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以为还有几日才能跟雪狼王所率军队交锋的梅赤大军,睁开眼的那一刻,却看到远处黑压压一片铺满山野的狼群似从天而降一般,又像一潭死水一动不动,似在等待狼王的最后指令......
墨踪身穿纹有狼族图腾的玄色铁胄,腰间悬了一把刻了咒纹斩铁如泥,且只有他一人才拿得起挥得动的洛甲宝刀。
墨踪静坐于马上阴沉沉睥睨远处明显阵脚大乱的梅赤军队,墨踪其实早已等不及了,毕竟早在夜间他们就已到达这里又在暴雨中毫无声息站到天亮,只是墨踪不想偷袭罢了。
他就想静静等着梅赤排兵布阵一切准备妥当,然后再打得他溃不成军,尸横遍野,当然,最后墨踪还要亲手把梅赤和那些尸体一同掩埋。
自打梅赤大军发现狼群后,虽手忙脚乱却也在极短时间内布设好了一切阵势,当队伍中卒然金鼓大作时,万道光芒穿破雾霭照射到金甲铁骑身上耀眼夺目,梅赤大军已率先发起进攻。
在看到梅赤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墨踪被冻住的嘴角才一点点扯高起来,原本一片死寂的狼群在看到墨踪高高举起洛甲神刀的那一刻,个个像离弦的剑于同一时间呈尖锥之型眨眼射杀出去。
狼族武士双手各执一把弯刀,在冲入敌军的霎那便如骤风刮过,大劈大砍,大开大合,所过之处无不滚落一颗又一颗头颅,冲天煞气便似山洪爆发般席卷而过,吞噬掉万丈光芒又一点点啃噬着日月......
梅赤战无不胜的金甲铁军竟不敌狼族几百人,顷刻间便是人仰马翻一溃千里......
墨踪此刻如入无人之境,眼里并无他人,只有远处随风鼓瑟,书着一个“梅”字的帅旗。
当他终于靠近看到立于战车之上的梅赤后,看到那个让叶赞目毒死自己,两次于祭坛要害死自己,那个杨砚青口中所向披靡,让外族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更是那紧搂杨砚青说要娶他的人时。
墨踪猛然一声怒吼:“梅赤项上人头交给我!谁也不许动!”
四面八方渐次传来回应,“是!殿下!”
下一刻墨踪骤然横刀,闪电般朝战车冲了过去。
“对不起了青儿,梅赤必须死。”
在打更人敲响三更锣声那刻,躲在茅房的杨砚青还是被狱卒强行拽出押回了牢房。
手无缚鸡之力的杨砚青被狱卒推入牢室的霎那,牢房内烛火倏然熄灭,一壮汉猛然扑上前按住了杨砚青,随后一把捏住杨砚青的嘴,生生将一块儿肮脏恶臭的破布塞进他口中。
杨砚青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如待宰羔羊般呜呜囔囔却已叫不出声......
旁边另两个彪汉迫不及待上前把杨砚青绑住手腕拖到椅子上绑紧,随后上下齐手把杨砚青的衣裳裤子一把撤掉甩到一旁。
此时白日间那蓬头垢面一口黄牙的男子舔唇咂嘴两步上前就伸手去碰杨砚青白嫩的身子。
然而此时伸向杨砚青的色爪又何止一双,黑暗中十来个口角流沫的虎豹豺狼已争先恐后围到尤物身边伸出一双双色爪......
翌日清晨,牢房屋顶处的一扇小窗射进来几道微弱阳光,这才把昏暗牢房照亮。
然而柔美光线却射在了依旧被绑在椅子上浑身赤裸冰冷的杨砚青身上。
杨砚青雪白光洁肌肤上的片片血迹,像冰天雪地中盛开的血色梅花,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说:
坚持看完下一章,如果忍不了再走吧(*/ω\*)
第一百五十一章 跟我回吐蕃
沙洲台狱森严高耸的铁门被墨踪手中一把洛甲神刀生生豁开个大口,先前守卫台狱的层层亲兵已束手就擒,而窝在门内以为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定能抵挡住狼族进攻的狱卒们还心存侥幸,却不知厚重铁门于雪狼王眼中便如撕碎一张纸般易如反掌。
当大牢内的牢头和狱卒们看到一把进进出出削铁如削豆腐般的大刀一点点豁开一道似要把他们拉进地狱的裂缝时,无人不吓破胆当场瘫倒在地吓尿了裤子......
墨踪冲进来的那一刻便像一头于血池浸泡过要毁灭人间的魔刹一般,眼中阴森射出的凶戾绿光足以让所有人魂飞魄散。
墨踪随手横刀于一狱卒颈间暴吼着:“你们将曹砚青关在哪儿了!”
“小小小小,小的这就领您去。”见风使舵为保小命的牢头立马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深深躬着腰,“就,就就在最顶头的那间。”
牢头话音才落墨踪立马游龙般窜去了顶头牢房,一脚踹开了挂着重锁的牢门,随后几个狼族手下也飞快追了过来。
墨踪口中的一声“青儿”却未喊出声就已夭折......
“都退下!”墨踪一声嘶吼屏退了手下,他一个踉跄迈进牢门,感到脚一空似跌入了无底深渊。
他看到赤身裸体的杨砚青满身是血趴在椅子上,身子被粗绳一圈圈绑着,此时面无血色闭着眼,而椅子周围横七竖八躺着近十来个壮汉,脸上皮肤已多处溃烂,七窍似还在汩汩流血。
墨踪立刻踩着尸体冲到杨砚青身边,颤抖着伸手要碰杨砚青的鼻息,却又胆怯地悬在半空,墨踪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他再次深吸口气这才一咬牙猛地把手伸过去,但见杨砚青不仅尚有鼻息且还呼吸均匀似在熟睡中。
“青儿!”墨踪大喜,飞快割开绳子又甩头冲外喊了一声:“找件干净衣裳来!”
“是!殿下。”
墨踪随后发现杨砚青身上除勒痕外并无伤口,那些血迹竟都不是杨砚青的,墨踪虽不知杨砚青为何依旧熟睡,但终归是狠狠松口气,墨踪起身走到牢房外扯过衣裳,依旧没让下属靠近。
“殿下。”一狼族武士单膝跪地禀报道:“方才牢头已经招了,曹祭酒使计让十余囚犯于昨夜后半宿轮流奸淫曹砚青,还意欲让牢中所有犯人在之后日子里轮流奸淫一遍,殿下是否需属下立刻取下曹祭酒首级。”
“......曹祭酒跟永虚和尚的狗头留给我。”墨踪声音沉得吓人,“其余人一律斩杀,一个不留。”
“是!殿下。”
墨踪拿着衣裳快步回到牢房,轻轻将外衫盖到杨砚青身上,随后目光阴戾扫向地上那些死尸,拿起宝刀朝他们身上一个个狠狠又补了一刀。
当墨踪踹开一个死尸,看到最后一个压在下面露着一口黄牙的男子衣着依旧完整时,墨踪轻吁口气,已经知道这帮禽兽未曾得逞。
“青儿,等我一会儿。”墨踪声音沙哑,说罢转身迈出牢房朝已被手下押在一处的曹祭酒和永虚和尚走去。
墨踪上前后觑着抖成筛糠的二人,骤然放声大笑,随后收敛了笑意,眼中划过一道戾光:
“把祭酒大人押去外面,让那帮曹氏亲兵挨个操,弄,谁敢违命立斩。”
“狗杂种!我跟你拼了!”曹祭酒强弩之末死到临头还嘴硬,立刻被一旁武士扼住喉咙。
“轮完一遍后,再把曹大人的骨头剔出来。”墨踪扯高嘴角,将视线从翻着白眼已吓晕过去的曹祭酒身上转向了一旁嘴唇青紫目瞪口哆的永虚和尚身上,“让我这好师傅亲手拿着去喂狗。”
“是!殿下,这秃驴当如何处置。”
永虚和尚竟跪着上前要抱墨踪的腿,被武士一脚踹开,嘴里却已喊着,“念我师徒多年情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墨踪大笑着打断永虚和尚背过身去,后槽牙咯吱作响,“砍掉脑袋挂上城墙,供我日夜祭拜。”
“是,殿下!”
墨踪再回到顶头牢房时,见杨砚青身子微微动了两下。
“青儿!”墨踪卒然奔向杨砚青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你醒了?”
杨砚青已经睁开双眼,但脑子似还有些迷糊,“夫,夫人?”
墨踪蓦地露出笑容,如刺眼阳光终于照亮永夜,杨砚青险些被这炽热的笑容烫伤。
下一刻杨砚青忘乎所以吻上了墨踪,他多想让舌尖的纠缠永远反复,多想和墨踪缠绕此生再不分离。
然而下一瞬杨砚青却戛然而止,竟挣扎着要从墨踪身上下来,“别碰我,我身上有剧毒!”
“毒?”墨踪声音轻柔,将杨砚青箍得更紧,眼里还有被主动亲吻后漫上的热气。
“叶长老曾给过我一个瓷罐,里面装了对我无效的巨毒,但外人沾上丁点儿便肌肤溃烂当场毙命。”杨砚青扫了眼地上那群死尸,神情紧张语速飞快:
“我把毒粉分别装进两个木簪的空膛里,借去茅房之时摘下发簪涂了满身,你刚才没碰我身子吧?”
“哈哈哈......”墨踪倏地笑起来,低头在杨砚青脑门上轻啄了一口,“可是那个用你发丝喂虫,又以虫制成的毒药?”
杨砚青:“......”
“可是我每日服用,让我能重新站起来的毒药?”
杨砚青扑哧一下也笑起来,当即暗骂自己被吓糊涂了,竟忘了墨踪就是喝这玩意儿喝好的。
不过昨夜杨砚青的确被吓到了,毕竟在黑暗中同时有“无数”只手伸向他,但却都似蜻蜓点水般才一触碰就像被沸水烫了般缩回手,也没发出任何响动。
然而就在色魔们缩手的同时杨砚青莫名感到身上像被泼了热水,随后便见那些人一个个往后倒去,但黑暗中还在向前拥挤的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重蹈了前人覆辙。
所以只片刻功夫,十来个壮汉便像一颗颗被砍倒的大树,轰然倒地。
冲鼻的血腥让杨砚青知道自己身上被泼洒的正是那些人口中喷出的血,杨砚青惊骇过度也晕了过去,但他知道自己晕过去也不全是被吓的,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往身上抹完毒药后就被浓烈的睡意席卷。
杨砚青当时还在心里咒骂叶赞目,心说那蒙古大夫给自己的怕不是安眠药吧!这一睡过去,不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墨踪用一个深情的吻打断了杨砚青的思绪,“跟我回吐蕃吧。”
杨砚青怔了下后心底吃蜜,立刻回了句:“好!”又觉自己答应得太快,脸倏地烧起来。
终于等到否极泰来的杨砚青如久旱逢霖,起死回生,迎来了一片生机。
可是窝在墨踪怀里正傻乐的杨砚青下一瞬又噤了声,当墨踪抱着他转身迈出牢房的一刻,杨砚青发现整座牢狱空荡荡的,所有人似都消失了,然而当杨砚青伸长脖子再一看,那些囚犯根本没消失,而是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包括那些老弱病残......
“是,是你杀的?”杨砚青声音已经打颤。
墨踪停下步子恩了一声,“是我让人杀的。”
墨踪自然不会告诉杨砚青当他听到曹祭酒要让牢内所有犯人轮奸一遍杨砚青后,即便事情根本没发生,他却仍像个不讲理的孩童非要把所有囚犯杀光才甘心。
杨砚青喉咙吞咽,他此时才默默注意到墨踪散落肩头的银色长发此时已被血水染得血迹斑斑,骇目惊心,而墨踪原本漆黑的瞳仁也似变成浓厚的墨绿色于阳光下透着深幽的光。
杨砚青后脊忽然生凉,想起史书中描写雪狼王世代战天斗地嗜血成性,竟觉眼前的墨踪有些陌生。
下一刻杨砚青像想起什么突然一把抓住墨踪肩膀,声音抖到音调都变了,“梅,梅赤还活着吗......”
墨踪:“......”
杨砚青见墨踪久久沉默不说话,心头顿时像坠入个秤砣,“难道你把他......”
“我把他杀了。”墨踪抢话道,声音骤降冰点,眼里灰蒙蒙一片。
杨砚青脑子一沉倏地闭上眼,身子瑟索起来,下一刻忽地推开墨踪跳到地上,杨砚青整了整外衫,见自己手里还握着梅赤作的木簪。
杨砚青干笑两声,喃喃自语,“最痛苦的不在于有个悲惨结局,而在于知道结局却无法改变......”
杨砚青摘下头上另一个发簪,偶然发现放在一起的木簪,头部纹样竟显现出了“青梅”二字。
杨砚青的泪水瞬间翻涌而出,“对不起,曹砚青......”最后几个字破了声......
杨砚青攥着木簪蹲到地上抱头痛哭,“梅赤他死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恸哭多久后,杨砚青擦干眼泪见墨踪依旧站在一旁。
杨砚青扶着双膝打着晃直起身,被上前一步的墨踪扶住,杨砚青却突然后退半步躲开了墨踪的手,木然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杀他......”
墨踪依旧缄默,然而早已抓破的掌心还在默默流血,一滴滴掉到地上,半晌后墨踪声音嘶哑,“跟我走。”
“节度使王不会害我。”杨砚青突然打断墨踪,声音变得异常冷漠,他边说边抹了下眼角,又将两个木簪插回发髻:
“我要留在曹氏,你走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卑微的乞求
墨踪带领狼群撤离沙洲台狱后,曹家所剩无几的亲兵也纷纷提着裤子四处逃散,毕竟被节度使王知道自己奸淫了曹祭酒就是死路一条,所以诺大的沙洲台狱最后竟就只剩杨砚青一人。
杨砚青也自然而然成了大狱里的唯一“幸存者”,迟一步赶到台狱吓得灵魂出窍的节度使王在看到杨砚青后,更是失而复得泪如泉涌,骤然冲上前把杨砚青撞入怀中,更加含嘴里怕化捧手里怕碎了。
就这样,杨砚青莫名成了曹氏独苗,直接被节度使王当命根子呵护起来,杨砚青在马车里就听节度使王说让自己踏踏实实直接回府住着,不用再担心回到大牢了。
随后杨砚青又在曹府门口看到了吓得就剩半口气的赵司业,当他见到自己完好无损也没被雪狼王带走后这才把气捋顺了。
赵司业之后又说自己的通敌之罪欲加之罪一类全没了,因节度使王已把刺史府的门槛踏平,最后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屋子人证物证,说自己是被邪祟施法迷惑这才被狼王侥幸逃脱的受害者。
在经过几番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后,一切似又回归平静,杨砚青终于坐回了自己床上,呆呆望着空荡荡的卧房,看着床边一直被自己当至宝供着的那个被墨踪丢下的轮椅。
有那么一霎,杨砚青似体会到了什么叫黄粱一梦,虽然自己从穿越到古代至今连一年时间都不到,但杨砚青却觉自己像过了一个世纪......
历史宏大的齿轮怎会被一个早就死了又占据了别人壳子的不知是人是鬼的残破灵魂改变。
杨砚青承认自己是保住了敦煌画院没像书中所写被狼族一把火烧毁,他也似保住了自己的命,没被狼王一刀穿喉碎尸万段。
但未来呢?敦煌画院会不会又被另一种方式从历史长河中泯灭......
也许不论是人是物,从成形那刻起就已走在消亡的路上,冥冥之中命运轨迹早已注定,任他缘起缘灭分分合合,终归是要散场的宴席......
杨砚青读过佛家经书也明白道家的理,他知道自己潜意识是在开导自己,让自己不再痛苦自责,但他依旧觉着对不住曹砚青,不仅占了他身体,还没能替他保住梅赤。
当杨砚青仍沉浸在梅赤的惨死,沉浸在无力改变结局的悲痛中时,也就没注意到白日间默默离开的墨踪此时已褪去玄甲洛刀一身飘逸月牙长衫静悄悄立在屋中央,像悄然而至的天界上仙,与先前浴血嗜杀的凶残狼王似乎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墨踪其实在进屋看到被杨砚青挨着床放置,擦得油光可鉴的轮椅后,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虽然墨踪难以想象杨砚青在听到自己杀了梅赤后丢魂落魄失声痛哭,完全像变个人,一刻前才答应跟自己一起回吐蕃结果转头就食言,还说出让自己独自离开的话,似永远不想再见到自己一般。
但即便杨砚青每句话、每个动作,甚至每滴泪都像把把利刃捅进墨踪胸口莽进莽出,以至于钻心扼骨的疼让他险些失态在杨砚青面前流泪,但墨踪还是咬牙忍住于转身那刻才放纵了泪水。
墨踪是走了,但又怎会真的离开,杨砚青是他的心头肉,是他小心翼翼放心尖上的人,更是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的光,他如何能割舍得下。
如果杨砚青最终真要赶走他,那他也只有卑微乞求,甚至跪下去求他,只要他能让自己留在他身边就好......
墨踪默默走到了杨砚青的身前,见他抬头时一双眼睛麻木而空洞,声音更是疏离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曹氏重担已落我肩头,画院更加离不开我。”杨砚青低下头不再看墨踪,“我不能跟你走,对不起......”说完杨砚青躺回床上闭上双眼,俨然下了逐客令。
墨踪抓挠着掌心,迟疑半晌后上前一步坐到了床边,其实他并无它意,无非是想像当初杨砚青坐在床尾守着他一般也想守着杨砚青。
但杨砚青却腾地坐起来迅速拽过衣衫裹在身上跳下床,径直朝书房走去。
墨踪:“......”
墨踪随后起身走到了书房外,透过层层青幔看到杨砚青躺去了那张坐榻上,墨踪的眼泪倏地下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眼前的层层纱幔墨踪自然再熟悉不过,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就是这般望着书房里的杨砚青,当初明明是杨砚青层层撤掉帘子强行闯进自己心房,可如今......
这薄如蝉翼的青纱却变成了铜墙铁壁,一道又一道把自己重重隔在墙外,劈山斩铁的洛甲神刀亦是寸步难行。
墨踪转身坐回了椅子上,默默听着书房杨砚青的鼻息变得越来越平缓,平缓得像一潭激不起丝毫涟漪的湖水,墨踪的心也跌进那谭湖中,一点点窒息,沉入湖底。
随后几日里,墨踪每晚都会来到卧房,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望着书房里的杨砚青,直到看他熄了灯,像丝毫察觉不到自己存在般躺回榻上睡得香甜......
墨踪则又在椅子上一直坐到天亮,一宿又一宿舔舐心房汩汩流出的血,似日出日落般自然,也似东升西落的太阳般永远不会改变......
这一日晚间,杨砚青在后半夜时竟从床上起身朝着卧房走来,墨踪遽地从椅子上弹起身,沉入湖底的心蓬勃跳动起来,又随着杨砚青靠近的脚步兴奋而慌乱。
在看到杨砚青掀开最后一层青幔的时候,墨踪的心几近跳出喉咙,他刚要迎上前,却见杨砚青迈进来的那一刻,眼神凝滞步伐迟钝......
那人身上撒满月光似也没看到自己僵在了地上,他一步步朝着一侧墙壁走去,缓缓掀起了墙上那幅山水画卷,从后面取出一把金色钥匙,随后又见他拖着步子从另一扇门走出了卧房。
墨踪:“......”
墨踪动了动身子,失落地垂下头,原来那人是在梦游......
沉默了半晌后墨踪提起发麻的双腿跟了上去,他远远走在杨砚青身后,看着月光在杨砚青身上裹了一层柔美银纱,身影亦如那夜怀抱琵琶起舞翩跹的仙子,但墨踪却似看到杨砚青要飞上冰壶琼阁,离自己越来越远。
恍然若失的墨踪加快脚步跟上杨砚青,在杨砚青打开邻院大门又用一把小巧钥匙打开正堂门锁后,墨踪几乎和他前后脚一齐进了大堂。
而当心神恍惚的墨踪怕杨砚青从自己视线消失而寸步不离不敢走远时,墨踪也已和杨砚青一同站在了卧房里,站在了四壁挂了满满当画的卧房里,而每幅画的下面都明晃晃又血淋淋的盖了拳头大小的赤色印章,上面无一例外印着四个字:
梅赤之印。
梅赤之印。
梅赤之印......
杨砚青此时正温柔抚摸着似已被摸过无数遍,早已斑驳掉色的梅赤的名字,一幅挨一幅深情地抚摸过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是同一张脸
看着这满屋的字画,看着梅赤从小到大为杨砚青亲手所绘的一幅又一幅被当珍宝保存至今的画作。
墨踪顿时变成一座被地狱烈火炙烤的冰山,当初哪怕几次和梅赤面对面,墨踪也未让一丝火星入得了自己眼,不费吹灰之力墨踪就能将梅赤一脚踩灭。
但此时此刻,不过是陈旧褪色的区区几个字,仅仅是一个摆在自己面前的名字,却像一道符咒狠狠冲克着自己。
在杨砚青走后,墨踪又来到屋外依次打开了堆了整整一屋的箱子,不出所料,全是梅赤从儿时至今送给杨砚青的东西,光纸鸢就有几大箱,另外还有一些珠宝玉器甚至几箱孩童的玩具......
当然,还有一个装着厚厚书信的精巧匣子。
墨踪迟疑了许久还是拆开了那些信,因为他想看清杨砚青的心,即便杨砚青对梅赤的深情厚谊已从这满室宝贝可见一斑,但墨踪却执拗地还留着一丝丝希冀......
读完最后一封信,窗外阳光晒干了最后一丝水,连湖水都已干涸,沉到湖底的心又有什么意义,甚至湖中自始至终就从未有过水,一切无非是场幻境,无非是场笑话。
这一刻的墨踪,碎心裂胆,他嘲笑自己甚至还想过要跪着求杨砚青别离开自己,但现在他恍然大悟,自己跟梅赤根本无从比较,因为杨砚青自儿时起便已将梅赤刻入心中,刻入骨髓,刻入了灵魂......
墨踪在临走前又回了内院,回到了卧房,他扫视一圈后笑着垂下头,从怀中掏出杨砚青曾给他削过苹果的那把祖传匕首放回到桌上。
随后又拿出那个被小五故意说成“麒麟”的小的可怜的猪,他摸着小玉猪喜气的笑脸,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再次流下来,墨踪将白玉小猪收回了怀里。
想是这世上若真剩他孑然一身于天地,至少还有这块儿小玉能暖个身,陪伴他......
杨砚青这日晚间从画院回了曹府,虽说他这些天终于又回画院上值了,还把赵司业乐得前仰后合,但没过几日赵司业就明白了,昏昏沉沉的杨砚青无非是换个地方躺着望天儿,整日沉默寡言浑浑噩噩,根本就指望不上......
杨砚青知道自己是有意躲着墨踪,虽然已过去近半月时间了,心里却还堵得慌,对墨踪的食言仍耿耿于怀。
今夜直到熄灯时,杨砚青也没看到每晚都会在同一时间回来卧房休息的墨踪,当然,杨砚青也不知道墨踪其实每夜都是在椅子上足足坐一宿,根本就没去床上休息。
在黑了灯后杨砚青开始烙起大饼,翻过来覆过去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他人呢?
这点儿了还没回来?
出什么事儿了?
难道被抓了!
杨砚青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就跑去了卧房,这些日子他是头一次进卧房。
灯还没点上,他就看到月光下那把熠熠发光的宝石匕首静静躺在桌上。
杨砚青:“......”
杨砚青脑中立刻浮现三个字:
他走了。
这次墨踪是真的走了......
杨砚青:“......”
杨砚青强作镇定转身回了书房,可在趴到床上那一刻顿时号啕痛哭,当夜就生了热病烧得稀里糊涂。
第二日午后杨砚青的烧可算退了,却又裹着被子拖着步子再次去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