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却听见一声哭叫,“爹啊——”
诱骗他们进村的小儿哇哇大哭,“妖怪啊!有妖怪啊!”他大喊着在地上打滚扑灭火苗。
茅草屋终于在大火中坍塌,落下的火焰像一场火雨。
一簇簇火焰纷纷扬扬的,在半空燃烧着,有股焦臭的热气,看着有些诡异,却也十分好看。
有光团就在这火雨下面,慢慢升起来,居然是那只野猫?!
它半空飘浮着,不仅毫发无损,受伤扭曲的四肢还在逐渐愈合恢复,一双眸子从琥铂色变作了幽绿,瞳孔呈一条银线,长长的胡须被染成了血色。
“他不是你爹,蠢货。”猫儿嘴里吐出一块皮肉。
它飘浮在浓烟和火焰里,一身原本黑漆漆被血污黏着的毛发,眼看着被火烧灼,却慢慢化作纯白。
“他就不是个人,是个魑魅,你们都瞧不出来?”野猫开口作人语,一张猫脸上浮现出如同人类般的讥笑的表情。
“愚蠢的人类。”它甩了甩长尾,带起一簇火。
真正的妖!这是真的妖物!
村民们吓得呆了,小童更是不敢哭叫。
殷迟回神,急道:“快走!”
真正的妖——
李南落掌心里还留着毛发的触感,一时间竟不能与眼前这只“妖”联系起来。
那猫儿浑身绵软,看他的眼神就像懂他心意,逃亡路上,这还是除了殷迟以外,第一个对他露出善意,肯相信他,直接跳到他怀里的生命。
它,怎么会是个妖物?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对妖物的印象依然第一时间浮上心头。
那一夜的血海,与眼前的火海逐渐重合。
那一夜的一团团血色,和眼前一簇簇火焰又合在了一起。
火焰的焦臭味成了鼻腔里浓稠的铁锈味。
何其相似。
“从今以后,我就是李南落,我就是——弑父屠府的李南落。”
那一夜,那只妖怪抬起头,吞咽着他血肉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
何其相似,就如同方才猫妖啃着大汉的脖颈。
明明脖间伤口已经愈合,痛楚却再次袭来。李南落发力狂奔,心跳声像要撞破胸膛,自逃亡以来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与相邻的其他几个国家比,以地大物博而闻名于世,备受他国子民的羡慕。
从地里种的到天上飞的,应有尽有,土地辽阔,所以很久以前,就有“生在华胥,不知饥馑,时无荒年,谓之天府”的说法。
但也有人用这话来揶揄华胥百姓不知人间疾苦,华胥国人听了却不会生气,只会对说这话的人一仰脖子一叉腰,咱家里头就是有粮啊!
华胥国国君魏吴央生性温良,子民安居乐业,又有相国李佑辅佐国政,所以生活在都城粱京的百姓,都颇以身为华胥子民而自豪。
直到出了那件事——
相国府上百口人,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
杀人凶手竟是相国府庶出的二公子。
弑父屠府的恶行,顿时在粱京传了开来。更何况出事的不是别处,而是身为国君左膀右臂的相国的府邸。
相国府二公子是什么人?此前居然没有多少人知道,只知道他自小体弱,是个文弱的少年公子,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全城为之哗然。
国君魏吴央震怒,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下了缉拿令。
辅佐大臣出了事,可不仅仅是凶案,还可能引起朝廷动荡,魏吴央匆匆召集群臣商议,背后是否有其他隐情。
就在这当口,身为被缉拿的要犯,李南落却根本来不及去想那么多。
那一夜月明如昼,将黑夜照的雪亮,亮的犹如身后追击他的刀光。
李南落被护卫架着,连拖带跑,才勉强跟得上,城门已关,他们只能往偏僻小道走,尽可能的躲开人群。
那一日是他的生辰。府内挂灯结彩,说要庆贺他过了志学之年。
旁人到了十五就开始学习各种大艺,他晚了一年,到了十六岁,身体状态愈加平稳,总算不时常病倒了,才终于得到允许。
身为相国府庶出的二公子,李南落从未觉得有丝毫的委屈。与兄长李况相比,除了因为他体弱,父兄让他尽量少出门以外,吃穿用度从未有缺。
他自出生以来,没有遇到过值得他费心的事,而就在须臾之间,他的世界整个天翻地覆,四分五裂。
充满惊吓与恐惧的叫声撕破平静的长夜,李南落全然不记得是怎么被护卫带出府的,“相爷被人暗杀,相国府大乱,少爷,大少爷要我务必保你周全。”他只记得护卫这么说。
“你叫什么?”
“属下殷迟。隶属影子卫。”
“影子卫?”传说中的暗卫,是贴身保护府内重要人物的,大哥怎会在这等时候,让影子来保护自己?他又知不知道,做下这一切的是妖,不是自己?!
李南落呼吸急促,突然站定,“他们呢?!我爹他们呢!”
护卫殷迟摇了摇头,在他意图折返的时候一把拦住了他,“少爷,晚了。回去只会被当做凶手拿下。”
李南落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这好像是一场梦,一场诡异的噩梦。
高山,树林,白昼,李南落不断跑着。
没有骑马,怕马蹄声在黑夜里太明显,便只能用两条腿来走。
心跳声震耳欲聋,脚上早已失去感觉,也只能不断的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周围的树枝像一个个奔跑袭来的妖物,来不及看清样子,在脸上身上抽打出火辣辣的印记。
他从贵公子,成为了一个叫花子。
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迫不得已,殷迟虽然带了财物,却不敢在外头使用大钱以免引人注意被人怀疑,李南落出门之时外衣都没来得披上一件。
只有一本族谱,那是逃离之前殷迟塞在他怀里的。
“这是相爷最后捏在手里的东西。”
泛黄的书页上,有半本浸满了血迹,字迹斑驳,他捧着这本族谱,望着沉沉的黑夜,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殷迟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宽慰,“当务之急,我们先离开粱京,这里是都城,戒备森严,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少爷你养好了伤,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自此,李南落开始了逃亡之路,城门走不通,那就从荒僻之处走,穿小道翻高山,总能走出去。
一路上,他逼殷迟教他用刀,用剑,但凡能用来作为武器的,他都逼着自己去学,不求伤人,只求保命。
只要有百姓之处,就有报官缉拿他的人,有人烟,就有耳目,粱京百姓恨透了这个“李南落”,这是华胥国天大的丑闻,更是毁了国之栋梁。
通缉令四处张贴,李南落选择往毫无人烟的地方躲藏,越偏僻越安全,晚上赶路,白天就在树丛石崖下睡觉,有个风吹草动,就像受到惊吓的动物般跳了起来。
殷迟纵使在旁看守,也改变不了他睡觉容易惊醒的毛病。
风餐露宿并不可怕,忍饥挨饿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论你走到哪里,总会被人发现,无论身在何处,都有一支甚至几支追兵,在你身后追赶。
除了华胥国君发布的通缉令,还有民间自发张贴的悬赏,赏金的数目就连对钱财没什么概念的李南落都要为之咋舌。
幸而殷迟早年混迹江湖,对躲避追踪毫不陌生,但即便如此,带着李南落躲躲藏藏想要不被人发现,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粱京本就是个繁华的所在,荒野之处也有人垂钓游玩,想要离开粱京,除了出城以外,只有一条山道能避开城内守卫,通往相邻的城镇。
他们只有这个选择,追兵也都知道他们别无他法,这种情况下,两方人马只能比速度了。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李南落开始发烧。
连日来的躲藏,食不果腹,劳累和恐惧,终于在一夕之间爆发,本就体弱的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便不说,他勉强自己继续走,指了指前路,接连握刀拿剑,纤细的手指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茧,白皙的皮肤也晒的黝黑,身子更是瘦了一圈。
“少爷,休息会儿吧。”殷迟本来只是奉命行事,这会儿却有些佩服这个少年。
李南落摇摇头,黑夜中只有沉重的呼吸。
“要是你倒下了,我们前面的路岂不是都白费了。”殷迟继续劝说。
过了很久,传来少年嘶哑的声音,“那我就不让自己倒下。”
沙沙的脚步声在夜色下跌跌撞撞,李南落的思维已经停滞,双腿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步步往前。
要活下去,只能忘记一切。
身上衣物是路边捡来的,早已破损不堪,浑身的疼痛从未消除过,眼前昏沉,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全然不去回忆发生的一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倒下。
所以,在被追兵暗算之时,他一言不发,在发现追兵里竟有妇孺孩童的时候,他也不曾为自己辩解。
只有忘记一切,他才能活下去。
直到离开粱京,来到这个稍有距离的村落。三个月的路途,他们辗转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本以为一切会有转机,本以为装扮一番能掩人耳目,没想到依然逃不开噩梦般的“罪名”。
大火唤醒了压在心底的梦靥。
李南落昏昏沉沉的跑进林子,殷迟紧随其后,一道银白色的光亮越过殷迟,扑向少年背后。
“受伤、流血、发烧、骨裂、积郁成疾,”银白色的毛球飘浮在半空,扫视着少年的,“你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殷迟赶上,横刀拦在李南落身后,他停下脚步,慢慢回头。
身后,飘浮在半空的猫儿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仔细看,它那模样与其说是猫,倒不是说是一只幼虎之类的动物。
长长的毛发雪白,一双耳朵尖尖,胡须很长,它虚浮在半空,细长的尾巴末梢,圆茸茸的,在身后悠闲的摇晃着。
只那一双猫儿眼睛没有变,琥珀色,带着点暗绿色的光,微微上挑着,眯起来的时候,有着猫儿独有的一股魅气和诡丽。
看过来的时候,还是那副神情。
这分明就是他先前还抱在怀里的那一只,经过了刚才那一遭,却再不像刚发现它的时候那般脆弱。
毛色变了,身上更是大了一圈,身上的皮毛看不出一点受伤脏污的痕迹。
腿脚上的伤,自然也全好了。
李南落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原本他是想救了那只猫儿,也想过要带在身边,但以他通缉犯的身份,那定是不能够,心里还很是遗憾。
府里曾经也养过猫,一只橘色花纹的猫儿,是府中的小厮养的,叫小虎,常在院中转悠,最是会讨人喜欢,他也时常去逗弄一番。
是以看到一只猫儿被顽童欺凌,忍不住出手,只没想到,这猫竟不是他想的那样,竟不是一只寻常的猫。
它是不需要人救治的,更不会需要他保护,也无需他担心,走了之后作为一只野猫是否能活下来。
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他仔细看它,它也回望过来。
“你只是个人类,作为人类,你已经到了极限了。”大猫轻飘飘的说着,“你不过是在用意志力坚持罢了,毕竟你可是被蛊雕咬伤的。”
松开的领口,露出脖间的齿印。那个以他的面容,血洗相国府的妖怪,这是李南落第一次听说那个妖是什么。
“蛊雕?!”他的目光灼灼,盯视着这只猫儿妖,“那你又是什么?你的伤怎么好了的?”
“自然是灭了那只魑魅——”说到这里,它眼神一动又停住了,显然不想再多说,随即甩了甩纯白的尾巴,“至于我嘛,与你有何关系,反正你是快要死了的。”
殷迟心里一沉,“大胆妖孽,不要胡说!”
“胡说予我又没个好处,他身体根基不行,能坚持到如今已是不易,现在不过是看着没事,其实脏腑早就隐藏暗疾,最多还能活个半载吧。”金黄色的兽瞳平静无波。
说完,猫儿的一转眸子,“所以,到了这般程度,你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少年直直站在林子里,抬起自己瘦削的手,手指尖微微发麻,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是没有想到,严重到这般地步。
“你可以救我吧。”让殷迟意外的是,李南落竟然这么问。
形如大猫的妖怪似乎也没有料到,歪着头,抖了抖耳朵,有些疑惑,“你不是恨着所谓的妖?我在你们眼中,就是这般异类,你是在求我?”
少年点了点头,承认了,“我恨妖物,像你这样的妖物。”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晨曦透过树林洒下光点,他奔跑中披散的头发狂乱的扬起,额前的一缕白发分外刺眼。
殷迟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经历了大半年的逃亡生涯,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在大半年时间里竟然有了白发。
只是一缕白发,也与他年轻的脸庞全不相称,上扬的眉宇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疲惫,令人看不出他未及弱冠。
少年眯起眼,注视着晨曦,平和的说,“我是恨妖。但是,我更想活着。”
那张憔悴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的好像星子,又似有一团火。
“我想要活下去啊。”他自语般的说着。
太阳升起,树林间,少年纤弱的背后黑发飘扬,在他对面,纯白的兽在半空漂浮着,长尾拖曳着妖异的光。
这就是最初,大妖师与他的妖,立下契约的日子。
也是一切的开端。
第5章 旧伤(修)
“你这伤可不是那么好治的,在帮你之前,你们应该有所表示吧。”一身纯白,似豹非豹,似猫非猫的动物趴在蒲团上,开口说着人话。
要是庙里的僧人见了,定是要吓得即刻把他们赶走的吧,这么想着,李南落打量了一眼合上的门。
门外,绿荫环绕,午后的林间已经吹来晚风,夜幕即将落下。
这是一处寺庙,自离开那个村落,他们就寻了个地方落脚,在这里已经歇息了几天。此地人烟稀少,除了庙里的僧人,一天也没几个香客。
这庙里虽说是冷清,其实倒也不小,前殿是斋堂,中殿供着佛祖像,他们所在的后殿就是僧人们休息的地方。
外头山门高耸,门前有两个石狮,寺庙内虽无香客,也总有僧人的供奉,香火缭绕,他们借住的也是僧人的起居之处,房间里自然是简单朴素的。
一间矮房,一张破床,一坐上去就吱呀作响的木椅子,地上还有几个蒲团,一只比猫大一些的动物,正一本正经的揣着前爪,趴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
“这里早就破败了,也没有什么人来,少爷可以放心。”殷迟环顾四周,他已是关上了门,也止不住夜晚的凉风,还是从各个缝隙里穿堂而来。
“果真像那和尚说的,破是破旧了点,但胜在空气新鲜,你看还真是——八面来风,空气清新的不得了啊。”他没好气的又掩了掩门。
李南落只是笑笑,“总比露宿荒野来的好,和以往相比,此地已是很好了。”
为了避开追兵,一路上吃了多少苦,这又算的了什么呢,殷迟听出他话中之意,想到相国府,神情一暗,在地上盘腿坐下。
也没什么可以说的,默默拔出了自己的刀,又拿出一块白色布帛来,细细擦拭。
刀光生寒,比月色更冷。
桌上还摆着几个空碗,里面的白面馒头早就吃完了,李南落许久没有好好用过一顿饭,刚蒸完的馒头又白又软,僧人自然清苦,他们来的突然,后厨里也别无其他,只一碗清粥,一碟酱菜,还有一大摞白面馒头。
可这对李南落而言,已是难得的吃食,风餐露宿,殷迟也只能打点野味,火里胡乱烤了,或是悄悄到街上买好些软饼,一吃可以吃上三四天,直到饼子发硬,要泡在水里才能咬的下去。
以往在府中的锦衣玉食,俱成过往。
这清粥和酱菜也成了山珍海味,一只大白馒头也吃出了绵软的香甜来。
李南落和殷迟分外珍惜这餐饭,仔细用了,那猫儿妖却一动不动,想是看不上这些,又或者妖物并不吃人类的食物。
后殿的居处虽是简陋,也还干净,住了几天,到了夜晚,有时候便能听见随风而来的念经声。
那是中殿传来的,李南落听不清念的是些什么经文,只是听着,心头逐渐平静,因为心里静了,身上的痛楚似也减轻了些。
看看天色,也该是上药的时候,他解开外衣,被掩在长发和衣领处的伤口,触目惊心的曝露出来。
那是个深而长的口子,失去了一块血肉,形成了一个血窟窿,尽管不间断的上药也有好好包扎,殷迟甚至用布团填进去,试图堵住伤口,那地方依然像个小泉眼似的,不断往外冒血。
“大半年时间,你就这么活着?”猫儿妖被这伤口吸引了目光,猫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惊愕。
“你不是因为闻出了血腥味,才那么说的?”李南落也感到意外,当时这只妖断言他只能再活半年,他以为正是因为这个伤口。
猫好像笑了,开始舔起了自己的爪子,“因为你身上有蛊雕的味道,谁都知道,被蛊雕咬过的人,终会被他所噬……看这伤口,显是说的不错。当然,你浑身的伤也未必再熬得过半年。”
殷迟闻言跳了起来,“你说过可以救少爷的,这几天却是推三阻四,你这个小妖,别是说了大话!?”
前一刻还趴着的猫忽然弓起了背,周围突然冷了下来。
“什么承诺,我们不过是口头约定罢了。”猫儿的瞳孔缩成了一根尖针,浑身的毛发竖起,尖锐的瞳孔,往李南落看过去。
“他恨妖物,恨的不得了了吧?即使是这样,也要求我,只为了活命,这样的人类我可见的多了,一旦治好了他,他就会用上刀剑水火,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了要我的命。”
兽瞳慢慢转动,像极了人类说话的声音,却渗出诡异的味道,像是苍老将死的老人和刚学会说话的幼童同时开口。
它从蒲团上立起来,用猫儿独有的脚步,慢悠悠的一步步往前。
前一刻还凉风穿堂的房间里空气停止了流动,李南落和殷迟无法控制的,本能的想要后退。
忽然想起,初遇的时候它是何等凄惨的模样。
原来它和他一样,也被逼上绝路。
“看来你也恨着人类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和我约定救我性命?”少年不肯示弱,忍住后退的冲动,站定了脚步。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求生的模样?还是因为他眼底的那团火?
猫儿突然凑近,用奇怪的眼神在他身上绕了几圈,“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
李南落一时语塞,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
“你想吃人?”殷迟格外警觉,横刀而起,“你们这些妖物——”
“蠢货!”猫怒吼一声,声若虎啸,“愚蠢的人类!只有低级的妖才会做这种事!人肉酸臭无比,魂魄毫无灵气,只有最低等的妖才会去吃人!”
它的身体突然暴涨,房子也颤动起来,蒲团纷纷变为草屑,像是突然地震。
纯白的毛发周围生出一层暗光,李南落仰视着眼前的庞然巨物,脖颈上的旧伤刺痛起来,血如泉涌,浸湿了半边身体。
殷迟暗道不好,双手翻飞,在他身上几个要穴投入几枚银针,试图止血却收效甚微。
时好时坏的伤口再度溃破,伤痛袭来,犹如心痛。
李南落好像失去了知觉,只看着眼前的妖,“你说只有低等的妖才会吃人,那我身上的伤口,如何解释?”
“如果只有低级的妖才吃人,那我相国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是怎么死的?”
“你说人肉酸臭无比,那只妖却屠我相国府、噬我府中人,还变作我的模样!想要置我于死地!”
他按住颈边的伤,血水从指缝中汩汩流下。
他的眼睛里除了燃烧的火,还有别的在闪动,大半年的哀恸一朝之间迸裂决堤。
半身是血,眼中含泪,少年纤弱的身影摇晃了几下。
“少爷!”殷迟上前接住他倒下的身影,一条蓬松的尾巴却在他之前垫在李南落身下。
“哼,真是弱小啊。”妖物嗤笑着,尾巴轻甩,少年瘦弱的身体被安放到床上。
殷迟盯着它的一举一动,分外警戒,妖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巨大的头颅又凑过去,在李南落身上嗅了嗅。
“你要是还想说什么要挟我的蠢话,劝你还是闭嘴吧。”它没有回头,殷迟却听出了嘲弄的笑意。
“我若是要吃你们,早已吃了,在吞了那魑魅的时候。”
殷迟一惊,巨大的兽脸转了过来,纯白的绒毛上浮现出暗黑色的条纹,像一阵波光荡漾,在毛发飘动之时若隐若现。
“魑魅,是山野精怪所化,可惜就是味道差了点。”它砸吧了下嘴。
站起来如同成年巨虎的妖,看不出受伤时候的凄惨模样,殷迟后悔,当时如果早知道这是妖……
“所以,你把那个汉子吃了?”他假装不经意的和它对答,想要先稳住这只脾气捉摸不定的妖物,一边去查看少年的伤口。
“他是个魑魅,又不是你们人类,何必大惊小怪。”妖也探过头来,殷迟心下忐忑,却不敢阻拦,唯恐触怒这善恶不明的异类。
那一日在村落里,这妖早说了大汉是魑魅所化,“那其他村民呢?”
他们离开的早,也顾不上那群愚民后来如何,但李南落回头定是要问的。
“只有一个是魑魅,人肉我还看不上。”妖冷眼旁观,淡淡回答,微微露出的利齿已经在警告殷迟。
即便殷迟功力深厚也冒出一身冷汗,是了,这只妖并不喜欢别人试探于他,先前说他们妖怪吃人,就惹怒了它。
殷迟不敢再多话,李南落的伤口一度有所好转,近些天又开始流血,他本以为是他身体底子差才好的慢,眼下看来另有缘故。
他刚想开口问,妖怪的声音已经说道:“被大妖所咬伤的,是不会自己痊愈的,大妖与山野精怪幻化的魑魅不同,是不属于你们人间的东西,寻常人被咬了只有死路一条,伤口逐渐恶化,流血流脓,直到整个人都腐烂,最后才会化作白骨,痛苦而死。”
它顿了顿,“化作他的样子吃人的是蛊雕,正是一只大妖,而蛊雕更特别些,被咬的,死的更快些。”
“没有救?!”殷迟心一沉。
床上,李南落面色如纸,他的身体已经从里到外破败不堪,散发出死亡的气味。
同时散发的,还有另一种气息……
真是美妙的味道啊。妖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眯起了眼,“不用担心,反正现在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它眼神一转,“你不如担心蛊雕吧,被他咬过的猎物,循着味,隔着千山万水也会寻来……要知道,他可是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