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琐碎的念头充斥着脑海,周行砚开了车窗,夜里的风灌进来,带着夏天的气味,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属于云念的痕迹。
与此同时,某座房子里,二楼卧室的窗帘忽然拉开,一道穿着睡衣的单薄人影出现在窗户后面,望着夜空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在住进这里的第四天晚上,云念又失眠了。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这个时候周行砚早就回来了,不是在听他说话就是在守着他睡觉……
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想起周行砚,他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那道影子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仿佛就算只是用脑子想一想,对方就会像鬼魅一样循着踪迹找过来。
手机响起来,看清名字,他按下接听。
周逸风苍老的声音传出来,和蔼地问:“打扰到你睡觉没有?”
云念老实地回答:“我睡不着。”
“住得不习惯吗,要不要给你换个地方?”
云念说:“不用,他是不是又去找你了?”
周逸风笑呵呵道:“是啊,不过论吵架他不是我的对手,我把他骂走了,他什么都没打探到,你放心吧。”
云念松了口气。搬来这里第二天,周逸风就告诉他周行砚找上门了。不过幸好周逸风是个值得信赖的好朋友,没有背叛他们的友谊。
“那你早点休息,有问题找小严,他对那边熟得很,出门让他带着,别一个人乱跑,什么时候玩够了什么时候回来。”
周逸风对着他不自觉就絮叨起来。
云念严肃地纠正他的说法:“我可不是出来玩。不是都跟你说过了。”他可是在逃命。
周逸风可不会相信他那天说的那些话,什么“把周行砚得罪了”“惹周行砚生气了”,周行砚栽在他身上了还差不多。
但他还是装着糊涂,附和着云念,轻笑一声:“好,不是玩,那你在外边要注意安全。”
云念认真点头:“我会的。”
挂了电话,周逸风很没良心地笑了一声,笑周行砚这几天方寸大乱的样子,年纪大了就是这么无聊,看小孩闹别扭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云念倒是没有周逸风那么乐观, 他把窗户也打开了,夜里的风吹进来, 满天星斗。
光是一个溱城就大得不可思议, 一旦走了,寻找起来就如同大海捞针,他在周逸风的建议下没有跑太远, 这里就与溱城接壤,只是气候仍然有所不同, 夏季更为潮热。
“叩叩”两声,房间的门被敲响。
紧接着云念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听周老先生说你有些认床,这个我没什么经验, 送了一些助眠香薰过来放在你门口,希望有效果。”
云念刚想回复“谢谢”,对方又有新消息发过来:“噢, 对了, 我还订了鲜奶,这个好像也能帮助睡眠,不过要明天才开始送,今晚你再坚持一下。”
门外响起脚步声,对方发完消息准备离开, 云念走过去开了门,和没来得及离开的青年四目相对。
青年有一张俊秀温和的脸,笑得时候显得有几分稚气:“云念同学, 东西我放下了,但是效果我不敢保证。”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云念眨眨眼, 即便是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眼尾微微下垂的一对黑亮眼睛里总是释放出友好的光芒。
这让云念想到那些偏爱围着人类打转的小狗。尽管对方清瘦修长, 与圆滚滚的小狗崽毫无关联。
云念忍不住笑了一下:“谢谢小月。”
严惊月扶额作无奈状,“好吧,小月就小月吧。”又朝云念身后的卧室看了一眼,嘱咐道:“天气预报说夜里可能要下暴雨,你记得关窗户。”
云念点点头,乖巧答道:“我知道了。”
严惊月转了转那双友好的狗狗眼,目光从精致漂亮的小少爷脸上掠过,又笑了:“那就……晚安?”
云念拿着他送来的助眠香薰,认真说:“晚安。”
转身进了房间,关好门。
第二天早上云念下楼,严惊月正在厨房里忙活。
他有些无聊,不紧不慢走过去问:“你今天不去画室了吗?”
严惊月笑呵呵的,做饭做得也很快乐:“嗯,今天休息,我让阿姨回去了,这样我也能趁机展示一下我的手艺。”
云念对此没什么想法,他自己是不会做饭的,只知道合胃口与不合胃口。
而严惊月要么去画室上课,要么整天整夜待在工作间,作息相当随意,饿了才会随便狼吞虎咽一番,一般没机会和他同桌吃饭。
他以为这人一样是不会做饭的。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对面的人冲他挤眼睛:“实话实说,我的厨艺只要吃了都说好。”
严惊月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办过几次个人画展,平时在一家画室教孩子们画画,这幢位于市中心的三层小楼是上个月租下来的,闹中取静,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是太昂贵。
正想着要找个室友分担一下租金压力,周老先生就给他送了个漂亮安静的室友来,两人各自占了一层,如非必要互不干扰,几天下来偶然几次见面都是在释放善意。
严惊月很喜欢这个室友,漂亮的皮囊能养眼,还能提供创作灵感,安静的性格更是锦上添花。
有这两大优点,其他譬如天真、孱弱、不通人情不谙世事,这些由他最近几天观察出来的特点都不算什么。
何况这是周逸风送来的人,他是孤儿院出来的,受过周老先生数不清的恩惠,正愁找不到机会回报恩情。
坐在餐桌前,云念将每样菜都尝了尝。对方并没有自吹自擂,平心而论是个很会厉害的大厨。
“很好吃。”
他言简意赅地肯定了对方的厨艺。
严惊月笑道:“多吃点,你看起来比刚来时瘦了,到时候我可不好向周老先生交差。”
云念不好推脱,又多吃了一些。
对面的青年又问起他昨晚的睡眠状况:“香薰有没有用,没用的话我们还可以试试别的,要不换张床垫?对啊,或许就是床垫的问题。”
云念趁势放下筷子,摇了摇头:“不用,应该习惯就好了。”
他想来想去,并不觉得自己有认床的毛病,以前就算和周行砚出门住酒店,也是每晚很快睡过去,连周行砚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现在连着几天失眠,他只能将原因归于周行砚给他带来的压力。
可明明都已经成功跑出来了,除非周行砚手眼通天,否则不会找到他,他根本不必继续有压力。
严惊月觉得他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而且他们非亲非故,管得太多有些说不过去。
他对云念笑了笑,“那就先这样。”
云念望着那双亮晶晶的小狗眼,也友好地露出一点笑容。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严惊月看到那张原本还在笑的脸明显紧张起来,有些疑惑。
云念没理会他的反应,拿着手机匆匆上楼躲进房间。
听到关门声,严惊月难得对除自己以外的人产生好奇心,按照周老先生的说法,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只是嫌家里无聊,趁放假换个地方玩。
然而好几天过去了,这位按理来说该是十分贪玩的小少爷没有踏出大门半步,只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忧愁,严惊月喜欢观察人,凭他的眼光,那张脸应当天生骄傲神气快乐肆意,实在不太适合涂上忧愁的色彩。
二楼房间,云念一进去就飞快接了电话,里面传出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吓坏了,爸爸以为你一个人在外面跑丢了。”
“刚才在吃饭,你别担心,我很好。”
云念倒是确实觉得这里挺好的,周逸风给他找了个好住处,以及好室友。
云孟齐至今仍然有些糊涂,五天前,云念忽然给他和妻子打电话,紧张兮兮地交代他们要是周行砚前去找他们,千万不要理,那天在云念嘴里,周行砚好像忽然变成一个到处寻仇的变态连环杀人犯。
“怎么,还在和你周哥哥闹脾气吗,你老实告诉爸爸,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云孟齐经过几天苦思冥想,只能想到这个可能,而且还是排除一切不可能后的猜想——尽管他觉得这个猜想也很站不住脚。
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自信的,周行砚这些年怎么对自家孩子的,只要长了眼睛都挑不出一点不好,自家孩子什么德行、需要多么精细小心的照顾才不至于破碎,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有时候他瞧着两人在一起的场景,都怀疑周行砚是个菩萨,否则不至于这么多年始终如一日地把乖张任性的人当宝贝捧着,他这个亲生父亲都自愧不如。
所以他立刻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乖啊宝贝儿,你周哥哥肯定不是故意的,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爸爸觉得他不是那种舍得欺负你的人。”
云念要急死了,问:“那他去找你们了没有?”
云孟齐刚到公司楼下,靠着车身准备打完这个电话再进去,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回答道:“找了,今早来家里找我和你妈妈,一脸抱歉地说你失踪了,恳求我们原谅他的疏忽。”
准确来说,是凌晨,当时夫妻俩都困得稀里糊涂,一开门,被周行砚那一身的憔悴给吓得彻底清醒了。
云孟齐现在回想早上的画面都觉得不可思议,叶菲芸临出门前还跟他闲聊般地提及当年,说小周今天那状态比当年刚在外面被找到时还要狼狈。
云孟齐很同意妻子的说法,甚至良心都隐隐有点痛了。
没见面前倒不觉得有什么,只要云念开心,他怎么配合都没问题。
见了面,心态又有了微妙的变化,自家孩子跟周行砚赌气闹失踪也就罢了,他和叶菲芸也跟着胡闹,还给孩子打掩护,把好好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戏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是不是有些不太善良。
云念在电话里提高了声音喊:“那肯定是他装出来迷惑你们的!”紧接着心头一颤,担忧地问:“你们不会告诉他了吧?”
他现在真后悔为了不让云孟齐和叶菲芸着急就说了现在的住处。
云孟齐的良心立刻就一点也不痛了,忙不迭地哄正在生气担心中的宝贝孩子,唯恐小孩气出个好歹来,“没有!绝对没有!宝贝儿别急呀,爸爸和妈妈都发挥了毕生演技,装出特别急的样子,明天我们还要去找周老先生‘要人’,你提前跟老先生打个招呼,别演穿帮了。”
云念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好,你千万要记住,之后不能再理周行砚了。”
云孟齐连声应道:“不理,再也不理。”
他还想嘱咐点什么,云念已经挂了电话。
空旷的停车场安静下来,云孟齐笑着摇头,喃喃自语:“这脾气闹得,真是个小混蛋。”
他抬脚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练的嗓音:“不是说并没有联系吗?”
这声音几个小时前刚在家里听过,比起那时的憔悴低落,此刻显得有些尖锐。
不知是因为亢奋,还是因为被蒙骗后的愤怒。
云孟齐有些心虚地调整好脸上表情,转过身去,挤出一点笑容。
正要开口,对面高大的男人忽然跪了下来,本该冷峻的帅气脸庞上隐隐流露出激动神情:“云叔,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我可以不出现在他面前,远远看他一眼就好。”
云孟齐张了张嘴,愣了好半天,过去拉他,口中含糊其辞道:“这、这我只是跟他打了个电话,他现在在哪里我并不知道。”
周行砚向他伸过手:“那可以借您的手机用一下吗?”
云孟齐见他语气忽然格外地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疑惑,明明自己站着他跪着,怎么感觉自己的气势反倒落了下风。
“不,还是不了吧,”他哈哈干笑几声,意识到这时候笑很不合时宜,将嘴角撇下去,叹了口气,“唉,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听风就是雨,他的脾气你也知道,说不定怎么就不高兴了,这回……这回要不你再等等?”
确认过云孟齐的态度,周行砚站起身来,脸上恢复了平静,朝对方唯一颔首,道:“我知道了。”
云孟齐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心虚地安慰道:“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你俩这么多年感情在,时间一久,他肯定能念起你的好。”
“是我的错。”
周行砚低声念道。
云孟齐一时也想不到能再说什么,说多错多,万一说漏嘴真把位置说出来,小混蛋得气死。
他赶紧走了。
周行砚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回忆今早以及刚才,眼中划过晦暗不明的光。
说起来,这对夫妻的演技实在是不怎么样,今早他就察觉出异样,之后跟随云孟齐到这里,直接就抓了个正着。
无论是云孟齐和叶菲芸,还是周逸风,甚至那个远在异国的沈浮玉,所有人都知道得比他早。
他最珍而重之的宝贝,爱得如痴如狂的人,对所有人推心置腹,唯独将他隔绝在外,弃他远走。
即便是犯下死罪,可他也由衷希望是由云念本人来向他宣判死刑。
一周后,云孟齐终于说服云念,亲自前去探望。
父子二人见了面,确认彼此都全须全尾,一起松了口气。
严惊月去画室上课了,云念让云孟齐参观完自己住的二楼,底气十足地问:“我就说这里挺好吧?”
云孟齐言语之间还是想劝他回去,又信誓旦旦地说周行砚自那天后再没来找过他和叶菲芸了,想来是信了他们的话。
云念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坚决摇头:“我不回去,他连家里的钥匙都有,要是哪天想起来,还不是一下就被抓住了。”
云孟齐站在窗边往下看,听完后愣了愣,“你这说得什么话,他跟你又没仇。”
说完又朝窗外环视一圈,嘀咕道:“这个房子感觉还是不太好,有点怪怪的。”
其实最近云孟齐都觉得怪怪的,但是进入这个房子站在这里后,怪异感增加了,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一个高壮的男人就这样在大夏天里打了个冷颤。
云念看得莫名其妙,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窗外明明风景很好,树木与花丛相得益彰,街道干净平整,房屋修建得整齐漂亮,车辆有序停放。
这些天他常常坐在窗边,对这一切都很熟悉,今天似乎新停了一辆黑色的车子,就在对面树下。
“那是你新换的车吗?”
云念朝那棵树下指了指。
云孟齐顺势望过去,指了另一个方向,“我的不是停在那儿嘛。”
云念再次朝树下望过去,那辆车突然启动,驶离原处。车里原来是一直有人的。
云孟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当天又赶了回去。
夜里疾风骤雨,云念还是睡不着, 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那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停在那里。
他看了好一会儿,车依旧纹丝不动地停在暴雨中。
这次里面应该没人了。
他想自己大概是无聊了,才会对一辆车注意这么久。
第二天早上, 那辆车依然像昨晚一样停在那里,车身多了几片被雨淋湿的落叶。时间还早, 他想车主人应该还在家中休息。
下楼后,他又在厨房看见了严惊月。
严惊月请他一起吃早餐,照例问他今天要不要出门走走。
云念感觉严惊月最近似乎很闲, 他住进来半个月了,起初一整天不一定能在房子里偶遇一次,这几天碰面的频率越来越高, 常常在下楼时碰到对方无所事事的身影。
他点了点头。
严惊月见这小少爷终于打算出门, 也很高兴,两人也算是熟人了,他对这漂亮又苍白的小少爷是越看越有兴趣,越看越想看。
吃过早餐两人就出了门,经过那辆黑色轿车, 云念下意识看了一眼,玻璃遮挡下模模糊糊的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
严惊月见他往窗外看,以为他是好奇, 放慢了车速,淡笑着问他:“怎么样, 想好先去哪里了吗?”
云念没什么想法, 觉得去哪里都行。
“你决定吧, 我都听你的。”
“真乖。”
严惊月调笑着,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想摸摸他的脑袋。
小少爷的头发看起来也很软很好摸,他这几天一直想要试试手感。
云念吓了一跳,侧身躲开。
严惊月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急忙道歉:“抱歉,不是故意要吓你。”他指了指云念的头发,充满善意地笑起来,解释道:“因为这个,看起来手感很好。”
云念也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事。”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脾气又好又乖巧,严惊月还是很有分寸地保持了距离,没有再得寸进尺。
“好了,今天就由我来当你的导游,我们可以现在附近逛上一整天,如果你想在外面过夜的话当然也没问题,我知道几个通宵的好去处。”
严惊月无比自然地把话题拉回来,介绍起这座城市值得一去的地方。
接下来几天他们都会出门,城市很大,几天下来依然不能看清全貌,严惊月对这里非常熟悉,能带云念走最不容易堵车的路,去最低调美味的饭馆,认识一群友好而有趣的朋友……
平心而论,云念遇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向导和伴游。
那辆车依旧每天出现,风雨无阻,每天夜里长久地停留,再在第二天早上离开,有时候会比云念和严惊月离开得早一些,有时候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处,像被主人遗忘。
又一周过去了,云念还是没有成功看到车主人的脸,车子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严惊月每天带他去看的花花世界,不及一辆停在路边的车让他感兴趣。
可这辆车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他甚至至今不知道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
严惊月也发现了他的异常,问他:“那辆车怎么了?是认识的人?”
云念摇头,拧眉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总感觉车里有人在看着我。”
“还挺瘆人的。”
严惊月有些夸张地打了个寒颤。
云念被他提醒,想起来这件事确实值得惊恐。可他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那辆车看得久了,反倒鬼使神差地让他安心。夜里睡不着,又觉得窗外多了个守护神。
这种念头实在荒唐。
他让严惊月经过那辆车时停下来,自己下车,朝它走过去。
隔着一条人行道,他加快了脚步,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急于敲开车窗看一看里面的人。
车在他靠近前启动,再次离开。
云念愣了一下,回头看到严惊月也赶来自己身边,便问:“你看到里面的人是什么时候上去的吗?”
严惊月无奈耸肩:“这倒是没怎么留意。”
这倒也是,谁也留意一辆路边的车上什么时候多了人。
见他还在朝那远离的车身张望,严惊月安抚地拍拍他后背,抬起胳膊帮他挡头顶的太阳,嗓音温润地开口:“别多想,很可能就是巧合而已,坏人哪有这么明目张胆。”
云念眼前多了一片阴影,挡住了刺眼的阳光,看向正在浅笑的青年。
离近看,这张脸依旧温柔平和,不见一丝戾气与恶意。
他才意识到周行砚好像的确是冷厉的,不近人情的。
云念站在那片阴影下,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熟悉而冷峻的脸。
严惊月被他盯着猛瞧,有些想笑,打趣道:“我脸上长出花儿了?”
云念回过神来,连忙摇头,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对不起。”
严惊月和他回到车上,继续今天的城市旅行。
而那辆黑色轿车在转角处停下,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男人那张英俊而沉重的脸来。
周行砚很讨厌刚才那一幕。
或者说,他讨厌严惊月这个人。
他看了将近半个月,看云念和那个人一起出门,一起回家,一天比一天熟稔亲密。
那个人成天一副滥好人的样子,对云念笑着,眼里的用意昭然若揭。
周行砚一开始只是嫉妒,嫉妒有人如今能堂而皇之陪在云念身边,而他只能像个阴暗变态的跟踪狂远远注视。
现在是恐惧,那是个很会装模作样的人,早等着替代他在云念身边的位置。
而云念的记性向来不好,只怕在遇到替代他位置的人以前就先将他忘干净。
他无法不害怕,这种情绪早已取代重新见到云念时的狂喜,贪婪再次占据上风,他不甘心就这么等在这里,像个旁观者一样注视,他想触碰,想拥抱,想要更多的实感来确认。
今天显得格外漫长。
云念从早上出门开始就有些惶惶不安,他不想认为那是受了一辆车的影响,可那辆车总是忽然闯入他的脑海,在车窗后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每当闭眼,身影就更具体一些。
最后惊出他一身冷汗。
严惊月担心他是病了,要带他去医院。
云念将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拒绝道:“不用。”
严惊月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强硬蛮横的一面,莫名觉得这样反倒更与这位小少爷适配,纵容地笑了,问:“那今天先回去?你看起来有些累了。”
“不回去,你挑一个热闹些的地方吧,人多点更好。”
云念不想安静,一颗心又提起来,朝四周张望。
严惊月不难找出一个符合小少爷要求的地方,按捺住心底的异样,去了朋友的酒吧。
夜色正浓,酒吧里人声鼎沸,音乐鼓点声震耳欲聋,霓虹灯闪烁。
云念一进去,就有些头昏脑涨起来,心想果然是来对了地方。
他恍恍惚惚的,严惊月当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附在他耳边叮嘱:“跟紧我,搭话的人不要理,更不要喝离开过视线的东西。”
这个道理云念自然是懂的,捂着耳朵喊:“我知道了。”
严惊月又笑了,正要趁势揉一把他的脑袋,吧台后又人敲了敲台面:“严哥来啦?老板在那边留了位子,等着你呢。”
云念闻声,扭头看向说话的人。
对方也好奇地瞧了他一眼,调侃道:“严哥,哪里拐来的乖乖仔,带这种地方来,不怕家长找你算账啊?”
严惊月也觉得云念的模样着实太乖了点,与这群魔乱舞的地方是有些不相配了。
他带着云念往里走,边走边感叹着:“其实这种地方我也不爱来,他们那些家伙喜欢,没办法,你稍微看看,涨个见识,咱们就快回吧。”
云念并没有完全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只知道他说的“他们”是那群朋友,之前一起吃过饭。
到了靠里面的卡座,一群人朝云念投来目光,不由惊讶地笑起来:“老严,真把这小少爷给带来了?教坏了怎么办啊?”
云小少爷以前觉得自己挺威风挺见过世面的,现在却一个两个的拿他当乖乖仔,换做周行砚这样拿他取乐,他早该不乐意地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