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从未入过他们眼的少年,已经成为所有影子卫的敌人。
影五冷眼相对,少年似乎忘记周围的威胁,居然并不逃走,也不试图讨饶。
“你砍我的那一刀,不是当真要我的命,只是为了引出殷迟的破绽,对不对?他为了救我,必然忘记保全自己。”他抬头,努力克制内心的焦急。
这个半大不小的崽子有什么魅力,让影六豁出性命?影五冷冷回道:“不错,可惜机敏老练的影六,全然忘记了平日里他是怎么教我们的,竟没有看出来,为了挡住那虚晃的一刀,全身都是破绽。”
所以他如今躺在这里,影五目光低垂,见殷迟半躺在地,人事不省,面如金纸,不由得转开了视线。
非常细微的动作,却没有逃过某个“动物”的眼睛。
无视周围的影子卫,妖怪跳上殷迟的胸口,“与其担心他,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它打量着周围的影子卫,像是在暗自计算究竟要分几口能把这些人吞吃完。
即使殷迟没有受伤,他一个人也无法与这么多人为敌,何况他已经倒下?
少年苦笑了下,没有回答。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已无用。
十五个影子卫,在影五身后各自站立,站的方向看似随意,隐隐之间却似有某种独特的联系,要是殷迟还清醒,必然一眼看出,他们这是将所有的退路都已经封死。
尽管他们面对的只是一个少年、一只猫,和一个半死的人,也没有丝毫大意。
“五哥?”一个影子低声发问,问的是如何处理眼下的这两个人。
为首的影五不言不语,陋巷之中,听得见街上的嘈杂,却如同两个世界,一墙之隔,生死之别。
“你再护着他的心脉也没用,高手的内力也有耗完的时候,何况你这三脚猫功夫。”影五一眼就看出李南落并没有什么功力,最多也就是初入门。
“那就等……耗完了再说。”少年咬牙勉力支持,像是不知道正面对掌握他生死的人,执拗的没有抬头,只是用内力继续护着殷迟的心脉,任凭汗水滴落。
影五只知道他功夫尚浅,却不知道他除了内力即将耗尽,颈上被蛊雕咬的伤口正从逐渐愈合的皮肉下快速的溃烂开来。
剧痛从颈边传开,李南落却似浑然不觉,直到鲜血从他灰白色的袍子里慢慢渗出,火燎般的痛楚让他早就不支的身体摇摇欲坠。
“今天这么大阵仗,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还挺省事。”影五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影子卫上前架住李南落倒下的身体。
又瞧了眼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殷迟,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架住李南落的影子卫眼见他流血不止,“五哥,他这伤——”
“让他去,死不了,死了也是活该。”影五回答的毫不迟疑。
有影子悄声出言提醒,“但是上头命令是……”
影五冷哼一声,只能从怀里拿出一包药末,“给他抹上吧,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无论多重的伤势,多上个几次药也就好了。”
李南落也被平放在地上,还没有失去意识,却也疼痛的动弹不得,内力耗尽和失血过多令他此刻虚弱的好像马上就要死去。
“你说过……要帮我救殷迟……”努力睁开眼,他在视野中寻找那只妖怪的影子。
猫儿妖轻轻跃到他的胸前,笼罩下一片阴影,浑圆上挑的金黄色兽瞳里绿光流转,“你还没有付出你的代价。”。
“你要我取走一个人的性命,一命换一命,你就替我救下殷迟。”少年艰难的回答,兽瞳里映照出自己的面容,憔悴的连自己也辨认不出。
“是啊,一命换一命,多么公平。”美丽的兽瞳里流露出戏谑的神情。
人命在它的眼里,就像一棵树一朵花,有其价值,但也仅此而已吧。
李南落轻轻吸了口气,“我会做到……我要你现在就救他……”他用力抬头,与视线上方的妖怪对视。
上空,天色很蓝很蓝,蓝的诡异,在猫儿那双尖尖的耳朵周围,划出一圈清晰的轮廓,站在他胸口的这只妖,也在视野中变得很大很大。
他不知道,为什么影子卫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也对会说话的“猫”没有任何反应,妖怪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牵动嘴角。
“你们不都说妖怪会迷惑人心?虽然也是因妖而异,不过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不让人看到真实,他们只能看到,我想让他们看到的景象。”
所以,其实他要是愿意,也可以用这个办法,救下殷迟?
李南落发誓,他在这张猫儿一般的脸上,看到了邪气的笑容,那种狰狞与恶意,任凭谁看到现在的它,都不会认为它是一只普通的猫,但影子卫毫无所觉。
只有他,听得到,看得到眼前的一切。
原来,妖怪都如此强大。
他颤抖着嘴唇,记忆中的那一夜,属于人类的本能,对于未知强大力量的恐惧,令他气血翻腾,涌动的血液从颈边的伤口汹涌而出。
“对,你发现了,只要我愿意……”妖怪轻轻抬起爪子,踩上了他的咽喉。
柔软的粉色肉垫里露出一点尖锐的利爪,陷入他的皮肉。
平淡的语气陈述道:“只要我愿意,这些在你们人类眼里的强者,我能在瞬息之间让他们灰飞烟灭,很多妖怪都能。”
“怕了吗?”它微微眯起眼,好像在微笑。
“但是我要告诉你,世界上除了人类和妖怪,还有一种人。他们既不是人类强者,也不是妖,这种人被我们称为‘妖师’,妖师原是普通人,但与妖物缔结了契约,拥有妖怪般强大的能力,对,不是我们先前口头的那种契约——”
“你,要不要成为妖师呢?”它低下头凑近,近到李南落的视线里看不见其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双美丽而可怕的兽瞳。
昏昏沉沉之间,妖怪的声音如此美妙动听,妖师,那是一种强大的存在吧……
强大到能让他不再需要殷迟的保护,不再失去任何人……
但那是妖怪啊!
吃人伤人,蛊惑人走上歧途的妖怪啊!
两种信念在脑海中翻腾,李南落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人世,这是一个陌生的属于妖怪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如此飘渺扭曲。
没有殷迟、没有影子卫、没有破陋的巷子,也没有白天黑夜,集市长街。
“他快昏过去了,给他上药。”影子卫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粗暴的扯开他的领口,呲啦一声,被血黏住的血肉和衣物分开,像是一片血肉被撕走的可怕伤口曝露在所有影子卫眼前。
能夺走人神智的剧痛袭来,李南落整个人剧烈颤抖着,疼痛没有让他失去神智,反而唤醒了他的意识,还有他从未忘记的事实。
“是妖!杀了我父亲兄弟!我和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恨——我恨所有的妖物!”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驱使着他,他竟坐起身来,一把掐住胸前妖怪的咽喉。
“既然你可以做到,那就救殷迟——”他剧烈的喘着气,颤抖的身体半边带血,影子卫依然视而不见般,只对他的伤口皱了皱眉,把上好的药末一把敷上。
向来生死人而肉白骨的上等金疮药,像是投入大海的一把沙子,在伤口上消失不见,既没有止血,也不见伤势好转。
影五心里暗自惊异,他还从未见过这个伤药失效。
“你这是哪支追兵,哪批人马留下的伤?”他以为,李南落的伤定是为了悬赏追捕他的人所为。
眼前蓝的耀眼的天色逐渐消失,一切感知又重新回来,变成血人的少年艰难的转头。
那只妖怪像从未开过口,好像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手上没有妖,手掌上残留的触觉,也只是一种错觉。
“这不是人留下的伤,殷迟哪里容得我受伤。”他不看自己的伤口,也知道有多么可怕,惨笑道:“假如我说,这是杀我全家的妖怪留下的伤口,你信吗?”
影五第一次没有反驳嘲弄他的话,而是蹲下身仔细观察这个伤口起来。
影子卫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种伤不是寻常兵器所能留下,“要说是妖物所为,那它为何没有要你的性命,而只是伤了你?它杀了相国府内所有的人,唯独放过你,你觉得合常理吗?”
“这个谜团我始终没有找到答案,所以我始终不相信老六的话,也所以,我同样无法相信你的话。”
影子卫做事,从不感情用事,影五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再给他上一次药,然后把他们绑起来,都带走。”
“是。”
“那六哥的伤呢?”
“现在他是要犯,就别叫六哥了,成何体统。老六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我知道你们都悄悄留了力。”
他视线一扫,看的其他几个影子卫低下头,才继续说道:“兄弟一场,只要陛下没有下令要他的命,他就得活着……给他一颗药,先稳住伤势,把人押回去再说。”
要是影六不受伤,路上这押解之途,恐怕要时时提防,不会太轻松,眼下大概是最好的情况了吧。
把两名要犯带回去,这一路上绝对大意不得,影五安排完手下的任务,准备下令离开。
一名影子卫忽然惊呼,“他的伤口……在动!”
撒了两把上品金疮药,李南落的伤势不仅没有见好,反而像是吸收了某种力量,伤口骤然又扩大了两圈。
原先只是脖子到肩膀之间的口子,而今却有往胸口蔓延的趋势。
它竟像是活的,正在不断“长大”?!
第9章 妖的领域(修)
要不是亲眼见过伤口本来的模样,绝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三指见宽的伤口,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巴掌大小,还在不断往外扩张。
里头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蚕食着血肉,靠血肉之力生长。
伤口是在李南落身上,而他对这现象却没表现出半点惊异模样,像是事不关己,只是木然的看着。
即便是影子卫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互相对视,心里都觉得古怪。
影五端详了半天,不敢置信,“听说有毒物致伤,伤口会逐渐溃烂,但那也要好些日子,不会在这短短片刻,何况我们这金疮药不是凡物。”
何止不是凡物,为李南落上药的影子卫听他这么说,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药末贴身放好,掩不住心疼。
“上回被一柄长枪对穿了个窟窿,我以为自己完了,没想到把这伤药往上面一敷,伤口立马就好了,就像自己长了肉似的……”
只是现在,它的奇效截然相反,并不会自己长出血肉,反而像被吞食了血肉。
诡异的现象令在场所有影子卫惊异,从来是他们护身符般的金疮药,居然会失效,倘如不搞清楚原因,有一天在他们身上也发生这般情况……
影五察觉到他们的动摇。他自己的内心又何尝不是。
“我来给他上药!”一咬牙,他从怀里又取出一包药末。
上好的金疮药,出去执行任务只要带上它,就无惧受伤,影子卫最大的依仗——
一群人睁大眼看着影五亲自将那一整包药,整个敷在李南落的伤口上。
伤口并未愈合,血流也没有停止,和刚才一样,不但不见好,反而还愈加严重,就像烧开的油锅里被泼下一盆水,伤口骤然剧烈跳动,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不断扩张长大。
伤口已经从颈部“长”到前胸,这诡异的情景,谁都没有见过,众人心底涌上一股寒意。
影五拿着金疮药的纸包,即使再努力维持平静,也无法掩饰眼底的震惊。
李南落紧紧咬着牙关,疼的皮肉抽搐,脸色煞白,却不叫痛,只牵出一抹惨笑,声音微弱细不可闻,“我说过,这是杀尽我相国府的妖怪所留的伤,你现在可信了?”
影五还真信了几分,但依然不甘心,“信不信,且让我再试试再说——”
他阴沉着脸又取出一包药,“就让我看看,它能变成什么样!”
创口已经占据了半边前胸,正在往腰腹蔓延,要是再用药,李南落还能不能活命?殷迟受伤不省人事,狭陋的巷子里,一众影子卫无人开口阻止,大家都想知道答案。
眼看影五又一包金疮药就要撒上去——
“你要是敢,我保证你下一刻就会变成一堆碎肉!”
那只没被在意过的猫,腾空而起,竟开口说起了人话,“一群没见识的东西,他要是被你们弄死了,我就勉为其难,尝一尝人肉的滋味!”
这话里竟有杀意。
前一刻才比猫儿大一点,下一刻,一只如狮似虎的异兽已经张开巨爪,身体有一丈长,卷起一阵飓风,进入江湖高手之列的影五就在这瞬息之间被横扫出去,毫无还手之力。
“妖物!”影子卫齐声大喝,早就不是第一次见到所谓“妖”,立刻镇定下来,摆出了一个刀阵,如临大敌。
“你们这些把戏只能对付对付乡野的小妖,还伤不了我。”锐利的兽瞳里明明白白透着轻蔑,它跃到地面,拦在李南落身前,没有扬起一丝尘砾,就像它根本不存在于此时此地。
影五就地一滚,吐出一口血,往嘴里塞了粒内伤丹药,勉强站起来,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加可怕,嘶声说道:“李南落身边竟然还有妖物,此事要马上回报陛下!”
有影子卫立刻掏出怀中火折,一枚信号升空而起,白日烟花,红艳如炽,分外夺目,只要被宫内的眼线发现,定会派人来查看。
见妖物并未阻止他们报信,影子卫们暗暗松了口气,许是妖怪并不知道这物件是干嘛的吧,他们如此庆幸。
下一刻,却见那通红的焰火就那么在半空停滞不前,像是有什么阻挡它的上升之势,它还未升高,就在半空燃尽,颓然坠落。
而庞然巨物般的妖怪踱步走到少年身边,尾巴一卷,李南落便落到它的背上,身上可怕的伤口还在流血,将纯白色的皮毛沾湿了一大片。
它舔了舔带血的毛,像是品尝美味般的眯起了眼,又皱了皱眉,“所谓的影子卫也不过如此,还没发现此地已经被我设了禁制吗?”
“嗯,好像也有人叫它妖域。”它啧着嘴,不太确定的回想着。
妖域?影子卫从未听过,却立时明白其可怕之处,更令他们惊惧的,是眼前这个妖物嗜血的模样。
有个沙哑的声音在这时候说道:“妖域……那是实力强悍的妖物才拥有的能力……隔绝外界,专属于这个妖怪的领域,这只是个传说,没有人见过。”
殷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妖瞥了他一眼,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冷笑道:“你的这些弟兄,差一点就要了你家少爷的命,你这个跟屁虫关键时刻没个鸟用。”
巷子内这么大动静,却没人多看一眼,也没人注意到这里有个巨大的妖怪。
影五早就知道妖物的可怕,却没想到,他所知的妖,只是许许多多妖怪当中某几个,展露于人前的一个轮廓。还有更多的妖物,更可怕的能力……
自信为强者的影子卫,第一次感受到实力的悬殊。
如果世上有许多个这样的妖物,他们要是作乱,要是伤人,要是想谋取整个天下,从此人只能臣服于妖——
只是想一想这个可能性,就让人不寒而栗。
影子卫们,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包括殷迟,所有人都感受到心里的恐惧。
“啊,忽然想起来,妖怪的妖力是不能随便显露的,免得吓到了人类,传出去可就不好了,毕竟谁也不想招致无谓的敌人啊,所有知道这些事的人类,向来都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仿佛嫌震惊来的还不够,妖怪甩着长尾,漫不经心的说。
妖物会灭口!影子卫从猎人变成了猎物,但他们并不是甘心受死的猎物,刀阵早已摆好,只等影五一声令下。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等等——”发出声音的却不是殷迟,而是在妖怪背上因为疼痛几近昏厥的李南落。
“别……别动他们……”他捂着不断吞噬他血肉的伤口,奄奄一息,仍不忘为影子卫们求情。
“他们是相国府仅存的力量了!你不能——”殷迟也情急之下想起身说话,却发现自己早就被捆上,动弹不得。
“啧啧,好像刚才你们才要被他们抓回去,这会儿就要为他们求情了,可他们会领情吗?”妖怪的话里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你关心他们的生死,他们可不见的有多在乎你呢。”。
它歪着头瞅着背上的李南落,流血不止的他周围,甜美的死亡气息在空气中弥散。
影子卫们拿着刀,冰冷肃杀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殷迟却是回过神来,发现情况不对,“少爷!你的伤!”
李南落惨白到发青的脸,快要找不到活人的样子,殷迟想挣脱捆绑,无奈内腑受了众创,强行调用内力之下,逼的喷出一口血。
“是谁伤了你?!”他气急怒吼。
眼神往妖怪看过去,却听那妖怪不紧不慢的说,“要怪就怪你的好弟兄吧,他们蠢到把以妖力制的伤药撒到被妖所伤的伤口上。”
不知道它是不是故意,这话绕了半天,殷迟怔了一会儿才明白它的意思,影五则是脸色大变,“妖力所制的伤药?”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这是妖力所制的伤药,所以才有你们以为的奇效,哪怕是被打了个对穿,也照样能治愈。”妖怪不耐烦的往地上一坐。
李南落随即陷入了妖怪的长毛,长而柔软的毛发将他包围,从骨髓里泛出的冷意被一种奇异的温暖抚慰,过于疲惫的他无法思考的合上眼,耳朵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世上从来不存在什么药能让人濒死复生,白骨生肉,你们的药,不过是在寻常的药末里熔炼了妖力。所以治好你们的不是药,而是妖的力量。”
妖怪的声音里充满了嘲弄的意味,“一边喊打喊杀的想除去所谓妖物,一边悄悄的用着妖物炼化的伤药,人类也不过如此嘛。”
“你只解释了伤药,还是没说清楚少爷的伤是怎么回事。”殷迟追问。
妖怪长长的叹了口气,满脸的嫌弃,“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他是被蛊雕咬伤的,这是蛊雕留下的印记,只要伤口一日还在,他随时都有被蛊雕找到吃掉的可能,至于难以愈合,那自然是因为其中有蛊雕的妖力作祟。”
“所以不是伤药失效,而是他的伤不适用?”影五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和妖物这么对话,暗自戒备不敢大意,直到妖怪慢慢转着眸子看过来。
“刚才,你已经发现他不能用这伤药,还是用了两次,还想用第三次,你是不是和我们妖怪一样,觉得人命不怎么值钱?”它直直看着他。
那眼神,即便是见惯了杀伐的影子卫都毛骨悚然。
“弑父逆子,咎由自取。”按捺住本能的战栗,影五平淡陈述。
“影五!住嘴!”殷迟暗自留意妖怪背上的少年,却见他闭着眼,也不知是生是死,有没有听见。
“我说的是事实,整个华胥国人所共知的事实,李南落屠戮相国府毁去华胥之栋梁,他就是华胥国的罪人,假如有一天雷泽兴兵而来……”
“我让你别说了!”殷迟被困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瞪着影五。
“今天,就算是死在这个妖物手中,这些话我也还是要说。”他直视着妖,不躲不避,身后一众影子卫神情坦然。
他们不是不知道妖物的厉害,相反,正是因为过于明白,而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妖怪背上的李南落,只觉得心里一阵苦涩。
他自然都听见了,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就连影五话里的气愤不甘甚至仇恨,都听的明明白白。
影子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华胥国,即便失去家主,也还是心系着相国府。
坚定、忠诚、无畏,这就是父亲一手建立的影子卫啊。
假若相国府还在,假若父亲还在,假若兄长还在,这些影子卫定能为华胥国做出一番大事吧……
他闭着眼,不自觉的攥紧妖怪的长毛,无法克制胸中的酸楚。
“怎么回事,这血也该止住了。”妖怪却不在乎那些影子卫的态度,回过头,背上被湿意浸透,它舔了舔毛发,是咸的。
泪水?它第一次品尝到人类的眼泪,感到奇怪的凑过去,“在哭吗?”
李南落揉了揉眼睛,低声回答,“只是太痛。”
无论伤口如何恶化也从未喊过一声痛的少年,忘记掩饰住眼角的痕迹,妖物伸出舌头,又舔了舔他的脸。
是咸的,尝在嘴里,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这个要强的人类少年,从没有示弱过,“他们冤枉你,觉得委屈?”
他微微摇头,说不出心里的那般滋味,只是摇头,猫儿妖再不通人情,念头一转,也有些明白了他的心思。
这少年的倔强,倒是有些像动物小崽,猫儿妖看他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本来它可是很有些看不上人类的。
李南落先前抬头的动作,让殷迟看清了他的伤。
“怎么会这样?!”他一声惊叫,大家都看过来。
少年伤口的恶化并未停止,像是被那一夜吃人的妖怪又咬了几口,而且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背后延伸。
“以前只要这妖物在,你的伤就会愈合得快些,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殷迟不自觉脱口而出。
在影子卫眼里,李南落和这个妖怪的关系是割裂不开了,影五冷眼旁观,对此情此景也是暗自诧异。
猫儿妖身子一甩,把少年放到地上,全身被鲜血染红的李南落,也不知是靠着什么还未昏厥,他的伤口已经变得惨不忍睹,身上布满了像被野兽啃食过的齿痕。
“啧,原来不只是妖力炼化的伤药,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妖抬起巨大的爪子按在李南落胸口,又低头舔了舔他身上的血。
它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这些药末里到底有什么?”就连影五都能看的出妖物的脸上神色不对。
“有妖,入药的妖。”
妖怪布满白色绒毛的脸上满是嫌恶和狰狞,“不只是妖力炼化,这药里,还有妖。是用活生生的妖物,就像虫子入药一样,妖物也能入药,你们听说过吗?”
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种事,只觉匪夷所思。
妖怪龇了龇牙,一爪拍上地面,碎石崩裂,“就像炼药一样,这叫炼妖,把我们妖物抓来活生生的投入炉鼎,等妖力炼化,和化成灰的皮肉一起炼做药丸,最终炼出的药具有奇效,听说在黑市上价格比黄金还贵,还一药难求。”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李南落颤抖的手捉住妖怪的前爪,忽然问,“抓住妖物……炼妖的是谁?”
妖怪龇开嘴,笑了,笑的怪异,低下头,以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是妖师。”
“他们与妖物缔结了契约,但还是会去抓妖物,奴役他们,驯化他们,残杀他们,妖师——可以与妖物同路,也可能互相猎杀,你要做哪一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