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的是裴明疏。
兄弟两人隔着电梯门对视一眼,裴明疏嘴角微勾,风度翩翩地一点头,向左侧让了让,像是丝毫没有异常,裴清也镇定下来,微一点头,进入了电梯。
下去五层,直到裴明疏出电梯,两人都毫无交谈。
裴清看着裴明疏离开的背影,感觉到裴明疏今天很反常。
一向很会做敷衍表面功夫的人,刚才那一瞬间对视时,看他的眼神却好像没有往常那么温和。
电梯门关上,裴清笑了笑。
他现在好像终于有点明白裴明疏为什么总是在他面前那么从容又那么高高在上了。
赢的人的确是有资格高姿态一些。
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去,下车把钥匙交给佣人,裴清问:“莫尹呢?”
佣人忙道:“在花园吧。”
花园里百合已经逐渐要开败,那一片白似是蒙上了些许阴影,重重掩映之下,轮椅中单薄的身影正抱着一束半开半闭的百合花低头轻嗅,他好像是听到了脚步声,慢慢抬起了脸,午后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整张脸都萦绕着温暖的光晕,看到来人就笑了起来。
裴清过去把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莫尹手里的百合花散了一地,双臂搂着裴清的脖子,脸颊靠在裴清的脸颊边,他的温度、呼吸甚至血管流淌的脉动都和裴清紧紧相依着。
“有人。”
莫尹在裴清耳边轻轻提醒道。
裴清手臂略微松了松,脸颊交错开一点,和莫尹带笑的眼对视,莫尹笑道:“赢了这么开心?”
裴清静静看他,眼神很深沉,“我们的方案赢了。”
“我早就猜到了,”莫尹脸上洋溢着笑容,“早上我不就说了吗?你会赢的。”
花园里毕竟人多眼杂,已经有许多视线仿佛偷偷在看,裴清不喜欢那种探究的视线,把莫尹放下,道:“进去说。”
裴清把莫尹推回了房间,才重又将人抱起,莫尹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恭喜。”
裴清回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力道很轻柔。
两人对视片刻后,很快地就相拥相吻。
裴清托抱着莫尹一直到窗边的沙发单膝跪下,抬手把窗帘拉上,房间里瞬间黯淡下去,沙发上一半阳光灿烂,一半阴影丛生,裴清在不见光的阴影处把莫尹吻得喘不上来气,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外冷内热,强硬又热烈。
细细密密地吻了很久才停下来说话。
“这样啊,”莫尹道,“那的确是很奇怪,”房间里窗帘拉得死死的,莫尹靠在裴清的胸膛上,低声道,“他为什么就这么放弃了呢?”
“不知道。”
“也许是他知难而退,觉得自己的方案不如你,干脆就放弃了。”
“不会,”裴清道,“他不是那种会轻易选择放弃的人,”他瞥下眼看向莫尹,“一定是出现了什么他无法掌控的意外。”
“有内鬼,一定是有内鬼。”
“大少,这绝对不是巧合,不可能会和我们方案撞得那么厉害。”
“贸然怀疑内部人员,你觉得你的发言理智吗?”
“你的意思是这世界上真的有可能有一模一样的创意链?我告诉你,这绝对是有人泄密,”顾问直接拿了手机放在桌上,“我可以接受排查。”气得脸红脖子着粗地看向一直静静不说话的裴明疏,“大少,您的意思呢?”
顾问团和秘书们各自推诿,吵得很凶。
他们现在卖力互咬,并非内斗,而是借此互证清白的一出戏,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大少表面看上去性情温和,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谁要是哪怕是被怀疑到一分,那就很有可能被直接踢出公司。
裴明疏一直低垂着眼,看样子甚至还有些意兴阑珊,等众人吵得声浪渐低后,才举重若轻般道:“你们都是我很信任的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怀疑你们。”
众人表情仍是凝重。
不知道是谁突然道:“既然鬼不在我们中间,那鬼在哪呢?”
他身边的人几乎像是有准备般接上:“大少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办公,会不会……”
裴明疏抬起眼。
说话的两人立刻低下了头,噤若寒蝉,连带着其他人也纷纷垂首避让裴明疏的视线。
办公室内寂静许久,裴明疏道:“在我面前演一出戏就够了,不用一出接一出的。”
众人顿时背上都快冒出冷汗,不再多说。
裴明疏转过脸,看向窗外灿烂的阳光。
他记得,他去年接莫尹回裴宅时,也是这样美好的一个秋日。
第17章
裴竟友还是觉得事有蹊跷,但是裴明疏那面严防死守、滴水不漏,他实在是拷问不出什么,也只好先行作罢,把合作的项目推上去再说。
方案的确是好,两面都很满意,其实裴竟友还是有意想让裴明疏做主手,裴清来做副手,不过毕竟是公开竞案,虽然都是自家儿子,也不好太随心所欲地更换主副手,也幸好都是自家儿子,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趁晚上,裴竟友干脆把两人叫到书房,言语当中委婉暗示裴清年纪轻、资历浅,方案是做得不错,不过在落地实行的时候最好还是多听听裴明疏的意见。
裴清面无表情的,用他那种惯常的冷漠姿态静静听着。
裴竟友面色慈祥,“阿清,你说呢?”
裴清没作反应,倒是一旁的裴明疏道:“爸,你要相信裴清,”他看向裴清,“既然裴清有能力做出那么好的方案,那就有能力落地,”他转头又看向裴竟友,裴竟友脸色暗含欣慰,裴明疏道:“我会全力配合。”
“好、好。”
裴竟友笑了起来,“既然明疏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父子三人的谈话,裴清一向都是扮演那个不听不说的局外人角色,即便在他刚刚赢过裴明疏后,仍不例外,他始终一言不发,面色冷峻。
交谈结束,裴清率先起身,转身就走。
裴竟友面露忧虑,看着书房未关的大门方向轻叹了口气,转过脸对裴明疏道:“其实阿清也是挺有能力的,就是太心高气傲,年纪又轻,实在是没什么城府。”
“别太担心,”裴明疏笑了笑,“他不是已经在公开竞案时给过您一个惊喜了吗?”
裴竟友嘴角微微翘了翘,又马上压了下去,“这次合作案不是那么简单的。”
友成和合达斗得你死我活僵持不下时,是合达那面突然放低姿态递了橄榄枝,两方谈判交涉了数次后才各自退让达成合作。
“你觉得合达这次是诚意合作,还是……”
裴竟友看向裴明疏。
裴明疏微垂着脸,看上去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神游。
裴竟友对这大儿子的感情很复杂,裴明疏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生活,如果不是越檀前年去世,或许父子两人见面长住的机会要更渺茫。
裴明疏由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岳父亲自教导,万幸倒是没长成越家那副过分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行事很让裴竟友放心,就是有的时候,连裴竟友都不知道这看上去完美无缺的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裴竟友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其实两个儿子,他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对于他们的了解都不够深刻,譬如这次裴清出色的表现就是他始料未及的。
兄弟两人的关系原先一直都是很平衡的,兄与弟,正与私,两人对自己的身份似乎都心中有数,可是这次的合作案却打破了这种平衡……
书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倒是把公事先撇到了一边。
裴清推开莫尹的卧室门时,莫尹正躺在床上看手机,他嘴角上翘着,仿佛在看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在看什么?”裴清道。
莫尹抬起脸,对着裴清笑了笑,“小狗打架,你要看吗?”
裴清当然是没兴趣,他面色冷若冰霜,浑身都散发着压抑的冰冷气息。
莫尹按下锁屏,把手机倒扣放在身边,正了脸色,“怎么了,心情不好?”
裴清没说话,他侧身对着莫尹,莫尹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膛正在慢慢起伏,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不说话,莫尹也就不说话,默默地过了一会儿,莫尹才低声道:“帮我按摩好不好?”
柔软的睡裤剥下,莫尹那双有些斑斓的长腿躺在素色的毯子上,一年多的时间过去,皮肤表面已经变得很光滑,摸上去皮肉软弹——这是裴清精心护理的功劳。
裴清的手掌很大,涂了精油盖上去能直接覆住莫尹的整条大腿,纤细又无力的腿任人摆布,不管按摩的人使多大的力气,它的主人都毫无反应,只是表面皮肤渐渐泛出血色的红,仿佛肌肤下的血肉都要被那双手掌揉出。
裴清停了手。
他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双眼定定地看了会儿莫尹鲜红的腿,他慢慢转过脸,莫尹坐在那儿,正眼神担忧地看着他。
“抱歉。”裴清声音微涩。
“抱歉什么?”
“我刚才力气太重了。”
“没关系。”
莫尹笑了笑,温声道:“它们没有感觉,不会疼的,你不必道歉。”
裴清收回视线,将双手从莫尹腿上拿开,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头微微低垂下去,双眼定定地看着深色的地面。
已经快十年了。
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忍耐得很好。
因为他的出生即是一种罪过,是他这一辈子都赎不清摆不脱的罪。
背负着原罪,被最后的亲人抛弃,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偌大的裴宅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更多的,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裴家,他可以舍弃他的姓氏,放弃这里的一切,去做回那个一无所有父不详的裴清。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至少也想证明自己一次。
除了无可摆脱的私生子身份之外,他不会比裴明疏差一丝一毫。
他做到了。
但是在裴竟友的眼里,他依然还是得不到分毫承认。
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私生子,是不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永远也比不上裴明疏?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不对,裴竟友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如果知道了,大概也不会要他吧……
脸颊突然被碰了碰,裴清猛地转过脸,莫尹把掌心贴在了他脸上,眉头都皱到了一起,“裴清,你怎么了?”
裴清那张冷傲的脸依旧是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只是眼睛微微有些红,面颊肌肉紧绷着,在莫尹的掌心下微微发烫。
像一头受伤的狼,还要强撑着不让人发现他的伤口。
“没事。”语气也是和平常一样平稳。
真是要强。
莫尹在心里笑了笑,感觉到些许兴味,他神情温柔道:“真的吗?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合作案都赢下来了,不该高兴点吗?”
裴清转过了脸,莫尹的掌心落空,轻勾了勾唇角,“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利?”
裴清将脸对着门口的方向,掩饰了他那一瞬冷凝的神情,才重又转过脸,神色如常道:“没有,很顺利。”
“是吗?那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裴清回避了莫尹的追问,低了下头,道:“我去洗手。”
他刚起身,手腕又被抓住,回头莫尹正仰头看他,眉眼中满是担心忧虑,“真的没事吗?裴清,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我都愿意听的,我有困难的时候,一直都是你在帮我,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也让我帮你一起承担,好吗?”
这样温柔的话语、眼神无疑对受伤的心是一种极大的安慰,但同样的也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对于裴清这样骄傲又要强的人来说,他们不容许自己在人前示弱,尤其是在自己重视的人面前,他越是重视对方,就越是必须要费尽力气去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尹眼神含情脉脉,水一样的平和柔软,裴清抱他的一瞬间,眼神错开,莫尹的眼中才流露出闪烁不定的笑意。
裴清把他抱得很紧,莫尹感觉到自己的骨头都似乎在咯咯作响,他被抱得有点痛了,可是想笑的冲动却越来越强烈,必须咬住下唇才能止住那想要从他的胸膛里逃逸而出的笑声。
他当然知道裴清是怎么了。
赢了又怎么样?
裴明疏那面的人来书房开会时,那种说话的语气神态俨然这合作案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以莫尹对裴明疏的判断,他手下的人作风不会那么轻浮自傲,除非裴竟友已经提前和裴明疏通过气,会将合作案交给裴明疏做。
但是,原本确定的东西却出了变数。
那怎么办呢?
以裴竟友那样独断专行的个性会放心把合作案就这么交给裴清去做吗?裴明疏发现裴清的合作案和他连环撞车又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裴清以为自己赢了,只有莫尹心里很清楚——裴清输得很彻底,看得也会很分明。
父亲、兄弟、公司……什么都不属于他。
就连他苦苦支撑的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自尊也一样要被他最亲的人所践踏。
裴清有什么呢?
其实他根本一无所有。
太好玩了。
真没想到仅仅只是看到裴清受伤的神情就这么新鲜有趣,比那些虚假的世界爆炸时的样子都要来得刺激多了。
莫尹兴奋得有些发抖。
他一发抖,裴清就放开了他,眼睛比之前更红,但没有一点泪,“弄疼你了?”
莫尹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他眼神包容,“真的。”
裴清深吸了口气,垂下脸将额头贴在莫尹的额头上,他的手掌握着莫尹的肩膀,两人静静交换了会儿呼吸后,他低声道:“我抱你去洗澡。”
“嗯。”
浴室里,莫尹手臂搭在裴清肩上,仰头和他接吻。
裴清今天吻得比那天他赢时更凶、更深,像是要把莫尹从舌尖开始一点点全部占有、吞进肚子里。
莫尹很柔顺地配合。
两人头发都被热水打湿,面上淌着蜿蜒而下的水流,呼吸凌乱急促。
他们隔着水雾对视,莫尹将手掌贴在裴清的脸上,低声道:“裴清,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
热气氤氲,他看不清裴清此刻的表情,只是感觉到裴清再吻上来时比先前更用力,他只能被迫般地尽量向后仰起脸,献祭一般的姿态。
最后,裴清抓了他的手,在他右手的无名指上轻咬了一下。
莫尹看他,裴清的眼神中有一些酝酿已久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密密麻麻地缠绕着莫尹。
——我真的爱上这个人了。
——我真的抓住这个人了。
有些相似的念头在两人脑海中同时闪过,他们对视一眼,在朦胧的水雾中彼此靠近,蜻蜓点水地在对方嘴唇上碰了碰。
裴清低头,在他咬过的地方轻轻一吻,说:“合作案结束后,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晚安。”
“晚安。”
莫尹微笑着在被窝里挥了下手,裴清脸上的表情比刚来时轻松了许多,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关了灯,替莫尹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陷入黑暗。
莫尹拿出枕头旁的手机,解锁打开,继续看那个裴清进来时他没看完的视频。
很可惜。
光源在前方,后面光线太暗了,拍摄的人角度也不好,视频里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人脸的轮廓,人群中裴明疏侧影出众,莫尹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实在看不清裴明疏脸上的表情。
没有看到裴明疏当时脸色大变的样子,真是遗憾。
把聊天记录和视频删掉,莫尹扔了手机,无趣地盘了下手指,回味着今天裴清受伤又强撑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莫尹嘴唇压了下牙齿想压住笑意,但是没忍住再次“噗嗤”笑出了声,他干脆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莫尹在被窝里笑得脸上微微出汗。
然而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又消失无踪。
光是这么点东西产生的快感对他而言微乎其微。
莫尹拉下被子,眼珠在黑夜中静静闪光。
这才刚刚开始。
他期待着亲眼看到他们所有人崩溃时的神情……一定非常的有意思。
“不,”莫尹在后排微笑,“裴清工作那么忙,我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司机笑了笑,“那就回去了。”
“好的,谢谢。”
车辆平稳行驶,莫尹膝头放了本书,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翻页时,他很自然地抬眼看了一眼前方。
裴家的司机素质很好,一向话少不多嘴,来来回回送了他这么长时间,很少主动和他搭话,更不要说会询问他的行程,除非有人特意交代过。
莫尹垂下眼继续看书,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他都准备两天了,裴明疏还真是沉得住气。
天气越来越冷,车门一打开,秋日的凉气迎面扑来,莫尹紧了紧外套,余光看到了车外深色的长裤,他扬起脸,裴明疏穿着居家休闲的服饰正站在车旁微笑看他,“今天课不多?”
莫尹怔了怔,像是有些不自然地低了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司机已经拿了轮椅下来,裴明疏道:“我来。”
莫尹闻言又抬起了头,恰逢裴明疏俯身弯腰,目光对视,莫尹的眼神一如往昔,平静的表面下压抑着紧张和慌乱。
“不用,我自己可以。”
肢体僵硬但没有防备抗拒,他只是在克制,克制自己不去接近一个不该接近的人。
裴明疏深深地看着他,一直到莫尹微红着脸低头才直起身让开,他代替司机扶住轮椅,莫尹从车内挪出,坐到轮椅上对裴明疏说了声“谢谢”,裴明疏温声说“这没什么。”莫尹扶着轮椅走了两步,终于像是忍不住般抬头道:“你今天不去上班吗?”
裴明疏走在他身侧,背着手面带笑容道:“现在公司里裴清比较忙。”
两人单独相处时,很少提到裴清的名字,像是心照不宣地都做了回避。
听到裴清的名字后,莫尹明显脸色僵了一下,低下头“嗯”了一声后,就不说话了。
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午饭,很奇异的几乎都是莫尹爱吃的。
在裴家,莫尹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什么或者是不喜欢什么,在衣食住行上他都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但过一段时间后,他的衣柜里就会像是自动筛选般只剩下他偏好的颜色、款式,餐桌上也会经常出现符合他口味的菜品。
有一个人,在切实地不动声色地关心着他,用自己的力量尽量让他这里感到安全、舒适。
莫尹吃饭时,大多数时间都低着头,很专注于用餐,只是偶尔夹菜时才会看一眼对面的裴明疏,他看得谨慎小心,和裴明疏目光相撞,也会立刻低下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午饭吃完,裴明疏问莫尹想不想去花园里看看。
他们上一次单独相处就是在花园里。
那天被裴清撞见,两个人分开之后就没有再私底下见过面。
在裴明疏温柔的注视下,莫尹神情似是挣扎了几分,还是轻轻地说了声“好”。
又是深秋快要入冬,裴宅的花园依旧是花团锦簇,都是花匠们辛勤劳作的成果,漫步其中,入目是错落有致的大小花朵,颜色形状都搭配得恰到好处,清新的花香四溢,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静静地走着,耳边间或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声。
花丛挡住了两人渐渐深入花园的身影,一切都是那么静谧而美好。
竞案的事,裴明疏不愿意去怀疑莫尹。
从感性上来判断,莫尹在他眼里是个可怜又可爱的男孩子,性情温和中带些倔强,外表柔弱单薄,其实骨子里也有自尊自傲的一面,受伤之后,那点尊严骄傲也变得更为敏感,他在裴家生活得小心翼翼,哪怕是裴家的佣人,他也不愿去多加麻烦。
这样的莫尹,怎么会去做那样的事?
然而要从理性上来判断,除了他团队的人之外,只有莫尹一个他没防备过的“外人”在他的书房里接触过他们的方案。
裴明疏对自己团队里的人是很有自信的,这些都是他的心腹,他确信不会有人会干出泄露方案那样的蠢事。
那么,对于莫尹呢?
如果真是莫尹泄露他们的方案给裴清……
裴明疏掌心握住背在身后的手腕,力道时轻时重,面上神情自若。
花园里的中心地带有个小小的木制尖顶房间,外墙是乳白色的,上面爬满了绿叶花朵,宛若童话中的小屋,莫尹很少在花园里“走”得这样深入,他第一次看到这美丽梦幻的小房子,视线和轮椅都同时停住了。
一旁的裴明疏也停下了脚步,微微俯身道:“要进去看看吗?”
莫尹看向他,眼中有些许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裴明疏笑了笑,“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小木屋不大,甚至比莫尹的房间还要小,里面一扇格子窗户,透进来一点阳光,空气中浮尘点点,一幅幅油画或挂在墙上或放在地面,窗户的左侧摆着一张椅子和一副画架,只是没有作画的工具。
莫尹打量着那些画,发现画里画得全是差不多的风景画,他推着轮椅到窗前,从窗户里看向窗外,又看向那些画,他想得没错,这些画画的全是从这扇窗户看出去裴家花园的风景。
“是你画的吗?”莫尹又看向裴明疏。
“不是,”裴明疏也走到了窗边,“是我母亲。”
莫尹眼神中闪过些许抱歉的神情,“她画得真好。”
裴明疏笑了笑,过来揉了揉莫尹的头发,莫尹的头发柔软地在他指间滑过,“是不错。”
莫尹脸色微红。
裴明疏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莫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风景,小木屋里静静的,飘洒着淡淡木头和植物混合的香气。
裴明疏忽然道:“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现在能回答我了吗?”
莫尹看向裴明疏,“什么?”
裴明疏侧过脸,视线从窗外慢慢转移到莫尹脸上。
跟一年前病弱忧郁的模样相比,莫尹看上去健康了许多,他面颊红润双眼明亮,阳光打在他脸上,明珠生晕一般柔和温暖。
被裴明疏这么注视着,他仿佛是感到有些不安,渐渐的就垂下了眼睫。
裴明疏有一瞬间的心软,想就此揭过。
假使莫尹真的为了帮助裴清,将他的方案泄露给裴清,也是木已成舟,逼问出来又如何?
他也并不是很在乎把那个方案让给裴清来做,他连友成的归属都不在乎,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合作案?
实际上,裴明疏更想知道莫尹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是不是裴清逼迫了他……又或者莫尹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这里头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如果不把那些事搞清楚,裴明疏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莫尹、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