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每天作死撩病美人—— by愫遇

作者:愫遇  录入:12-12

那些脚印全挤在一块,就像一堆人挤在一起胡乱踩踏。
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钟灵又忍不住想去拽无心,问为什么他只看见脚印, 看见不见人,却见小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隔开了他和无心。
钟灵不敢乱动, 惊扰了从魂灯里出来的人,悬着心继续往下看。
忽地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出去了的赶紧旁边让, 别挡道。”
接着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娘,你小心点,别绊着。”
李氏兄弟和钟灵激动了。
是梁勇和梁老太太。
案台上挤在一块的脚印散开,有“人”踩样香灰,跳下案台,现出“人”形。
一个,两个,三个……
最后梁勇扶着老母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他们落地后,看看旁边人半透明的身体,再低头看向自己,眼里都透着迷茫。
梁勇看见司徒陌循和李氏兄弟,扶着母亲,过来行礼:“王爷。”
司徒陌循等了一阵,不见张超父子,知道他父子二人已经没了。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却也让人难受。
无心扫了眼梁家主仆,看回魂灯。
魂灯没了动静。
司徒陌循点了点头,“辛苦了。”
梁勇看向李氏兄弟,问道:“我们死了?”
李氏兄弟点了点头。
钟灵跑到无心身边,小声问:“他们不知道自己死了?”
无心仍盯魂灯:“他们盅毒发作,神智全失,不会有记忆,自然不会知道自己死了。”
他们是相互撕咬而死,若他们知道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手上,那份痛苦更无法承受,不知道未必不是好事。
但梁勇是武将,不愿意做个死不瞑目的鬼。
李氏兄弟看向司徒陌循,司徒陌循点头,李密道:“二勇,我们借步说话。”
梁勇见李密唤他名字,知李密是要和他单独谈话,李密在这种时候和他单独说话,说明此事极可能和他母亲有关,正想和母亲交待一声,梁老夫人突然问道:“事情可是因我而起?”
李正和李密异口同声:“自然不是。”
梁老夫人看了李氏兄弟一眼,看向司徒陌循:“王爷,是因为我去过娘娘庙吗?”
李氏兄弟为了宽她的心,会忽悠她,但司徒陌循不会。
司徒陌循沉默。
那就是了。
梁老夫人神色黯然。
司徒陌循道:“此事是有人做局,即便老夫人不去娘娘庙,也会有其他,不必自责。”
梁老夫人在司徒陌循跟前跪了下去:“不管怎么,这事终究因我而起,我不能让大家死得不明不白。”
梁家众人一起向司徒陌循下跪。
梁家的人一个不漏地在这里,是灭门之灾,即便不知道过程,却也能想到他们是不得善终的。
不知道生前经历了什么,虽然少些痛苦,却也没有人愿意做个糊涂鬼,死得不明不白。
司徒陌循对李密道:“告诉他们。”
李密领命:“是。”
李密将梁家惨案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梁勇没想到自己跟着王爷出生入死,没死在战场上,竟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了自己家中,苦笑了笑。
梁家众仆得知他们是相残而死,意味着他们可能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有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抱头蹲下,对着自己的头一阵捶打,而有的人刚抱在一起痛哭。
梁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向家中众仆跪了下去,梁勇抢上去扶,被她一把推开,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你们因我而惨死,来世,来来世,往后的生生世世,即便做猪做狗,我也会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
众仆停止哭泣,纷纷跪下,其中年龄最大的老仆道:“我等都是无家可归,或有家不能归的人,容老夫人和沙爷收留,才能过了这些年的安生日子。寿元几何,都有天定,老夫人不必自责。”
其他仆人也纷纷表示老夫人平日待他们极好,现在虽然死了,却并不怪老夫人。
无心认为人死了,此生的缘也就尽了,好好道个别,接下来便哪来哪去,不理解为什么还要扯上生生世世。
但他无意去理解人类的感情,只略扫了一眼,便又看回魂灯。
忽地一个破哑的声音传来:“老夫人,您要的野鸡,我给您打到了,老肥了。”
案台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香灰上多了一对清晰的脚印。
钟灵一把抓住无心的胳膊,兴奋地喊道:“出来了,出来了,他还在,他还在。”
无心长吐出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由远及近的一排白灯笼。
七个无常鬼出现在窗外不远处,朝着无心和司徒陌循所在的方向,行了个礼。
无心轻点了头,将手指上的一点香灰弹了出去,香灰顺着风飘向带头的黑无常,黑无常抬手接住,在指尖碾碎香灰,看了眼在香案前慢慢浮现出来的老猎人,向无心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无心能看见无常,梁家众鬼也能看见。
梁勇扶着母亲,谢过李氏兄弟,走向司徒陌循和无心,冲二人重新行了个大礼,带着众仆,走向窗外无常。
老猎人混混沌沌地跟在后头。
白无常领着梁家众人离去,黑无常驿老猎人道:“你跟我来。”
老猎人不知道黑无常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却不敢问,埋着头跟在黑无常身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梁家的人和老猎人离开房间,身影就在众人视野里消失。
钟灵连忙拉了拉无心,急道:“老猎人的狗还等着他,他就这么走了?”
无心目送黑无常和老猎人离开的方向,道:“他去接他的狗了。”
“真的假的?”钟灵一脸懵。
“要不你跟去看看?”送走了梁家的众鬼和老猎人,这里已经没无心什么事了,他还有事要办,走向门口。
无心随口逗钟灵,没半句认真,钟灵却兴奋了,追着无心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无心:“谁说我要去了?”
钟灵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无心说的是“你跟去看看”,也就是说让他自个去,感觉自己被耍了,勃然大怒:“我看不见鬼,你不去,我怎么知道那狗能不能见到老猎人?”
“你也知道你看不见 ,我要骗你,就是去了,照样能骗你。”
钟灵对着无心,就像对着一个无赖。
换成其他无赖,打一顿就老实了,偏偏这个无赖,他还不能打,怒火“嗖嗖”往上窜,却得憋着,跑快几步,张开手拦住无心:“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一直这样,你才知道?”
钟灵被噎得俏脸通红,拦着无心却不肯让开,憋了一会儿,憋出句:“那你怎么知道老猎人回去接他的狗了?”
“我看见他求无常送他回去,他答应了。”钟灵看不见鬼,无心胡乱瞎编。
钟灵半信半疑:“真的?”
无心表情真挚地点头:“真的。”
“那我们去梁家村看一眼,不行吗?”老猎人看上去混混沌沌的,不太清醒的样子,钟灵还是放心不下那只狗。
一旁的桑肇翻了个白眼。
最是按规矩办事的鬼差,几时能通情达理到助人完成心愿。
这是骗小傻子呢,偏偏这个小傻子还就信了。
无心睨了桑肇一眼,道:“他和鬼差一起,生人跟着不合适。”
桑肇不通灵,但族中有通灵的草鬼婆,他从没听说过,有谁看见过鬼差。
没有人见过鬼差,但通灵者均说鬼差最是冷漠无情,凡事均按规矩办事,那些徘徊人间的鬼,遇上鬼差,即便有千万理由,都别想多逗留一刻。
看着无心忽悠钟灵只觉好笑,但和无心视线一对,觉得自己也成了小傻子。
司徒陌循拿起香案上的摄魂灯,走向无心,把摄魂灯递了过去:“谢了。”
无心睨了眼摄魂灯,没接,道:“你留着,说不定有用。”
观音像里的恶瘴没了,可以再养,饲养恶瘴之人死了,可以再选他人,但这灯是摄魂养祟的神器,不是想炼就炼得出来的。
对方舍得那缕恶瘴,舍得饲瘴之人,却未必舍得这盏灯。
留着这盏灯,等人来偷,便又是一条线索。
司徒陌循知道这是无心的好意,不再矫情,收起魂灯:“那些狗灵,你何时送它们走?”
无心:“现在!”

但顾忌司徒陌循,不敢靠得太近。
看见无心出来,立刻欢喜地往前蹦了一步, 但被它媳妇瞪了一眼, 又退了回去。
无心微微一默。
狗最有灵性。
它们生前被虐,短暂狗生以惨死收场, 但它们却未将怨恨迁怒旁人, 在看见他时, 甚至还能毫无保留地表示出善意。
司徒陌循知道狗灵们怕他, 抱着胸往门边一靠,没有跟无心一起往前走。
钟灵倒是紧跟在无心身后, 想看无心怎么送走那些狗灵。
虽然他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反正……就跟着。
桑肇时常在外游历, 见过的事挺多,但招惹大量狗灵帮忙办事还是头一次见。
他也好奇现在人家狗灵把活干完了, 无心要怎么兑现自己的承诺。
一下送走上百只狗灵,真不是寻常修士能够办到的。
何况无心看上去真不像能用功修练的人。
但他大巫的身份,又不能像钟灵那小孩那样追着人家跑, 扫视了一圈,站到司徒陌循身边。
司徒陌循问:“不过去?”
桑肇视线追着渐走渐远的少年:“不了吧。”
司徒陌循不再说什么。
桑肇出生就是大巫继承人, 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将要担负的责任。
太早懂事,便过早不把自己当小孩看。
从小稳重到大, 人前端着已经成了习惯。
司徒陌循刚回京那会儿,跟他回来的一帮将士都没有府邸,全住在他这里。
为了给他这些闲不住的属下找点事做, 他让人在后院铲出一块地,种上浅草, 给他们摔跤踢球玩。
无心走向的正是那块草坪。
司徒陌循看着在围着无心瞎转的钟灵,嘴角勾了勾。
当年他把钟灵偷出来的时候,这孩子窝在他怀里不哭不闹,只盯着他看。
他当时还想,这孩子怕不是傻的。
如今再看他,却些有羡慕,世上能有几人如他这般活得肆意。
司徒陌循看了会儿钟灵,视线便落到无心身上,眸色深沉。
刚见无心那日,记忆里的碎片拼接上不少,但自那以后,那些碎片就跟划好了地盘互不干扰似的,再没有拼接的意思。
记忆碎片不能拼接,他就不能知道无心的那些记忆为什么会在他这儿,但或许是看见了无心这个人,一些细碎的记忆浮上来的时候,他看东西不再像路人一样。
以前总看不清的细节变得十分清晰。
明明是无心的视角,他却能感觉到无心脸上的表情。
赤蝶出手,方圆里不见活物。
少年手托赤蝶,踏尸山白骨如踏平地。。
眉眼间是刻入骨的冷漠。
无心停在校场上,手一扬,把所剩不多的灵力撒了出去。
一团团荧光在校场上显现。
那都是普通人平时看不见的灵。
钟灵震惊地“啊”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突然看见的那许多幽幽荧光。
一眼望过去数不清的狗在荧光中现出身形,都是在宫里被虐杀的狗子。
钟灵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出来。
无心走到阿宝面前,摸了摸阿宝的头。
阿宝冲他开心地叫了两声。
无心笑笑,伸手向阿宝的媳妇。
阿宝媳妇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头,但只是一缩,它歪头看了看无心,便试着把头往前伸了伸,搁到无心的手下。
无心的手落在被糊着血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摸。
小母狗头上的血化成雾,从它头上散去,原本被血糊成坨的毛慢慢蓬松,变回它生前毛绒绒的可爱模样。
钟灵看到这里,眼泪掉得更凶,也伸手想去摸阿宝媳妇。
但阿宝媳妇的头还在无心的手下,他不知道该往哪里摸,手停在了空间。
阿宝媳妇看了看他,把爪子抬起,放到他手中。
钟灵握着阿宝媳妇的小爪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是哪个畜生干的,我要操他祖宗。”
桑肇听见钟灵突来的一声嚎叫,抬手,搓了搓额角。
这些狗子是从宫里出来的,干这事的人当然是宫里的,这祖宗……钟灵怕是要操大了。
偷睨了眼身边王爷。
这位王爷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也看不出他对自家外甥要操人祖宗做何想法。
阿宝见媳妇变回了以前的模样,开心地转着媳妇闻来闻去。
无心蒸干小母狗身上的血,视线扫视过在校场上的所有狗灵,道:“今生事,今生过。我不能远送,只能在这里送你们一程。”
他反手拔出钟灵腰间坠着的短刀,在掌心上一划,没等正哭得伤心欲绝的钟灵反应过来,短刀已经归鞘。
无心把掌心渗出的血,往空中一撒。
血珠化成无数金光,裹向第一个狗灵。
金光没入魂体,化成一道细窄的金色符文,绕着狗灵徐徐转动。
“那是功德录。”桑肇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司徒陌循:“嗯。”
是无心破了娘娘庙的恶瘴,为民除害,获得的功德。
他把除瘴得来的功德化开,尽数给了这些狗灵,保它们平安进入轮回。
徐徐游过的金色符文,化去狗灵身上的血污,修补了它们残破的身躯,让它们能全须全尾地去转世。
人一世,求个好来好走,狗也然。
重新有了完好身躯的众狗灵,对天长嚎。
无心看着最后一只狗灵残缺的腿长了回来,才道:“去吧,路远,望安好。”
众狗灵齐齐向无心磕了个头,然后又一起看了看司徒陌循,才缓缓后退。
阿宝走到最前,用头蹭了蹭无心的手,才化成一道光向空中掠去,它媳妇看了看无心,又看了看司徒陌循,化成光影跟了上去,其它狗灵这才也都化成光影跟上。
无心目送上百道光影汇在一起,如同一条长龙在冲上天空,在黑夜中远去。
钟灵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毫无形象。
桑肇走到钟灵面前蹲下,递给他一块手帕。
钟灵接过没往眼睛上抹,直接擤鼻涕。
桑肇:“……”
无心不管面前两人,转身往回走。
司徒陌循注视着一步步走来的少年,慢慢抿紧了唇。
今生事,今生过。
那无心丢在他这里的记忆,也是今生么?
无心走到司徒陌循面前:“好困,我要去睡了。”
他脸色惨白,肉眼可见的疲惫。
“你怎么样?”
司徒陌循话刚问出口,就见无心身躯一歪,往下软倒,他连忙伸手探了探鼻息,呼吸正常,又用手指碰了碰无心的脸。
脸如同一块冰玉,冷得吓人。
司徒陌循叫了声:“桑肇。”
桑肇正在看自己那块被钟灵擤得满是鼻涕的手帕,听见司徒陌循叫喊,转头见无心倒了,忙跑了过去。
钟灵更吓了一跳,瞬间忘了哭,从地上爬起,飞奔到抱着无心的司徒陌循面前:“这是怎么了?”
桑肇拉过无心的手把了把脉,然后把他的手掌翻过来看了看,一脸震惊:“他血空了……可这一处伤,不至于啊。”
被刀划开的伤口挺深,但已经不再流血。
“啥?”钟灵以为自己听错了。
司徒陌循拉过无心的手,把人打横抱起:“把你的凉血丹,给我几颗。”
桑肇在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你想以血补血?”
司徒陌循没应,拿着药瓶,转身就走。
钟灵叫道:“不叫大夫吗?”
桑肇睨了这傻子一眼:“我不比大夫顶用?”
司徒陌循连他都不用,又岂会另外找人。
钟灵见桑肇抬步,竟有往他住处走的意思,拉住桑肇:“那你不跟去?”
“你舅舅不要我跟啊。”
“……”
桑肇怕钟灵跟去碍事,说:“我知道一方子,补血效果甚好,但配制起来有点麻烦,需要个人帮忙。”
钟灵马上说:“我帮你。”
桑肇没有给他进一步解说,但听了桑肇和小舅舅的对话,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无心就是血空了。
血空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但看小舅舅和桑肇的反应,人肯定死不了。
他想法很简单,既然血空,就要补血。
桑肇有补血的方子,那补血的药肯定要马上配出来。
桑肇是大巫,出门总一堆人跟着,身边不缺帮手,但能让他帮得上手的活,他就想干。
或许因为看见无心“治好了”那些狗身上的伤,想为他做点什么。
钟灵不再去追抱着无心的司徒陌循,跟着桑肇去了桑肇的住处。
一地香灰,还需要人善后。
李氏兄弟见他们王爷没让他们跟着,便自觉去搞卫生了。
司徒陌循抱着人事不知的无心,回到卧房,一边进一边吩咐管家,灌几个烫婆子,并多拿几个火盆过来点上。
管家见无心面无血色,不敢耽搁,转身就走。
司徒陌循抱着无心走到塌前,见自己的床榻就铺着一层薄薄的褥子,没把无心往榻上放,转去隔壁书房。
无心怕冷,书房的软榻堆满了被子,跟鸡窝似的。
他扒开那厚厚的几层被子,把人塞进去。
拉过无心的手握了握,又碰了碰他的脸,仍然冰冷,没有转暖的痕迹。
司徒陌循不再犹豫,脱去无心的鞋袜,又解了腰带,脱了外袍,把人放平,拉过堆得跟山似的被子,层层叠叠地盖上。

小厮抱着几个烫婆子进来, 司徒陌循将那些烫婆子塞进被里。
用手试了试温度,锦布包着的烫婆子热乎乎的,却也不会把人烫伤, 才收手回来。
除了郡王小时候, 小厮还没见过他家王爷这样服侍过谁。
但他进府多年,知道府里的规矩, 不敢多看, 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一刻钟过去。
司徒陌循伸手摸了摸无心的额头。
冷若铁石。
司徒陌循把手伸进被子, 握了握无心的手。
无心手边就有一个烫婆子, 烫婆子暖烘烘的,但无心的手却依然冰冷。
体温没有一点回转, 反而还在往下降, 不知道等药配出来, 还有没有命服用。
司徒陌循拔出短刀,划破手掌, 捏开无心的嘴,将血滴入他口中。
无心仿佛又沉入那永无天日的黑暗,刺骨的寒意卷袭着他, 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冷,在尝过一丝温暖以后变得难熬起来。
他想挣脱出去, 可身体完全不能动弹,如同当年他刚沉入忘川之时。
哥, 我好冷,好痛……
哥,我好想你, 好想回家……
无心愣住。
他在叫谁?
远处缓缓显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如同裹在浓稠黑雾里的一道光。
和他无数次看见的一样,那人站得远远的, 静静地看他一会儿,便转身离开,慢慢地融于无尽的夜幕。
无心紧紧地盯着那道渐渐消融的背影,嘴唇动了动,试着喊了声:“哥?”
他没能发出声音,但那人却仿佛能感觉到一般回头过来。
面前涌动的浓雾散开,那道身影变得清晰。
无心激动了,连忙用力睁大眼睛。
这次一定要看清楚那张脸。
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突然消失,眼前一片暖光。
那张脸如果他所愿的清晰无比。
近在咫前的脸真好看。
俊美无匹。
可是有点不对?
怎么长得跟司徒陌循一样?
视线往下。
嗯?黑衣?
无心有些发怵。
“醒了?”
司徒陌循的声音传来。
接着一只手按上他额头上,随着司徒陌循的碰触,一丝暖意透进肌肤,无心舒服得眯缝起眼睛。
等司徒陌循把手拿开,温暖的感觉也随之消褪,无心才左右看看,涣散的神智一点点聚拢,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你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无心此里就像在沙滩上垂死挣扎的鱼,无论怎么蹦达,都不过是翻个面继续被太阳暴晒,头痛欲裂,浑身干涸,感觉很不好。
但睁开眼睛,看见的能是满眼暖黄灯光,还有司徒陌循这甚是可口的颜,他觉得那些难受劲也不是那么难忍。
无心此时,面色晦暗,唇干裂出的口子都泛着白,没有一丝血色,和不错实在挨不上边,但目光流动,似乎心情倒是不错。
司徒陌循不再多问,把无心连人带被子卷扶起,令他靠在墙上,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转身倒了杯热水过来,递到他唇边:“喝点水。”
杯口腾腾的热气,看着讨喜,但入口仍是冰冷。
无心此时身上本冷得厉害,不想喝那冷玩意,但看着递到唇边的热水,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满嘴血腥,继而想起,在那白衣人出现以前,他还做了一个极短的梦。
梦见他要死不活地摊在床上。
旁边一个人递了个白玉茶盏给他:“喝掉。”
杯中清水飘着几缕血丝,他瞥了一眼,就把眼睛一闭,装死了。
那人却不由分说地把他拽了起来,手臂环过他的肩膀,令他靠在他怀中,白玉茶盏也贴到了他唇边,大有他不开口,就强灌的强势。
他动了动手指,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权衡了一下,这架打不过,也没法打,老实把水喝了。
无心愣住,他在梦中居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口中浓郁的血腥味化开,无心恍惚间,视线顺着杯盏上移,落在司徒陌循鲜血淋淋的掌心上。
那梦……似乎是梦,也似乎非梦。
司徒陌循见无心盯着他的手掌,将茶盏换过一只手,垂下手,袍袖滑下,遮去还在渗血的伤口。
无心视线追着司徒陌循垂下的手,落在袖袍的黑色绣纹上,发了一会儿愣,才一言不发地就着司徒陌循的手把水喝了。
钟灵一头撞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一暮,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他小时候刚跟着小舅舅的那会儿,每晚都会做恶梦,伴随着恶梦,总是发烧。
每次被从恶梦中唤醒,他都是在小舅舅怀里的。
小舅舅把他用被子裹成茧子,然后倒杯水,一口一口地喂他。
后来桑肇来了,桑肇说想让他的烧退下去,得让他哭。
他那会儿很倔,打死不哭。
后来小舅舅让桑肇弄来一种粘糊糊的东西,糊到他嘴里,冲得他鼻涕眼泪一起流,然后溜着一脸鼻涕眼泪的他给全军的人看。
最后他被气哭了。
开始是气小舅舅和桑肇不做人,后来想到惨死的爹娘,这一哭不可收拾,足足哭了一天一夜,最后小舅舅怕他哭死,一掌把他拍昏了,睡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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