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像是站了一具冻僵多年的尸体,冰冷中带着腐烂的臭味。
“女婿,不吃吗?”老太太又问了一遍。
如果只是这个老太太,他其实可以应付。
这个念头在周恺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缓缓张开嘴。一团半透明的胶状物涌出,在瞬间来到了他的喉咙口。
“呵呵,看来你这个上门女婿不听话啊……需要帮忙吗?”
房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后就是奇怪的脚步声。
那不是人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纸袋子或者油皮纸摩擦地面发出的响声。
厨房的大门上挂了一片玻璃,涂了水银底,作为这个家的仪容镜。
周恺在镜子里,看见玄关处拐过来一个纸人。
纸人很薄,没有任何厚度。背后也没支架,根本不清楚它是怎么立起来的。
但这个纸人显然和那些迎亲的白纸人不一样。它的五官很完整,甚至有一股子邪性。手里握着两个金箔纸做成的小球,穿着马褂。梳着一条长辫子。裤腰带上拴着的钥匙串,随着他的步伐“哐哐”作响,像是一条朋克风的金属皮带。
这些房门钥匙,是2D状态的纸人房东身上唯一的“3D物品”。
房东什么都还没做,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周恺背后冒出的冷汗,就打湿了衣衫。
如果说李老太太像是一具刚出土的清朝僵尸,那房东起码得是从秦朝埋到现在的兵马俑。
打不过,绝对打不过。
几乎是瞬间,周恺就有了这样的判断,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绝望。
他们六个人加起来,真的能打赢这样的怪物吗?
但他首先要做的,却是活下来。
求生欲让周恺脸上扬起一个僵硬的微笑,他扭过头,不敢去看房东,而是真挚地盯住了老太太的眼睛,“妈,我信佛,是素食主义者。”
说信佛并不是随口瞎编。
因为老太太手腕上就有一串佛珠呢。
老太太似乎被这一声“妈”给取悦了,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来,然后又不赞成地蹙眉:“不行,不行。不吃肉怎么长得壮呢?”
“我吃蛋白粉、维生素片,还有鱼油。”周恺回答,他撸起袖子,秀出了自己鼓起的肱二头肌,“很壮的。佛不杀生,我也不想杀生。我信佛。”
周恺的精神状态高度紧张,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在,老太太沉默片刻,回答:“好吧。不勉强你……倒是让房东先生看笑话了。”
房东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回答:“呵呵,没关系。记得按时交房租就行。我去看看下一家。”
说完,纸人迈着哒哒哒的步子,离开了这个家。
一开始让叶启木参与任务,他其实是拒绝的。
上一次,逮捕杀猪匠的任务也是华南分局主办的;而他看好的员工也死在了那次行动中。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又给他们区派任务才对。
入职一年,异能局的职工死亡率,比他之前那个特种兵小组的死亡率都高。
而叶启木当特种兵的时候,任务是解救拐卖人口,打击毒枭。
生离死别这种事,无论多少次,叶启木都不可能习惯。
只是权衡再三,叶启木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第一,那些阴坟大多都分布在华南一带。
第二,解决祸害,本来也是异能局员工的职责所在。
第三……叶启木发现,自己其实需要一根棺材钉。
“您最近的状态很不稳定。”这是研究所派来的研究员说的话,“进化源有失控的倾向。”
“您最近状态很稳定。”这是心理医生说的话,“实在是令人欣喜的进步。”
由此可见,在刻意的模仿、隐藏下,心理医生的判断远不如数据给出的判断科学。
这次,被选中的员工都是华南区异能局的精英,每个人都有好几次成功的行动经验。
叶启木站在1-4-4的门口,摘下了脸上套着的红盖头,然后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面前的门。
门里,死鬼丈夫的手搭在了孩子们的肩上,面带笑容地等着他。
死鬼丈夫有四个孩子,三个姐姐,一个弟弟。最大的12岁,最小的1岁,被姐姐抱在怀里。其中一个姐姐还是胚胎就死掉了。
叶启木看过他生前的资料。
死鬼丈夫是独生子,妻子是他大学时的同学,从内陆大山里,跟着远嫁到了他的老家。
妻子一开始是有工作的,也不准备那么早要小孩。她想过的,生一个,男孩女孩无所谓,她会好好地爱它,这是她的宝贝。
但婚后,妻子却很快怀孕了,于是在丈夫和婆婆的劝说下,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当起了全职主妇。
“你那工作,这么累。又不是教师公务员,天天996的,也就挣万把来块,”月薪7千的丈夫温吞地说着,“太辛苦了,以后让我来养你吧。你是女孩,不用那么累。”
妻子相信了他的话。并且辞职在家,安心养胎。
丈夫并不是什么特别坏的丈夫,他知道自己家里穷,买房还靠的是岳父岳母赞助的几十万块,好言好语地伺候着她。
第一胎,妻子生了个女儿。
丈夫怂恿道:“再生个儿子吧,儿女双全。”
妻子是不太愿意的,但生活又如此现实。没有儿子,过年聚会,丈夫这边的亲戚总是阴阳怪气地嘲笑,年轻的丈夫被戳脊梁骨,说娶了个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如当初在初中时给他说的那门亲。
妻子当然是又急又怒。于是,在婆婆的念叨和丈夫的恳求下,她妥协了。
二胎又是一个女儿。打掉了。
妈妈说要来这边照顾,被丈夫婉拒:“我们这边没有这样的习俗……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带大宝来见您。”
怀上第三胎的时候,妻子的父母去世了。她没有家了,只剩下丈夫和女儿们。
这时候的妻子已经当了五年的全职太太。她的肚子有着深深的疤痕,第一次是顺产,第二次是剖腹产。离得太近。丈夫开玩笑,说看见她的身体吃药才能硬起来。她操持家务,做美容,健身。
婆婆冷着脸,说她开销太大,“一天在家游手好闲,把孩子丢在家里,天天往外跑,哪有这么当妈的。再生个女仔,我也懒得来这里受气了。”
做家务怎么能叫干活。买菜、打扫房间、煮饭、洗碗,养孩子。这不是都是妈妈应该干的吗?
妻子一晚上被小孩吵醒七八次,起来喂奶,满脸憔悴,看见丈夫躺在一旁呼呼大睡,也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就是她想要的婚姻吗?
第三胎,医生死活不说性别,又说,上次打过胎,她身体很差。要是再打胎,子宫壁会非常薄,以后不可能再怀孕了。
于是丈夫又赌了一把,可惜还是女儿。
妻子患上了产后抑郁症,整天以泪洗面,什么也干不了。
只剩下孩子的哭声,还能唤醒她残留的理智。她能从床上坐起来,抱着刚出生的小孩喂奶。
三胎的女儿应该长得最漂亮,但也是被照顾的最差的。婆婆懒得养,她精神不振,丈夫天天加班。撑起这个家的,反而成了五岁的大女儿。
丈夫已经很不耐烦了。婆婆偷偷说:“不如离婚,再娶一个。你有车有房有工作的,还怕找不到年轻漂亮能生的?”
“那房子……”
“问过律师了,都是婚后财产。而且你老婆婚后又没什么收入,全是你在养家,也太累了。”
伸手要钱买菜,总会被阴阳怪气一番。小孩的尿布钱都不给了,毕竟是赔钱的女儿。只有用绢布,洗了洗再穿。女儿大夏天,屁股上全是红肿的痱子,哭的歇斯底里。
要离婚吗?离婚是不甘心的。她想让男人付出代价,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到底是从哪里出错了呢。
大概是相信了那句“以后我会养你的”的时候,开始的吧。她的生活走进了一条漆黑的岔道,此生的幸福都寄托在了另一个人的良心上。
丈夫一开始也挺好的,但生活的鸡零狗碎,足以抵消掉所有爱和责任。
一年后,妻子又怀孕了。这次生了个男婴。可她死在了产房。
丈夫升职又丧偶。婆婆开始张罗着新的亲事,毕竟孩子们不能没有妈妈。
但幸运的是,丈夫还没来得及结婚,在一次带着孩子们出门玩的路上,他们一家人都死在了路上。
“来和后妈打声招呼。”丈夫死鱼眼一样的白目盯住了叶启木的脸,笑容僵硬,“进来啊,怎么不动?这是你家。怕什么?”
叶启木平淡地回答:“我不怕。就是你家太小了,我娘家亲戚有些多,可能装不下。”
他说完,转过了头。
楼道里站着很多人……很多,很多。队伍长长的,几乎要排到楼下去。
有人缺半边脑子;有人开膛破肚,内脏流了一地;有人被咬的不成样子,满身是血。
这些人,都是叶启木死去的同事。
他们还保留着死亡时的模样。
丈夫有些好奇:“亲戚?哪里有人?”
叶启木的脸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蓄起了一层水雾:“医生啊,心理辅导如果有用的话,为什么他们会一直看着我呢?”
你们是依然选择听命于我,还是会怪我带来了死亡?
叶启木走进门内。
身后那些朦朦胧胧的影子,也跟着穿透了大门,钻进了房间里。
惨叫声响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
房东来到了1-4-4门口。门居然是开着的,白色的墙壁上溅着新鲜的血点。
“也太着急了吧。不是吩咐过了,不要杀了吗,我还有用呢。”房东蹙眉,往里走去,“老王,在家吗?听说你刚娶了媳妇。”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丈夫的表情惊恐,白色的大瓷盘装着他的脑袋。放在桌子上,像是战利品或者什么装饰品。
而叶启木就坐在桌子前,对面是他的继女和继子。
四个小鬼围着桌布,手搭在腿上,瑟瑟发抖。
除了叶启木,这些小鬼面前的餐盘里都摆着血淋淋的红肉。旁边还有餐刀和餐叉。
“吃啊。”叶启木像是没看到房东一样,朝对面的小鬼说着,“不是饿了吗?”
房东手里握着两个金球,下意识地迅速转动起来,脸上浮现出凶光。
叶启木转过了头,看向房东,举起了手里的钥匙:“您来的正好,我的丈夫刚刚猝死了。可能是加班太辛苦了吧。您放心,我们是合法夫妻,这间房子我还会继续租的,辛苦您跑一趟了,房东。”
“对吧?”他转过头,看向了女儿和儿子。
叶启木脸上的血都没擦干净。他的目光凌厉又凶恶,比旁边的小鬼更像是厉鬼转世。
四个小鬼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房东叔叔。爸爸猝死了。妈妈会按时交房租的。”
房东的脸颤了颤,纸人像是被狂风吹拂似的,颤抖起来。跟着一起颤抖的,还有房间里的家具,浓郁的黑气在房间里弥漫。
叶启木头顶的灯泡“啪”的一声炸开,碎片掉了下来,扎进了死鬼老公的人头上。
对面的小鬼们吓得躲进了桌子底下。
半分钟后,房间里的颤抖才得到了平息。
“好吧,真遗憾,您这么年轻就成为了寡妇。”房东冷着脸说,“孩子们可不能没有母亲,请您出门时务必小心。”
赢舟走在小区里,一只手揣进了外衣口袋,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
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孔金枝给的菜谱。
菜谱不难,凉拌黄瓜和番茄鸡蛋。但赢舟觉得自己最好祈祷这些原材料真的安全无害。
已经长到肩膀的长发被赢舟用发绳扎了起来,“该剪了”,他在心里想过很多次,却总是下意识地遗忘。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遗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不想剪掉。但原因是什么?为了更像上辈子的他自己吗?
赢舟从玻璃窗上瞟到了自己的倒影,觉得真实原因应该是长发更好看,而且银白色的挑染看上去很酷,像那种个性张扬跋扈有底气的小孩。尽管他并不是。
赢舟在路过功德箱的时候停下,抬头,往树上看了一眼。
两棵槐树很大,遮天蔽日,树冠树上结着一串串念珠似的荚果。
功德箱就立在树下,箱子前还有一个陶盆,里面是一堆纸张的灰烬。明明已经没有燃料了,但盆中的火焰却依然翻滚着。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功德箱前,嘴里念念有词:“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上帝,安拉,毗湿奴……我已经,发自内心地忏悔,请保佑你的信徒。”
老头估计是觉得念这么多法号,总有一个会显灵。
不过有意思的是,某个神话体系里其实有三大主神,梵天、湿婆和毗湿奴。毗湿奴在里面负责保护,前两者,是创造与毁灭。
老头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他捡起地上的拐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油纸,土黄色,上门还写着字。里面包着几张纸钱。
纸钱被丢进了功德箱里,老头却没有把油纸揣回兜里,而是丢进了火盆。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赢舟,一步一步往单元楼里走去。
四毛钻进火堆里,把烧了半截的油纸抢救回来,然后盖灭了纸上的火苗。
油纸没有普通的纸烧得那么快,还能剩下一大半。
赢舟抖落掉灰烬,看向上面的文字。
【万能的神,我要向你们忏悔。】
【我忏悔,我有罪。我夜夜不能寐。】
【她今天预研拯里兔又来了,我看见了,在窗外。雨疏风骤,雷声震天。我指向窗外,那里有她的脸,儿子却告诉我,那是我的错觉,妹妹已经病逝几十年了。】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女鬼的形象从古至今都经久不衰,还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
【几十年过去,我从爸爸变成了爷爷,现在孙子都快结婚了。不知道为何,我却频繁开始梦到从前。】
【我梦见,她从柱子里爬了出来,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对了,这么多年过去,房柱应该快坏了。郭老爷子死了,他的后人没听他的,为了钱,把地卖了……老房子正在拆迁。】
看到这,赢舟难免挑起了眉。
房东就姓郭。当年拆迁,郭家村一下子从贫困村变成方圆百里有名的富户。
郭老爷子是这些幸运儿里最有远见的那个,他拿了拆迁款和回迁房,不赌博不嫖娼,而是拿着房子找银行贷款,又拿贷出来的钱,买下了更多的房子。
后来,这些房子,有的又拆迁了,赔了一笔巨款;还有的被卖了出去,让那些小城市来的年轻人高价接盘……郭老爷子就这么买入卖出了一辈子,没干过一天实业,更没上过一天班。
离世那天,郭老爷子名下一共七百多套房产,遍布全国各地,每个月的租金都能收三百万,一年收入三个多亿,比很多大企业的利润都要高。
说真的,梦之城应该和阴间花园小区打一架。
郭老爷子应该是顾天临最嫉妒的那种人。
要知道,顾天临在梦之城里给自己印虚拟货币都不敢印这么多,怕通货膨胀。
【医生说那是我的幻觉,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家里越来越冷了。不仅是我,还有我的儿子,我的孙子。】
【我的心当然也是肉做的,会心疼,我时常活在悔恨中,可当时真的养不起这么多人……原谅我……】
越往后,这封信的字迹就越是凌乱,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
赢舟把房租投进了功德箱内,自言自语道:“女儿,房柱,房东……”
看起来没什么关系的几件事,在这张信忏悔录里,被凝练在了一起。
赢舟的表情有些古怪:“女儿病死了,老头把她卖给房东,砌进了房柱?为了什么,招财吗?”
从古至今,一直有些活人祭祀的传说。譬如打生桩、龙上枷、立人柱。一些大商场在建立前,甚至故意让水泥井淹死人。就是为了往日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但用活人祭祀,又是为了什么?乞求神明的眷顾?
可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又怎么会眷顾这样的人间之恶。
赢舟觉得这张纸有些晦气。
但里面毕竟有些还算有用的信息,因此,他还是强忍不适,把信纸塞进了四毛的肚子里。
和异能局其他职工约定好的见面时间,是在下午6点。
小区不大,赢舟的手指上还戴着定位用的指环,能隐约感觉到其他人的位置。
赢舟来到了1单元1楼1号,住户的门大开着,这里居然被改造成了麻将馆和小卖部。
这在十几年前,是很常见的操作。居委会也不管这些。只要不赌博被查,他们自己都会来搓两把麻将。
一个中年女人就坐在门口的塑料凳上,眼睛半眯,看起来要睡不睡的。头在半空一点一点。
赢舟扫过了小卖部的货架,上面摆着的,竟然都是一些白事才会用到的东西。纸房子,纸牛纸马,纸元宝,甚至与时俱进地增加了几台纸糊的苹果手机。
这些纸制品明码标价,售价在10到100进化点不等,竟然比房租还贵。
也不知道都是哪些大怨种在买。
就在赢舟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小卖部:“郭嫂!快!快!来点纸手机!个龟儿子,天天都吵着要玩手机。家底都被掏空了!”
他嘴里骂骂咧咧,表情狰狞。白色的背心已经被血打湿了一半。
赢舟看向了男人的身后,一个头比身体还大的婴儿就趴在他的背上,浑身青紫,啃着男人的血肉。
这个婴儿的尺寸和正常婴儿不一样,更像是一个大头洋娃娃。只有三十厘米长的样子。
被叫做郭嫂的人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不耐烦道:“自己去拿,70。”
男人被咬得龇牙咧嘴,拿起一部纸手机,然后把纸钱丢进了小卖部柜台上的红色功德箱内。
他冲出了大门。
出于好奇,赢舟让四毛跟了过去。
男人跑得很快,一直来到了槐树下的火盆前,把这台手机丢进了火盆之中。
火光顿时窜起半米高,一台崭新的苹果手机,出现在了背后婴儿的手上。
浑身青紫的婴儿这才松开嘴,“啪嗒”掉在地上。像是泼出去的水一样,渗透进泥土中。
男人站在火盆前,摸着自己背后少掉的肉,一直摸到了硬邦邦的脊骨。
中年男人咬牙道:“早知如此,当年就不把你打掉了。小畜生……老子又要没钱交房租了。”
大概是怕婴儿听见,这句话他都不敢说得太大声。
赢舟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自己面前的中年女人。
“郭阿姨,”他扬起了笑容,“你好,我是4单元来的租客。家里小孩说,买菜就到这来找您。您看看呢?”
赢舟这张脸在过去十几年里,一直深受阿姨辈的喜爱。
但郭嫂显然是个清心寡欲的女鬼,她表情不为所动,手往后摸了摸,直到摸到了冰柜上的眼镜,把镜框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才开始斜着眼,看着眼前的菜单。
她一会看看纸,一会又看赢舟,深思熟虑后,开口:“200。”
赢舟口袋里不仅有异能局给的1200,还有元问心赞助的1950。
房租就10进化点一天,他本来以为这点钱绰绰有余。没想到因为小卖部的垄断经营,物价奇高。
幸好他来之前,看着物资清单,特地在四毛肚子里装了一些矿泉水和压缩饼干。
四毛进化了,虽然没有长高,但身体长出了绒毛,而且,肚子里的黑洞空间变大了。不会像刚出生时那样,装两个诡异物品,东西就会从身体里漏出来。
不过,赢舟也发现。那些诡异物品在四毛肚子里会占据很大的空间,远比那些水和压缩饼干大。
所以这一次,赢舟只带上了塞萨里酒店的黑卡。
但看花园小区这架势,槐江的酒店是开不进来的。
赢舟还不清楚,如果没按照孔金枝的吩咐做会发生什么,所以尽管觉得自己被宰了,他还是支付了这顿菜钱。
郭嫂点了一下票子,揣进口袋,站了起来。
她打开冰箱,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天而起。赢舟粗略地扫了眼,感觉小卖部储备很是丰盛。也不知道一顿能吃几个。
但诡异的是,郭嫂竟然真的从这样的冰箱里,翻出了赢舟需要的菜。
她用塑料袋子装好,递给了赢舟。然后又一次坐回椅子上,双手环胸,不动了。
她看起来像是在假寐,悬挂在脖子上的卡片从她的衣服里掉了出来。
不出意外,这就是小区的门禁卡。
赢舟收回视线。
托研究所做的戒指的福,他能感觉到,有位异能局的同事,正在往他的位置靠近。
于是,赢舟没有立刻离开小卖部,而是站在门口,准备等着人过来。
一分钟后,一个骨瘦如柴的男青年,扛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血迹在地上滴落成了一串。
正在睡觉的郭嫂鼻尖耸动,骤然抬起头:“哟,你个瘾君子,怎么来了?我这可没有你要的欢乐豆。”
“新讨的婆娘,啷个是个男的喔。有点歪(凶)。”这个瘾君子操着一口方言,“差点把老子砍死。幸好房东来老,帮了哈忙。黑死老子了,日麻仙人。差点躺板板老。”
他熟视无睹地路过赢舟,把男人狠狠丢在了地上。
他的正面凹陷下去了一块,正好是一个圆球的形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五官,苍白僵硬的手指微微弯曲,小手指上,戴着一个和赢舟一样的戒指。
在这瞬间,赢舟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冲击力。
这种冲击力并不是来自尸体本身,而是来自他自以为是的期待落空。
这里像人的畜生们都司空见惯,只有他恶心地想吐。
男人搓了搓手:“你看看,能卖多少钱?还热着呢。”
没有挽救的必要,那具尸体早就没有心跳。
赢舟忍过了脑海里的一阵眩晕,看着地上被拖拽着的人。逐渐把他和资料上的员工对上了号。
死者异能局某个小组的组长,职级P4,之前的职业是工程师,从小在贫困区长大,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万幸有好心人资助。这位好心人是个体户,开了个早餐摊。成年后,死者娶了自己恩人的女儿。
死者准备进异能局后,就和自己老婆离婚了,找了个由头,出轨。他净身出户,两个孩子也留给了妻子,顺理成章地离开了原本的工作单位和城市。岳父气的一晚上打了18个电话,说他狼心狗肺,当初就不该帮他交学费。
然后他死在了这里,这位职工平日交际很少,应该不会有人通知他的前妻。
赢舟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对还是错。但也许在死掉的人眼里,这一切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