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摧毁了一个人,多了不起?
裴清抓他的手好紧。
莫尹睫毛翕动,手掌推了下裴清,相贴的嘴唇分开,裴清热得有些烫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莫尹低声道:“就这样吧,裴清,就这样吧。”
“除非你想看有一天我们一起死。”
“不然的话,就放手。”
裴清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沁着一点水色,黑得快要溢出颜色,视线紧紧地盯着莫尹,他缓缓道:“我说了,你去哪,我都陪你。”
“那你怎么刚才不让我跳下去?”
“……”
莫尹抽了下手,没抽出,又使了下劲,反复几次后终于把手从裴清手里抽了出来,他人滑落回轮椅,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长裤继续叠。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莫尹若无其事,手上照旧做自己的事,只当裴清不在身边,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等到裴清离开的脚步渐远,莫尹停了收拾衣服的动作,看了一眼摊在床上的衣服,呼吸慢慢起伏,把手里的衣服直接裹成一团扔到了行李箱里。
当天傍晚,莫尹就带着行李箱离开了裴宅,司机送他下山入住了一家酒店。
酒店离裴家不远,环境很不错,设施很齐全,莫尹脱了衣服,靠着辅助设施给自己洗了个澡,焕然一新后推着轮椅来到房间的露台。
天已经黑了,夜风有点凉,莫尹深吸了口气,看向天边的星空。
自车祸发生以来,莫尹一直生活在裴家的监视与看护下,这是他第一次跳出那个环境,他感到一丝陌生又感到些许的轻松。
也许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才是最漂亮的报复。
莫尹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
残废又怎样?他就算是残废,也未必就不能获得好的人生,过没有裴氏兄弟,没有829,没有怨憎的好的生活……
今天晚上没有裴清缠着他,莫尹却依旧失眠了。
同样失眠的还有身处裴宅的裴家俩兄弟,裴明疏在书房抽了一夜的烟,裴清则将莫尹房间里的东西全砸了一遍,最后躺在了那张床上,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早上,天刚一亮,裴清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鬼话,全都是鬼话。
他拉开门回到自己房间去找车钥匙,没有找到,他立刻急匆匆地下楼。
“我的车钥匙呢?”
裴明疏手指间夹着烟送到嘴唇边吸了一口,淡淡道:“我让人收起来了,”唇缝间溢出一点烟雾,他道:“我不准你去找他。”
“你有什么资格限制我的行动?!”
裴清双手重重地按在书桌上,喘着粗气道。
“资格?”
裴明疏抬起眼,“你别忘了,老丁抽出来的东西足够你在里面待上好一段时间,我现在去报警,马上限制你行动的人就不是我了。”
裴清手掌慢慢握成拳,一夜没睡的眼中布满血丝,“你放弃是你的事,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跟他在一起!”
“你想跟他在一起,他想跟你在一起吗?”
“我不管——”
“裴清,你总是在家里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但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所以,在我面前收起你的任性!”
“好,你终于不再装模作样了,说心里话吧,你从来都瞧不起我,对不对?”
“没错。”
裴明疏道:“我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你。”
裴清不怒反笑,“我一直都想跟裴家撇清关系,既然这样,我们也别再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从今天起,我跟裴家再无瓜葛,我现在自己走下去,我走也要走到他的身边。”
裴清甩开手,径直要离开。
手指间的烟快要烫到皮肤时,裴明疏提起烟碾在了烟灰缸里,他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大门口的安保。
安保接了电话,“大少,有什么吩咐?”
裴明疏没有言语,安保又追问了一次后,他才道:“没事。”
电话挂断。
裴明疏握手机的手缓缓垂下。
片刻之后,有佣人上来,焦急道:“大少,二少走了。”
“我知道。”
裴明疏沉默片刻,“让老陈送他。”
佣人应声下楼。
裴明疏垂下脸。
有的时候,他真的很嫉妒裴清,同样的感情,他却无法像裴清那样肆无忌惮不顾一切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他却不能。
分开、放手……是最好的结果。
双手撑住额头,裴明疏闭上眼,脑海中一幕幕闪现与莫尹相处的点滴,额头滚烫。
裴清曾说他之所以能这样冷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莫尹,就连莫尹也曾迷茫地看他,认为他对他不如裴清那样痴迷……
因为裴清一无所有,所以裴清的心意便毋庸置疑,那是他仅剩的东西了,他将自己仅剩的东西也给了莫尹,莫尹便从不质疑。
至少,他也想让他知道……
裴明疏站起了身。
寂静无人的半山公路先后下了两辆车,两辆车都开得很快,司机追出来后,裴清没要司机送,而是选择了自己开车,他风驰电掣地往下开,生怕晚一刻,莫尹就离开了。
他不接受莫尹所说的结局,也不甘心就这样算了,谁欠谁,谁爱谁,谁恨谁,要算一辈子的账。
裴清连了车载电话,打了几次后,莫尹终于接了。
“喂?”莫尹语气淡淡的。
“我来了,在酒店等我。”
“裴清,我想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莫尹呼吸轻轻,“或许,我可以说的再清楚一点,我们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
裴清冷硬道,“不可能也在一起了。”
“我们没有在一起。”
“从你说喜欢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
“你知道,我那是骗你的。”
“全都是假的吗?难道你就没有一个瞬间真的投入过感情?哪怕一分钟,一秒钟都没有?!”
裴清吼的声音很大,震动了莫尹的耳膜,莫尹捏着手机,视线垂落在自己的双腿上,“没有”两个字很容易就能说出口的,然而抵在喉咙的不知是什么,他捏了捏大腿上的那块死肉,手机传来进电话的提示,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裴明疏。
“喂?”
“是我。”
裴明疏那边很吵,像是引擎的声音,很像裴清常开的那辆跑车。
“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边那么吵,莫尹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裴明疏的呼吸声。
“我想来见你,和你说件事情。”
“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
“我理解,所以……”裴明疏顿了顿,“我们在电话里说,也是一样的。”
莫尹没说话。
裴明疏握紧方向盘,深呼吸了两次后,缓缓道:“我……”他再次停顿,又是一记深深的呼吸,“我想说的是……”裴明疏看向弯曲的下山公路,握住方向盘的手指上下移动,“其实我……”
他说过的,他应该说过的,只是那时候他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莫尹听的时候,也是一脸茫然。
他觉得他现在说,莫尹的表情不会再是那样了。
裴明疏的声音掺杂在引擎的轰鸣声中。
“其实我和裴清一样那么……嘭——”
剧烈的声响从手里传出,莫尹猛地闭了下眼睛,等他回过神时,发现手机里全是仪器报警的声音。
“裴明疏?!”
他大声地喊道,那声响动静太熟悉了,让他立刻想到夺去他那双腿的瞬间!
出车祸了!
裴明疏那边出车祸了!
莫尹心头涌上一点本能的慌乱,他再次道:“喂?裴明疏?!”
回应他的却是轻轻的笑声。
“原来说到底……你的心里也还是只有他……”
是裴清的声音。
莫尹马上就察觉到了裴清声音的异状,他那边同样充斥着各种警报报错的提示声。
“裴清,怎么回事?你和裴明疏撞车了?!”
“没事。”
回答莫尹的又变成了裴明疏。
裴明疏声音沙哑,语气镇定,“我开得太快,没注意,追尾了。”他说完咳嗽了一声,莫尹清晰地听到他喉头吞咽液体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莫尹心跳慢慢平复,他道:“没事我就挂了。”
“等等——”
信号又突跳到裴清那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想回答。”
裴清笑了。
“不想回答,就是有。”
莫尹没否认,他说:“我挂了。”
“小尹。”
又变成了裴明疏的声音。
莫尹又重复道:“我挂电话了。”
“……好。”
裴明疏缓缓道,在莫尹要挂断前的那一瞬间,他又紧迫道:“小尹,好好生活。”
莫尹放下手机的动作顿住了。
耳边滴滴答答的水声越来越急促。
他视线微微放开。
那声音他听过,油箱、水箱撞坏后,液体流淌的声音……
是老天爷在帮他吗?让这死局用这样的方式解开,那么……就这样吧,这对他来说,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莫尹盯着手机。
世界似乎都被冻结。
有没有一丝丝?有没有一点点?
裴明疏说,他和裴清一样那么……那么……
莫尹挂断了电话。
他转身扶着轮椅往外走,轮椅越推越快,他拿起手机重新拨了电话,“你好,120急救中心吗?绿映公路上似乎发生了一起车祸……”
手臂用力地拉开房间门,一瞬间,一片刺眼的白光覆盖住了他——
第229章 胡不归
夜凉如水,檐廊下宫女静立,长条影子斜斜地映在地面,瘦伶伶如花枝一般,一双薄底靴子轻缓踩过那些碎影子,宫女们立即袅袅婷婷地一拜,诚惶诚恐道:“太师。”
宫灯映照之下,一张苍白脸孔淡眉长扫,口鼻都生得清秀到了极致,赤红官服加身,更有静水幽花之艳,然而众人皆不敢直视,都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连呼吸都屏住了。
宫室内悄然无声,莫尹抬一抬袖子,屏退了殿内的侍卫宫人,几番移步后进入内殿小室,小室内两位守夜的太医连忙也躬身行礼,“太师。”
莫尹向前,微微低头,面颊探入黛青色的帷幔。
床上所躺之人脸上亦一般苍白,浓眉重锁,双目紧闭,额头上渗出些许汗珠。
莫尹就势在床沿坐下,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替那人擦了擦额脸上的汗。
那日是他大意了,大殿之上混乱之中竟没察觉到居然有个小小内侍在一旁伺机行刺,更叫他料不到的是贺煊竟与他交换位置替他挡了那一刀。
那一刀当胸贯穿,贺煊猛地吐了一大口血,黏热地喷到莫尹的面具上,莫尹毫不迟疑,手起刀落,一刀便将那行刺的内侍斩首。
贺煊跪坐在地,莫尹手撑不住随他一起坠了下去。
可笑竟还是贺煊双臂托着他的手臂。
“……好好待我们的兵。”
莫尹面上鬼面滑落,清冷双目流露出震动之色,贺煊登时笑了,这还是他头一回见莫子规失态呢……
雪白的帕子不多时便被浸湿了,莫尹轻咳了一声,收起帕子,低声道:“如何?”
“贺将军身强体健,这条命应当是保住了。”
“他什么时候会醒?”
“这……微臣不敢保证。”
莫尹视线从贺煊紧皱的剑眉上掠过,“止痛的药用了么?”
“已经用了。”
“什么时候用的?”
“一个时辰换一次药,微臣与张太医轮流替换,方才过了半个时辰。”
莫尹也不为难太医,轻声细语地又问了几句,便道:“辛苦两位大人了,下去休息片刻吧。”
两位太医连忙行礼退了出去,轻掩上了门。
小室内点了安神的香,雪白袅袅地升腾,莫尹过去,手浮在上方,攫取那一点暖意,他低低地又咳了一声,垂首沉思。
贺煊醒来时,初见黛青色锦缎时眼前一阵眩晕,以为自己是身在梦中,胸前剧痛将他神思瞬又拉回,他试着抬起右手,同时将视线向下,意图查看伤势,哪料身子钝得厉害,连抬手也做不到,他不知自己服了止痛药物,正是手脚不便行动的时候,只有头脸能轻轻转动,而当他轻转过脸,赤色官袍映入眼帘时,贺煊的神思又随之一震,瞬间便将前因后果全想了起来。
他没死……
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见那身姿清逸之人似正要回头,贺煊便想也不想地就闭上了眼睛,等到闭眼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心道:他为何要闭眼?!
清雅的檀香与那人身上常年的药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香气,那香气逼近落在床沿,贺煊忍着痛,回忆起那日殿上种种情形,不觉心中之痛远超于身体之痛。
宫中权势争斗,赤胆忠心如狗,到底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倒不如此身献于知己,以命换命,也不负曾生死与共,月下同醉。
贺煊心中纷乱灰心,心思渐渐沉了下去,不知不觉忘了此时处境,也忘了莫尹正坐在他床前,直到脸上传来冰冷触感,他才猛一回神睁开了眼,一睁眼便对上莫尹那双清亮凤眸。
“既醒了,何故还装作昏睡?”
莫尹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若一盆凉水洒下,贺煊喉结滚动,嘴唇微微动了动,喉头发苦,唇间干涩,不知该说什么。
莫尹收回了手指,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低声道:“去请两位太医过来看诊。”
“是。”
莫尹合上门,回到床边,贺煊已完全睁开了眼睛,他看上去一副苍白伤重的模样,莫尹道:“太医马上就到。”
贺煊终于出声,“我这是在宫中?”
莫尹伸手撩起床前垂幔,“你难道不认识玉清宫了么?”
贺煊一眼扫过去,终于看清了小室内的光景,才发觉这里正是当初幽禁大皇子的玉清宫。
看来那密道早已被莫尹知晓,那夜他们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带走大皇子,其实全是落入了莫尹的圈套,就等着他们起事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贺煊觉得身上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攥了攥手指,低声道:“将士们……”
“正在郊外休整。”
莫尹放下垂幔坐下,手握成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一场误会,”他瞟向贺煊,“好在他们还给我这个军师几分薄面。”
贺煊想起那日殿内外厮杀场景,脸色不由淡了,“你胜了。”
莫尹沉默片刻,道:“其实你也有机会胜的,倘若你不同我交换位置,为我挡……”
两位太医赶来了,莫尹止住了话,起身让两位太医先行为贺煊看诊。
“贺将军,您且忍着些。”
“无碍。”
莫尹背对着床,闻到四周加剧的血腥味道,便向着香炉走去,立在香炉前,打开香炉,拨弄其中的香料。
等到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两位太医才上前道:“太师,已换过药了。”
莫尹回首,床前盆中堆着换下的内衫,上头血迹斑斑,煞是骇人。
“情形如何?”
“太师请放心,既是醒了,那便是无大碍了,待我与张太医去开几副补血养气的药煎了让将军服用,不出两个月,将军便会恢复。”
“那就有劳了。”
两位太医撤下,宫人又进来收拾料理了一番,因贺煊还不能吹风,小室内依旧是一片浓苦的药味。
莫尹走近床前,贺煊已又闭上了眼睛,太医说这止痛的药物有安眠定神之效,服下后会叫人不由得放松地昏昏欲睡,也就能挨过那一阵痛楚了。
“……那时你分明有机会胜我……”
莫尹凝视着贺煊苍白的脸庞,低声喃喃,见贺煊额头上又渗出汗来,拿了袖中手帕,帕子是湿的,他思索片刻,干脆以内里的衣袖作帕,替贺煊擦去了面上脖颈上的汗,长袖滑入,莫尹背手转身。
“那时我未曾想到输赢。”
莫尹脚步顿住,但听贺煊那淡淡的沙哑之声。
“我只是不愿叫你受到伤害。”
第230章 胡不归
贺煊伤重,醒了之后又昏了过去,好在太医说伤势已经稳住了,换服药物好好调理即可,莫尹离宫之后又前往城外去安抚了众将,这才返回太师府,一番梳洗过后,婢女退下,莫尹侧躺在床,手执书卷,睫毛低垂地扫了一两行后,神思渐渐乱飞出去。
贺煊此人,败就败在心思过纯。
食人之禄,死人之事,在外出生入死,回朝勤王忠君。
战场上他也不是没有筹谋手段的人,只是他太天真,也太一厢情愿,一柄刀,刀锋只向外,不知他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
倘若莫尹是皇帝,真要赞一声好一位纯臣。
这样一位纯臣,在胜负毫厘之间时说他未曾想到过胜负……
莫尹手腕落下去,低低又咳了两声。
灯花哔剥作响,莫尹放下书卷下了床榻走到书桌后抽开下方暗格,一张鬼面与一把佩刀放在一处,他伸手提了佩刀轻轻抽开,刀身之上刻印着“藏锋”二字,手指轻轻抚过,目光流转,掠过那一笔一画,片刻之后,刀锋入鞘,莫尹将刀放了回去。
翌日上朝,新皇年幼,蜷缩在龙椅上神情怯怯,经历了前日那般血雨腥风,他心中对太师更惧,低头回避不敢向下看,皇帝尚且如此,朝臣们更不敢露神色,朝堂之上一派死气沉沉。
下朝之后,莫尹并未回太师府,而是坐了软轿去往御书房,软轿与龙辇并行,宫人莫敢抬头直视,等到了御书房亦是软轿先停,莫尹下轿之后,小皇帝才后下龙辇,亦步亦趋地跟在莫尹身后,他心中惧怕,同那些宫人一样,亦不敢窥视那赤色身影。
“陛下。”
小皇帝诚惶诚恐地看向座下太师,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大皇子密谋造反,该当何罪?”
小皇帝呆住了,半晌过后才磕磕巴巴道:“造、造反的不是大将军贺……”
“贺将军是受奸人蒙蔽,”莫尹手上端着茶,轻轻吹了一下,热气飘动,他淡淡道,“陛下可切莫错怪良臣。”
小皇帝险些要哭,“皇兄他没有……”
“微臣明白陛下你顾念手足之情,可谋反毕竟是大罪,不如将大皇子贬为庶人,发配流放,永不回京,如何?”
“不要——”
小皇帝直接从上头跑了下来,“太师,”他抓了莫尹的官袍袖子,带着哭腔道,“我求求您饶过皇兄吧。”
“造反之事,众目睽睽之下,陛下叫微臣怎么保大皇子?”
“可是皇兄分明说的是贺……”
小皇帝的眼泪被一道清冷目光给硬生生地逼退了回去。
“陛下,贺煊乃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他在军中的威望可不容小觑,如今那些勤王的将士们都正驻扎在京郊,倘若真是贺将军要反,微臣也不一定能保得住陛下您的皇位。”
“再者而言,大皇子被贬为庶人,对陛下您只有好处,”莫尹轻轻抽回袖子,抿了口热茶,低低道,“这样,陛下的皇位不更稳固了吗?”
“可我不想要皇位,我不想当皇帝,我愿意让皇兄来做皇帝!”
莫尹放下茶碗起身,官袍倾泻而下,小皇帝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仰望这亲手将他推上龙椅的权臣。
“陛下,”莫尹淡淡道,“日后除了在微臣面前,您要记得自称‘朕’。”
软轿停在玉清宫宫室前,莫尹下轿时,恰逢两位轮值的太医出来,莫尹询问了下贺煊的情况,其实情况无非也就是那般,太医们昨天已经全都交待了一遍,只不过太师要问,他们也只能斟酌着又挑拣一些零碎的又反复说了。
莫尹也听出了他们所言之意,便拂袖打断,自去探望。
太医既刚出来,那就是才换药服药,莫尹想贺煊大约又昏睡过去了,进了小室,脸方探入,便见贺煊正挣扎坐起。
贺煊伤在右胸,那一刀在他身上捅了个前后窟窿,是该死的,也不知是太医院妙手回春,还是他命不该绝,这样竟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药才换服过,药效尚未发作,身上痛得钻心,贺煊抿着唇伸手掀开被子。
“要做什么?”
贺煊猛然回头,这一下动作大了,上下牵扯,疼得他昂起的头又栽了回去。
莫尹唤道:“来人。”
贺煊立即道:“不。”他痛得很,咬牙一句后便不再说,否则可要止不住地呻吟了。
宫人听到吩咐都过来了,莫尹看了一眼贺煊落在被面紧攥的手,又道:“没你们的事,先下去吧。”
宫人们又只能再退下去,小室的门轻轻带上,莫尹移步向前,走到床沿边,微微俯身,贺煊闭上了眼,浓眉紧锁,苍白的面皮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
莫尹何等的玲珑心思,略一思索,便低声道:“等着。”
他方转身,手臂立即被握住了。
贺煊强抬起半个身子,“不必。”
莫尹静静地看他强忍剧痛坐起,淡淡道:“在我面前,又何必逞强?”
贺煊低声道:“劳烦回避。”
“我若是不回避呢?”
贺煊抬眸看他。
莫尹目光清凌凌的,如冰雪一般,叫贺煊不敢多想,只得解释道:“我要方便。”
“你坐都坐不起,如何方便?”
莫尹语气稀松,显然是知道贺煊的意图。
“我去帮你取恭桶来。”
贺煊本是痛极,攥莫尹的手却突然爆发出力气,“怎能叫你替我做这种事!”他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从床榻上下来了,松开莫尹的手臂,一手扶着墙,一手虚虚地挡在胸口伤前,他快步向着榻后方走,胸前伤处不断传来剧痛之感,叫人逐渐脱力想要弯腰倒下。
莫尹一直跟着贺煊,见他喘不过气似的靠墙似要栽倒,上前扶住了贺煊的手臂,“我让李远进宫来照顾你。”
“这不合宫中规矩。”贺煊虚弱道。
“你在宫中养伤也是不合规矩。”
贺煊转头看向莫尹。
莫尹轻一扬眉,“怎么,我说错了么?”
“既都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也不必粉饰太平,如今我把持朝政,正是头一号大奸臣,宫中的规矩全由我一人做主,我要你在这里养伤,你便得留在这里养伤,我要李远进宫,他便能立刻入宫,贺将军若是看不惯,等你养好了伤,可以再作打算。”
莫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喉头便有些嘶哑难受,轻咳了好几声。
贺煊紧盯他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无法克制的怜意,“太医医术高明,怎么还未治好你的病?”
“流放时伤了肺腑,调理不好了。”莫尹轻描淡写道。
贺煊凝视着莫尹,他低声道:“你心中一直有怨。”
“这时候再来谈这个,你不觉得太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