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了之后,他会好一点吗?”
“检测到的悲伤数值会下降百分之三左右,浮动很小。”维克多的电子屏上立刻展示出一段数据对比。
傅言归盯着那段曲线看了很久,突然问了一个维克多很难回答的问题。
“维克多,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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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尽,桂花落。
傅言归:玩脱了吧
一个月后,第四区。
海边小镇风景很美,沙滩、椰林、海鸥,纯净的天空和海水融为一体,像一块蓝色的幕布包裹住这个世界。
如果这里不是第四区,这一定是旅游胜地,这里的人也一定不会穷到靠救济金过生活。
低矮的平房罗列在海岸不远处的林子里,稀稀落落,偶有穿着简陋衣裳的孩子和老人经过。这里白天就很冷清,到了晚上,街道上更是没人。因为飞车党和小混混经常光顾,抢劫时有发生。
这里的人互不来往,很少交流,邻里之间的房子也相隔很远,是以小镇靠近海边的那个小照相馆什么时候住进了人,并没人注意。
这所房子很小,只有前后两间,前面是几平方米的门店,后面是个更小的卧室。房间门廊上挂着一个很小的招牌,写着“形兰旅拍”。
一个在海边捡贝壳的小孩跑过来,拿手里的贝壳扔到牌子上,传来咚一声轻响。
窄门从里面拉开,一个长相隽秀的青年探出头来,轻斥一声:“小朋友,别敲了,再敲叔叔生气了。”
“形兰呢?”那小孩叉着腰,站得老远,大声问那青年,“你是谁?为什么住在形兰的房子里?”
“我是形兰的朋友。”青年说。
“我也是,”小孩不服气,“我怎么没见过你?形兰去哪里了?”
青年闻言走出来,他很瘦,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裤,和小镇上其他居民没两样。但他站在那里,小孩就是觉得这人和他们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小孩说不出来。
“形兰跟着他的alpha去了外地,他没告诉你吗?”青年说。
“什么?”小孩有些惊讶,“他结婚了吗?他没告诉我啊。”
“你看,他都没告诉你,你还说自己是他朋友。”
“我就是!”小孩急了,急于证明他们关系很好,“那天我来找他,发现锁门了,后来他就再没回来过。他一定遇到困难了,来不及和我说。
青年沉吟一下,不忍心再逗小朋友,便说:“是来不及和你说,他当时有很重要的事才离开的。”
“是什么重要的事,一走四五年呢?那他还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不回来了吧。”青年说,“不过他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好吧。”小孩拿了根树枝,蹲在沙滩上胡乱画着,情绪有点低落。
青年走近了一点,蹲在小孩旁边:“我可以做你朋友啊。”
小孩眼睛亮了亮,随后高兴地点点头。
“我叫小意,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你的名字真好听,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老幺。”
任意顿了顿,有些怜惜地看着小孩。这里是第四区有名的贫民窟,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孩子也多是散养,家里孩子多的,就从一数到十叫下来。
“我帮你取个名字好吗?”
“好啊!”小孩脸上露出兴奋神色。
“陶然,”任意默默念了一遍,说,“你以后叫陶然好不好?”
小孩也跟着念一遍,觉得这个名字简直太好听,扔了树枝一蹦老高:“我有名字啦!”
任意邀请他的新朋友陶然一起吃午饭,陶然欣然同意。
午饭很简单,有面包、煎蛋、炭烧鸡腿,还有蔬菜沙拉。这些是任意从镇上的一个小市集采购的。他很少出门,出去也只是采买必需品。左烬留下的变装工具还在,他每次出门前变装都要花一个多小时。
陶然风卷残云,吃得头都不抬。
“好吃吗?”任意问他。
陶然边往嘴里塞鸡腿边点头。
“那以后你帮我去市集采买东西,中午可以留下来吃午饭,我再给你二十块跑腿费,可以吗?”任意跟他打着商量。
这有什么不可以,这么好的差事,别人抢都抢不到,陶然自然满口答应。
“你怎么自己不去?”陶然有些奇怪。市集距离海边不远,走路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不方便出门。”任意含糊着解释。
陶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常常来这片海滩玩,任意观察过他,这孩子机灵,没坏心眼。他腺体上的伤要慢慢恢复,几个月内是无法出去的,就算变了装,也有可能遇到危险。让陶然帮忙跑腿是最合适的。
他自然不能和陶然说他无法出门的真正原因,当下他要先自保。
任意从未想过这个曾经收留梁都的地方,如今又成了他的庇护所。
一个月前,他跟着左烬逃出新联盟国首都,在另一个城市落脚时,被陆未晞的人追上。左烬中了枪,临死前将手上的戒指脱下来塞进任意手里。
“我这次真的要退休了……用不着这些,你拿着吧……”
任意紧紧搂着他,试图用体温暖热左烬渐渐冰凉的身体,他两只手抚在左烬脸上,柔声跟他说:“别怕,很快就不冷了。”
左烬最后在任意怀里断了气。干他们这一行的,脑袋随时提在手里。他没什么遗憾的,这比自己预想过的将来会孤零零死在什么地方要好百倍千倍。
他和任意萍水相逢,始于一场任务,终于陌路逃亡。相处时间不到一周,但最后他愿意把任意当朋友。任意也把他当朋友。
直到后来,任意才知道,那戒指里藏着秘钥,是陆未晞挪用的剩余资金,足足有250亿。新联盟国在整个北半球算是高收入国家,人均年收入在20万左右。250亿可以买下新联盟国首都半个CBD。
除了秘钥,左烬还留下了枪和变装工具。任意独自逃出来,凭着优越的反侦查技巧躲过几波追踪——他不知道那些追踪来自谁,是陆未晞还是傅言归。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养伤,腺体也需要治疗。他考虑了很多地方,新联盟国和第九区是不能待的,缅独立州也不行。最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偷渡回第四区。
没人想到当年拼尽全力离开第四区的任意会回来,当然也绝不会想到他就躲在形兰的那个小照相馆里。
形兰和任意聊天的时候,详细说过照相馆的位置。偏僻,靠海,周边没什么邻居。形兰没有亲戚朋友,临走的时候只是锁了门,甚至连生活用品都没拿。
任意从小在第四区长大,那片贫民窟的大概位置他是知道的。他从码头偷渡过来,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最终顺利找到了形兰口中的照相馆。
他撬了锁,住了进去。
虽然形兰四五年没回来过,但房间内的东西还很完好,稍微收拾一下,住人完全没有问题。这里确实适合躲人,任意住进来,才明白为什么梁都能在这里躲了半年没被发现。
唯一的变故就是那个自称是形兰朋友的小孩。
不过现在小孩成功被任意“收买”,就像当年形兰照顾梁都一样,开始肩负起照顾任意的重担。
陶然又问了任意好多问题,比如多大了,家里有什么人,为什么会来第四区,什么时候会走等等。
任意挑挑拣拣答了,将自己盘子里的鸡腿递给陶然,让他慢点吃。
“我来第四区,是因为还有件事要做。”任意用勺子慢慢喝着汤,脸上笑容很浅,“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和你的名字一样,但他死了,死了很多年。我一直记着,这次来,是要给他讨回公道的。”
“怎么讨?”陶然有点好奇。贫民窟每天都有人死掉,饿死的,病死的,被害死的,也没见对方的家人朋友要讨公道的。
“他遭过什么罪,害他的人也要一样还回来。”
两人吃完午饭,任意给了陶然两百块钱,叮嘱好要买的东西,便让他去了。
他坐在镜子前,将脖子后面的绷带解开,露出一块斑驳的腺体。那里已经结痂,任意看不到后面,只能用手指轻轻摸。
还是很疼,是那种撕扯着神经末梢的疼,手一碰到,这疼便沿着脊髓和神经迅速碾过,疼得人发颤。
这里没有医生,更不可能得到妥善救治。任意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实在太疼了,就吃从街边买来的那种一块钱一片的止疼药。
他隐隐觉得自己腺体没有完全坏掉,虽然疼,但是神经和脊髓对信息素的感知还在,只是味道很浅很浅。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意了,什么级别,是omega还是beta,都无所谓。
他逃出来的时候是分文没有的,左烬留下一些现金,虽然不多,但足够他在这里小心生活几个月。
至于国家银行那笔巨款,任意查过,被分成两笔存在新联盟国和缅独立州的秘密账户里。想要取出来,需要合适的契机,而现在显然不是好时候。
他需要安心养伤,需要等风头过去,才能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卧室里有一间很小的电视,任意让陶然帮忙买了一个户外天线,找了好久的位置,总算收到一个新闻台。
他从电视里知道陆未晞被审判,陆家倒台,傅言归当选新一届军委会副主席。时政和经济专家开始大肆分析傅言归将来对整个新联盟国军事行动的影响力和倾向性。有好的舆论也有不好的猜测,这都正常。
任意偶尔看到出现在电视里的傅言归,腺体还是会本能地发出疼痛信号。
镜头里的傅言归看起来高大而沉默,笑容很少,黑压压得像是一团浓雾。不过这很符合军部掌权人的形象,他光站在那里不动,就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从十几岁就爱着这个人,不可能一下子不爱了,也不可能突然振奋起来重新开始新生活。这需要时间,长长久久的时间,才能让一切愈合,甚至无法愈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不敢爱,也不想恨。
日子总得过下去。任意乐观地想,陆未晞坐了牢,而傅言归更是不会在意他,他这样一个小人物,来去和生死都无人问津。
是最好不过了。
等他给小五报了仇,他就去找奶奶,在缅独立州过完余生吧。
四个月后。
刚就任时的忙碌和动荡稍安,傅言归的日常工作和之前没太大变化。总统兼任军委会主席,但并不负责军部具体事务,傅言归当选副主席之后,每周汇报工作的时间增加。总统对他抱有期望,让他在任期内收编第四区,让其成为新联盟国的附属第十四区。
第四区算是傅言归的未竟之业。当地除了华光会把持政权,还有其他势力渗透,前几年华舒光已经竞选成为第四区总长,但在他管辖下风气并未有太大改变。第四区成为法外之地,周边态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新联盟国想要收编,无法轻易使用武力。
傅言归回复总统说“可以”,也保证要靠外交手段,而非“武力报复”。
晚上,齐颜的电话打进来。她说,傅言归听,齐颜说了十几分钟,把情况全部交待清楚,然后等傅言归做决定。
傅言归站在露台上,小花园里的桂花开了,馥郁异常,衣服、餐食、房间,还有猫,到处都沾染了桂花香。傍晚下过一场小雨,那些小小的黄色花朵落了一地。
手机还握在手里,傅言归抬头,远处是灰蓝的天,和无望的时间。
齐颜又问了一句,傅言归收回神思,下了简单的命令:“带回来吧。”
齐颜在次日乘专机回国,直接降落在得月台的停机坪上。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发现任意还有至亲在世是意外。
受傅言归所托,齐颜这小半年一直在外面寻找任意的消息。她身份特殊,兼具军部和科学院专家两种身份,在外面以科研名义调研,实则是暗查任意行踪。
任意没找到,却意外查到一个雇佣兵,从而得知这雇佣兵曾接过任意一笔生意,将一位老人带到缅独立州。
齐颜花了大概一个月,才找到被任意藏在缅独立州的那位老人。
至此,大家才知道任意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孤儿,他还有一个奶奶。
带任奶奶回新联盟国,并不是那么简单。老人不一定愿意离开,未必信得过她,齐颜总不能来硬的,便用了提前商量好的借口劝老人跟她走——如今政治局势不明朗,任意不知所踪,如果华光会找来缅独立州,奶奶会有危险。来新联盟国,会更安全一些。
齐颜给奶奶看了她和任意的合照,说了任意很多事,让奶奶相信她是任意的朋友。
奶奶快八十岁了,不太爱说话,喜欢做针线活,没事就坐在院子里缝各种手工玩偶,做了拆,拆了做。
齐颜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害她,也不会害任意,说了很多,直到奶奶制止了她,说可以跟着齐颜离开。
她们到了得月台之后,傅言归没有露面,整个白天都是齐颜陪着奶奶。
奶奶的房间在二楼,冯泽提前布置好了,一切都很周全。齐颜还带着奶奶去看了任意的房间,看了花园里那只叫傅言言的肥猫。
奶奶坐在任意睡过的床上,用手轻轻抚摸着身下的被褥,问齐颜:“你们做了什么,小意才会离开的?”
奶奶虽然不爱表达,但通过这几天的接触,齐颜认为她是一个慈祥善良的老人,身上有种朴实的吃苦耐劳精神,还有对子孙不求回报的爱。当然,因为与外界接触不多,以及年龄和阅历等原因,她看起来有点缓慢。
来之前齐颜费了很多口舌,也做了很多准备,老人看起来并未怀疑,甚至没有犹豫就跟着她来了。这让齐颜产生错觉,以为奶奶信任她。
直到此刻,奶奶问出这句话,齐颜才意识到,奶奶之所以肯来得月台,并非信任。
而是知情。
齐颜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心情沉重,不太敢面对老人的目光。
傅言归和任意的纠葛是一笔烂账,谁对不起谁,谁辜负谁,早就说不清楚。但齐颜是这笔烂账后半段的见证者,她没亲睹任意给傅言归带来的惨烈伤害,却亲历了傅言归是怎么将任意掐在掌心磋磨的。
她将难题推给傅言归,说:“奶奶,晚上傅主席会和您见面,您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他。”
晚上八点,在二楼的会客室里,傅言归见到了任意奶奶。
老人安静坐着,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皱纹爬满脸庞,灰色的眼球透着老迈,看向傅言归的时候有些悲伤,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傅言归知道,她在自己身上寻找任意的影子。
“傅主席恨小意,我能理解,也能接受。”奶奶说话很缓慢,说一说停一停,“我不想让他来的,可他说一定要来,来给他最好的朋友赎罪,给他最爱的人一个交代。”
“他还说,无论傅会长怎么对他,他都不会再离开。直到你原谅他。”
傅言归坐在老人对面,垂眸看着放在西裤上交握的双手。
“我老了,无所谓生死好坏。一个人藏在那里生活了五年,每天都盼着小意回来。有一天,他终于回来了,没待几天,就说要走。”
奶奶轻轻叹口气,浑浊的眼球像是含着泪。
“他身上全是伤,腺体……”老人声音有些低颤,“全是针眼。”
“他养了两个月,能走能动了,便弄到一张假证件和船票,要来新联盟国。他临走时跟我说,这一趟,他不一定能活着回来……说奶奶你别怪我,是我太对不起他了,我不能不管他,我要去陪着他,哪怕死,也要死在有他的地方……”
房间里静默得可怕,只有时钟传来很轻的滴答声。傅言归觉得胸口很闷,喉咙和鼻腔有种无法忍受的刺痛感,但他没打断老人的话,将一杯热水往老人跟前推了推。
趁着老人喝水的间隙,他迅速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潮热的风吹进来,像那晚海面上爆炸后的气波,夹杂着嘶吼呼啸而至。
老人安静地讲述着,身上散发着沉淀经年的悲痛和无奈。
讲述任意小时候怎么去的福利院,又是怎么被她找到的,以及后来被华舒光收为养子,被安插到傅言归身边,用奶奶威胁他听话。
她没有替自己的孩子说好话,说他有多身不由己多可怜,只是平静地把经过客观讲出来,让傅言归知道,真实而完整的任意,到底是什么样子。
傅言归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按照对家人报喜不报忧的传统观念,任意似乎不应该把这些都告诉奶奶。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解释得通。
——他真的没打算离开傅言归,或者死,或者生,无论被怎么对待,都不会离开。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为了让奶奶理解,也或者是这些事情堵在心里太久已成沉疴,便事无巨细告诉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所以我想问问你,他为什么离开,是怎么离开的?”
奶奶把齐颜没法回答的那个问题抛出来,希望看在自己说了这么多实话的份上,傅言归也坦诚地告诉她。
她的孩子怎么了。
可傅言归的沉默像山,像海,深不见底,岿然不动。
“我想听实话,他……”奶奶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不敢问的问题,“还活着吗?”
——因为任意说过,就算死也不会离开,而现在他离开了,用齐颜的话说“不知所踪”。
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痛感划过心脏,傅言归没法回答“活着”,或者是“应该活着”,因为他不知道。他只是通过常理和数据来判断,任意还活着,可是还活着的任意,没有任何人找到他。
奶奶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垮塌下来。她的手轻微发着抖,皱纹、唇角、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
傅言归往前一步,蹲在她面前,声音有些着急:“是哪里不舒服吗?”
老人抖着手往口袋里掏,傅言归见状立刻扶住她,帮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几粒白色药剂。吃了一粒药,又缓了好一会,她看起来情绪和身体都稳定下来了。
“活着。”傅言归没再迟疑,说,“我会把他找回来。”
顿了顿,他又说:“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所以他才离开。这件事是个误会,等找到他,我会告诉他。”
傅言归解释得很模糊,他做不到如实相告。还好奶奶没再要求他说得更具体,否则他真是无法开口。
听到任意活着,奶奶总算松了口气。
奶奶能毫不犹豫跟着齐颜过来,就是想见见傅言归,想把很多话说给他听。
“如果我不说,小意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跟你解释。”奶奶说着,将那盒药拿在手里,给傅言归看。
“你的武器库钥匙,小意拿来交换的是我,你那天撤退的行程,交换的是药。”奶奶的声音苍老沙哑,却清晰异常,“你那天是什么时间离开的,你还记得吗?”
傅言归当然记得,他永远都不会忘,所以他立刻给出答案:“晚上九点半。”
“小意告诉华舒光的时间,是十点半。”奶奶说,“比你的出发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傅言归蓦地抬眼。继而听到心脏处传来很轻的碎裂声。
真相不算巨大,但轰鸣将至的声音震耳欲聋。
傅言归很慢地蜷了蜷手指,他没问为什么,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任意单纯地以为把时间后延一个小时,傅言归他们就能安然离开。届时他拿到奶奶的救命药,还能护住自己的爱人和朋友,可以两全。至于武器库,他虽然觉得对不住傅言归,但他愿意相信傅言归,能理解自己的为难,将来有机会好好解释,应该能得到原谅。
这是20岁的任意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也是在他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极致。
但任意没想到的是,他没等来这个解释的机会。
——从船调头回来,从爆炸响起,从小五死去,从他们落海,任意便再没有解释的机会了。就算傅言归肯给,他也一句话说不出口。
在那场爆炸中,任意也一同被炸哑了,炸碎了。
很多画面从傅言归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定格在他抠烂腺体之后那张绝望的脸上。
那张流着血的脸,说“我错了”,说“我不该来找你的”。
其实在见到任意奶奶之前,甚至在十分钟之前,傅言归都没想好要把任意怎么办。
找到任意之后,是肯定要把人带回来的。带回来之后呢?还是和之前一样做一个缓解剂,开心了逗一逗,不开心了虐一虐,有时是泄欲工具,有时是行动工具,病了伤了残了也无所谓?
还是换一种相处模式,忘掉过去,不计较背叛,只遵循着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和任意重新在一起?
他不知道,他很矛盾,选择前一种,他无法忽略自己同样备受煎熬的内心。而选择后一种,那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背叛,是自己对过去的背叛。
而现在,这些都不存在了。
傅言归陷入短暂的迷茫之中,继而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住。
他看着和任意有两三分像的奶奶,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阴差阳错了这么多年。
他从未问过任意为什么,为什么背叛,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明知道是死局依然引他们回去。他认为问这些毫无意义,答案再明显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两个阵营的人。
可不问不代表不想,傅言归在无数个夜里想得头痛欲裂,想得煎熬万分,想问问任意,自己对他那么好,一颗真心毫不犹豫给了他,还有小五,对他更是没有保留,他在动手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心软和不舍?
后来任意来了,他发现这些问题很蠢,蠢到问不出口,蠢到问出来就意味着自取其辱。
他想,任意既然送上门来,那就赎罪好了。
可如今,多年的恨和撕心的痛在顷刻间坍塌。
他站在荒凉的废墟上,和那个19岁的少年遥遥相望,才终于看清了对方脸上的爱意和悲悯。
“维克多,傅言归……这几年过得好吗?”
“你指哪一方面?”
“身体,饮食,睡眠,全部。”
“这涉及机密,不在聊天范围之内。”
“维克多,之前还有缓解剂被送来吗?”
“没有。”
“那除了我之外,他……有别的omega吗?”
“有未婚妻。”
“……哦,未婚妻啊,未婚妻……他爱她吗?维克多,你别说,我要去睡了,晚安。”
“任意,睡前流泪对身体不好,影响睡眠、咽喉,眼睛会水肿,肠胃功能紊乱,还有——”
“好了维克多,你别说了,我没哭,我就是眼睛很疼。我没哭,你不要告诉别人。”
“维克多,我今天杀了若莱文和对方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