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言突然起身,第一次退去风度,插嘴他人谈话,“伯父,我有一些私事想单独与兰姨谈一下,见谅。”
“啊?”宋父一愣,指了指右边,“行啊,那边就是侧室,那儿暖和!”
周夫子咋的了,怎么突然好像生气了?
“多谢。”宋卫风展袖相邀,“兰姨?”
兰姨眉间疑惑,“周秀才,你这是做啥?”
周秀才闹啥呢,之前还拒绝了她哩。
“兰姨,今儿你不也说要给我说媒吗?”周自言化掉之前的生硬,舒眉浅笑,“先前是我莽撞了,现在听您这么一说,想多了解一些。”
“哎哟!你想通了?”兰姨以为周自言被自己说动了,忙不迭跟过去,“周秀才,我就说你是个聪明人!兰姨为你挑的,绝对都是相貌出彩,身世清白的好人家……”
宋父琢磨着刚才兰姨说的话,忍不住拉着宋卫风讨论,“卫风啊……你确实也不小了,你从未考虑过吗?”
“爹……你知道我的情况,不要说了,我真的没这个心思。”宋卫风深深目送周自言挺拔的背影,悄悄侧开脸。
宋豆丁看一眼自家爹,看一眼自家哥。
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哥明明就喜欢夫子,他夫子明明就对他哥不一样,怎么现在还冒出来说媒的人了!
不可以,不允许!
宋豆丁一跃而起,趁着爹和哥哥说话的空档,蹑手蹑脚跑去偷听。
嘿嘿,这事他熟,保证不会被发现!
周自言顿了顿身子,身后传来小声又谨慎的脚步声,心中了然。
他笑着看向兰姨,“兰姨,这儿也没外人,你就说句实话吧,这些人家里,有几个是冲着卫风来的,又有几个是奔着豆丁来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豆丁才几岁。”兰姨的笑声戛然而止,神色有些闪烁,“咱们还是先来看看你的事儿吧。”
周自言负手而立,也不拆穿兰姨,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错,可这姻缘之事,当为天定,两家人若是有缘,那就是琴瑟和鸣,神仙不羡,两家人若是无缘,硬要拉到一起,那只会是孽缘。”
“什么是天定姻缘?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便是两个要成亲的人,都得是心中坦荡,朗月清风的好人。他们彼此互相欣赏,互相倾慕,这样才能绑上姻缘红线。”
兰姨看周自言不是为了说媒这事,笑容淡了许多,“瞧周秀才说的,他们来找我,自然是喜欢宋家小哥的,这还能有假。”
“是吗?那他们可说何时见过卫风?又为何倾慕卫风?”周自言唇角带笑,眸中却泛冷,“他们若是倾慕卫风,怎么不谈谈自己的深情厚谊,不谈谈日后要如何保证卫风的读书之路,却要拉豆丁出来?”
“七岁便能通过县试,还是个男娃娃,足以证明豆丁的聪慧。只要稍加努力,将来考个举人也不是不可能。”
“家里若是有个举人亲戚,那不管是小辈读书,还是未来科考,那都会方便许多。若是上天眷顾,从此改换门庭,弃商从士也不无可能。这样的未来,谁能拒绝呢?”
“周秀才!”兰姨呵声,又害怕被外面的宋家父子听到,赶紧压下声音,“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就算他们是冲着豆丁来的又如何?那豆丁可是宋小哥的亲弟弟,只要豆丁有出息,宋小哥在哪不能横着走?”
“这可是、卫风自己、的姻缘大事。”周自言一字一句重声道。
真当他不知道吗?
不爱读书的哥儿女娘还好,本就不爱读书,嫁人也影响不到自己。
可爱读书的哥儿女娘嫁人,那就是自断前程,再无上进的可能。
就如那郭家庄酒楼说的,卫风若是嫁过去,不再读书,只做他那不操闲心的少夫人,看看戏,查查账,日子是很轻松。
可那是卫风所求么?
宋卫风可是说过,自己要去京城的!
兰姨顿时明白了周自言的意思,她叹了口气,“行了,兰姨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就是担心宋小哥不喜欢,不满意,将来过的不好吗?周秀才啊,两情相悦的事情上哪去找?女娘哥儿嫁人,无非就是从这个家,住到另一个家里。只要人品可靠,家世清白,那还要求什么啊?宋老爷家自己有生意,豆丁也争气,宋小哥不会过的差的。”
“兰姨,他们若是冲着豆丁,宋家来的,你可曾想过,若是这两样将来保不了卫风,那卫风如何自处?”周自言摇摇头,“求娶他人时都不敢说实话,既不坦荡也不勇敢,这样的人,哪里人品可靠,婚后又如何能保护自己的妻。”
其实在他看来,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
只要自己立得住,那便无所畏惧。
但这样的想法有点太叛逆了,现在不适合说出来。
“这……”兰姨一下被问住,她很想说,那时候宋小哥说不定已经生娃了,到时候靠娃就行。
但转念一想,若是宋小哥没生呢?
又或者,生的不是男娃,是个女娃小哥,到时宋小哥又能依靠谁?
“周秀才,你别忘了,除去两情相悦,还有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一说。”兰姨笑了一下,“姻缘之事,十有九差,剩下那一对,未来也说不准,多少年少情深的夫妻,最后都走到相看两厌。成亲么,不就是这么回事。”
她看得太多了,谁家都这样。
周自言拱手:“兰姨说的在理。可,是否为自己所选,最重要。若是自己选的,不管遇到什么结果,心里总能有个底,若不是……那这一生,未免也太凄惨了一些。”
兰姨作为媒人,却隐瞒求娶之人的真实意图,这和欺骗有什么区别。
兰姨四下看看,确定没有别人后,这才说实话,“周秀才,你是大人,外界不管如何,总归不会对你有什么大影响。可豆丁才七岁……实话说了吧,这几户人家,都是冲着豆丁来的。就像你说的,现在整个马鸣沟都知道豆丁的名气,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呢。”
“豆丁年纪小,不好明着打他的主意,便把目标放到了宋小哥身上,所幸宋小哥自己模样不赖,也读书识字,能与他相配的人家,底蕴都不差。”
若是换个条件不那么好的哥儿,怕是就难咯。
所以她才想,不如趁着现在这个好时机,找一处好人家,嫁了算了。
“周某想到了。”周自言在得知豆丁通过县试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
但他还是不能接受兰姨为了所谓的说媒,故意欺骗宋卫风。
“兰姨,我并非不允说媒,只是希望再来的人家,都是真心求娶的。至少,也要对卫风有一份诚心。”周自言甩袖背手,语气不善。
宋卫风今年才十七岁,又过了县试,前途正是大好的时候,如何不能获得一份称心的婚事?
怎么就只能碰到这些心怀不轨之人,可气!
“行了,既然你不乐意,那兰姨也不勉强。”兰姨收好自己怀中的两份帖子,突然道,“周秀才,你与宋小哥是什么关系?怎么这么关心他的亲事?”
周自言飞快眨了两下眼,“豆丁是我学生,我自然要对他的事情上心。这件事虽然是卫风的亲事,可他们的目的却是豆丁,我不能不管。”
就算不是为了豆丁,他也不会容忍这等欺瞒之事。
周自言站在窗台前,一身暗色衣袍,眉目清淡,爽朗清举。
兰姨忍不住将刚刚的宋小哥放到周自言身边。
哎哟,这不就是门极好的亲事吗?!
兰姨越想越觉得相配,“周秀才,你与宋小哥……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两个人皆是读书人,身上气质极为相同。
宋家周家关系又近,周秀才还是豆丁的夫子……
“兰姨?!”周自言对兰姨的敬业精神甘拜下风,都这个时候了还记着说媒。
可他与宋卫风……怎么可能!
“兰姨可没开玩笑。你想想,你与豆丁的关系,宋小哥若是嫁给你,你总不能去欺负宋小哥吧?是不是正好打消了你的顾虑?”兰姨一点一点掰开,说给周自言听。
“我听说你家中没有父母,那宋小哥正好免去侍奉劳苦。你们俩都是读书人,而且又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宋小哥将来转个角就能回自己家……”
“兰姨,你莫忘了我黄了三次婚事……”周自言提醒兰姨。
“这不是周秀才你自己说的吗?姻缘之事要天定,先前黄的那三次,只能证明人不对。”兰姨劝说,“兰姨还从没失败过,只要周秀才你愿意,这事兰姨就给你搞定!改明儿你就能和宋小哥成亲!”
“成亲!”听到这里,宋豆丁瞪大双眼,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他哥要和夫子成亲!
以后他就是夫子的小舅子了!
可是周自言下一句话,直接打破宋豆丁的幻想。
“多谢兰姨。但我现在没有成亲的想法。”周自言淡淡婉拒。
不管兰姨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他道心稳定,不受影响。
不管是卫风,还是别的姑娘家,周自言很明白,自己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资格去谈婚嫁之事。
兰姨听了,颇为恼怒,“不想成亲?那你这么关心人家宋小哥的事情……”
周自言想要辩解,“我是为了——”
兰姨摆摆手,“兰姨不是傻的,说的再好,最后不还是在关心宋小哥的亲事?周秀才,兰姨只有一句话,姻缘线薄,切勿磋磨。若是哪一天线断了,当心追悔莫及。”
周自言背起的双手陡然握紧,沉默不语,“……”
宋豆丁听了个差不多,连滚带爬跑回正堂。
趴到宋卫风耳边焦急道:“那个兰姨想让你和夫子成亲。结果夫子拒绝啦!”
“我知道了。”宋卫风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自己埋入毛领中。
长眉展开,却带起三分苦涩。
一厢情愿,眼穿肠断。
只不过一点平常态度,就叫人伤心零落。
兰姨看宋家三个人都对说亲一事态度泛泛, 估计今天又是白跑一趟。
哼,凭她手上的道道,说个亲保个媒还不是小事一桩, 此处不成, 她还有别处!
兰姨谈不成生意,也不想多留, 直接婉拒宋父的留饭邀请,捏着帕子回家去。
周自言假装不知道宋豆丁的偷听行为, 将主簿告诉他的话转达给宋家哥俩,让他们俩这几天别乱跑,免得错过知县大人的消息。
宋豆丁一听能去和知县大人一起吃饭,乐得差点找不着北。
宋卫风只淡淡点头,表示知晓。
虽然这顿饭是知县宴请, 但他们作为宾客, 该有的礼仪和表示却不能少。
但是宋家一辈子都只和商户打交道, 何时与知县大人相处过?
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对朝廷官员,该送什么样的东西,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太平常, 难免被说不敬大人。
太尊敬吧,反倒失了读书人的气节。
周自言只好挽起袖子, 免费帮哥俩紧急培训面见官员的利益。
宋父则按照周自言给的礼品单子, 去准备三人要准备的礼品。
宋父为了表示感谢,没要周自言给的银子,只拍拍周自言的肩膀。
大掌厚实温暖,充满关切之意。
周自言明悟宋父的意思, 一片谢意都放到小小作揖礼中。
五天后,知县大人的请帖果然送到各户通过县试的学子家中。
为了庆祝县试的顺利结束, 知县大人于后日傍晚,宴请各位通过县试的学子。
地点就在衙门里。
宋父自从知道要面见知县大人,就和打了鸡血似的,忙里忙外。
不仅天天从外面往家里搬各种礼品,还叫来几位绣娘,专门为要去宴会的三人缝制新衣。
绣娘得知是要为三位读书人缝制新衣,其中一位还是本次县试的案首,当即决定拿出看家本事,无比要让三位小郎君风风光光的去面见知县大人。
周自言被绣娘们安排着量身段,宋父在旁边不停点头。
此情此景,周自言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宋父第三个儿子。
若是能有一位这样的慈父,倒是也好……
到了吃宴这天,白日还是万里无云,到了晚间却开始渐渐堆积云雨。
不出一炷香时间,天上飘下淅淅小雨。
雨幕细密,打湿白泥围墙。
虽然下了雨,可现在已经快步入三月份。
不见昨日冬寒,唯有融融春风,送来洋洋洒洒的春意。
几人赶着时间进入衙门后院。
院中早已支起风雨棚,四根立地大柱牢牢支撑,谷黄色大棚悬于顶上。
棚下正摆着十几条长条案,看位置安排应当是二人一桌。
随行的小丫鬟将周自言引去前排一处位置。
另有一个丫鬟带着宋卫风去到另一处位置。
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本次宴会还宴请了各大书院的山长。
所以凡是出自书院的学子,都要坐到山长附近。
像周自言这样自学成才的,则坐在对面。
所以很巧,周自言的正对面,是马鸣书院。
第一排的位置尚空着,估计是留给马鸣书院院长的。
从第二排开始便是马鸣书院的学子。
宋卫风到的早,便坐在第二排第一个位置,与周自言隔着一条走道相望。
宋豆丁一次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害怕给夫子和哥哥丢人,刚一坐下便立刻僵直身子,一动不敢动。
周自言也摆袖放于桌上,安静等待。
没过多久,宋卫风旁边坐下了曾经见过的叶朗,叶学子。
看来这位叶学子也通过县试了。
紧接着,和宋卫风有仇怨的谢金玉也来了。
谢金玉一进来就看到宋卫风和叶朗,直说晦气,坐到离他们远远的位置。
至于王大在哪,周自言寻了一会,没找见,也就算了。
人渐渐变多,却无一人交谈。
只有小丫鬟们端着一盘盘吃食,走过长长的走道,为各位学子送餐。
雨帘打到风雨棚上,砰砰作响。
空气中也逐渐开始弥漫一股雨后的泥土清香。
摆到最后一道菜时,八位书院山长姗姗来迟。
整个县共有八家书院。
除去马鸣沟的三家书院,其他小镇还有五家书院。
只是这些书院,不仅书院小,师资力量也有限,本次县试竟没多少人通过。
所以几位山长虽然来了,身后却空无一人。
教学几载,无人过线。
几位山长独自坐在条案后,虽为山长,却有无限不得志的孤独。
只有马鸣沟三家书院,山长身后还有几位学子。
其中当属马鸣书院的山长,身后人最多。
周自言数了数,马鸣书院本次县试竟然通过了八个人!
这对于一处小镇来说,实属不易!
马鸣书院的山长怕是也知道自己书院的成绩,坐在学子前面,脸上带笑,似是很满意。
而他左边的位置,坐下的却是廖为安。
是了,廖为安师从林范集,自身也极有学问。
知县大人不可能不请他。
所有人都坐好后,钟知县带着主簿、县丞,与教谕缓步而来。
众学子赶忙站起来作揖,“知县大人。”
“坐吧,都坐吧!”钟知县背着手点头。
钟知县停了两步,对另一个人相邀。
周自言这才发现原来三人里还有第四个人。
第四个人头戴四方帽,面黑,却俊秀。
看年纪似乎与廖为安差不多大,对钟知县的邀请点头自谦。
推拒几回后,最后坐于钟知县左手边,正侧身与钟知县交谈。
坐席上,以左为尊。
这人身穿淄色曳撒,步履幅度大,坐姿挺拔,明显是练过的。
而且坐在钟知县左手……想必身份地位要高于钟知县。
周自言算了算时间,三月份,差不多是各地提刑按察司派人巡察的时间。
大概是提刑按察司的人,过来考察钟知县政绩。
待那人抬起头来,周自言刚一看清他的面目,却瞬间低下头去。
夭寿了,竟然是个熟人!
果然,钟知县朗声开场,说完开场白后,介绍身边这位不认识的大人,“诸位学子,这位是提刑按察司的陆明学,陆大人。此次听闻本县县试通过了三十余人,特来为各位学子贺喜。”
学子们又一次站起来,作揖行礼,“多谢陆大人。”
周自言作为前排的学子,也不得不站起来,直接与那位陆明学四目相对,“多谢陆大人。”
陆明学原本还在点头,一与周自言相视,立刻像被卡住脖颈的鸭子,动弹不得。
他是本地的巡察,偶尔听过马鸣沟的周夫子大名。
此次过来,就是冲着这位案首来的。
只是这位周夫子……怎么、怎么和京中那位大人用着同样一张脸……
周自言无奈地扯起嘴角。
陆明学到底老练,只一瞬便收好表情,状若无事。
道完谢,大家将将落座。
钟知县叫住周自言,向陆明学介绍道:“陆大人,这位便是本次县试的案首,马鸣沟周自言。”
“陆大人。”周自言在这种可能掉马的时刻,反而不慌了,他态度清飒,不卑不亢,“在下周自言,现在是巷子里一小小夫子。”
周自言用的自然是学子作揖礼。
可陆明学只要一看到周自言那张脸,就立刻坐立不安。
太有杀伤力了。
陆明学左右手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只能交叠相握,“原来这便是本次案首,不错,甚是不错。听说本次县试还通过了一名小学子?是哪位啊?”
钟知县不用搜寻,直接在周自言旁边找到正襟危坐的宋豆丁,笑着把宋豆丁叫起来,“陆大人请看,这便是本次县试最小的学子,马鸣沟宋家宋镇声,年仅七岁。”
钟知县笑意满满。
周夫子与宋镇声,现在都是他治下的骄傲。
宋豆丁立刻像弹簧一样弹起来,“陆……陆大人好!”
天呐,比知县大人还大的官,他可得好好表现!
笑容,一定要带上大大的笑容!
宋豆丁穿着柿红对襟长衫,外套褐色无袖比甲。
比甲上团圆鱼纹活灵活现,配上宋豆丁合不拢的笑容,直叫人甜到心里去。
陆明学觉得这小孩子甚是讨喜,“哦?!果真是小学子啊。”
继而发现这个小学子与周自言坐在一处,又多问了一句,“他与案首的关系是?”
周自言摸了一下宋豆丁脑后的小揪揪,“禀大人,宋镇声是周某的学生。”
宋豆丁仰头笑笑。
陆明学脊背挺直,好像明白了什么,“……难怪、难怪……”
难怪七岁就能考县试了!
周自言:“……”
陆大人,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啊!
廖为安则在一旁折扇挡脸,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位小陆大人,他也曾在庆京省见过,没想到又能在马鸣沟再相遇。
妙缘,真是妙缘啊!
不过,这对于想要隐瞒身份的周夫子来说,大抵是孽缘了。
酒过三巡,闲话渐落。
钟知县叫来随场侍候的丫鬟,将提前准备好的印本发了下去。
每场科举通过的考生,他们的答卷会被官府统一印成印本,流于各大书舍,供其他读书人选阅。
这是科考结束都有的惯例。
于公是为了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于私是为了考生本人涨名气,成名士。
所以并无学子不满。
周自言翻开印本,这印本第一页,斗大的字迹写着‘马鸣沟周自言’六个大字。
上一次有这样的印本,他用的还是原身的名字,现在印上自己的名字了。
周自言指尖摩挲墨痕,分外怀念。
原来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上面,是这样的感觉。
宋豆丁翻了好几页,终于在中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哇……”宋豆丁小心翼翼的反复翻页,怎么也看不够,“夫子,原来我的名字印到本子上,这么好看啊……”
‘马鸣沟宋镇声’,只有六个字,却叫宋豆丁看得心潮澎湃。
他真想让这六个字,能一直印到会试,乃至殿试!
钟知县看着印本,感慨道:“陆大人,这位周夫子思维之妙,难以言说。其胆量,也实为大胆。你瞧他这几场写的阐述,竟从四书理论,联系到家国经济与读书的关系。”
钟知县判卷子时,见过太多花哨无实物的内容。
再要不然就是溜须拍马,无病呻吟。
唯有周自言的卷子,让他眼前一亮。
周夫子在头场时写得还留有余地。
可后面几场覆试,一番比一番尖锐,最后直接点出‘唯有读书,方能自救’的概念。
他用词犀利,典述清晰,从格式到落款无一处错漏。
但凡稍微改改其中个别用词,就能直接当成一份奏折呈上去。
此前寂寂无名的一名小夫子,能有这等笔力和胆识,实在难以想象。
陆明学只翻看了周自言的卷子,粗略看了两眼,便笑了。
“钟知县,这才哪到哪。”
从卷子上不难看出,这位大人还收着力呢。
谢金玉捏着手中印本,愤恨又怨怼地看着周自言。
“……上天不公,不公!”
先前因为周自言的一番话,谢金玉的事迹被闹到廖掌院那里。
从那天起,他便禁足家中,直到县试前一个月才放出来。
被关起来的那几个月,谢金玉只要一想到被山长和掌院批评的场景,就犹如万虫啃咬。
若不是出不去,他早就将这个周夫子砍杀八百遍!
可这位周夫子,竟然还能考到案首,他凭什么!
自己自小便跟着夫子学习,后又有大儒教导,最后案首却是一个从来没听过的人,上天真是不公!
“知县大人。”谢金玉起身,恭敬作揖,“在下马鸣书院学子,看完案首之作,心中思绪万千,想与案首好好讨教一番。”
钟知县办这个庆功宴,除去庆功,也有让诸位考生互相交流的意思,自然欣然同意,“只要周夫子愿意,那便请吧!”
在场学子一听,可以与案首之人讨教,立刻竖起耳朵。
廖为安暗道不好,出来打圆场,“这才什么时候,大家都在乘着酒兴吟诗作赋。二位探讨自然要选个安静的地方,改日,改日吧!”
他知道谢金玉与周自言的矛盾,一眼看出谢金玉这是私仇所致。
这等睚眦必报之人,若是闹出什么乱子,最后名声毁坏的只有马鸣书院!
周自言刚喝了两杯酒,就遇上这种事,只能放下手中杯,站起来回应谢金玉,“难得谢学子有如此好学之心,周某必定知无不言!”
来吧来吧,不就是打嘴仗吗,他怕过谁!
廖为安见拦不下两人,只能压着火气坐下。