗笑的瘆人。
“打我御史台的人是吧?”
虽然御史中丞远不如盛鸿祯权力大,但贺牗也是护短的主。这张轶自己耐不住先动手,对着谢长松连打了多下,岂能轻易饶了他?
眼见场面混乱,方载文如何不知道贺牗那日缘何向他打听铁匠的事?他抽出自己的笏板迎上去,“贺牗,你别猖狂!”
四个人打架还能劝得住,可顾党和保皇党都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主,见各自的人被打了,都拿出身上的东西纷涌而上。
“哎呦……别打啦……”
“打的就是你!”
“顾党走狗滚出朝堂。”
“你算哪根葱,让我们滚就滚?”
“……”
那些紫的、红的、绿的官服纠缠在一处,崇政殿就活像个大染缸。元正被吓的不轻,一个劲儿的往后退,希冀那群打红眼的同僚不要误伤了他。偏偏事与愿违,他就老老实实的看着也被打了,却不是谁动的手。
应是打的太激烈,不知道谁革带上的金片被抠掉,又在几番交锋中扔出来。可惜准头不太好,金片从人群中飞出来径直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元正疼的不敢出声,脑门红热一片,登时被金片印了个缠花纹。再垂眸看去,方载文正被贺大人压在地上薅着头发打。
“啊!”
今日受的惊吓实在太多,对朝堂的幻想碎了个彻底。元正不过是个弱文人,根本没见过表面斯文的文臣打架的阵仗,竟比武官还要凶猛!
他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住往后挪,冷不丁的后背又撞到了什么,忍不住惊叫。
待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人,元正才消了几分恐惧,指着打的正酣的同僚磕磕绊绊的半天吐不出完整的话。
“这……这……”
这正常吗?
那些人打的乱七八糟,都没发现保皇党领头的人都不在其中。
盛鸿祯冷眼旁观,示意这新来的状元郎看向贺牗,“知道他是谁吗?”
元正咽了口唾沫,“贺贺……贺大人……”
“你觉得他如何?”盛鸿祯很是执着问。
元正只好继续回答,“颇,颇为凶悍……”
哪朝哪代的文人也没像这样猛的!
这回答都在意料之中,盛鸿祯把他扶起来站稳,拍了拍他的肩。
“上一次他可是被方载文一笏板敲晕了。”
元正:“……”
他现在辞官还来得及吗?朝堂好可怕,同僚也都好恐怖!
辞官是不可能辞官的,科考并非儿戏,官服穿在身上是权贵也是铁链。
元正着实被吓的狠了,最后跟着盛相呆滞的等他们打完。反观武将内侍和陛下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约摸两刻钟,骇人的阵仗才渐渐平息,崇政殿里只回荡着方载文的嚎叫。他头发被扯的乱如草堆,更不提官帽和发簪,浑身上下没有哪处不疼的。贺牗还故意都往脸上打,生怕他还能出去见人。
“诶呦……”
颧骨上青紫一片,嘴角破皮出了血。方载文用指腹小心翼翼探去,疼的直抽冷气,一股憋屈闷在胸口差点背过去。
好一个贺牗,以往竟是小看了他!
两边都冷着脸分开,放眼望去都没能落个好,龇牙咧嘴叫疼的不少。
“还打不打了?”
贺牗暂且没把人放开,依旧薅着他的头发,手里的笏板随时伺候。
方载文心里都要被打出阴影,苦着脸不情不愿道:“不,不打了。”
贺牗又问:“废不废行卷?”
整个大殿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十分冷漠。方载文哼哼唧唧的声音一顿,捂着破相的脸支支吾吾,“今日商议的明明是刘望……”
笑话,行卷废不废的,他岂敢因为贺牗一句威胁就认了?届时定安侯不得把他剥皮抽筋。身为顾党,利益好处尽量去争,但争不过的时候,那个恶人和怨种也不能自己去做。反正天子眼皮子底下,他还不信贺牗能把他怎么样!
做官有些年头的都是老泥鳅滑手,轻飘飘一句话就开始模糊重点,答非所问。贺牗手上力道加重,眼看又要打人。
“行了,有完没完!”
高座之上,全程恍若局外人的小皇帝突然开口制止。
方载文边揉着伤口边暗自嘀咕小皇帝的马后炮向来准时。也就是小小年纪被盛鸿祯教成了人精。
思及盛鸿祯,方载文眼神四下搜寻,想要看笑话。那人可是松下清风,朗若明月的人物,也不知这次……
他目光一转,猝不及防被人抓了个正着,惊愕之余,方载文气的差点撅过去。
那群瞎了眼的蠢货,合着打了半天,最主要的人衣角都没皱!
隔着竹帘,赵献细细将每个人都看过,光明正大笑话顾党,瞧够了才肃声道:“按往常的规矩,每人罚俸一月。”
用衣袖擦干净笏板别在腰间,贺牗拢袖撇嘴。
又是罚俸,他还想再雇个小厮呢,这下好了,还是要让六出多劳累一段时日。
一切又回归正轨,盛鸿祯躬身提醒,“陛下,臣以为贺中丞所言不虚。春闱前,臣多次听闻进京赶考的学子不思温习功课,只记向名公巨卿行卷,如此浮躁之风切不可取,否则于国无益。行卷之制虽是前朝遗留,可前朝覆灭亦有此因。长远之计,还是废除的好。”
他先是肯定贺牗表明立场,又暗示皇帝学生这次不能对顾党一再退让助长气焰。此时不强硬,以后恐难能前进半分。
断了顾党在文人上的路就是断他们的一条腿,硬碰也要试一试。
赵献不蠢,反而很聪明,再加上老师授课的时候多少提起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你们争了这么久,打赢了又如何?君王臣子不该将心思放在斗殴上,而应该多去听听百姓的声音。御史台纠察百官,体察民情,既然贺中丞说民间对行卷怨声载道,那便派人核实,若真有此事,行卷之制必须废除。”
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早晚要除去,腐肉不挖终有一日要侵蚀到骨头里,还不如狠狠心受一时剜肉之痛。
态度和话都放在台面上了,顾党终于看出来,保皇党和小皇帝那是唱双簧呢?没有一早串通好谁信,只怕今日的争论是有预谋的。话说的漂亮,什么派人核实。小皇帝让人核实保皇党还能发现什么花来?无非怎么有利怎么说,走个过场罢了。
刘望这个人赵献不收,行卷也要撤。
常朝再次闹的不欢而散,只有一个人处外。
打磨光滑的镜子里倒映出张中年面孔,撩起额上发丝就见拇指节大的淤血。来来回回看了多遍,没有发现其他伤口,贺牗才放下发丝用搁在柜子上铜盆里的水净手。
“就没见过罚了俸禄,被人打了还能乐呵的。”
六出用温水湿了手帕给他热敷。那处淤血看着骇人,其实不妨事,而且掩在发丝之下也瞧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