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过很多次了,”楚颐道,“若你真的不信,不怕失望,好,我随你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日六的,没想到不仅没日到,还拖了这么久...试着下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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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那位隐居的大夫住在村子最南边的山脚下, 楚颐他们到时,老大夫正卷着裤脚站在房屋前面溪水里捉鱼。
楚颐站在岸边静静打量他片刻,一旁的顾期年已上前客气问:“请问您可是郑大夫?”
郑大夫胡子花白, 手里拿着个竹篓忙得热火朝天, 闻言抬头朝他们看去,目光落在楚颐身上,恍然道:“你们就是我师弟介绍来的吧?后面这位就是那个活不了多久的公子?”
听他说得直接,楚颐倒忍不住笑了。
顾期年顿了顿, 维持着世家公子的修养, 笑着道:“贸然打扰, 不知大夫可有时间?”
“先进屋再说吧。”老大夫提着竹篓出了水,率先朝院中走去。
几人随郑大夫进了院子, 郑大夫在水井旁打了水洗手,然后随意捞了把长条凳道:“坐。”
楚颐挨着桌子坐定,打量了眼周围的布置,见他独自一人, 淡淡道:“郑大夫一个人住吗?”
“对,”郑大夫哈哈一笑, 摸着胡子道,“老夫已隐居二十余年了, 当初我与师弟同开医馆, 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若不是……”
他话音骤顿,尴尬咳了几声道:“要不然, 咱们还是先诊脉吧。”
楚颐目光冰冷, 看了他片刻后, 抬起胳膊将手放在了桌上。
郑大夫将指尖搭上了手腕, 他半眯着眼,一手不时摸着花白的胡子,一脸认真的样子,片刻后,皱眉又换了另一只手,把着把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顾期年静静问:“如何?”
老大夫沉吟片刻,犹豫道:“这位公子是先天不足,自幼的病根,这病……恕老夫直言,只怕至多就这两年光景了。”
顾期年骤然起身,冷冷看着他,笑了笑:“听孔大夫说您医术高明,能活死人肉白骨,即便是自幼的病,也并非真的完全无药可医吧。”
郑大夫看了看两人,有些为难道:“这……老夫只是实话实说,相信无论哪位大夫,得出的结论都会与老夫一样,公子他病入膏肓,但是中气还算足,若是顾好自身,或许哪日就有可解之法呢?老夫也会再多研究研究,说不定哪日突有顿悟……”
楚颐扫了一旁脸色阴沉的顾期年,笑道:“大夫说的是,借您吉言。”
两人离开后,顾期年便沉默下来,整个人仿佛笼着阴云,目光都淬着冰,楚颐懒懒靠坐在车厢里,伸手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却忍不住又低咳起来。
顾期年冷冷道:“好好的医馆不开,跑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听说二十多年前他是因为医死了人才被迫逃走避难,他的鬼话不信也罢。”
楚颐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看来,你挺担心我会死在顾府啊。”
顾期年皱眉看向他。
楚颐道:“反正这两日我就要离开,大夫也说了我的身体还可以再撑一两年,你怕什么?”
顾期年低笑出声:“也是”
他身体一仰靠在软枕上不再说话了。
马车到了顾府后,顾期年照例要将楚颐送回临湖小院,楚颐站在门前没有动,放眼打量着顾府满目的亭台楼阁朱甍碧瓦,提醒道:“再有三日就是中秋了,眼下我身体已能出门,不如先去商讨下何时回府一事?”
走在前面的顾期年回眸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沉默片刻,道:“好,那就去我房中……”
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立马转口道:“那就去西苑书房。”
看他表情不自然,楚颐似笑非笑道:“怎么?房中藏了美人怕人知道?”
顾期年静静看了他片刻,笑道:“是啊,世子好奇是谁吗?”
楚颐还真的不好奇,大陈风气开放,一些世家公子们也玩得开,譬如三皇子,就是出名的生冷不忌,倌儿姐儿只要看得上眼,都有近身伺候的机会,但是长留在府内的倒从未听过,从前楚颐是头一份,没曾想家教森严的顾期年竟也……
楚家离京后,顾氏风头正热,不知顾期年如此做法是否与他是一样的目的呢?
见少年依旧执拗看着他等着回话,楚颐淡淡道:“左右是你喜欢的人罢了,有何可好奇的。”
顾期年冷笑着点点头,转头大步离开。
顾府西苑是顾期年幼年时顾将军专门为他辟出来读书所用,周围树木参天,建筑倒是极少,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天,途中连侍女都没见到几个。
到了一处院落前,顾期年将随行的仇云也打发离开,自己则独自带楚颐进了院子。
那处院落极大,里面只有一排向阳的厢房,其余则是空地,周围摆了几个武器架,上面兵刃齐全,倒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武场。
走至武器架附近时,顾期年顿住脚步,抬眸扫了眼上面挂着的弓箭,伸手取了下来。
“世子可还记得三年前在邑城,那位钱大故意找麻烦,”他转过身,微微垂眸看着楚颐的双眼道,“是世子帮我出气,惩戒了他。”
楚颐当然记得,他还记得是顾期年故意假装不会用弓,才让他忍不住出了手。
顾期年话语未停,继续道:“若是换成你身边的其他人,你是不是也会做一样的事?”
楚颐微微皱眉,自再见顾期年后,他每次的问题都极其刁钻,也极其莫名其妙,让他根本无法回答,也懒得回答。
他自顾自越过他朝书房走去,冷冷道:“别浪费时间了,中秋将近,若皇上下旨传我入京,届时顾府……”
“楚颐。”
身后传来少年平静的声音,楚颐回头,顾期年已架弓上弦,对准了他的心口。
楚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别闹了,方才马车上只随意吃了些点心,等下晚膳也要错过了,先去商议好再玩好不好?”
他难得拿出些耐心,仿佛诱哄般道。
“不好,”顾期年冷笑道,“你的病是否真的无药可医,是否真的快死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楚颐手指蜷了蜷,心里隐隐不确定,可看顾期年的表情,倒像真的单纯询问。
他点点头,认真道:“是,不过也不会那么快,方才大夫也说了,两年是没问题的。”
楚颐看了眼少年手中的弓箭,淡淡道:“若想玩,就只一箭,这支箭射完,就去书房好不好。”
顾期年面容紧绷,眸底的光一点点沉寂下来,轻轻将弓拉满,突然松开。
利箭擦着楚颐鬓发飞过,直直没入身后的白杨树干上。
看着楚颐平静的眉眼,顾期年放下弓,垂眸笑了起来,这样的楚颐,世间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他能怎么办呢?
“走吧。”他丢下弓,上前拉住楚颐的胳膊进了书房。
虽然三年前楚颐中毒箭昏迷之际,隐约听顾期年说自己曾救过他,可直至三年前将他带回府之前,楚颐都从未对他有过任何印象,所有的了解不过来自京中传言。
而看到书房中四五排高至屋顶的书架,和上面满满的藏书,楚颐甚至认为自己误入了宫中的藏书阁。
两人在书桌前坐定,顾期年取出笔墨来,看了楚颐一眼,将墨块递给他道:“阿眠帮我研磨吧。”
楚颐眉头微蹙,偏过头忍不住咳了起来,胸腔撕裂般的痛,强自忍住,心下却隐隐不悦,可此时他心中挂着离开一事,沉沉看了面前少年一眼,稳了稳呼吸接过墨块研起墨来。
顾期年静静看了他片刻,唇角微微挑了挑,取出纸铺在了桌上。
原本楚颐不过是想具体安排下离开的日期,没曾想顾期年倒是认真,细细推算京中巡城卫交岗时辰和离开路线,尽可能避开两家府外可能出现的所有暗桩。
楚颐当初悄悄进京,情况未明前不想人尽皆知,而他在顾府的这几日,为避免楚氏顾氏在皇储之争最激烈时火上浇油,两人心照不宣暂时将个人恩怨放下。
等定好了离开的日期,已是晚膳时间。
顾期年道:“明日一早你就要走了,今晚我们平心静气相处好吗?”
无论楚顾两家恩怨如何,他们二人之间说到底也是楚颐挑起来的,看着眼前认真看着他的少年,楚颐心中微软,淡淡道:“好。”
两人并肩离开书房,依旧是去了楚颐所居的院子,侍女们已将晚膳备好,各种小菜摆了满满一桌,中间还放着一小坛桂花酒,楚颐喝了药以后,侍女们适时将药膳摆在他的面前。
他想了想问:“绫罗和江恕那边如何了?”
顾期年为他盛了碗粥,轻笑道:“世子不必担心,等会儿我就派人先将江恕放了接入府中,待明日与你和绫罗一同离开。”
楚颐点头接过粥碗,顾期年又去拿中间的酒坛,为自己倒了一杯后,突然问:“你每日正服着药,可能喝酒?”
他的病虽每日急咳不断,倒是真的不忌酒,楚颐目光落在那个酒坛子上,点头道:“若你想喝,我可以陪你喝一点。”
顾期年立刻笑了笑,为他倒了满满一杯。
两人之前交集较少,又立场不同,很少有能放心可聊的话题,大多数都只是默默饮酒,顾期年不停殷勤续酒,不知过了多久,一小坛酒就见了底,两人都有些微醉。
“再拿一坛过来。”顾期年对一旁侍女吩咐。
侍女立刻顺从地去另外拿了一坛,放在了桌子上。
顾期年又为楚颐续上一杯,见他一口喝下,才抬眸看着他道:“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听阿曦和阿昱提起你,虽然那时不认得你,可他们口中的你却如天神一般,几乎毫无缺点。”
“二皇子,四皇子也喜欢你,就连三皇子,明明倚靠顾府,却也总爱去你面前逢迎,让人不爽。”
“可是……”少年神色冷了下来,声音极低道,“可是在我了解你之后,你却变了,从前你事事都好,可是后来……后来你身边那么多人,我总是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却不顾京中流言,不顾自己的身份,理想抱负全都抛开不要,难道真的那么喜欢陆文渊和那个司琴吗?阿兄你告诉我好不好?”
楚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甚至疑心少年方才频频劝酒,是有意想将他灌醉,只为套出他的心里话了。
只是顾期年却不知,他的酒量极好,虽不敢说千杯不醉,却也极少醉酒过。
“若非喜欢,为何要留着他们?”楚颐笑道,表情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事事都好,未必事事都对,当权势足以威胁皇权,哪怕你没有那个心思,哪怕你从不出错,都会是一种错。
少年时的楚颐还可以坦然说一句敬服始祖时的摄政王,大陈史书数百册,提及摄政王的无一诋毁,就连始皇帝都对他从始至终信任,可又如何呢?光是摄政王的身份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即便史书桩桩件件写得清楚,可大权在握,没有人会相信你所谓的清白。
所以若要安于当个忠臣,至少要让皇上心安。
无论陆文渊或是司琴,陪在身侧也没什么不好,名声和流言算什么呢?他早已再不能踏足沙场了。
等第二坛酒再次见了底,顾期年已彻底将自己灌醉。
他靠在桌前撑着额头,努力想着什么,却半天想不起来,最后只道:“阿兄明日回府了,可否将那副画像还给我?我是真的很喜欢。”
楚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顾期年垂眸笑了笑,冷冷道:“等你回去后,我们便是立场相对,哪里还会有什么交集。”
说着站起身道:“很晚了,你好好休息,明日……”
他看着楚颐,目光沉得厉害,嘴角笑意似有似无,最终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侍女们很快进来撤了剩余的饭菜,又备好热水,恭敬道:“公子早点休息吧,少主吩咐奴婢们明日一早过来伺候,还要趁早赶路。”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等侍女离开后,洗漱完直接上了床。
虽然他的酒量好,却不是完全没有醉意,躺在床上后,他脑中便开始频频出现四皇子和三皇子的脸,然后又是阿曦阿昱,接着再是二皇子,最后还有顾期年。
终于可以回去了。
第二日醒来时,窗外阳光亮得晃眼,不知已是何时辰了。
楚颐皱了皱眉,昨日明明说好趁天亮前出发,他一时睡过了头,可侍女们又为何没有叫醒他。
他撑坐起身,眼神随意扫过桌面,却见床边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香鼎,里面香料早已燃尽,只剩下一团轻薄的烟灰。
他心底骤然一沉,抬眸看向紧闭的房门,静静道:“来人。”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楚颐起身下了床,缓步走到门口处,轻轻推了推,却发现房门紧闭,被自外锁得死死的。
他闭了闭眼,强压住心底的怒火,却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许久都止不住,等终于停下,勉强扶住房门站稳了身体。
他回眸扫了一眼桌子,走过去将桌上的东西全部砸在了地上,就连墙角的花架都没有放过,屋内顿时“叮叮咣咣”一通脆响。
“公子!”门外终于传来侍女惊慌的询问。
楚颐冷声道:“顾期年呢?”
侍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心道:“少主吩咐,今日起,没有、没有他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见你,更不准奴婢放出公子一步……”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最喜欢装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一 10瓶;壬癸、孤惜阙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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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颐被彻底关了起来。
除却三餐, 房门未再打开过一次,连顾期年也不见了踪影,他的药依旧按时送来, 只是到了第二日, 那药已不再是他喝惯了味道,而是浓浓的黑色,味道也更苦更难以入口。
他扫了一眼就将碗砸了出去,侍女吓得跪倒在地不敢说一句话。
“让顾期年过来, 我要见他。”楚颐冷冷道。
侍女应了一声离开, 却并未能将顾期年带来, 过了一个时辰后,战战兢兢端了重新熬好的药进来。
她低着头小心道:“公子, 少主说……说若公子不肯喝,就永远都别想出去了……”
楚颐冷笑着起身,道:“他最好别让我出去。”
说完连备好的午膳都不再看一眼,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昨夜饮酒后, 床边桌上不知何时被人燃了安神香,或许从一开始, 顾期年就从未打算放他回去,当初楚颐可是将他关满了一年, 这才三五日的功夫, 顾期年哪有那么好的心。
想到三年前楚颐曾给过他的空头许诺,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竟然学会有样学样了。
侍女叹了口气, 将药又端了回去, 可是才离开一盏茶时间, 房门就再次被人打开, 一袭黑衣的顾期年大步进了房中,面色紧绷,手中还端着方才的药碗。
他眼底泛起乌青,似乎没睡好的样子,满身怒意几乎抑制不住,走至床边停下问:“不肯服药?”
楚颐抬起眸,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心火顿起,随手抓起桌案上的香鼎狠狠朝他砸去。
香鼎砸在顾期年的左臂上,空气扬起淡淡的烟灰,在衣袖上留下一道显眼的痕迹,咕噜噜滚落在地。
顾期年身形晃了晃,表情微变,却忍着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片刻后,低声笑了笑继续问:“是不肯喝,还是想让我喂你?”
不等楚颐回答,他缓步走到床边挨着楚颐身侧坐下,左手欲去拿勺子,手指微微蜷了蜷,鼻尖渗出些许冷汗,又将两手交替,右手执勺盛了一勺吹了吹,喂至了他的唇边。
楚颐冷冷道:“滚开。”
“良药苦口,世子身体不好,就不要固执了,”顾期年目光紧紧盯着他,又将勺子往前送了送,威胁般道,“喝了他,也少受些折磨。”
楚颐狠狠推开了他的手。
碗中的药汁颜色浓郁,随着晃动洒了顾期年整个手背都是。
顾期年站起身来,皱眉扫了眼自己的手,清冷的双眼漠然看着他,冷声道:“再问你一次,喝还是不喝?”
楚颐嗤笑出声:“我也想问你,你究竟想如何?”
他紧紧盯着顾期年的双眼道:“我已说过很多次,除了沈无絮,任何人我都不信,你关着我,又换了药,究竟是何目的。”
顾期年没有说话,他平静地将碗中勺子取出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然后静静看了楚颐片刻,突然上前狠狠将他推至床内侧。
楚颐不曾防备,后背猛然跌在墙上,撞击的痛意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不等反应,顾期年整个人紧接着倾身压了过来,一手掐住下巴迫使他抬起了头。
“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他面色阴冷,从齿缝挤出几个字后,将碗凑近楚颐的唇,强行将药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楚颐被呛到,紧皱眉头剧烈咳了起来,雪白的衣襟被药沾湿,看上去十分狼狈。
碗中药灌完,顾期年将他放开,从床上退了下去。
“此药晚膳前还要再喝一次,你若还如此,我就再来喂你一次,”顾期年静静看着他道,“至于沈无絮,你若再敢提他一次,我立刻令人杀了他。”
这个疯子。
楚颐咳得面色苍白,抬眸冷冷看着面前的少年,轻笑道:“说来说去,你不信沈无絮……你怕我死?”
“我死了不好吗?”他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却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思,“我死了,三年前的仇彻底报了,楚家后继无人,顾家从此自可在京中横行,你们想扶持三皇子上位,也顺利得多。”
“还是说,你方才给我灌下去的其实是毒药?”
顾期年沉默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纸落在身上,给他罩了一层朦胧光影,整个人看上去似在梦中般不真切。
“若是我……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很好?”他轻声开口问。
“自然。”楚颐冷冷道,“顾家断在你这一脉,顾氏从此衰败,再不能搅乱朝纲,有何不好的?”
顾期年紧抿着唇,他点了点头道:“我一直都知道。”
楚颐皱眉看着他一脸落寞,不懂他莫名的伤感从何而来,其实若换成三年前,他是舍不得的,那时的少年又乖又纯粹,虽然后来做的事让他生气,可只要他肯听话,自己依然可以像对陆文渊或是司琴那样,偶尔顺着他、宠着他,替他出头,送他喜爱的画,给他买好吃的红枣糕。
可现在的他,根本让他无法控制。
比起送给阿曦的那匹烈马,更让他头疼,让他再也拿不出半分耐心。
这样的宠物,还要来做什么呢?
屋内安静地落针可闻,连窗外湖面风吹残荷的声响都几乎清晰听到,顾期年沉默片刻,最终低声笑了笑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不等楚颐开口,转身大步离开。
一直等到晚膳时分,房门才再次被人打开,侍女看了眼桌上完全没动过的饭菜,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小心上前问:“公子从中午都没吃东西,稍后可要奴婢先煮些养胃的粥来?”
楚颐静静坐在床边,表情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听闻才回过神来,微微抬眸扫了侍女一眼。
其实倒不是楚颐真的不想吃,顾期年令人新换的药苦得厉害,即便他是自幼吃惯了药,都几乎有些受不了那冲鼻的味道,等嘴里药味终于淡了些,整个下午已差不多过去,干脆也就不吃了。
此时他倒是真的饿了,见侍女将饭菜摆上桌后又忙着去煮养胃粥,径直起身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顾府的饭菜比他平日在安国公府吃的精致的多,楚颐拿起勺子盛了些粥,又拿起了筷子。
“先把药喝了。”
屋门口传来一声无波无澜的声音。
楚颐偏头看去,未锁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顾期年背着光站在门口,表情晦暗不明,自顾自走到桌旁坐在他的身侧,问:“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喝?”
楚颐皱了皱眉,自顾自拿筷子夹了些菜放在碗中,还未吃到嘴里,顾期年已伸手按住了他。
“药要饭前吃,吃完再吃东西。”
楚颐手指紧了紧,冷笑道:“还真是执着啊,要不然这样,这药你先喝我再喝,你喝一口,我就喝一口,如何?”
顾期年平日吃饭讲究得令人发指,虽之前看他已不再挑食,却也说不定是因为顾府饭菜本就特意迎合他口味的缘故,他笃定顾期年受不了这怪异的味道,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期年回望了他一眼,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说完平静地拿起勺子自顾自喝了一口,然后又面色如常地盛了一勺喂到了楚颐的唇边。
楚颐怀疑地看着他的神色,见他始终紧绷着表情看不出喜怒,犹豫喝下喂过来的药,一股浓重的腥苦味瞬间弥漫在口腔中。
顾期年微微笑了笑,再盛起一勺慢慢喝了,道:“这药减半,效果定然不好,待会儿我让下人们再熬一碗过来。”
勺子再次喂到楚颐唇边时,楚颐冷冷看了他一眼后,淡淡道:“之前我已说过,这药,对我真的没用。”
“那又如何?”顾期年道,“你在我手里,我让你喝你就得喝,不是吗?”
“若药有问题,你真不小心死了,我自有方法让事情悄无声息压下去,绝不会牵连顾府一分一毫,”他收回勺子淡淡道,“可若你再不听话……”
他笑了笑,重新将勺子喂过去道:“想不想试试?”
楚颐眉头越皱越紧,虽然少年从前傲气别扭,却好在行事端正,世家公子那一套表面功夫几乎做到完美极致,可眼前的他却执拗、极端、满腔怨恨,做事全凭喜恶,再不是记忆中如玉般纯澈的白衣少年。
他冷笑一声,夺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淡淡道:“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顾期年垂眸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
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楚颐重新拿起筷子,静默片刻,又放了下来。
喉间腥苦味道一迭迭翻涌着,连屋内空气都感觉沉闷了不少,楚颐抚住心口,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喉间腥苦很快弥漫淡淡的血腥气,鲜红是血线沿着唇角滚落,一颗一颗滴在了白衣的领口处。
那件衣袍依旧是晌午那件未来得及换,上面血色混着褐色的药痕,看上去脏污一团,淡淡的苦味一迭迭传入鼻端,楚颐从未如此狼狈过,却一再在顾期年身上栽跟头,若是可以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走到窗口处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