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倩被他一板凳吓得说不出话,她扶住桌子,不可思议地看向明月锋,不理解为什么有学生敢打老师。印寒因明月锋为他出头,心脏柔软,又怕小伙伴把俞倩打出个好歹,伸手搂住明月锋的腰,将他控制在怀里。
“这个破实验中学少考一个北大,都是你害的!”明月锋跳起来,越过印寒的肩膀,狠狠盯着俞倩,“你这个误人子弟的傻逼老师,整个文实验都被你害死了!”
办公室里吵吵闹闹,对话清晰地传入门外韩琪国和王石磊耳中。韩琪国一把推开办公室门,说:“我们全班都不要俞倩当班主任!”
俞倩看向办公室门口乌泱泱的学生,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十九班大半个班的女生挤在门口,以韩琪国为首,振臂高呼:“俞倩,下台!”
“俞倩,下台!”
“俞倩,滚蛋!”
吵闹声引发其他学生的好奇,二十班的人大多认识明月锋和印寒,王岳扬连蹦带跳地出现在人群后方,大喇喇地朝明月锋兴奋招手。
柳美郴和米桃伸着脖子往办公室里瞧,只见明月锋跳起来挂在印寒身上指着俞倩骂街,莫名觉得有些喜感。
好事者已将这事传遍平行班——
实验班的学霸在办公室打老师!
平行班:卧槽这就是学霸吗?
学生们呼呼啦啦赶来二楼看热闹,将办公室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加上十九班齐声“滚蛋”“下台”“不配为师”的口号,平行班的学生好奇得抓心挠肺,甚至爬上窗户站在暖气片上看。
如此浩大的声势引来了教务主任刘利芳,她费力地挤进人群,没有呵斥学生回去上早读,她知道这会儿铁定没人听。挤到办公室门口,入眼是面色黑沉的俞倩、满眼怒火的明月锋和冷静镇定的印寒,刘利芳心中腾起一行字“不出所料”。
除了明月锋和印寒,真没人敢这么有底气地痛骂老师。
“明月锋,印寒。”刘利芳说,“出什么事了?坐下来和和气气地聊,不必闹成这样。”
“有必要,非常有必要。”明月锋呛声,“不闹成这样,谁知道俞老师的光辉事迹?”
“去教务处谈吧。”刘利芳不欲和明月锋纠缠。
“不去,就在这谈,正好同学们也在。”明月锋不上钩,他随手捡个凳子坐下。
“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刘利芳说。
“不要关,不要关!”平行班的学生喊,关门他们还怎么看乐子,“我们也知道俞老师!”
“就是,我们也知道俞老师不给他们班学生发助学金!”一个学生举手,“我们班的助学金,谁家贫困发给谁,十九班的助学金只发给俞老师的狗腿子。”
“哈哈哈哈哈俞老师的狗腿子!”一帮学生哄笑。
平行班的学生说话不讲究,一部分学生本就对教师群体和实验班制度怀抱恶意,逮着个报复的机会,怎么难听怎么说。
听闻学霸过得这么惨,他们学渣真是浑身舒爽。
第40章 你怎么不生气啊
“印主任,这是这周的案卷。”同事将一摞文件夹递给印诚久,“上午有两个客户要到所里来,您接待吗?”
“让老瞿接待。”印诚久接过文件夹,“我上午可能有点事,就不见人了。”
“好的。”同事点头,转身离开独立办公室,顺手关门。
印诚久坐下,打开卷夹,没看两页,传来两声敲门声。
“老印,开门开门。”瞿建章噼里啪啦地敲。
“进来。”印诚久说,他揉了揉额角,看向瞿建章,“干嘛?”
“你不厚道,明明是你的客户,全丢给我像话吗?”瞿建章拉开椅子坐下,笑眯眯地说。
两人是相处十几年知根知底的老同事,印诚久看得出瞿建章是无聊,找他解闷,没好气地说:“你家一个乖巧文静的闺女,当然没什么事。我家俩小子,一个看不住就上房揭瓦。案子丢给你还能拿提成,我空下来时间等着接电话挨训呢。”
“你家小孩学习成绩不是挺好的?”瞿建章问。
“学习成绩好和能惹事不挂钩。”印诚久说,“我家小孩因为打架进两次派出所了。”
“嚯。”瞿建章睁大眼睛,“厉害啊。”
“昨天又在家商量着给老师下套,估计等会儿学校就打电话了。”印诚久说。
“你不拦着点?”瞿建章问。
“要是听我的,我至于在这等电话?”印诚久苦笑。
“男孩子嘛,皮一点正常。”瞿建章嘚嘚瑟瑟,“不像我家莹莹,写作文《我的爸爸》还被老师表扬了。”
“滚一边去。”印诚久瞅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就来气,摆摆手让他赶紧出去接待客户。
不出所料,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十点,印诚久的电话响起,实验中学的教务主任简单讲了讲事件经过,希望他来学校一趟。
二楼的喧哗惊动了校长,刘利芳好不容易驱散办公室门口看热闹的平行班学生,就见校长眉头紧皱地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俞倩和十九班学生起了冲突,学生们不要俞倩继续当班主任。”刘利芳压低声音说。
办公室里明月锋坐在小木凳上,托着下巴看向面露难堪的俞倩,他打了个哈欠,阴阳怪气地说:“俞老师能得罪这么多人,也怪不容易的。”
“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朝别人家女儿撒气。”韩琪国说话不留情面,“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思想不开化。”
俞倩有一个女儿,零星的传言说她女儿是同性恋,明月锋想到这一层,神情微妙。
校长扒开重重人群,走到办公室中央,说:“同学们,有人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月锋举手:“我先说。”
“好,一个一个说。”校长点头。
明月锋说:“上学期,五班的汪晨莉传谣言,说印寒是同性恋,谣言传得人尽皆知。我是印寒的好朋友,一直没跟他讲,谁知道这学期期中考试前,俞倩叫印寒去办公室,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提到这事他怒火上头,一个劲儿地猛拍桌子,“印寒从一年级起,就是年级第一!让她这一问,考了年级第八,第八!他从没考过这么差的成绩!”
办公室门口围观的十九班和二十班的学生们:“……”告状就告状,怎么还骂人。
“我们被分到十九班第一天,因俞倩说话不好听呛了两句,从那之后俞倩再不批改我俩的语文作业,随堂小考的卷子也不判分。我们想着算了,语文而已,自学足够,将这事忍了下来。”明月锋握紧拳头,“谁知道她能做出这种事情,真是枉为人师!”
“这件事……”校长正欲说两句话缓和局面,却被神情激动的明月锋打断,他指向俞倩:“你女儿考上个好大学,就尽情祸害别人家孩子?我们也是有父母的孩子,不是你的提线木偶!”
印诚久左脚踏进办公室,恰好听见这句话,顿时有些稳不住情绪,他问:“怎么了锋锋?”
校长来不及打圆场,看见打头女生手中飘扬的联名信,韩琪国喊:“俞倩,滚出十九班!”
“滚出去!”
“什么屁班主任,她不配!”
女生们群情激奋,一个赛一个吼得大声,惹得高一和高三的学生们纷纷探头查看,好奇不已。
“我们两个只是俞倩针对的众多学生之一。”明月锋吸了口气,平复情绪,他顺势推出韩琪国,“校长,您听听其他学生的心声。”
韩琪国毫不畏惧地挺身而出,口齿清晰地罗列俞倩不配为人师表的言行,包括但不限于暗示送礼、开设补课班、重男轻女、说话阴阳怪气、利用班会课骂人、在班里安插眼线等等。
“她说,报她的补习班,一学期语文课可以提高二十分。”韩琪国说,“然而她只是在卷子上放水,批改的时候多给二十分,月考的时候照样没有提升。”
明月锋听见这句话,噗嗤一声笑出来,俞倩不批改明月锋和印寒的卷子,他俩没意识到还能这么干。
校长越听眉头越紧,等韩琪国讲完,转头对俞倩说:“先让二十班的语文老师带十九班。”
二十班的语文老师齐乐同站在墙角吃瓜吃得开心,突然被点到名字,愣了一下,连忙答应:“好的,那俞老师……”
“俞老师先回去休息两天。”校长说得隐晦,在场的所有人心里明白,俞倩没机会再干实验班的班主任,别说实验班,干平行班的班主任都危险。
“情况我了解了,同学们回去上课,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校长说。
孩子们清澈饱含信任的眼神落在校长身上,韩琪国大力点头:“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明月锋和印寒站在一边,并未如其他学生般感激,俞倩第一次带实验班,做事如此嚣张跋扈,与校长的纵容脱不开干系。他们被俞倩针对将近一年,深知俞倩阿谀奉承、谄媚势利的做派。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他们仅需根据俞倩朝那边笑得灿烂,便知晓校长和副校长的位置。
站在一旁默默听了许久的印诚久开口:“校长,我是印寒和明月锋的家长,关于俞老师平时的为人,我家孩子没少和我抱怨。这俩孩子成绩不错,中考之前,人大附中给我打电话,出于对实验中学教学质量的信赖,我没有把孩子送去那边。”
“经过今天这件事,我有些失望。”印诚久说,“俞老师曾要求家长会最好由父亲参加,我来过几次,我爱人也来过几次,我们两人对俞老师的印象截然相反。”
“家长会是件小事,窥一斑而知全豹,俞老师对家长的态度差别尚且如此,对学生肯定更差。”印诚久说,“我不想看到我的孩子们毁在俞老师手里,不得不与教育局的朋友聊了聊。”
教育局这三个字引起了校长的警惕,他说:“哎呀,不必闹成这个样子,我们实验中学一向重视师德师风建设。您放心,齐老师性格温和,对待学生一视同仁,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齐乐同比俞倩年轻些,他眼巴巴地看着印诚久:“我高一教过他俩。”
“好的。”印诚久说,他看向校长,“我再信您一回。”
见事情尘埃落定,明月锋和印寒走出办公室,他用手肘杵一下印寒,嗔怪道:“刚才都是我在说话,你怎么不生气?”
“生气。”印寒唇角上扬,眼中盈满清浅的波光,“看见你生气,我就不生气了。”
“你气死我算了。”明月锋鼓鼓腮帮子,别过头不理小伙伴。
第41章 刺猬
十九班终于换了班主任,语文老师暂由齐乐同担任,班主任的名号落到政治老师宋晖的头上。宋晖是十九班为数不多公开与俞倩吵过架的老师,他为人端正,坦诚直率,深受学生喜爱。当俞倩为难女生,不让她们进班听课,宋晖特地领着站在班级门口的女生去办公室写作业。班主任落在他头上,可谓众望所归。
十九班恢复了该有的平静祥和,俞倩的日子却没那么好过。教育局开展整治师德师风行动,将俞倩的举报信设为典型案例,虽然抹去了名字和职称,但实验中学的大名写在上面,等同于取消学校本年度的评优资格。
算是把校长狠狠坑了一道。
明月锋乐见其成,他又回到和印寒同进同出的时光,呼朋唤友,好不自在。
“寒寒,走,打羽毛球去。”明月锋站在班级前门喊道,“王石磊早早去了,给咱们挑个好拍子。”
印寒合上书本,扶着桌子站起身,朝明月锋走去,他问:“汪晨莉的事怎么样了?”
“她吃了个大处分,没退学。”明月锋懊恼地皱眉,“晦气。”
“她以后会找你事。”印寒笃定地说,“咱们要做好准备。”
“只有千日做贼,哪能千日防贼。”明月锋说,“走一步看一步,有本事她一刀攮死我。”
一句话,让印寒在健身房多待俩小时。
高二的期末考试,印寒重回巅峰,年级第一,明月锋发挥良好,年级第四。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仅有一周时间,且有数不清的复习卷,印诚久本想送两个孩子去厦门玩两天,看作业厚度,也只能在北京附近转转。
于是他租了两辆房车,就近去野三坡露营。依维柯底盘改的房车挂蓝牌,C本就能开,印诚久和楚悠一人开一辆,带着俩孩子向保定进发。一路上明月锋兴奋极了,抱着把吉他调音,这家伙为了耍帅,自学吉他,还会弹唱。
白色房车沿弯曲的山路慢悠悠地爬,像两只胖墩墩的蜗牛。车内明月锋神态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屈起一条腿,抱着吉他哼唱,他听的歌又多又杂,顺嘴便唱【雨爱的秘密,能一直延续,我相信我将会看到,彩虹的美丽。】《雨爱》杨丞琳
“可以点歌吗?”印寒问。
“可以啊,想听什么?”明月锋拨弦,“但是我不一定会弹。”
“只唱也挺好的。”印寒说,他打开手机,翻了翻歌单,“要这个,《晴天》。”
“这首我正好会。”明月锋抱起吉他,回想歌词和乐谱,试探地弹两句,“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印寒跟唱,他坐在明月锋旁边,悠闲自在地晃晃脚尖。
开车的楚悠唇角上扬,听着孩子们的歌声,将房车开得快速稳健,一路爬到山顶。他们找寻一块平坦的草甸,撑开遮阳棚,搬出小桌椅。印诚久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拉开椅子坐下,遥望蔓延天际的翠绿草原,感慨道:“这才是人生啊——”
楚悠戴上墨镜,打开车载冰箱拿出一罐可乐,她穿着一袭嫩黄的长裙,笑吟吟地走到印诚久身旁,亲一口丈夫:“今晚睡这里吗?”
“先在这歇一会儿,下午咱们再往里开一段。”印诚久说,“让孩子们帮咱俩拍照。”
明月锋和印寒任劳任怨地成为夫妻俩的摄像师,湛蓝的天空镶嵌着几朵棉花状的云,嫩黄长裙的楚悠娇小漂亮,活像只蹦蹦跳跳的黄鹂鸟,衬得花衬衫花裤衩的印诚久十分的……额,有钱。
“印叔叔。”明月锋忍不住调侃,“您和悠悠阿姨站一块儿,别人一看就知道,这男的有两把刷子。”
“滚滚滚。”印诚久笑骂,他忧伤地摸摸眼角繁密的纹路,猝不及防被楚悠连续嘬了好几口。
“你以前是大帅哥,现在是大老板。”楚悠说,“怎么样我都不亏。”
“唉,我想当帅气的大老板。”印诚久说,他拍拍肚皮,下定决心,“回家就减肥!”
明月锋坐在小马扎上,不知从哪摸了把蒲扇,懒洋洋地扇风,不仅给自己扇,捎带脚扇起印寒额角细绒的卷毛。明月锋许久没有痛快地揉过印寒的头发,他抬起手,假意揽上印寒的肩膀,手指犁过浓密厚实的发丝,停在卷曲的发尾。
印寒天生的自来卷随了印诚久,发卷的弧度大且圆,精致蓬松,发色极黑,衬得印寒皮肤白皙如玉。明月锋揉来揉去,细软柔顺的发丝宛如小绵羊的皮毛,狠狠满足了明月锋隐藏的毛绒控属性。
印寒乖巧地坐在马扎上,右肘撑着膝盖,垂下脑袋让明月锋揉个尽兴。
只听明月锋的声音响起:“等高考完,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印寒茫然,细细思索,说,“出去玩?”
“去哪玩?”明月锋问。
“锋锋不是一直想去欧洲吗?”楚悠说,“高考完你正好十八岁,我们把你爸妈的财产转移到你名下,再把你的户口迁出去。你俩办个护照,去欧洲转转。”
“迁户口?迁去哪?”明月锋问,语气惊惶,“你们不要我啦?”
“当然是迁去你的房子上。”楚悠笑着说,“我和诚久拿到钱,想着怎么帮你理财。零七年的时候,在朝阳和海淀各买了一套房子,记在你名下。”
“零九年房价飞涨,到现在,恐怕已经翻了五倍。”印诚久说,“看你大学考去哪,暑假装修一下房子。”
“给寒寒一套。”明月锋大方极了,“海淀那套给寒寒,我想考中传。”
“是你的就是你的,寒寒的房子,我们准备着呢。”印诚久说。
“你们准备呗,我给是我的事。”明月锋打定的主意不会改,他搂住印寒的脖子,“我有的,寒寒也要有。”
印寒偏头看他,幽幽的眼珠倒映着明月锋俊逸的脸庞,像头锁定目标的猛兽,伺机而动,择人而噬。
“你这小子。”印诚久笑着摇头,“随便你。”
楚悠见哥俩感情好,也没再推拒,说:“你们以后互相扶持,像诚久和室辉哥一样,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那是自然。”明月锋应下。
印寒专注地看着明月锋的侧脸,既不点头,也不说话。
明月锋重新抱起吉他,扫一下琴弦,开始欢快地唱歌:“天空好想下雨,我好想住你隔壁,傻站在你家楼下,抬起头,数乌云……”《有何不可》许嵩
傍晚的风吹过草地,吹起野餐桌上铺设的碎花桌布,吹起少年的发尾,吹开琐碎的心事,将轻柔的歌声吹向青灰色的天际。印寒抿起唇角,舌尖舔过虎牙,他扶着明月锋的肩膀,替小伙伴理了理鬓角的发。
明月锋:“嗯?”
“头发长了。”印寒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找补。
明月锋习惯剪毛寸,他五官英俊明秀,最简单的发型反而凸显他所有的优点,饱满的额头,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唇瓣。
毛寸,也就不存在发型乱了的问题,明月锋疑惑地挠挠头,说:“长了吗?我上周才剪过啊。”
印寒认真地肯定:“长了。”他学着明月锋揉他的方式,捋了捋明月锋的短发。
明月锋的头发粗硬,摸起来像马鬃,有点扎手,象征这人看起来脾气温和,内心固执执拗,八匹马拉不回来。
“是不是手感不好?”明月锋最不满意的,就是他的头发,一点儿都不好摸。
“像刺猬。”印寒说,他又摸了摸,顺手捏了下明月锋的耳朵。
“头发硬白得快。”明月锋说,“指不定我四十岁头发就全白了。”
“瞎扯。”印寒说,“白了我给你染。”
“好。”明月锋嘿嘿笑。
第42章 高三
印诚久将房车停在一片较为平坦的草甸上,郊区的风清凉舒适。他干脆关掉空调,罩上蚊帐,躺在房车后备箱撑开的双人床上,搂住妻子的肩膀观赏星空。
俩男孩躺在另一辆房车后备箱,明月锋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说:“真好看啊,城里只能看见月亮,看不见银河。”
或明或暗宛如萤火辉光的星星,汇聚成璀璨浩瀚的银河,一弧黄澄澄的月牙像个装饰品悬挂当空。明月锋抬手指向月亮,说:“这个月牙要是胖一点,像不像你的抱枕?”
“嗯。”印寒说,“那个抱枕该换了。”月牙抱枕是他上小学一年级,印诚久出差给他带回来的,如今他十七岁,抱枕陪伴他十一年,合该退休。
“回去我送你个抱枕。”明月锋说。
“也要月亮的。”印寒说。
“行行行。”明月锋点头,不知道这小子对月亮有什么执念,一个月牙抱枕从小抱到大,换个抱枕还要月亮的。
从野三坡刚回北京,明月锋直奔杂货铺,买了两个抱枕,一个嫩黄胖月牙,一个圆滚金元宝。月牙送给印寒,金元宝留在自己床头。
暑假只放一周,作业不多,七张卷子,一天一张。明月锋懒得做,就和印寒商量,两人岔着写,一人写三张卷子,然后交换抄。最后两天把卷子赶完,囫囵交给课代表,趴在桌子上补觉。
“啊——”王石磊打个哈欠,栽倒在书堆里,“好想放假。”
班里没人理他,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休息。
高三课程除了上下午各四节课,还加了晚自习,双休改成单休,每天九点下课。明月锋书包里惯例装着各种各样的零食,供印寒填肚子,也会在晚自习分给别的同学。
通常明月锋分享零食的时候,印寒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明月锋,有吃的吗?”王石磊伸手,“我饿死了。”
最后一节自习课,是学生们最饿的时间段,明月锋掏出一把奶糖递给王石磊,问:“你作业写多少了?”
“语文还差作文,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不会。”王石磊接过奶糖,撕开包装纸,贪心地问,“有顶饿的吗,糖吃起来没感觉。”
“没别的了。”明月锋说。
“你不会自己带吃的吗。”印寒冷睨王石磊一眼。
王石磊喏喏:“我明天带。”
明月锋塞给印寒一个玉米肠,哄着他消消火气,说:“王石磊的家长管得严,不给他买零食。”
“没事,我有零花钱。”王石磊自己也觉得丢脸,他说,“你想吃什么,我明天买。”
“买你自己想吃的就行了。”印寒说,他性格冷淡,但不挑食,凡是明月锋给的,他都能吃下去。
前提是明月锋给的。
“买点玉米肠、卤蛋和毛毛虫面包。”明月锋凭借多年投喂印寒的经验,提出几个选项,“顶饿。”
“好。”王石磊说。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明月锋和印寒并肩向校门口走去。
晚上九点,夜幕黑沉,道路两边路灯昏黄,许多小轿车停在路边接送学生。两人住得近,无需家长接送,明月锋抻了下肩膀,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垂下头,抱怨道:“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高考完就好了。”印寒说。
“还有一年呢。”明月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明年六月考试,今天是七月十二号,还有……十一个月,天呐。”这才开学第一天,他就不想干了。
印寒摸摸明月锋的头发,手心像掠过一把刷子,又硬又扎。他不知道怎么安抚沮丧的小伙伴,摸摸头发捏捏耳朵掐一下脸颊,明月锋不由得笑起来:“干嘛,逗狗呢。”一句话降低了自己的社会地位,明月锋又懊悔得想要收回。
印寒扬起唇角:“嗯。”
“嗯个头。”明月锋反驳,路过街角的酸奶店,店铺已经打烊,明月锋再次叹气:“唉,以后放学都喝不到酸奶了。”他心情低落,看什么都难受,拖着脚步到楼下,仰头瞧一眼雾蒙蒙的天空,心想前两天还在野三坡吹风赏月,现在落得个早出晚归见不着太阳的境地,真是天堂地狱一线间。
高三生活无聊透顶,写题、背书、考试,循环往复,宛如死水一般。炽热的夏天过去,秋天一闪而逝,转眼寒风凛冽,大雪纷飞。明月锋戴上手套和围巾,背起沉重的书包,和印寒一道向学校走去。
“等我高考完,先玩一个月,什么都不想。”明月锋苦兮兮地给自己画饼,“我要吃擂椒皮蛋小炒肉,胡辣羊蹄大盘鸡,再加一大碗蜜瓜酸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