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嗓音沙哑。
“你爸爸在公开竞案之前就已经把案子交给他去办了,你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办?!”
他们都已适应了黑暗,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神情,一样的痛苦,不一样的绝望。
裴清脸上的表情完全僵住了,脑海中沸腾的火焰像猛然被浇下了一盆冰水。
莫尹鼻尖微皱,显然是在克制不让自己继续哭下去,他看着那么可怜兮兮,却是每字每句都在火上浇油。
“你每天都忙到那么晚,那么认真那么用心地去准备,我看到你那么努力,我怎么忍心……”
“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对,我是去偷看去偷听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他们一早就说好了,公开竞案只是个幌子,你一点机会都没有,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我不想看你输,我不想你难过……”
莫尹的眼睛亮得出奇,隐隐的,脆弱的执拗,一直看到裴清漆黑的眼底。
“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裴清,你教教我,叫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输……”
托住他后颈的手慢慢松了力道,莫尹失去了支撑向后倒,他下意识地去抓裴清的领子,在他伸手的那一刻,裴清已经重新把他按在了怀里。
莫尹的脸颊狠狠地砸在了裴清的肩膀上。
他听到裴清呼吸急促强烈,胸膛起伏得厉害,抱着他的手臂坚如磐石。
眼睛里浮现出笑意,双臂溺水般搂住裴清的脖子,莫尹带着哭腔不住道歉,“对不起裴清,我做错了,你原谅我,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裴清,我只有你了……”
哀求被强硬地堵住。
裴清的嘴唇强势、有力,带着掠夺般的破坏气息,强烈到快要崩坏的情绪传递到莫尹身上,他几乎是瞬间就感到了愉悦。
天生冷感的自然人第一次产生了性冲动。
以裴清身上真实的绝望为燃料,他兴奋得简直有些难以自持。
他一下一下地回吻着裴清,舌头激烈交缠,感受着到裴清的情绪,在这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想脱掉他的衣服,看看他此刻身体肌肉的涌动,是不是一样正扭曲出痛苦的线条……
黑暗中,裴清的手掌压着他的手掌,十指相扣,掌控了他的每一根手指,牢牢嵌入。
莫尹的神情温顺到了极点,就好像他完全属于他,无论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因为,他爱他。
确定的、完全的偏爱。
裴清注视着莫尹,目光复杂难明,眼圈隐隐发疼,呼吸急促,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是在努力平复情绪。
莫尹涩声道:“裴清,你原谅我了吗?”
裴清低下头,莫尹仰起脸,黑暗中他的眼睛熠熠生辉,怯怯的,那些不确定的害怕恐慌,像是怕被抛弃。
裴清亲了下他的眼睛,说:“我没资格怪你。”
他顺着莫尹的眼睛又亲了下莫尹的鼻尖,“也不会怪你。”
莫尹紧紧地抱住了他。
两个人的拥抱潮湿而紧密,莫尹哑声道:“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就不要我了。”
“我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
他自己就被抛弃过,怎么会舍得将这种感觉同样施予在他喜欢的人身上?
偌大的裴宅。
他却只有他,他也只有他。
他们是一体,是共生,是狼与狈的相亲。
抛不开,也分不了。
裴清抱莫尹去洗脸。
灯亮起来,裴清才发现莫尹的脸上全是红晕和泪痕,眼睛比白天看起来更肿了,眼皮薄薄的样子,眼珠里水光未散,被裴清一看,就移开了视线,像是被狠狠欺负过了一样。
其实算是欺负的,他一开始那么凶地质问他。
裴清用手掌抚摸了下他的脸,“吓到了吗?”
莫尹点点头。
“对不起。”
莫尹眼睛里又像是要翻涌起眼泪,“我不接受。”
裴清手掌一顿,莫尹却是又柔顺地靠到他胸膛里。
“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好难受。”
心像是又被狠狠攥了一下,裴清道:“对不起。”他从来不跟人低头,这一晚上却是说尽了抱歉,服尽了软。
莫尹没有顺势得寸进尺,而是说:“我不怪你,只是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们说好一起走的,你别抛下我。”
裴清坐在床上抱着他,“不会。”
莫尹搂他的腰,像是比之前更眷恋、更依赖。
“裴清,知道真相后,你难过了吗?”
“……”
“对不起,”莫尹低声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忘了那件事吧,反正做完这个合作案,我们就离开这里。”
温暖的气息萦绕四周,裴清心底的某块地方却是寒冻彻骨。
“我妈是护工。”
裴清突然道。
莫尹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嗯”了一声,“你说过的。”
“她来这里照顾重病的裴夫人,”裴清手掌按下去,面无表情道,“遇到了裴竟友。”
“他们是学生时期的情侣,旧情复燃,就有了我。”
“后来裴夫人死了,她怀着我离开了这里,偷偷把我生了下来。”
“十三岁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爸是警察,执行秘密任务死了,为了防止报复,所以她必须向我隐瞒我爸的真实身份。”
“这个谎言其实很荒谬也很可笑,可是小时候的我却深信不疑。”
裴清看向莫尹,“我是不是太蠢了?”
莫尹从来没有听裴清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他目光柔软地注视着裴清,眼睛里充满了温暖的光芒,“裴清,抱着我。”
裴清原地僵持不动,过了一会儿才俯身下去,手臂从莫尹背后绕过去,他靠在莫尹的肩头,额头微微发热。
莫尹手掌盖在他后脑勺的黑发上,低声道:“你不是蠢,你只是太想有个好父亲……”
哪怕这个父亲是一天也没见过面的,是死的,是不存在的,也强过是一个有妇之夫。
莫尹紧了紧手臂,侧过脸在裴清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真是可怜又庸俗的故事。
又真好利用。
莫尹脸上笑意若有若无,继续柔声细语。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裴清,别怪自己,你没做错任何事,就算有错,也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对不起你。”
裴清抱得他很紧。
莫尹抚摸着裴清的背脊,他身上散发着温暖好闻的热气,语调柔软,声音轻轻的,说话的气息在裴清耳边,像温暖的风,湿润的雨,泼洒在裴清冰冷的心头,他因他融化,又为他坚硬。
莫尹的语气忽而又变得紧张,“合作案是谁发现了什么吗?你会不会在公司里有麻烦?”
裴清放开他,四目相对,他看到莫尹眼神中的忐忑。
“其实我后来也有点后悔,”莫尹眼中闪烁着淡淡恐惧的光芒,“他今天来花园里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想他应该是知道是我做的了,他会不会告诉裴总,让裴总现在就把我赶走?”
裴清脸色微沉,“他说什么了?”
莫尹抿唇摇摇头,神色中略有难堪。
裴清没再追问,他大概能想象,握住了莫尹的手,“你放心,你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我会保护好你。”
莫尹依旧摇头,“是我不对,我做错了事,我愿意认错,我去向他道歉,他要惩罚我,我也都接受,只要不让我离开你,只要不对你有影响,我怎么样都行。”
裴清的太阳穴鼓鼓跳动。
刚才在书房里,裴明疏和他说的那些话里句句有深意,他稍稍冷静下来一想,大概裴明疏是认为他是故意利用莫尹来窃取方案。
不错,在他这个正人君子的兄长眼里,他这个私生子当然就是这么卑鄙无耻。
假使要洗脱辩解,把事情真相全盘托出,受指责的就会是莫尹了。
可换个角度来说,裴明疏在明知自己会负责合作案的前提下还装模作样地和他公开竞案,难道这做法就光明磊落吗?!
有很多事,他的确一开始就没有资格去争。
只是为什么他们还要给他这样虚无缥缈的幻象,让他以为自己有那样的希望呢?
所以他在公司没日没夜地加班,努力地完善方案,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可能性?
像被蒙了眼的驴不停地向前奔跑,而区别在于,他的面前甚至都没有那根胡萝卜。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是觉得看他这样奋力挣扎去够自己够不到的东西的样子很滑稽可笑,可供娱乐?
如果不是莫尹,是不是他会一直蒙在鼓里,到最后认命般地接受自己失败的命运?
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争过,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捉弄摆布他?
裴清面色冰冷,心中像是涌上一股漆黑冰冷的液体,一点点将他心中的某些地方填满,“没关系,你只要不承认,他也拿你没办法。”
“那你……”
“我也没关系,”裴清看向莫尹,眼神坚决,“你什么都不用管,你记住,不管谁问你,这件事都与你无关,我会保护你的。”
莫尹在他强势的注视下,眼神动摇地慢慢点了点头。
他抱了裴清,小声道:“裴清,我是不是真的害了你?”
裴清搂着他,语气淡淡,“你是爱我,不是害我。”
莫尹在他怀里沉默良久,问道:“那我们到时候还能顺利离开吗?裴总会不会不同意?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你赢了,或许裴总会高兴一点,到时候我们也能顺利一点,对不起……”
裴清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赢”了,但是裴竟友没有高兴。
也许先前,真的是他太天真了。
窗帘拉得死死的,床头只开了一盏台灯,算算时间的话,应该已经过了零点,实际又是新的一天了,只是屋外必定还是一片漆黑,黎明之前的黑暗总是格外沉郁,兴许是在考验人有没有勇气去跨过那片黑暗,走向光明的未来。
可是有的时候,人有了勇气,方向却是错误的,便也只能越走越黑,永无天日。
他一直想着离开这里,做回自己。
可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懦夫似的逃避?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却可以决定到底往哪走。
为什么没错的是他,被轻视的却是他,被愚弄的还是他,一切一切错误的后果又凭什么让他来承担?!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
“公平”是他从生来就没有的东西,没有任何人想过要给他的东西。
可是莫尹说他觉得不公平,他看不惯他们那么对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争取。
他如果继续那么无动于衷下去,岂不是连为他付出的人也一起辜负了?
裴清握住莫尹的手,轻描淡写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他没有察觉,他说话时的神态、语气,是那样捉摸不定,城府深沉,甚至还有些许冷酷。
莫尹仰望着裴清,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
终于看到他亲手培育的棋子一点点往他想要的方向去染色,他仰头轻轻碰了下裴清的嘴唇,柔顺道:“嗯,我全都听你的。”
当天晚上裴清没离开,就留在莫尹房间过了夜。
这么一件事本不足为奇,两个都是男孩子,平常关系也很好,裴竟友连问都没问,吃过早饭另外有事就先走了,裴明疏坐在两人对面,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端着咖啡杯轻抿。
裴清放下刀叉,莫尹也连忙跟着放下。
裴清招呼都不打一声,推着莫尹的轮椅往外走,莫尹低垂着脸,像是不敢看裴明疏。
等两人离开餐厅后,裴明疏把咖啡杯放下。
陶瓷杯子发出“嚓”的一声,佣人们呼吸一颤,这才发觉今天餐厅的气氛仿佛分外冷凝。
裴清送莫尹到学校,在车上和莫尹吻别。
两个人的关系又发生了变化,莫尹能感觉到裴清对和他分开有诸多不舍,同时也充斥着比之前过分得多的占有欲。
果然,裴清握了他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指,说:“下课我来接你。”
“不用了吧,你工作那么忙。”
裴清不置可否,下车去给他开车门。
今天天气比昨天更冷,莫尹系着裴清去年新年送他的围巾,在课堂上安静地写着笔记。
上课的教室在三楼,梯形的大教室,两面十字形的窗户从低到高,鳞次栉比地将阳光请入教室内,照在桌面上明晃晃又暖洋洋的,莫尹笔尖在纸上划过,他神色淡淡的,因为没什么表情,所以看上去温和中带着些许清冷,只是眼睛微微有些肿,蓦地,他像是发现了身后有审视的视线,侧过脸看向后门。
裴明疏一身深色大衣,风度翩翩,长身玉立地背着手站在教室的后门口,他站的位置很隐蔽,教室里的教授没有发现,只有斜对角的莫尹回头看见了他。
视线相撞,莫尹很慌乱地低下了头,手一晃,笔尖长长地斜开。
裴明疏仿佛听到了纸片被划破的声音。
莫尹发现了他,却不再看他,头比之前更低,那只原本认真记笔记的手却是顿在了远处,冻在了那里般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三分钟,也可能是更短,莫尹慢慢地回了头。
裴明疏仍站在原地,他脸上也是没什么表情,可目光却是温柔深沉,比他身后深秋的暖阳炽烈许多。
莫尹的视线像是完全被他吸引住了似的,就那么直直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转过了脸。
这一次,他坚持的时间更短,很快的又回了下头。
当他第三次回头,看到裴明疏仍站在教室门外时,他转头放下了手中的笔。
轮椅推动着来到教室的后门口,莫尹低着头,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裴明疏俯视着他头顶的那两个发旋,“接你下课。”
莫尹手攥着轮椅扶手,语气有些生硬道:“裴清会来接我的。”
“所以我提前来了。”
“……”
莫尹仰起脸,脸上有些生气的样子,裴明疏侧着身,面庞英俊温和,“我想和你单独再聊聊。”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
莫尹神情语气又低落下去。
“我不这么认为。”
莫尹又抬头看了裴明疏一眼,抿了下嘴唇,道:“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裴明疏沉默片刻,温声道:“既然不想跟我说话,为什么还要出来呢?”
“你——”
莫尹脸颊绯红,像是又气又恼,他眼皮还有些肿,昨天那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又浮现在裴明疏的脑海中,他微微俯身,放柔了语气,“小尹,不要赌气,我想和你好好聊聊,好吗?”裴明疏双眼注视着莫尹,一向进退有度的人强势起来简直叫人难以拒绝。
莫尹神色狼狈地扭了下脸,他眉头微皱,显然也是很为难挣扎,裴明疏耐心地等待着,最终莫尹还是轻轻地说了声“好。”
离下课还有半个多小时,莫尹回去收拾整理了书本。
A大比较自由,经常有学生中途离开教室或者进入,教授都是不管的。
莫尹推着轮椅去坐电梯,裴明疏和他一起下去,到了楼下后,裴明疏去推了莫尹的轮椅,莫尹默默地放开了自己控制的手,任由裴明疏带他去了僻静处。
两棵巨大鲜红的枫树下,长椅上落满了枫叶,裴明疏拂去树叶,用手帕擦拭了长椅表面后坐下,莫尹在他身旁,视线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砖红色的建筑。
裴明疏单翘了一条腿,手掌放在膝头,姿态和在家里的书房一样,他肩膀微微侧向莫尹的方向,“很抱歉,我伤害了你。”
莫尹无动于衷地看着前方。
裴明疏看向他,视线怜爱中带着心疼。
莫尹被他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他回头道:“请你不要总是这样可怜我。”
裴明疏怔了怔。
莫尹绷着脸色,双手紧紧地按着轮椅,难得的在裴明疏面前显现出刚强冷静的一面,他道:“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可怜我。”
“在你眼里,我就像街边受伤的流浪猫狗一样吧?你只是出于同情而格外照顾我,我们的身份地位悬殊无比,其实就算你不说,我心里也应该有数的,所以你也没什么好抱歉的,你只是实话实说,是我自己……”莫尹顿了顿,眼神迎着裴明疏的,“你不需要再对我感到抱歉,你不提,我已经都过去了。”
裴明疏静静看着他,莫尹的表情虽然看似毫无破绽,可裴明疏还是察觉到他只是在强撑着向他作出“告别”。
他决定放弃了。
放弃不该有的念想。
退而求其次。
能作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莫尹自己的勇气与自尊,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刺激了他,令他彻底绝望。
裴明疏道:“你真的过去了吗?”
莫尹的表情似乎一瞬间就有了裂痕,但又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和裴清,现在很好。”
之前,他从不在裴明疏面前提起裴清。
现在,他却像是在故意提醒自己。
“他对我很好,我很满足,”莫尹自顾自道,“他会一辈子照顾我的,他不只是在可怜我,他……他是喜欢我的……”
莫尹声音渐低,表情也变得有些许迷茫,与其说是在劝退裴明疏,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
裴明疏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他感觉他像是正在摧毁什么,而且这种摧毁却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他刺激了他,逼得他想要自毁。
“那你呢?”裴明疏淡淡道,“你喜欢他吗?”
莫尹嘴唇微微张着,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前方,喉结微微滚动,像是要作出回应,可到了唇边,却是哪怕简简单单的一个“是”都发不出来。
难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一会儿,莫尹像是回过了神,他嘴角勉强翘了翘,声音缥缈道:“这关你什么事呢?”
裴明疏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一蜷一放,他和裴清不同,他不会冲动行事,在将一切考虑好之前是不会作出决定的,他今天来学校找莫尹,已经是违背了他一贯的行事准则。
因为他实在很担心,很放不下莫尹。
这真的只是出于同情可怜吗?
如果真的仅仅只是如此。
那些异样的感觉、剧烈的心跳又到底从何而来?
裴明疏视线专注,莫尹似乎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了了,于是推着轮椅转向小路。
裴明疏静静注视着那坐在轮椅中的单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一种强烈的失去感攥住了他的心脏,在他思考之前,他已经放下了长腿,向着莫尹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轮椅停了下来。
莫尹仰头看向挡住他的人,表情有几分迷茫,又有几分凄楚。
他仿佛是有些不堪折磨,眉头轻轻蹙着,“裴明疏,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裴明疏俯视着他,视线从他秀丽的眉一直滑到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莫尹轻轻转过了脸,回避了他的视线。
裴明疏的视线却是在他露出的侧颈一凝。
裴明疏俯下身,手指轻轻在莫尹的侧颈一点,莫尹反应迟钝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用掌心盖住自己的侧颈,那是裴清昨晚在他后颈留下的吻痕。
裴明疏侧过脸看他,视线犹如实质般地询问。
莫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于还是镇定下去,很平静道:“这也不关你的事。”
口袋里的手机闹钟响了。
莫尹连忙拿起手机,他匆匆看了裴明疏一眼,自暴自弃般地放下手,“裴清要来接我了,我走了,”他又看了裴明疏一眼,生硬道:“我不想让裴清知道你来找过我。”
类似的话语,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裴明疏目送着莫尹离开。
秋风萧瑟无比,冬日的气息已慢慢涌上,纵使艳阳高照,也是挥之不去的寒意。
裴明疏一贯行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小小年纪就独自一人离开父亲前往国外生活,他是个一往无前的人,他做人做事从心所欲,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意愿,如果说裴清是满身罪责,他却是恰恰相反,从来没有亏欠过任何人。
可他现在,欠了莫尹了。
欠了一颗捧到他面前又被他无意间亲手打翻的真心。
难以梳理的情绪积聚在胸膛,裴明疏重又坐回长椅上,他神色淡淡,既感觉到心情烦乱,又感到这样的心情是那么的新鲜又真实,令人难以割舍。
莫尹一见到裴清,就脸色忐忑地告诉裴清,“裴明疏来找我了。”
裴清整张脸瞬间沉了下去。
莫尹拉着他的衣袖,声音很轻,“他说话好奇怪,有些话我听得懂,有些话我听不懂,裴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裴清道:“不用理会他。”
莫尹点点头,还是满脸忧愁的样子。
裴清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很稳,“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纠结对错根本毫无意义。
而且对错这种东西,实际是要看站在谁的角度去判断的,对裴明疏来说,莫尹是做了错事,但对他来说,莫尹的确是出于爱他的缘故。
裴清平静地开车,相比起莫尹的局促不安,他看上去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和他先前那副冰冷淡漠的模样相比,更添了几分脱胎换骨的稳重自持。
莫尹有一段时间没来裴清的办公室,办公室外面的人面孔变了一些,莫尹进来时还碰到了一些裴明疏身边的人,那些人一看到他,眼神就变了,莫尹低头闪躲,裴清一眼扫过去,那些人又纷纷回避了。
办公室门关上,裴清就捧了莫尹的脸亲在他的脸颊上,从额头到面颊,每个地方都亲了一遍,像是安慰,莫尹抬头冲他笑了笑,笑容还是有些勉强。
合作案也许是他一时冲动,做了之后说不定一个人私下里怎么惶惶不可终日。
裴清让莫尹待在他身边,就是为了定他的心。
做都做了,落子无悔,没什么好再担惊受怕的。
说到底,也是裴明疏自己有所疏忽,从来没有防备过莫尹,想到这里,裴清心里又感到一阵不舒服,当局者迷,他这个旁观者却是看得很清楚,裴明疏对莫尹跟一般人相比很不一样。
马上又要开会,裴清嘱咐莫尹:“有事打电话给我,我会来的。”
莫尹“嗯”了一声,很不舍地拉着裴清的手,裴清也是拉着他的手,一直到起身离开。
办公室门再次关上,莫尹坐了一会儿,伸手拿起裴清放在桌上的文件夹。
门口“咚咚”有人敲门,莫尹道:“哪位?”
有人旋开门进来,是个样子很端正的中年男人,看到莫尹后“咦”了一声,“小裴总不在吗?”
“他去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