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顾期年以手撑着躺椅,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后,才微微起身,却被楚颐抓住胳膊狠狠拉至了身前。
“你才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楚颐声音淡淡,扫了一眼一旁专注查药记录的伙计,旁若无人道,“你不喜欢在外面,却喜欢偷偷摸摸的,你父亲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顾期年忍不住低声笑了笑问:“阿眠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当初顾期年第一次亲他,还是在二皇子府上的客房,那时也是同样的躺椅,皇子生辰,宾客无数,顾期年就那么进了自己一向所住的客房,他都不怕,楚颐又怕什么?
他紧紧将顾期年抱在怀里,低声道:“我在京中名声如何,想来你也清楚,我喜欢的向来不会在意旁人想法,我在意的是你这个清清白白的顾家嫡子的名声而已,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外既然不方便,等回客栈后,你晚上还去我那里。”
顾期年抬眸看向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躺了没多久,楚颐的眼皮就有些睁不开,那日在宣怡茶楼所中的药虽然皆已解了,可他自幼体弱,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加上后来与顾期年又厮混了整夜,整个身体支离破碎一般。
他忍不住低咳了起来,整个人苍白得像是一片薄纸。
顾期年连忙拿了茶水过来,小心喂他喝下,叹气道:“若是累了就先睡会儿吧,等你醒了我们再离开。”
“我睡了你怎么办?”楚颐问。
顾期年笑道:“当年在雁子岭,你骑着马,我却睡在你怀里,那时阿眠不也一直陪着我吗?”
楚颐点了点头,疲倦地闭上双眼,没多久又想到了什么,睁看眼看着顾期年,怀疑问:“你该不会……八岁就对我动心思了吧。”
顾期年愣了愣,低声道:“是动了一些,但不是这种……”
他伸手替楚颐掖了掖被子,认真道,“那时我就是想着,阿曦阿昱整日在我面前吹嘘你有多好,四皇子喜欢你,就连三皇子都想着拉拢你,凭什么这么好的人,眼里会看不到我?”
他微微凑近,呼吸徐徐喷在耳侧,“现在阿兄心里眼里都有我,又对我那么好,我真的恨不得将你绑在身上,关在身边,永远都不分开。”
说完后,他慢慢直起身来,笑道:“好了,乖,快睡吧。”
楚颐皱眉看着他,若非顾期年的用心他看在眼里,甚至都要认为他是顾家故意派来接近了。
绑在身上,关在身边……他之前不一直是这么做的吗?
楚颐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的声音渐渐嘈杂,又重归安静,微亮的烛火在桌上晃动不停,睡梦中都觉得头晕眼花,而后便是顾期年与吴大夫的交谈低语声,等药铺内再次安静后,一道细微的推门声突兀响了起来。
“这么早就打烊,屋里连个人都没有,不知道的还、还以为你开的是义庄呢……”
一道醉醺醺的声音自柜台外传了过来,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了柜台前。
楚颐睡得骨头都疼,勉强睁开双眼,却骤然对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他后背顿时一凉,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起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楚颐皱眉问。
“小、小世子,真的是你?”张九重满脸惊讶,低声问,“我才来了两三日,你是如何找过来的?是不是身体哪里、哪里又有不适了?”
他脚步踉跄地走进柜台内,将酒葫芦随手往桌上一搁,弯腰扣住了楚颐的手腕。
“上次我就觉得不对了,你一向清心寡欲……那次却一副元气大损的样子,也不是不让、不让你碰女人,至少你提前跟我说下,我将药方帮你再改改,否则总是这样,早晚身体得被掏空……”
听他说的话乱七八糟,楚颐脸色沉了下来,看眼前的情形,他心里已大概明白,只怕张九重就是吴大夫所说的那位江湖游医了。
好在屋内此时并没有第三人在,楚颐抽回手,勉强撑坐起身道:“我不是来找你的,今日遇见你完全是凑巧,稍后等他们来了,你只当不认识我就好。”
说完他却猛然想起上次绫罗将他寻来时,顾期年已与他打过照面。
顾期年何等聪慧,绫罗随意寻来的乡野大夫摇身一变成了神医,只怕稍一联想瞬间便能明白其间关窍。
楚颐虽已动了带顾期年一起走的念头,可此事却不能就这么被他撞破,否则不仅愧对楚家,就连顾期年那边他也解释不清了。
他心里微沉,转而看向张九重道:“还是不要,你现在就走,在我们离开梁州前,尽量不要再出现在人前……”
张九重眉目一凝,酒立刻醒了几分,点头道:“好,我马上离开。”
说完就欲转身离开,手才碰上桌上的酒葫芦,连接内室过道的帘子此时却正好被人打开。
一身黑衣表情平静的顾期年紧跟在吴大夫身后进了门。
楚颐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哎呀,张老弟你可回来了,”吴大夫一眼看到张九重,忙不迭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来来,先别着急去做别的,今日我有两位恩公自京城过来寻医,你先帮他诊个脉再说。”
顾期年循声看向他,张九重立刻拿酒葫芦挡住了脸。
“那个……”张九重躲在酒葫芦后,结结巴巴道,“我医术不精,既然是京中来的贵人,怎么也不能乱治一通不是?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甩开吴大夫的胳膊就朝药铺大门跑去。
楚颐心里微松,眼睁睁看着他一溜烟踏出屋门,而后消失在了夜色里,这才对上顾期年看过来的目光。
“什么时候醒的,肚子饿不饿?”顾期年缓步走上前问。
楚颐道:“刚醒的,一睁眼就见你们都来了……”
顾期年点了点头,转向吴大夫道:“既然这位大夫医术不精,那我们就先离开了,多谢吴大夫费心安排。”
吴大夫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是叹了叹,起身送他们出了门。
回客栈的马车上,顾期年安静坐着,目光落在窗外来往的游人身上,笑道:“不愧是民风开放的梁州,眼下马上就是年节,街上却个个衣着鲜艳,不知道的,还以为正是春日里。”
楚颐随口应了一声,目光似有似无打量着他的表情,状似无意问:“你方才与吴大夫去了哪里?你们何时回来的?”
“你睡着时,吴大夫想起多年前的一则病情留档,我不过是随他一同去查看一番,对比下症状罢了。”
“至于何时回来的……”顾期年转头看向他,问,“很重要吗?”
楚颐手指微僵,莫名就觉得顾期年其实早已发现了张九重的真实身份,莫名就觉得,他已经全部猜到了。
见他没有回答,顾期年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替楚颐拢了拢衣襟,缓缓道:“阿兄紧张什么,我听吴大夫说,那位所谓的江湖游医……”
他的手指停在楚颐颈侧,微微抬眸看他,触碰肌肤的指尖微热犹如可以穿透皮肉一般,直达心底。
“听说他……正是鼎鼎有名的神医张九重,”顾期年语气轻柔道,“张九重是何人?连他都不愿意救你,想来你的病应该真的很难医治了。”
楚颐叹了口气,身体微仰靠在了软枕上。
“怎么,我说错话了?”顾期年抿唇看向他道,“上次还装作是治牲口的,演了好大一出戏给我看,阿兄既然敢做不敢认,那我来猜猜看?”
他的声音轻缓,一字一顿仿佛直直打在心上。
“我猜你的身体表面是沈无絮在照料,实则经手的却是张九重,这么多年来,你病痛不断,却单单只信任他,放任他一再伤害你的身体,若我没有猜错,所谓的活不久,不出意外是你们一起筹谋计划的,抚州那晚你去见的人应该也是他吧?”
楚颐目光微沉,抬眸看向他。
顾期年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单是得知他与张九重相识,就已猜到全部的来龙去脉?
楚颐沉默地倒了杯茶,拿到唇边却未喝,随手又放回了桌子上。
“这些是你猜到的,还是找人调查过?”楚颐问。
顾期年道:“阿兄放心,此事除了我就连仇云都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难道你真的打算在二十五岁时一死了之?那我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怎么会没想过,可难道他真的要将顾家唯一的嫡子带走,只为楚家博一个安分守己的忠臣贤名吗?
为了他的亲舅舅,安国公腿伤,二叔身亡,就连他也是病痛缠身,再如何安分守己,楚家大权在握,总是功高震主。
即便是大陈未统时的摄政王,在野史中也不乏怀疑他用心叵测之人,更何况是荣华多年的楚家。
“算了,”顾期年伸手将他抱住,在肩旁低声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今日我已知道你与他勾结多年,我可以就此忘了当做不清楚,但是阿兄要补偿我。”
“好。”楚颐道。
顾期年忍不住笑道:“阿兄还未问我想要什么呢。”
金银财宝顾期年不稀罕,权力富贵他也都有了,还能要什么?
楚颐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即便今日没有遇到张九重,这句话我也同样会跟你说。”
顾期年微微放开手臂,垂眸盯着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直到马车转了个弯,穿过主街走向一道偏巷,才轻声开口:“我不想你死,无论是真死假死,只想你永远安心待在京中,待在我身边。”
“你若是真的觉得三皇子不行,也可以继续扶持四皇子,总之无论将来是谁,我们两个在一起,总不至于非要为了贤良名声躲得远远的,当个佞臣有何不好?”
“我知道阿兄不是那样的人,你向来只求无愧于心,才不会在意旁人看法,若是安国公他们的意思,如今皇上态度不明,想来他们也不会贸然舍得送你走。”
“无论如何,你都陪在我身边好不好?难道真的要孤身一人离开,从此再不见我?”
其实也不是孤身一人,当初楚颐已决定带阿衡走,只是这件事若是让顾期年知道了,只怕又是要大吵特吵。
楚颐一时接不上话来。
马车不久后停了下来,客栈外有护卫守在门口见状,很快迎上前替他们打起帘子。
楚颐目光落在客栈内燃起的一排排烛火上,回神已见顾期年率先跳下马车,站定后却未离开,而是转身朝他伸出手。
他没有犹豫,就着顾期年的手下了车。
虽然街上年轻男女们衣着单薄,可梁州的冬日夜晚依旧冷得入骨,潮气几乎浸透宽大的外氅,沿着袍袖衣摆将寒意铺满了身体。
他们并肩走了几步,顾期年突然站定,伸手从脖子里勾出一条红色的细线,小心取下后递给了楚颐。
“对了,这是母亲当年留下的玉坠,四年前阿兄曾拿走过一段时日,后来离开时还给了我。”
他笑道:“既然阿兄已再次回到我身边,那这玉还是给你好了,母亲本就打算留给我将来的妻子,希望能像她和父亲一样,恩爱一辈子,虽然他的一辈子很短,可就当母亲给你的见面礼吧。”
楚颐垂眸看了一眼,思绪仿佛骤然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初次看上顾期年的那一刻。
他没有拒绝,接过红玉放入了贴身的荷包内,却仗着年长四岁,不得不与他说清楚。
“你真的想一辈子?”楚颐问,“记得回来时,吴夫人在车上曾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也就算了,本来父亲他们就知道我身体状况,也从未逼迫过什么,你是你们顾家唯一的血脉,顾将军真的会同意吗?”
听到他的名字,顾期年眉头皱了皱,道:“顾家又不是没人了,若我无后就是不孝,那我父亲当年不顾祖父反对非要当什么武将,将祖父气得病倒,岂非更是不孝?”
“眼前人都顾不及,还想着以后的事,他总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祖父当年都被他气得不行,我才不听他的。”
“若他真的逼我……”顾期年目光落在楚颐身上,认真道,“那阿兄就帮我去跟他吵,他向来自恃身份,定然不会与你这个后辈多计较,若真的计较了也不怕,大不了我以后搬进国公府,再也不会去了。”
这完全是已被他拐带走了。
楚颐忍不住好笑,点头道:“也好,若他真的敢逼你,我就干脆娶了你,让他这辈子在朝中都抬不起头。”
两人回到客栈时, 唐知衡和二皇子正在一楼大堂喝着茶。
眼下临近年节,这家客栈虽是梁州的老字号,可近来住店的人并不多, 偌大的大厅不过只有八九个客人说笑着用着晚膳。
楚颐缓步走上前, 眼神远远自唐知衡身旁扫过,却不留神与自桌底捡起东西,正弯腰起身的赵思文撞个正着。
“你们终于回来了!”赵思文目光一亮,似是等了许久一般, 下意识就站起了身。
“你怎么来了?”
顾期年表情微有意外, 与楚颐对视一眼, 大步跟在身后走到了桌前。
之前就听说岳兰舟要来梁州提亲,离开衡州的前两日, 楚颐还特意提点赵思文去看中了“仙药”的岳兰舟,如此着急跟来,看来他最终还是未能留住人。
果然,赵思文表情微黯, 勉强笑道:“不说我的事了,今日我顺道来找你, 还有件别的事。”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道:“你们离开衡州第二日信就到了, 听说是京中快马加鞭送来的, 阿年你快先看看吧。”
那封信以蜡印密封着,信封并未留下任何字迹,只有最显眼的位置以鲜红印泥盖着顾将军的私戳。
算日子, 顾期年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的回绝信都还在路上, 这封信应该是贪腐案刚结束就自京中送了过来, 不用想, 都知道为了何事。
顾期年他眉头皱了皱,接过信随手拆开,大致扫了一眼后,直接丢入了桌旁的炭盆中。
“肚子饿了,先用膳吧。”
他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径直上前两步坐在了桌前。
看着被火舌一点点吞噬的洁白纸张,楚颐表情如常,随意也在桌前坐了下来。
二皇子和唐知衡对视一眼,偏头唤小二将提前备好的酒菜上桌,等待的间隙,他略微思索着看着顾期年。
“顾将军来信是为了赐婚一事吧?”片刻后,二皇子率先温声开口。
“其实此事未必就不是好事,你也到了成婚的年龄,若是觉得对公主了解过少,大可等回京后好好接触一番,上次阿昱提起此事,你认为八字没有一撇,不喜欢旁人乱说,可据我了解,公主相貌才情在京中皆是数一数二……”
他看着顾期年认真道:“朝华与你相配,其实倒也合适,你若见了她,说不定也会喜欢她呢?”
顾期年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哪里合适了?”他目光扫过去,语气冷淡道,“见都未曾见过,单从身份地位,才情美名就认为两人合适,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二皇子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可世人不都是如此吗?眼下大陈民风虽开化,但毕竟男女有别,婚前真正相处了解过的又有几个?可即便如此,夫妻举案齐眉的不也比比皆是?若公主你都不满意,那你还想要何种?”
顾期年抿了抿唇,不屑道:“世人如此,我才不要做这种庸俗之人,二皇子若真觉得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为何不劝劝世子呢?”
唐知衡原本正自顾自倒茶喝,闻言抬眸看向了他。
“这……”
楚颐自幼身体差,身边的人也向来顺着他的意,从未逼迫过什么,成亲一事,更是在五年前皇后有意做主赐婚时被他婉拒,之后就再无人敢提及。
二皇子没料到顾期年会拉旁人搪塞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思文却听出了言外之意,唇角微微挑了挑,垂眸笑了起来,他看了顾期年一眼,站起身道:“若世子和阿年真的都成了亲,也是京中难得的大喜事了。”
说完对众人歉然道:“今日特意过来是为了送信,既然信已送到,我还有些私事要做,就不多打扰了。”
顾期年问:“要我陪你去吗?”
赵思文摇了摇头道:“有些事强求不来,难得来梁州,你们好好玩。”
与众人道了别后,赵思文快步出了大门。
看着那道白衣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席间有片刻的安静,唐知衡艳丽的眉眼微微凝起,目光似能穿透黑暗,静静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随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直到酒菜上桌,小二将碗筷逐一摆在了面前,唐知衡回过神,笑道:“再有四五日就是腊月二十三了,难得小年咱们能聚在一起,据说明日市集有庙会,不如一起去看看,顺便备些过节用的东西?”
楚颐闻言看向他,率先点头道:“也好,那明日上午我们先去庙会,等逛完庙会,再一起去附近的书斋。”
对上他的目光,唐知衡淡淡笑了笑,百无聊赖地拿起筷子,却全然没有胃口的样子。
等用了晚膳后,众人便散了。
楚颐随小二指引上了楼后,朝走廊最内侧的房间走去,此次下人们依旧照着之前的习惯,订房时特意将他和顾期年隔得远远的,一直到了门口,他回头看去,正好看到走廊最外房间门前,顾期年正站在原地安静看着他。
“看着我做什么?”楚颐调侃道,“一个人不敢睡?”
顾期年却很快点头,轻声道:“四年前的寒衣节,阿眠就知道我怕黑也怕鬼了,尤其眼下快过年,客栈空荡荡的,也不知晚上会不会有脏东西?”
四年前在邑城时,顾期年还嘴硬说不怕呢,北疆杀敌三年,刀山血海中接连大胜,如今倒装起可怜来了。
楚颐眉头皱了起来,看他委屈巴巴的样子,问:“那待会儿让仇云守着你可好?”
顾期年满脸不情不愿,执拗地看着他,直到二皇子和唐知衡也上了楼,才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回房后不久,小二就殷勤送来了热水,等楚颐沐浴更衣完,江恕也刚好端了煎好的药送进房中。
楚颐接过那碗清亮的药汁,一口气喝了下去,将碗随意往江恕手中一送,就自顾自拿起架子上的外氅披在了身上。
“去帮我叫下阿衡,就说我想出去走走,在楼下等他。”
方才楚颐不是不明白顾期年的意思,从衡州住进他的客房起,两人一路同行,甚至就连晚上,顾期年都粘着他不肯分开,只是,今日用膳时,阿衡的明显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二叔走后,他可以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江恕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梁州的冬日比京城气候温暖许多,可到了夜间寒气依旧难挡,楚颐独自站在客栈门前的常青树旁,闲闲看着头顶残了一边的圆月,取下腰间挂着的碧玉笛随意把玩着。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道熟悉的红衣身影就匆匆自门内走了出来。
唐知衡一头束起的墨发披散开来,宽大的红衣面料轻薄,只靠外面一件白狐披风抵御寒气。
见了楚颐,立刻露出一抹笑:“怎么突然有兴致想晚上出去了?”
楚颐偏头看向他,缓声道:“从前不都是如此吗?若是偶尔心血来潮,策马夜游都有不少次,你又不是第一次陪我了。”
唐知衡无奈站定,懒洋洋道:“方才席间都未怎么吃东西,看你没胃口,我也懒得动筷子,还好梁州夜间赌坊青楼生意正好,不如……”
“青楼就算了,”楚颐眉头皱了皱,好笑打断道,“从前我们曾去过附近的一个夜市,不如去那里转转。”
唐知衡点了点头:“也好。”
他们没有乘马车,并肩慢慢步行在街道上,没多久就到了记忆中的夜市街,临近小年,头顶不时有烟花绽放,绚烂的火光几乎照亮黑夜,四周到处都是节日的氛围。
两人随意找了个摊子坐下,周围行人来往不断,偶有惊艳的目光不时看过来。
“老板,两碗桂花汤圆。”
唐知衡笑吟吟对老板招了招手,然后转向楚颐道:“许多年未在一起过节了,再过几日就是小年,今晚我们先将汤圆吃了,也算是团圆了。”
唐知衡这些年来一直未在京中,即使偶尔回京也是匆匆离开,楚颐离京的那三年,更是彻底断了书信,丢下他孤身一人,也不知每逢佳节,是如何熬过思亲的痛。
楚颐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碧玉笛,直到滚烫的汤圆上了桌,才淡淡看向他道:“小年也不过就剩下几日,你又没打算回唐家,何须提前吃这团圆饭?难不成你不愿年节与我一起过,打算丢下我一人去潇洒?”
唐知衡轻轻搅动着碗里的三色汤圆,轻笑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你特意找我出来,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是不是有话想说?”
特意将他叫出来,楚颐的确是有事想告诉他。
楚颐直言道:“下午时,我和顾期年出去了一下,他一直忧心我的病情,总想着来梁州为我寻医问药,在一家医馆,他见到了张九重。”
唐知衡手指顿住,脸色立刻变了:“他知道了?”
对上他的目光,楚颐静静应了一声。
“他怎会突然知道,”唐知衡坐直身体,问,“是你告诉他的?”
不等楚颐回答,他很快又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我知道不是,他这段时日拼力接近你,念着你喜欢他,我一直对他纵容,当初顾将军失误害死了二叔,如今顾期年又私下查你,不愧是顾家人,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你误会了。”
看着唐知衡满脸怒意,楚颐轻按住他的胳膊,打断道:“今日我们是无意遇到的张九重,上次我高热不退,绫罗曾将他带入总督府诊治,那时顾期年与他打过一次照面,此次再见,稍一深想便明白了大概。”
楚颐淡淡道:“虽然他已得知此事,可顾期年知道轻重,也答应我会当做从未听到过,不会做什么。”
唐知衡看着他好半天没有说话,碗里的汤圆渐渐没了热气,清澈的汤上飘荡着几朵桂花,在夜风吹动下轻轻晃荡着。
他拿起勺子盛了一颗默默吃下,许久后轻声问:“你那么相信他?”
“你不信他吗?”楚颐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道,“你若是质疑他的人品为人,此事我们也可从长计议,毕竟是楚家的事,总不能让你因他不安。”
唐知衡抬眸看向他,表情微缓,将勺子轻轻放下,伸手为楚颐倒了杯茶。
他语气平静,却又带着几分试探:“我并非不信他,只是以顾期年的脾气,想来会跟你提些要求……该不会如今日席间所言,他真想与你成亲吧?”
楚颐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道:“玩笑而已,只不过,他倒是很想让我留在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